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我只住今晚,明早天一亮,我還是要回高原……」這是宇妥第十六次在陶垚農耳畔低喃同一件事。

陶垚農背著宇妥走回農場主屋時,月亮已旋出雲層,幽靜地掛在農場暗藍發紫的天空中。小場院的絲柏雲杉樹影交迭,陶垚農登上連接主屋正門露台的長石階,茉莉花藤爬滿階梯外崖,一隻黑貓咪無聲無息蹲在牆檻上,彷佛成了夜色的一部分,燦亮的貓眼如星照人。光暈從百格窗里透出來,一抹小女孩影子映在霧面玻璃上跳舞──

檸檬黃,

黃檸檬,

檸檬樹上,檸檬黃,

檸檬樹下,黃檸檬,

一二三四,有四顆,

檸檬樹下,四顆黃檸檬,

檸檬樹上,四顆檸檬黃,

八顆檸檬,八杯酒,

酒濃酒香酒好飲,

酒甜酒美,人更美……

清脆稚嫩的聲音,一串串傳來,茉莉花藤散發著令人愉悅的香味。陶垚農唇角微揚走過露台,用腳尖踢踢兩片厚重的主屋大門。小女孩的歌聲停了一下,又唱起來,那嗓音伴隨著快樂的嘻笑,越來越接近門口。

檸檬黃,

黃檸檬,

哥哥摘那檸檬

綠或黃?

小女孩歌聲乍停,門開了。

陶垚農笑了起來。「沒有檸檬──綠的黃的都沒有。」

「老哥──」小女孩叫了一聲,跳到陶垚農身上,像只無尾熊一樣,手拉著陶垚農的衣服,腿攀住他。

「好了啦,子墨,」陶垚農困難地移動步伐。「妳這樣,哥哥怎麼走路──」

「你不是在走嗎……我是負重物,助你練輕功!」小女孩嘿嘿笑了兩聲,仰起清秀甜美的小臉,發現哥哥身上有兩隻女人手臂,然後一張暈紅的臉湊到哥哥肩頭──

「嗨──小桃子,我們又見面了……」宇妥美顏盈笑,嗓音甜軟無力。

小女孩蹙扭兩道纖巧的眉毛,表情略有嫌惡。

「幫幫忙好嗎,子墨──」陶垚農晃動掛在肘彎的行李袋,對妹妹陶子墨說:「哥哥手快斷了。」

陶子墨從兄長身上滑下,雙腳站定,提過行李袋,拖著往客廳走。

客廳里的壁爐正燃火供暖,在壁爐左側,有兩張高背椅,造型像是中古世紀的國王椅與王后椅般,威嚴地排列在一起。臨窗的長沙發後方,是一幅巨型的菜園灣風景圖,固定在大理石牆面。

陶垚農將宇妥往柔軟的長沙發一放,走到壁爐前,添柴火。柴托旁的雙人沙發里,丟著陶子墨的小包毯;用來做為茶几的骨董寶藏箱上,放著一包棉花糖和一盤切塊乳酪。

陶垚農皺額,拿撥火棍,往火焰中央挑攪幾下,回身。「子墨,還沒用餐,怎麼烤糖吃──」他停住責問的語氣,看見妹妹呆站在沙發扶手旁,盯著宇妥瞧。宇妥趴在抱枕上,美眸微合,伸長手拉拉陶子墨的兩根髮辮,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陶垚農擺好撥火棍,走過去,說:「她喝醉了。」

陶子墨抬眸看一下陶垚農,視線又落回宇妥臉上。宇妥翻身平躺,閉著眼睛,沈聲慢語:「我只住一晚喲……」

陶子墨猛然轉首,仰望陶垚農。「她要住在這裡?」

陶垚農點點頭。

「只有今晚嗎?」陶子墨又問。

「她以後都住這裡。」陶垚農拿起躺椅的貂皮毯鋪飾,蓋在宇妥身上。

「可是……」陶子墨聽不出兄長語氣里的異樣堅定,急著追問:「可是她不是住在醫護所嗎?」

「醫護所是望月的地盤。」

「喔。」陶子墨歪頭愣了愣,想起兄長把醫護所借給梁望月,而且梁望月不喜歡受人打擾。

陶垚農揉揉陶子墨頭頂,往廚房走。陶子墨回神,跟在兄長背後,進入廚房與客廳之間的通道。

「可是……哥哥──」陶子墨苦惱地坐在走道邊的橡木柜上。「廉兮哥哥說,她會教人吃苦頭,而且……她還彈我的耳朵……我不喜歡她──」

「子墨,」陶垚農站在廚房的拱門下,背對陶子墨,嗓音有點嚴厲地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妳為什麼沒吃飯,就在客廳烤糖?」

