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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影翻過畫來,畫後面提著一行字。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弄影抬起頭,眼睛直視皓凡。
皓凡手心出了汗,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了。他是希望弄影裝做沒有看到、沒有看懂,或者……
或者,告訴他,他是在妄想,讓他斷了念。
是的,他是在妄想,妄想他是配得上她的男子,妄想他能陪她一生。
就當他沒有辜負過海月,當他有追求她的資格,當他能拋下一切,只為了和她相守。
心痛得像要炸開了一樣,是那種炮仗,可以在天邊開成絢爛的煙花。
他,是維持著完整的心,永遠的沉寂;或是,乾乾脆脆的炸開,換來生命中一瞬的燦爛?
不知道,心分成了兩個方向,一個在說著他多年來的操守,說著他的家人;另一個卻叫囂著他一直壓抑的想法,讓他拋下其餘,想想自己究竟要些什麼。
他要的……是她……
她該怎麼辦?映入眼中的是他的掙扎,那麼,她是該裝做沒有看到、沒有看懂,或者……
或者,告訴他,她是怎麼想的。
她是裝糊塗的高手,可是這一瞬,她不想裝下去。
但是,她不知道她自己是怎麼想的。
他是一個有妻子的人,雖然他的妻子為了他納妾一事出走,他卻還在找她;而且,他的「妾」昨晚還在向她訴苦。
他是一個懦弱的人,有著一點反抗之心,卻不敢當真去反抗,徒然苦了自己也苦了他人。
他是一個迂腐的人,把禮教掛在嘴邊,自己也遵行不悖。
但是,莫名其妙的,不想傷了他。
畫中女子是她,畫得是如此仔細,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小節,卻在畫中一一呈現,足見畫者用心之深。
他的眸子一樣幽深,深的讓人心痛了起來。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他深深的眼眸,帶著深深的渴盼和愛戀,深的讓她想忽略也不行。
這是怎樣的命啊,嫁人之前,不知有多少人向她提親,為財的,為名的,為色的,為才的。她拒絕的乾脆,對方怎樣的傷心欲絕,對她而言都是不關己。
為什麼對這個男子,她卻說不出一聲抱歉?
「何苦……」嘆息聲細不可聞,卻打斷了兩人間的微妙。
他忽然咬了下下唇,男人這樣子很少見,他做來卻自然無比。薄薄的唇顯出堅毅的線條,他聲音低沉卻有力。
「今晚我會見到鎮天幫首腦。」
「是的。」她低聲應著,一時無法推測他的語意。
「鎮天幫最近一直在殺綉女,他們可能會知道海月的下落。」
「有可能。」她心驚了一下,開始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能找到她,我會用一切方法補償她,但是,希望我們不要再虛偽的繼續無意義的婚姻。」
她無語,她說過他們的相敬如賓沒有任何意義。現在看來,似乎是她作繭自縛。
「我可以付出一切,我可以承受一切,身敗名裂也沒關係,只要她原諒我,並且同意和我仳離。」
「那如果你還是找不到她呢?」庄海月消失得徹底,鎮天幫也不見得有多神通。
「那麼,歉疚也好,背負良心不安也罷。」皓凡閉了下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追求你。」他睜開眼。
爆竹砰的一聲響起,火炮流星一樣飛上天,滿天花雨的散落而下。
——凡兒,你是長子,家裡的一切都要交到你身上,你可要乖乖的啊!
