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嗯,這一覺太舒服了。
星影笑著樓緊懷中的枕頭,可是……她皺著眉頭想,枕頭怎麼變得這麼硬?她咕噥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嬤嬤,你又偷偷把我的羽毛枕換成茶葉枕,我不要……」她對上一雙清澈的男性眼睛。
「醒了,嗯?」陸子楚一手背在腦後,一手摟著她的肩,溫柔地笑望著半趴在他身上的小迷糊,欣賞她仍帶著慵懶的眸子愈睜愈大。
星影的心跳得好快,她每次都在陸子楚醒來以前就先跑出去,這回她的噩夢終於成真了。
「呃……」星影尷尬地縮回摟在他腰上的手,瞪著他的俊臉,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麼。過了半天,她才可憐兮兮的開口,「你可不可以假裝你還沒醒?」
陸子楚不合作地搖搖頭,眼底儘是笑意。
星影收拾所剩無幾的尊嚴,把手撐在他結實的胸膛,掙扎著要起身,她的臉頰熟得大概可以煎蛋了。她結結巴巴地解釋,「你要知道我平常不會這樣的,我……我是說我習慣單獨睡,所以……」
還沒說完,一隻大手就壓住她的後腦勺,非但不讓她起身,還勾住她的頸項把她往下愈拉愈近,嚇得星影動都不敢動,根本忘了要掙扎抗議。
陸子楚眼中的慾火乍現,他輕柔地吻上她紅艷的嘴唇,輾轉吸吮,把自己的印記蓋在她的紅唇上。
星影覺得一陣昏眩,全身酥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等她終於恢復神智,張嘴要抗議時,陸子楚又乘機侵入她口中,輕狂猛烈地攻城掠地,與她的舌共舞,直到暫時滿足了才放開她的唇,鬆開他的箝制,滿意地看著星影亮晶晶的雙眸和泛紅的臉頰。
星影手指輕撫被吻得腫脹的紅唇,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
天……天啊!她飛快地撐著他的胸膛,跳起來衝出去。
她抓住第一個碰上的人,恰巧又是馬浩山。「浩……浩山,你一定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馬浩山早習慣星影一早起來都會有的怪異舉止,笑著點頭。
星影完全沒注意到她把馬浩山的衣襟揪得有多緊,壓低聲量慌張地問:「你……你老實告訴我,你們堡主是不是真的有『斷袖之癖』?」
「什麼?」馬浩山忍不住驚呼,沒想到這次她問的居然是這種問題。
「噓,小聲一點,這種事不能大聲嚷嚷。他以前還死不承認,但是恐怕他是不好意思告訴我。」星影愈說口氣愈肯定,到後來已經不像在問馬浩山,反倒像在說服自己。
馬浩山不知該如何反應,呆楞在當場。星影姑娘是當真的嗎?
「快回答我呀!」星影催促道。
「我可以再度向你保證,我絕對沒有那種毛病。」清朗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嚇得星影鬆掉馬浩山的衣襟,猛然旋身。
陸子楚好整以暇地站在帳篷口看著她,兩手背在身後,臉上帶著無奈的溫柔笑意。他還真拿這個小傻瓜沒辦法!
他不是那種人,那意思就是……。她睜大眼,對他搖搖頭。
陸子楚笑著點點頭。
星影呻吟一聲,把臉埋到雙手中。她還以為自己的扮相沒有一絲破綻呢!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竟然都不說破,任她自以為演技絕佳,把所有人都蒙在鼓襄,害她暗中還得意半天。
原來出糗的人只有她!
老天,她還和陸子楚共用一個帳篷!
甚至同床共枕!