陶子墨低下頭,兩手交握,拇指互搓,不說話。

陶垚農走進廚房,看了看料理台上的餐食,轉往餐廳。桃花心木餐桌上,尚未擺餐具,三盞從天花板垂下來的星狀小燈,光芒溫和悅目地打在餐桌中央的琺琅水果陶盤。陶垚農回廚房,將餐食移到餐廳,沒一會兒,陶子墨加入他的行列,協助他布菜擺盤。

「哥哥……」沉默好久,陶子墨怯懦地開口。「我不是故意要烤糖吃……那是因為……因為你跟廉兮哥哥還沒回來,我等得肚子好餓,所以……」

「嗯。」陶垚農應了聲,把水果盤端開,放在餐具柜上。「以後,要是我們晚回來,妳自己先開飯──」

「可是……」陶子墨急聲說:「可是我喜歡等哥哥回來,大家一起用餐,比較熱鬧啊!」

陶垚農抬眸看著牆鏡里妹妹稚嫩、充滿殷切期盼的臉龐。「子墨──」他轉身走回餐桌邊,沈聲說:「妳長大了,要更懂得照顧自己,這樣才不會讓哥哥擔心──」

嵌在櫥柜上頭的木雕擺鐘,跳出一隻鳥兒,咕嘟咕嘟地報時。

「Farmer,」餐廳的邊門被打開,皇廉兮從門外的陽台走進來。「子墨才八歲而已,你以為她多大?」

「廉兮哥哥,你回來了!」陶子墨迎向門口。

皇廉兮微笑,摸摸陶子墨的臉頰,關上落地門。「抱歉,回來晚了,讓妳餓肚子。」

陶子墨搖搖頭。「我偷偷烤棉花糖吃──」她回眸看陶垚農一眼,再面向皇廉兮時,嗓音明顯小了一半。「惹哥哥生氣了。」頭顱低垂的小女孩,無辜極了。

皇廉兮將陶子墨攬進懷裡。「哪個孩子不愛吃糖,我每天在碼頭公園見到的吃糖孩子,多得數不清。而且,孩子吃糖才會快樂──」視線掃向陶垚農,他眸光一閃,話中有話。

陶垚農撇開臉,拉開椅子落坐。「空腹吃糖,她正餐一定吃不下。」

「不會的,哥哥,」陶子墨搖頭,走到陶垚農鄰座。「我肚子很餓,一定可以吃很多!」她坐上自己的位子,埋頭開始用餐。

陶垚農盯著妹妹認真的小臉,眼神不由得轉沈,隱約間,他似乎嘆了口氣。「把餐巾戴上。」說著,他攤開潔白的口布,圍在妹妹胸前。

陶子墨抬頭,對他笑了笑。「謝謝哥哥。」

「嗯。快吃。」陶垚農切了塊鹹派放在她餐盤上。

皇廉兮面帶微笑入座。「子墨,吃飽后,廉兮哥哥陪妳烤糖吃嗯。」

這座農牧場像軍營,陽盛陰衰,大部分女人都集中在碼頭商店區一帶,年輕女子平時不會來農牧場。農牧場里,全是些乾重力活的男人,性別屬「女」的人類,向來只有陶子墨。偶爾才會有個名字叫「米夏」的大女孩出現,這大女孩的父母在碼頭商店區經營麵包店,哥哥米雷在牧場工作,她每隔幾天和米雷一起上牧場,如果遇上陶子墨沒上學,她便是陶子墨的最佳玩伴。