——你說我怎麼會一時不慎收了你當徒弟呢?根骨雖佳,卻是個食古不化的獃子,比你師兄差遠了。
他笑了,俊朗無比的臉忽然陽光起來。
「如果今晚不死的話,我以後會離開徽州,天涯海角遊盪。去看看那些名家所說所繪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再將天下奇偉蘊於筆下。」
「到時,我希望身邊能有你相伴。我畫你綉,每個地方停留三月五月,也可點撥一下有心向學的人。」
「路見不平,還可以拔拔刀。我無心成名,四處遊盪結識朋友倒也好。」
「這是我想到的,我將來的生活。我一向是明家大少爺,大概也不懂生活,但好歹有一技傍身,該是餓不死的。」他看著她眸中的他,再不肯移動視線,「請你考慮一下吧,弄影。」
他不再叫她「雲姑娘」,而是直接的「弄影」。他聲音輕柔而悅耳,像足了情人間的呢喃。伴著這一聲,他以前壓抑住的願望傾瀉而出。他甩掉肩上一直的重擔,無論發生什麼事,他也不打算再背回了。
明知州這名字,早三年前就已經交回去了。而明大少爺這個名字,他背負了二十二年,沒有再背下去的必要。
他要做他的笑凡居士,做真真正正的明皓凡。
懷中的錦紋似乎也感受到他輕鬆的心情,伸出小手笑了出來。
她應該回答什麼?
弄影瞪大眼睛,有點手足無措。
她並沒有在之後的人生中,計劃出一個男人的空間。但他描繪的情景十足的吸引她。
心,竟然微微的動了。竟然開始在想,也許有他陪伴,並不是一件不好的事。
就像那天游虎丘那樣,爭論著一些什麼,然後為彼此的話而思考;回去之後用筆用針線記下那份秀麗或雄偉,彼此印證。
「而且,我可以照看紋兒哦!」
噗哧一聲笑出來,這個男人很以他的奶媽身份而自豪是嗎?
「你不用急著答覆我,畢竟,今晚是吉是凶誰也無法預料。而且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得知海月的下落。」他凝視她,「我只是希望如果我能平安回來的話,至少給我個機會,不要排斥我。」
「我答應你。」弄影綻出極美的笑顏,「你回來以後,我會考慮,也會試著接受你。」
弄影捧著兩卷畫,抱著錦紋回到皓月軒。
中午小憩了一會兒,腦中思緒越來越混亂。十七歲出嫁至今的種種來來去去,紛亂的感情讓她抓不到具體的形態。
告訴自己那個男人有多麼的爛,雖然不是有意休妻另娶,但茫然接受而不加抗爭,便是最大的不可恕。他這種人她見多了,披起外衣,活得無意義,還拖著別人一起庸碌。
但心中有一個地方在為他爭辯。最初看過他的畫時,直覺感到他是一個心懷天地的人,因此崇拜而嚮往。見到他的人以後,她的確因為他的「平凡」而失望,卻在看到他眼中的反抗時慢慢有了期待。
她理不清思緒,卻知道,在他說讓她給他一個機會的時候,她是高興的,為他眼中的神采。
但是,真的可以嗎?他,算是有妻有妾的人吧……她要的,是一心人啊!
不敢告訴冷雪,知道她一定會堅決反對。弄影只是自己和自己爭辯,爭辯到底要不要接受他。
想累了,算了,反正這種事情本來就是想不明白的。
到時再說吧!弄影翻身睡去,下午還要準備晚上的計劃,一定要養精蓄銳。
「弄影,我走了,你要注意啊!」皓凡千叮嚀萬囑咐,曖昧的稱呼引來旁人側目。
勵之還好,只是皺了皺眉,他眉很濃,倒也看不大出。冷雪可就反應劇烈了,冰冷著一張臉,似乎誰欠了她銀子沒還。
「明……」弄影話還沒出口,皓凡笑著阻止她:「不要叫明公子,皓凡就好。」
「你也多注意,不行的話就跑。」弄影表情雖仍平靜,眼中卻多了羞澀之意,「別忘了你還要回來聽我的答覆呢!」