她氣憤地瞪向離她最近的馬浩山,但他早巳知趣地走開。星影又瞪向不遠處的羅少恆,他無奈地一攤手,朝陸子楚努努嘴,表示是陸子楚示意的。
於是,星影又轉向現在在她心中成了天下第一大壞蛋的陸子楚。
她的臉頰被怒氣染成漂亮的粉紅色,氣勢洶洶地怪罪他,「你為什麼不揭穿我?」
陸子楚走過來,收起溫柔的笑意,停在她面前,答非所問,「你為什麼騙我?」
星影呆了呆,他的語氣聽來好像欺騙他是犯了滔天大罪,她不覺放軟聲調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下山時,嬤嬤堅持我要這麼打扮,她說這世上壞人很多,這麼做比較安全。」奇怪,她幹嘛跟他解釋這麼多?好像做錯事的人反而是她。
「你知不知道你這副半男不女的模樣比女人還誘人。」他的神情轉為嚴峻,若是他沒有在她一下山就先遇上她,搞不好現在跟在她身邊的會是另一名男子。想到這個可能性讓他的臉色更陰沉,他輕責道:「男人的衣褲根本遮不住你是位姑娘的事實。」
被他一罵,星影覺得原本已經很嬌小的自己在他面前好像又矮了一截,氣焰全消。她低聲嘟嚷道:「可是她們說我這樣很好,很像男人。」她低頭拉拉有點皺的長衫。
陸子楚努力控制想溫柔待她的慾望,他要趁現在把她生長的背景弄清楚,依舊板著臉,「他們是誰?」
星影毫無心機,自然地回答,「就是嬤嬤和小竹,我們三個人一起住在山裡。」經過兩個月來的相處,她在不知不覺中早已不對陸子楚設防。
陸子楚縝密的心思很快地過濾圍繞在她身邊的謎團,看她如此單純,想必是因為自小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是她為什麼一定要到京城去?
星影見他默不作聲,以為他還在生氣,主動地拉拉他的袖子勸慰他,「喂,陸子楚,不要生氣啦,你板著臉好像我欠你多少錢似的。」
一旁的騎士都忍住笑,他們跟隨陸子楚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堡主形容為討債的人。
陸子楚啼笑皆非地看著她示好的笑靨,心中默默感謝把她扶養長大的人,讓她擁有如此出塵的純真箇性,若不是有這麼多部下圍在一旁,他真想大力擁她入懷,把她永遠珍藏起來。他攬住她的肩,「好了,你還沒吃早飯。」
星影一聽,秀眉立攏,她發覺陸子楚老愛喂她吃東西。「我今天早上不餓,不用吃了。」
「不行。」柔和但堅定的語氣告訴星影,爭辯是沒用的。
她讓他牽著走向帳篷,但是她總覺得有件事不對勁。對了,她停住腳步,帶著薄怒轉向陸子楚,「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揭穿我,讓我一個人出糗?」
陸子楚好笑地低頭望著她,心想「小傻瓜」可能要改成「超級小傻瓜」了,她竟然隔了這麼久才想起來他還沒回答她的問題。他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我在等你自己告訴我。」
「嗯?」星影皺著秀眉,站在原地等他繼續說下去,等了半天才明白他已經說完了,她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就這樣?」
「就這樣。」
*****
自從早上那一幕後,星影發覺自己簡直無法面對陸子楚,更別說還要跟他結伴到京城左。
星影騎在馬上,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要趁現在跟他們分道揚鑣,但是這個念頭卻讓她的心莫名地痛了起來。
可是現在她是女兒身的事已經被揭穿,再跟他們這群大男人混在一起,好像不太合禮教。
她把視線固定在前方,強迫自己開口,「子楚,到了下一個鎮,我們就分道揚鑣。」難過的語調中透著一絲掩不住的惆悵。
和她並轡而騎的陸子楚望她一眼,一口否決。「星影,我不會讓你單獨上路的。」
這句話溫暖了星影的心,但是若再繼續跟他同行,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想離開他了。
一輩子不想離開?星影驚恐地猛拉韁繩,老馬聽話地停下來,所有的人全跟著她停下。
星影轉頭凝視陸子楚的俊臉,心中的驚慌不斷擴大。難道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對他產生了感情和依戀?難道造就是她想把茶水倒在孟情妤身上的原因?而那種奇怪的鬱悶感就叫作「嫉妒」?
星影震驚地發現,也許她的一顆心早已經系在陸子楚身上了。
不安和恐慌開始在星影心中擴散,嬤嬤說過影族的伴侶都得拋棄原本的生活,並和親人斷絕關係,這是祖先的規定!