可憐年紀小小的陶子墨,其實很欠缺陪伴。

「她的臉好紅……」

吃過晚飯後,陶子墨和皇廉兮坐在客廳壁爐前的雙人沙發,烤棉花糖。陶子墨依舊非常在意醉倒的宇妥,不時回頭看看長沙發里的她。

「她在睡也在笑,看起來好像傻瓜……」

皇廉兮笑著,瞇眼盯住長叉尖端受熱膨脹,外皮略略焦黃,逸出甜美香味的棉花糖。「子墨,那叫『醉美人』,不是傻瓜。」

「醉美人?」陶子墨側過臉龐,看著皇廉兮。「我只聽過睡美人故事……」先低喃,然後問:「廉兮哥哥喜歡她嗎?」

皇廉兮挑眉,將烤好的棉花糖交給陶子墨。「宇妥醫師嗎?」

陶子墨點點頭,接過長叉子,對著香熱的棉花糖吹了吹,小心地咬一口,拉長的糖絲黏在她唇角。「好燙……我不喜歡……她……」她邊吃糖,邊口齒不清地說。

「妳不喜歡糖?!」皇廉兮故做驚訝,重複她含糊的語辭。

陶子墨一口氣吞咽,深呼吸,回身用長叉指著宇妥。「她!」強聲強調:「是她!我不喜歡她!」

皇廉兮明白地頷首,取回陶子墨手中危險的尖叉。「子墨為什麼不喜歡宇妥醫師?」他問,兩手各拿一根長叉,分別烤棉花糖和乳酪塊。

陶子墨盯著火光中的棉花糖,抱怨著。「她怪怪的……又很兇!上次,我和米夏姊姊去地窖搬乳酪時,她甩手彈我的耳朵,而且她居然知道我叫『小桃子』……還說望月哥哥是賊……反正,我就是不喜歡她……」

皇廉兮吃著烤軟的乳酪,笑而不語,聽她繼續說。

「可是哥哥說她以後都要住在這兒,那我肯定要吃苦頭……那天,她叫我跟米夏姊姊去做健檢,我們都沒去,她一定又會彈我的耳朵……」陶子墨說著,小手不自覺摀住雙耳,搖搖頭。「廉兮哥哥,她真的怪怪的……你可不可以跟哥哥說別讓她住下……」小鹿般水亮的眸子,直勾勾望住皇廉兮。

皇廉兮無奈地垂眸。「子墨──廉兮哥哥只是農場的客人,怎能反對主人做的決定。」他攤攤手。「廉兮哥哥恐怕無能為力──」

「可是,她、她……」陶子墨急了。如果連廉兮哥哥都幫不了她,以後她一定會天天被彈耳朵,而且哥哥也會被搶走……

「子墨──」陶垚農進入客廳,正好看見陶子墨食指用力地指向沙發上的宇妥,「她她她」不停。「她是宇妥醫師。」他拿著一瓶紅酒,走到壁爐前遞給皇廉兮,眼神告誡地瞅住妹妹。

陶子墨低頭,縮向皇廉兮身旁,知道哥哥在罵她不懂禮貌。她皺皺眉頭,低聲說:「我以後會叫她宇妥姊姊……」

皇廉兮笑了笑。「嗯,子墨一向很懂事。」他盯陶垚農一眼,問:「房間整理好了?」

「負責莊園打掃的傢伙平常就有整理,不用費什麼功夫,只是把行李袋裡的衣物分類,放進衣物間而已。」陶垚農往國王椅坐下,一個東西塞在背枕后,他伸手拿出來,是妹妹的小包毯。「子墨──」他低喚。

陶子墨抬頭看向陶垚農。

「再亂塞,哥哥就把它丟了。」陶垚農作勢將小包毯朝壁爐口拋。

「啊!不要啦,哥哥!」陶子墨叫道,沖向陶垚農,奪下自己的小包毯。

陶垚農哈哈大笑,將妹妹抱進懷裡。「妳這個長不大的小丫頭……」他笑個不停。

「Farmer──子墨才八歲,你不要以為她很大,好不好?」皇廉兮在他的笑聲中插言。

陶垚農對陶子墨很嚴格,尤其在農牧場的事務上。陶子墨將來得繼承農場一半的經營權,因此,從她三歲開始,陶垚農就教她騎馬、教她趕牛牧羊、分辨水果種類、栽培蔬菜、踩葡萄釀酒……最近,他更訓練她使用獵槍打獵──陶子墨才八歲呢!陶垚農對她實在太嚴格了──皇廉兮常常覺得陶子墨是這座島上最不幸的孩子,可她卻是個容易討好的孩子,往往只要兄長一點小舉動,就能逗得她天真大笑,不記前仇。