「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的。」皓凡大笑轉身,並著勵之走出季庄大門。
弄影看他的背影消失,心中忽然忐忑起來。
「小姐,你和他……」冷雪走過來,試探的問。
「我在考慮。」弄影淡淡答道。
「可是小姐,那種休妻另娶的人……」
「此事原也怪不得他……」弄影看著冷雪,「雪,我只是答應他要考慮,並沒有說考慮之後就要嫁給他,你大可不必那麼擔心。」
「哪裡還需要考慮……你的關心都寫在臉上了!」冷雪一跺腳,轉身便走。
「寫在臉上?」弄影摸摸臉,「沒有吧……」
季老夫人在院中設了桌椅,擺上瓜果請弄影冷雪來賞月。
四月中天氣已頗炎熱,圓月如輪,光華照人。
月雖美,在座諸人卻哪裡有賞月的心情。
季老夫人強笑道:「等他們今晚回來,少不了要有一頓慶功宴,我已經先叫下人備好了。」
弄影拍著好不容易哄睡著的錦紋,也笑道:「還是老夫人考慮得周全,要不然怕不手忙腳亂了。」
「唉,勵之這孩子也長大了啊!剛才他的樣子和他大哥真像啊……」季老夫人似乎是在回想勵之小時模樣,「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人總是要長大的嘛!」弄影暗中好笑,怎樣也沒看出勵之有長大的跡象。
「可惜啊,還是不及他大哥聰明和穩重。」季勉之是季老夫人的驕傲,「幸好他大哥快回來了,季庄交給他,我還真有點不放心。」
冷雪聽得此言,臉色劇變。弄影掃了她一眼,暗示她鎮定一點。
「哦?季莊主要回來了啊?」弄影若無其事的笑問。
「是啊,他是去塞外幫皓凡找海月,前幾天接到他口信說他沒找到人,這兩天就能回來。」
「他是去找針神啊?」弄影徉作不知。
「勉之對此事過於熱切,真令人擔心……唉……」季老夫人意識到自己有點失言,連忙改口,「不提他了,雲姑娘,冷姑娘,來吃點果子。」
弄影見冷雪臉色,也樂得轉換話題:「謝老夫人款待。」
「對了,怎麼不見湘綾?」弄影忽想起一事,問道。
「看我這記性!怎麼沒差人去喊江姑娘呢?」季老夫人責備自己,差了一個下人去叫江湘綾。
其實她不是忘了,只是不想。她本以為皓凡找不到庄海月後會改娶江湘綾,所以一直在撮合他們。弄影出現后,她卻發覺自己太過莽撞了。這次的行動他們根本沒有告訴江湘綾,親疏之間已經分得很清楚了。季老夫人是何等人物,自是知道在這個時期,最好不要讓她們兩人碰面。
但既然弄影主動提出,她也只好去叫人了。
這幫小輩,整天情啊愛啊的,攪出一團亂攤子,卻叫她收拾。
「夫人,江姑娘她不在房裡。」
「什麼?」這一回變了臉色的人是弄影,「她幾時出去的?有沒有告訴她房裡丫環她是去哪裡?」
「小蘭說江姑娘是申時出去的,說是要在莊子里轉轉透氣,不用找她。」江湘綾沒帶貼身丫環,她的丫環是季庄派給她的,自是不會替她掩飾。
「她一定是跟去了……誰走漏的風聲?」弄影臉色蒼白,喃喃自語,「皓凡不會這麼不知輕重……」
「就算勵之告訴她也沒有什麼關係吧?她又不會通風報信。」季老夫人當然向著兒子。
「怎麼會沒關係!」弄影不知不覺間用上了力氣,錦紋被她抱得有一點疼,睜開眼睛,卻不敢哭。
弄影一貫平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慌亂,她眼中擔憂越來越深,最後竟隱然有淚光。
「天下事盡在我掌握之中……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咬下唇,「自以為什麼都知道,什麼都預料得到……結果呢?反被聰明誤!」
「雲姑娘,勵之他們會有什麼事啊?」季老夫人被她的態度嚇到,弄影一直以來的睿智形象太過深入人心,她會慌亂,大概真的是有事。