她不覺轉身望向跟在他們身後的大隊人馬,看到一張張對陸子楚充滿信任的臉孔。她不能讓他們失去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趁還沒有陷得太深之前,快刀斬亂麻,把情絲斬斷。
離開他是唯一的方法。
她的思緒沒逃過陸子楚仔細的審視。有事情不對勁!「星影,你在想什麼?」
星影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濕潤,她再度告訴自己必須現在就作決定。「子楚,我真的覺得我們該在下一個鎮就分手。」
「給我一個具體的理由。」陸子楚拒絕接受。
「我有事要辦。」
「我陪你一起去辦。」
「是私事。」
「妳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怎麼這麼頑固。」
陸子楚一語不發地望著地,臉色陰霾。
星影避開他的注視,抬高下巴,「現在你跟大家都已經知道我是女的,我不能再跟你們一起走,這樣不合禮教。」
「我會吩咐浩山替你準備單獨用的帳篷。」他的口氣像是此事已成定局,沒有商量的餘地。
「為什麼你不讓我離開?這樣對我們都好。」星影再度拉緊韁繩,老馬又聽話地停下腳步,吃起路旁的草來。當然,大隊人馬也跟著又停下。
陸子楚灼熱的眼光望著她,「對我不好,我就要成親了,所以你不能在這時候走人。」
「你要成親?這關我什麼事?」星影狐疑道。該不會是他要成親,拉她去做客人吧?想到這裡,她心中有股尖銳的刺痛,如果她真的得目睹他成親,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那種痛苦。
「當然關你的事,若是你這個新娘子跑了,誰跟我成親?」陸子楚灼熱的視線緊盯在她身上,觀察她的反應。
「什麼?」星影詫然驚呼,差點跌下馬。還好陸子楚的健臂早等在一旁扶住她的腰肢,使她免於慘跌下地,摔得鼻青臉腫。
她兩眼圓睜瞪著他,肯定他瘋了。
「別用這種懷疑的眼光看我,你的耳朵沒有壞,我的神智也很清醒。」陸子楚失笑道。
「既然如此,你就該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星影傷心地說道。如果他知道影族的事和規定,恐怕就不會做出這樣的提議。畢竟有哪個男人會為了紅顏,拋下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基礎和龐大的事業?
陸子楚俊眉一揚,「為什麼不可能?」
她壓下心中的苦澀,急忙分析道:「第一,我們認識沒多久;第二,你不了解我;第三,我不了解你。」看他還是沒恢復理智的樣子,她又接著道:「你若嫌不夠,我還可以再舉出上百個理由。」
陸子楚的決心一點都沒動搖。「星影,許多夫婦都是媒妁之言,在婚前連見一面都沒有,但是依然白首偕老,而我們已經認識兩個月了,所以第一點理由不成立。至於第二點跟第三點,」他深深望人星影的眸中,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催眠她似的,「我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你一輩子,再說經過今天早上后,一切都不同了。」
陸子楚俊臉上的表情讓星影覺得他像是伺機撲向獵物的黑豹,而她剛好不幸的是那隻剛得知惡運即將來臨的可憐小綿羊。
她惴惴不安地瞪著他,「什麼地方不同?」
「你這麼快就忘了?」陸子楚訝然道,心中暗笑著。他俯身附在她耳邊提醒她,「早上我們不是才交換過定情之吻?」
「定情?」星影再度驚呼,不過她眼角瞄到停在後面的那些人全都豎起耳朵,滿臉好奇,立即壓低聲量,臉頰泛紅地低叱道:「誰跟你定情!根……根本是你強吻我。」
陸子楚也配合地壓低聲音,「星影,若不是你一早滾過來趴到我身上,我又怎麼會被引誘得心猿意馬、剋制不住?」說完他坐正身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臉上誘人的紅暈向耳根擴散。
星影紅著臉硬著頭皮說:「那也不至於要成親吧?」這種事好像是女人比較吃虧,不是嗎?難不成社會上的風氣和禮俗已經改變了。
「當然要,你剛才不是還提到禮教嗎?」陸子楚忍住滿腔的笑意,故意一本正經地說,「星影,現在我清白已毀,以後若是沒有人肯嫁給我,豈不犯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大罪,所以你當然該對我負責,你說對不對,嗯?」
「我……我該對你負責?!」星影剋制不住地尖呼。她怎麼會讓自己惹上這種麻煩?