「廉兮哥哥救我!」陶子墨笑著跑過來,擠進皇廉兮背後。「哥哥要把我的貝爾洛斯丟進壁爐!」「貝爾洛斯」是她的小包毯的名字。

陶垚農噙著笑,哼了聲,坐回國王椅里。

皇廉兮搖搖頭,徑自吃著烤乳酪,懶得理這對兄妹,只說:「你們小聲點兒,別把宇妥醫師吵醒──子墨,妳不怕被彈耳朵了嗯?」

陶子墨探出臉。「不會!宇妥姊姊醉了,不會被吵醒!」雖這麼說,她還是不安地回頭看一下,確定宇妥沒站在背後,準備彈她耳朵。

「她這一睡,可能明天中午才會醒。」陶垚農說。

皇廉兮疑惑。「她喝了什麼酒?」

「一瓶望月釀的檸檬甜酒。」陶垚農回道。

皇廉兮揚唇,低低笑了起來。

陶子墨張大眼睛,好驚訝。大家都說望月哥哥釀的檸檬甜酒好好喝,沒想到喝多了會醉成傻瓜!難怪哥哥從來不准她喝,如果她變成一個小傻瓜,哥哥一定會很苦惱……

「子墨啊……」皇廉兮摸著她頭頂,語重心長,慢悠悠地說:「望月釀的檸檬甜酒是用來拐女孩子的,等妳可以喝酒時,要是有男人請妳喝梁望月牌子的檸檬甜酒,妳可別因好喝而貪杯嗯。」

陶子墨歪著頭皺皺眉,似懂非懂,嘆了口氣,抱著小包毯起身。「哥哥,我先上樓了……」

「嗯。」陶垚農應聲。

「今晚要寫信給爸爸媽媽……」

陶垚農臉色微沈。

陶子墨嬌甜的嗓音還在說:「明天我去上學時,你要記得幫我拿去寄喔?」她看著陶垚農,等他確切的回答。

「好。」陶垚農嗓音干啞,不自然地答道。

陶子墨笑了笑,向皇廉兮道晚安,旋身跑出客廳。

「這樣下去行嗎?」皇廉兮正色道:「子墨八歲了,你也該讓她知道──」

「你不是常說她還小。」陶垚農打斷皇廉兮,眼神沈鬱,盯著茶几箱上的棉花糖。「等她大點兒再說……」

皇廉兮垂下臉,打開紅酒,倒入杯中,靜默地喝著。陶垚農也喝。兩個男人不再交談,無聲無語,坐在壁爐前,喝悶酒。

頭痛欲裂的感覺折騰得宇妥醒來。這生平第一次的宿醉,絕對有威力成為一個教訓,讓她從此不碰酒!剛睜開眼睛那一刻,宇妥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那個討人厭的臨時獸醫梁望月一定跟我有仇……」宇妥撫著額,一手抓扯枕頭,坐起身。

一大片亮得刺眼的玻璃門扉正對著她。宇妥反射性閉眼,再徐緩睜開,習慣光線后,窗外露台的薔薇花藤鮮艷惹眼地像要竄進屋裡來,其它五顏六色的花朵,種類繁多,也在陽光下,爭奇鬥妍。

宇妥轉開視線,往旁一瞥,床邊桌放了一杯熱飲,還冒著白煙,似乎有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時機掌握得恰恰好。宇妥端起杯子,輕啜一口,味道酸酸甜甜的,很順口,這應該是醒酒茶。她喝完熱茶,揉著額鬢,掀被下床。梳妝台的鏡子里,映著她宿醉蒼白的臉龐,她覺得自己從沒這麼難看過,幸好她不是穿著臟衣服像個流浪漢,但……誰幫她換的衣服?!