「勵之?他大概不會有事的……」弄影低低笑了,「有事的是在前一個時辰告訴我他會活著回來的人。」
他們兵分兩隊,鎮天幫應該不會和勵之帶領的江湖人士硬碰硬,卻一定不會放過帶著虯髯請君入甕的皓凡——一個最好的人質。
入了瓮的,不是鎮天幫的人,而是皓凡自己,還有她。
「雪,你現在就去城西!快!」她的手在發抖,她卻幾乎無法控制。
「小姐,現在已經是酉時了。」冷雪難得的沒有聽她的話。
「我知道……可是……至少……」
弄影停下低喃,閉上眼。片刻她睜開眼,眼中又是清澈一片。
「我真的是笨蛋,他也不會有事的,要有事早就有了,也不會等到今天。」
她輕輕笑了,笑得很溫和。
「關心則亂,我也會亂呢!」
弄影的任務本來是最輕鬆的,因為不會有人敢來偷襲季庄,但在現在卻成了最重的。
還好他們也算是計劃周全,留下的雖然不是頂級好手,也足以保護季庄,而且指揮的人,是弄影。
「早知道當年就跟楊叔叔多學一點兵法,也省得書到用時方恨少。」弄影指揮得很累,江湖中人談不上什麼策略,找到人就爛打一通,她也只能在那裡縱觀全局,不讓我方的任一隊敗落。
「小姐,小心!」冷雪用劍揮開射向她的箭。
「還好他們不知道流光在你這裡,否則這次攻打季庄的就會是大隊了。」弄影低聲道。
「都是你啦,沒事找事。」冷雪話一出口便知失言,想說什麼掩飾一下,卻一時找不到語言。
弄影自嘲的笑笑,她沒有時間想些有的沒的,現在不是這個時候。
他把保護季庄的任務交給她,她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傷者分出輕傷重傷,重傷馬上送到何大夫那裡,輕傷的抬進大廳治療。死亡的……」弄影停了一下,「先抬到萬佛堂,再行安置。」
死的人並不多,但弄影還是沉下臉。她一向聞不得血腥氣,更見不得死人。不是心軟或什麼,她只是受不了。
「小姐,我們先進去吧,善後的事情自然有人會做的。」冷雪深知弄影。
「不,這是我的責任。」弄影抿著嘴,倔強無比。
「小姐!」
季老夫人抓住冷雪的手,把她拉到一邊。
「雲姑娘需要做點什麼來讓自己平靜,你看不出來嗎?」
弄影在站著,筆直無比。她一向怕麻煩,也不會表現出太強的氣勢。在她而言,強勢不是表現出來的。形之於外的強勢,是硬撐。
她現在就是靠著一股氣在站著,所以站得直。如果抽去她撐住自己的氣勢,她可能就會倒下。
「為什麼……那個男人有什麼好……小姐為什麼會……」
「女人啊,愛俏愛財愛才,皓凡都有。」季老夫人說出一般女子心中所想。
「小姐不是那種人,才不會為了他的外表和他的家財所動。」要論錢,她還少嗎?
「那麼,才華。笑凡居士名揚天下,雲姑娘綉畫無雙,才女識才子,總是應該的吧?」
「天下有才華的遍地,憑什麼是他,那種負心薄倖的男人?」
「皓凡不是薄倖。」季老夫人笑著看眼前女子,這女子性子太烈,將來娶了她的人可要受苦了,「事實上我一直在想當初是不是一個圈套。明明所有人都同意的一件事卻成了他負心,公平嗎?」
「男人,有了一個還想再要,就是負心!他有了一個又要一個,竟然還敢妄想我家小姐,簡直是無恥!」
「姑娘,你家小姐有她的想法,你是干涉不了她的。」季老夫人道。
她也很欣賞雲弄影,這姑娘若能嫁給勉之,一定會成為季莊主母,對勉之也會助益甚大。
可惜啊,竟然被皓凡先看上了。
不過他喜歡上她是很正常的事,皓凡家教太嚴,壓抑了他的個性。雲弄影卻是笑對天下,以自己目標為路的人。
暗中的人,莫不向光。
嘆息一聲,勉之這孩子一提到庄海月便神情恍惚,他主動要求出關找人,其實是為了他自己吧!