她真想一巴掌打掉陸子楚臉上那抹自信的笑容。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逃開這一團亂七八糟!她腦中飛快地思索脫身之道,回憶嬤嬤好像提遇這方面的事,那是什麼來著……對了!她眸子一亮,立刻轉向陸子楚。
「子楚,」她用自己都覺得噁心的甜膩聲音討好地叫喚他,「我看這樣好了……」她赧然地停下來,臉突然紅了起來。
陸子楚好奇地看著她通紅的臉蛋,一語不發地等著她的下文。星影會用這麼甜的聲音叫他,准沒什麼好事,不知道她的小腦袋裡又在轉什麼怪念頭。
星影一咬牙,「我……我付你遮羞費。不過我現在沒錢給你,可是我保證以後一定會親自付給你。」她一口氣說完,臉紅得像大紅緞子。
停在他們身後的馬浩山和羅少恆現在總算聽出了一點苗頭,忍不住爆笑出聲,招來眼尖的星影一個大白眼。
生平頭一遭,陸子楚啞口無言,虧她想得出這種提議。他一手撫弄下巴,表情認真地考慮,好半天沒說話。
星影忍不住緊張地催促,「怎麼樣?」
陸子楚瞥一眼她眼巴巴的俏模樣,像是下定決心,緩緩開口道:「這個主意聽來不錯。」
星影覺得心中五味雜陳,她雖然很高興陸子楚終於恢復神智,但是他怎能這麼快就同意?她覺得自己真是矛盾極了,既希望他同意,讓她能順利斬斷情絲;又不希望他同意,讓她能有理由賴著他。
她壓下心中翻騰的情緒,勉強露出笑容說:「我就說成親這種事--」
陸子楚慢條斯理地打斷她,「但是我決定不接受。」
「什麼?!」星影一口氣差點接不上來,怒瞪著陸子楚,「為什麼不接受?」
「因為我年紀也老大不小,找對象太麻煩,現在有個現成人選,不是方便多了。」陸子楚優閑地回答。
原來她只是個「方便」的「現成人選」?星影氣得想殺人。
「陸子楚,你這個大無賴!」星影氣極大吼,雙手緊握成拳,柳眉倒豎。若不是有這麼多人在旁邊,她真恨不得隨手一揮,用魔法把他丟到海角天邊。「英雄好漢根本不會拿這種事來威脅弱女子!而且那一吻根本……根本不能算是定情之吻……」
她是在無意識的睡眠狀態下才會發生這樣的「失誤」,她滿腹委屈地想。
她要是知道根本不是她的「失誤」,而是陸子楚「故意」把她抱過去的話,她恐怕會毫不遲疑地用魔法把他丟出去。
陸子楚憐惜地看著她氣得微扁的可愛臉龐,忍不住想捉弄她。他擺出做了重大犧牲的表情,一本正經地道:「如果你對今早那一吻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再多練習幾次,直到你滿意為止。」
「你休想!」她飛快地捂住紅唇,怕他會霸道地說做就做。
她怒瞪陸子楚一眼,氣得轉頭不理他。他要成親就成親吧!她不會逃嗎?真是笨!她就不相信他能整天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想到這兒,她露出笑容。
陸子楚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俊目微眯,稍微思索就摸透她的心思,暗自說道:「星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不會讓你有機可乘的,心愛的小傻瓜。」
*****
大隊人馬在西陽鎮第一大客棧「來興居」暫時歇腳,陸子楚也趁此機會聽取此地部屬的報告。
陸子楚把星影帶進擺設高雅、氣度恢弘的前廳,溫柔的語調中帶著警告,「星影,你乖乖待在這兒,羅少恆會留下來陪你,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后,立刻就回來。我們先去我的別院慕浩園,然後再去長安,這樣可好?」
一路上,星影費盡唇舌試圖說服他打消娶她的荒謬念頭,但是陸子楚像是吃了秤坨鐵了心,把她的抗議和理由一一駁回。
她往緞面錦椅上重重一坐,一手沒精打彩地半支著頭,才慢吞吞地回道:「知道了啦。」
嬤嬤要是知道她連母親的下落都還沒著落,就惹了一身麻煩,還背上「毀人清白」的罪名,她不氣得拿紫檀拐杖追殺她,在她的頭上敲個大包才怪。
更糟糕的是,她很可能就此丟了她的心!