宇妥愣在梳妝台前。

一個輕悄悄的腳步聲,從房門外傳進來。一會兒,腳步聲停了,沒任何敲門聲,房門就被人打開。

陶子墨站在門口,盯著宇妥,一時不知要說什麼。

「這裡就是農場的主屋?」宇妥先開口,美眸看著頭髮比自己還散亂的小女孩。

陶子墨點點頭,不說話。

宇妥又道:「我頭好痛,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杯茶?」

陶子墨轉身離去。

宇妥躺回床鋪里,望著床邊桌上的空杯。半晌,陶子墨捧著茶壺,回到客房。她繞到床邊桌前,把溫熱的醒酒茶注入杯中。

「可以喝了,宇妥姊姊。」她對著合眸顰眉的宇妥說。

「謝謝妳,小桃子。」宇妥起身,喝著茶,眼神停在小女孩臉上。

陶子墨抬眸,側過臉龐,表情有些閃躲。「那我……先出去了……」欲言又止,她放好茶壺,往門口走。

「等一下,小桃子──」宇妥叫住她。

陶子墨轉頭。

宇妥拍拍床畔,要陶子墨過去。

陶子墨遲疑了一下,覺得耳朵在發燙。

「過來。」宇妥道;嗓音雖不凶,卻是命令。

陶子墨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坐在宇妥指定的位子。

宇妥提起雙手,輕柔地扒抓著她的長發。「怎麼亂七八糟的?」

陶子墨一顫,老老實實地說:「我在學校跟同學玩時,辮子被扯散,我自己不會綁……」

宇妥眼眸低斂,順著她的話問道:「平常誰幫妳綁的?」

「哥哥呀!」

「妳哥哥?」宇妥挑挑眉峰。

「嗯。」陶子墨重重地頷首。

宇妥微笑,好奇地問:「妳哥哥是誰?手巧的男孩子,姊姊我最喜歡了──」

陶子墨猛然回頭,露出看怪物似的眼神。

「別亂動!辮子還沒綁好……」宇妥扭正她的頭,纖指繼續在軟滑烏黑的髮絲間穿梭。

「宇妥姊姊不知道哥哥嗎?可是,昨天晚上是哥哥背妳回來的啊……」

陶子墨一說,宇妥的眼神定住。「妳哥哥是──」

「我哥哥是菜園灣老大──陶垚農啊!」陶子墨好驕傲。

宇妥表情一恍,既震驚又難以置信。「妳是陶垚農的妹妹!」她柔膩的嗓音一下提高了。

陶子墨蹙額。「有什麼不對嗎?宇妥姊姊……」

宇妥鎮定下來。「沒什麼。」淡淡答道。她果然對菜園灣農場太不熟──不管是這裡的人事物或日常生活……她沒有一項清楚!

「哥哥說,妳以後都要住在我們家;我先告訴妳,家裡住哪些人──」

「不用了,我今天就要回高原。」宇妥打斷陶子墨的嗓音,將她的頭髮紮成兩根麻花辮,起身下床。

陶子墨道了謝,跟著她下床,亦步亦趨。「可是哥哥說──」

「妳哥哥說,農場的人從來不會生病,你們不需要醫師。」宇妥轉身,彎傾柳腰,鼻尖對著陶子墨,說:「我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懂嗎,小桃子?」她站直,打開衣物間。她的行李袋和衣物全在裡頭。她走進去,穿衣鏡忠實地呈顯她穿著睡衣的優雅身段,她突然想起什麼,回頭看著陶子墨。

「農場主屋有女傭嗎?」

陶子墨搖搖頭。「家裡的三餐都是碼頭和牧場的哥哥們輪流來煮的……打掃也是……」她以為宇妥要問這個。

宇妥臉色閃了閃。「昨天,是誰幫我換的睡衣?妳嗎?或者,妳有其它姊妹?」

陶子墨又搖頭。「我沒有其它姊妹,只有哥哥。昨天晚上,我很早就睡了,是哥哥幫妳換衣服的。」小女孩的語氣似乎覺得這事沒啥大不了。「妳半夜的時候吐了呢,廉兮哥哥說,哥哥他還起來幫妳清洗喔……」

宇妥芙頰脹紅。噢──真是夠了!她今天之內一定要離開菜園灣!

陶子墨見宇妥開始收拾行李,便說:「哥哥說,妳要回高原,一定要跟他說,他才能調直升機送妳回去,而且妳已經在菜園灣叨擾半個月了,如果不跟主人說一聲再見,就太沒禮貌了……哥哥說,妳這樣會讓高原的人們丟臉──」

「陶垚農在哪裡?」不等陶子墨說完,宇妥先問道。

陶子墨安靜下來,拉著宇妥走出衣物間,往露台移。推開玻璃門扉,陶子墨牽著宇妥走上角落的小望樓,指著遠方一座圓柱形建築。「那是農場的青貯塔,附近有一片橡木林……」

「他躲在橡木林里嗎?」宇妥低喃。

陶子墨持續往下說:「哥哥知道妳差不多這個時間會醒來,所以先煮好醒酒茶……」

「這樣呀──」宇妥慢慢瞇細美眸,望著青貯塔方向。

一群午後飛鳥,啪啪鼓翅,飛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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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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