皓凡也不見得是沒有感覺的,以前不知他是怎麼打算的,但現在,他該是樂見其成吧。
這年輕一代的事,她管不了,任他們去吧。
反正有一個厲害的人在這裡坐鎮,應該沒問題。
處理得差不多的時候,遠處傳來馬蹄聲和人聲。
「大家不要慌,上好箭,但不要發。」弄影溫和的聲音奇怪的平定了人心,「多半不是敵人,是二莊主他們。」
馬近了,果然是勵之和他帶去的江湖人士。弄影心下一陣痛,迎了上去。
「告訴我事情經過。」平靜無波的表情。
「我不知道啊……忽然之間就冒出幾個人來,不知怎麼就擒住了大哥……」勵之愣愣的,似乎還沒從驚訝中回神,「我們不敢動手啊,就只能看著他們離開。本來是追上去來著,但是又出來了一批人,打著打著人又不見了,我們就只有回來了。」
早知道讓這傢伙去引蛇出洞就好了,弄影恨恨的想。如果是皓凡帶隊,出了事至少能應變一下,哪像這傢伙!
「江湘綾呢?你們有沒有看到她?」
「湘綾?她不是在莊子里嗎?」勵之不解。
「你告訴她我們這次的計劃了吧?」
「是啊,你只說不能告訴外人,她又不是外人。」
弄影面如凝霜:「她跟著你們去了,似乎。」
「那現在該怎麼辦啊?」勵之在大廳里走來走去,「我們又不知道他們把大哥抓到哪裡,又沒有辦法去救他,他不是死定了?」他停在獃獃坐著的弄影身前:「都是你!你出的什麼破爛主意!這下可好,我大哥被抓了,你還我大哥來!」
「你還敢說!」冷雪本常結霜的臉氣得通紅,「要不是你,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我家小姐一向運籌帷幄,要不是你成事不足,也不會到現在這地步!」
「我怎麼了我?我做錯了什麼?」勵之自覺做事絲毫沒錯。
「你把事情……」
「雪!」弄影阻止了她的衝口而出,「思慮不周,其曲在我。有一分能力做一分事,是我估計過高。」
「小姐!」
「雪,季庄有獵狗,你牽一條去追蹤皓凡,他身上有雪飄香。你小心一點,別被發現。」弄影淡淡說道。
「可是小姐,我去了你怎麼辦?」冷雪憂色清晰可見。
「雪,這幾天來,你不聽我話的次數比以往幾年都多。」弄影聲音充滿了不可置疑的冷冽。
「我知道了,小姐。」冷雪出門。
「你怎麼對她那麼凶,她也是為了你好!」勵之仍然氣不順。
「庄中所有的武林人士分成幾隊,每天輪流巡庄,鎮天幫的人會再來的。」弄影不理會他,自顧自的說著。
「我憑什麼要聽你的?」勵之一抬頭,擺出鄙夷的態度。
「如果你想讓季勉之回來看到季庄的遺址的話,你可以不聽我的。」
「你……」
「還有一件事。」弄影輕聲。
「什麼?」
「心力交瘁而已,不用找大夫,也不要讓男人碰我,找個會武功的女人把我抱回皓月軒。」弄影笑笑,暈倒在椅子上。
「小姐!」
弄影睜開眼,屋裡很亮的天光,已是早晨。冷雪的臉放大在她眼前,充滿了擔憂和焦急,見她醒來,叫了一聲。
「雪,怎麼樣?」弄影微微一笑。
「小姐,你都成這個樣子,竟然還擔心那個人!」冷雪的淚噙在眼眶。
「雪,我沒事的,只是一時過於擔憂和勞累。」太過順遂的人面對意外時總是難於應付,她只是情緒失控。
上次這樣是什麼時候?澶淵之盟?心痛爹的頹廢,也痛心將士的犧牲。不甘於俯首稱臣,卻什麼也做不了。
隨後,她病倒了,整整一個月。病好之後發誓再不理朝事,因為不知道自己該向著哪一邊。也終於知道,世間的事情並不是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即使權勢滔天。
是啊,世間的事,不會如人所料的發展,再怎樣的思慮周全,只要一點的疏忽,都會釀成最可怕的後果。
她的疏忽,應到了那個想陪她天涯海角,為她照顧懷中愛哭鬼的男子身上。
「雪,鎮天幫蘇州分舵在什麼地方?」
冷雪抿抿嘴,還是說了:「程庄。」
「厲害,經商之所,與季庄向有生意往來。」雲庄的地是煙買下的,但做主的人畢竟還是弄影,她多少也對蘇州大小莊園研究了一番以做參考。
商家自然少不了保鏢護院,來來往往的人也是多種多樣。誰會想到鎮天幫分舵的人會去做生意,還和季庄合作呢?
「雪,你拿著我的金牌去找蘇州知州呂尚止,讓他出兵。」弄影在床邊柜上拿了張小箋,寫上幾行字,折好交給冷雪。
「小姐,你……」冷雪呆了。
弄影下地,冷雪小心攙扶她。她站好一笑:「事情已經拖得夠久了,我這一生一向是任性而行,這次卻為了恩情縛手縛腳,害了太多人。」她頭微微仰著,長長的秀髮在身後披下,「就讓事情在這裡結束吧,該還的,應該已經還清了才是。」
冷雪心中一涼,弄影其實極重感情,所以一忍再忍。她此刻的決定怕不是因為忽然想通,而是有人讓她不得不下狠手。
她……真的愛明皓凡……
「見到呂尚止了?」冷雪半晌回來,弄影問道。
「見到了。」
「怎樣?」
冷雪從懷中拿出弄影交給她的箋和金牌。
「為什麼沒有交給他?」弄影蹙起了眉。
「因為我要進知州府的時候,有一個熟人先進去了。」
「誰?」
「昨晚帶頭襲擊季庄的人。」冷雪道,不意外看見弄影眼中驚訝。
「你跟去了嗎?」
「我偷聽了一會兒,那個人是程庄莊主程思乾,鎮天幫蘇州分舵舵主。」
「他們早有勾結?」
「是的,他們在商量如果季庄向官府求援,他們會派兵,然後將同行季庄人一網打盡……」
「好了。」弄影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他們要怎麼做,換我在他的位置上也會如此。」
弄影走到桌邊,研墨揮筆,寫了一封長信。
「雪,找人把這封信送到徽州交給清,讓清送到水那裡。」
「小姐!」冷雪被她眼中的決絕嚇到了,顫聲喊道。
「今晚你我去救人,你做好準備。」
「小姐,你何必為了明皓凡……」
「你要是怕了,我一個人去就好。雖然我武功不濟,救一個人應該還是可以的。」
「小姐,你明知道我不是害怕。只要在你身邊,我去哪裡都不會害怕的。」冷雪的眸子無畏。
「那就好。」弄影說完向門口走去,「我先去安排一下,你找人送信吧。」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勵之歪著頭,一副不馴的樣子,「要救大哥,我自己會救,不用你。」
「你救得出人嗎?」弄影忍住氣。
「救不出又怎樣?大不了一起死!」
弄影一巴掌扇過去,勵之沒有防範,被打個正著。
「現在不是耍小孩子脾氣的時候好不好?你可以拿皓凡的命來賭氣,我不能!我不能讓他死,我要他好好的活著!」
弄影的眼中有淚,表情卻倔強無比,勵之呆住了。
「季勵之,你以為你是誰?要不是你,皓凡絕對不會被抓;但凡你有一點腦子,事情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子。你總以為你很厲害很偉大,其實你單純得連一個三歲小孩都不如——三歲小孩至少不會壞事,但你會。」
「他們以皓凡為人質脫身,你反應不過來是正常。但是,你會不會找高手跟蹤,而不是大隊人馬一起追?你能不能想到你們出了岔子,季庄也不會安然無恙?你就是沿著直線思考,一點也不會轉彎。所以季勉之不把季庄交給你,而是交給皓凡。」
「大局為重,我從小跟楊叔叔學兵法,向寇叔叔學謀略。可能我是有想不到的地方,所以才會出亂子,但至少我不會拿皓凡的命來開玩笑。而你呢?不去想怎麼救人,一味的就想著和我鬥氣,你還真的是幼稚呢!」
勵之一生從來沒有被人這麼罵過,他愣愣的看著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