陸子楚居高臨下望著她愁眉苦臉的臉蛋,「星影,這裡的廚子手藝不錯,你若是餓了,就自己點些東西吃。」他憐惜地打量她柔弱的骨架,「聽到了嗎?」
「聽到了,我會點一大堆名貴的菜把你吃垮,你快走啦!」星影賭氣地回答。
陸子楚望著她生氣的嬌靨,驀地伸手輕觸她柔嫩的臉頰,柔聲道:「不要亂跑,乖乖等我。」
有那麼一瞬間,星影還以為他會吻她,但是他又收回手,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棧,上馬離去。
星影怔忡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奇怪,她心中為何如此難過,像是一部分的她也隨他而去似的,難道他真的已經深深侵入她心中,佔領了她的感情?她甩甩頭。不行,她沒有時間自憐自艾,地要把握這個機會逃開這一團混亂,好好地思考一下。
「少恆,我有點累,想休息一下。」
羅少恆立即喚來掌柜帶路。一到她的廂房,她立即表明她要好好休息,不要任何打擾。
星影有點惋惜地欣賞雅房裡高尚典雅的精緻傢具,可惜她享用不到了。
她跑到窗邊觀察地形,發覺一棵枝葉茂密的柳樹昂立於兩人高的圍牆之外。她皺眉估計自己與大樹之間的距離,半晌后自言自語道:「應該可以。」
她調整好方向面對大樹,再闔上大眼,嚴肅地默念咒語。只見她額間忽然隱現五彩的光芒,美眸一張,手往大樹上一揮,嬌小的身影立即奇異地消失在虛無中。
*****
陸子楚面色鐵青地看著空蕩蕩的雅房。她到底怎麼走的?
羅少恆不解地望著空無一人的廂房,驚疑地喃喃自語,「我真的沒有離開房門口一步,她怎麼可能平空消失……」他轉向陸子楚,「陸堡主,我真的沒有離--」
陸子楚抬起一手打斷他,「我知道。」
他相信羅少恆。他快步走到窗邊,如鷹般銳利的眼神仔細打量外面經過名家手筆的庭院,星影絕不可能穿越中庭而不被發現。他為了防止她逃跑,也為了保護她,所以早就派了一些屬下在暗處守護,若是看到星影越窗而逃,他的指示是在不傷害她的前提下,不計任何代價阻止她,但是所有部下都異口同聲說沒有看到任何不尋常的事。
他皺眉打量高牆,一個人若要爬過它而不引起注意根本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的視線若有所思地移向牆外的高大柳樹,眼中銳芒倏閃。
他轉向馬浩山,「立即派出所有人馬,分頭朝通往京城的道路追去,任何小路都不能放過。」
馬浩山立即躬身退出。
陸子楚盯著窗外,眸中痛苦的神色一覽無遺。他輕聲嘶啞地說:「星影,難道我對你的感情不足以留住你,你為什麼要逃開我?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我不會就這樣讓你走的,我不能!」
他重重一拳擊在窗台上。
*****
「早知道就聽饅頭大叔的話,等到午後再出發。」
星影形單影隻、孤零零地走在通往北方的官道上,瘦弱的身軀在寬敞的大道上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她抬起一手擋住直射的陽光,敞直的黃土大道朝前方無盡地延伸,似乎連到天際,永無止境。她暗嘆口氣,若不是為了要逃開陸子楚,她也犯不著在這種大太陽下趕路。
「讓路!」一輛六轡馬車自她身旁呼嘯而過,掀起的塵土朝她迎面撲來,害她嗆咳了幾下。
星影無精打彩地踱到路旁大樹的陰影下,拍打沾了滿身的灰塵,不禁想起和陸子楚並騎時說說笑笑的快樂時光。每次遇到橫生擋路的枝幹,他都會體貼地早一步替她撥開;有冷風吹過時,他會把輕柔的毛氅披到她肩上;陽光稍烈,他會停下大隊人馬,笑著把水壺遞給她,讓她把冰涼透心的清水喝個夠;見她無聊,他還會說故事給她聽,跟她拌拌嘴、逗她開心。
想著想著,陸子楚溫柔的俊臉彷彿就在眼前,她惆悵地低喚,「子楚……」
她猛一搖頭,告訴自己她不能再作白日夢。她振作起精神,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來,拿出白饅頭小口地啃著。她望著吃了半天還剩下一大半的饅頭,不禁露出笑容,若是陸子楚在身旁,一定會皺著眉頭半哄半騙地要她把整個饅頭吃完。
唉,才說不想他,怎麼又讓他闖進心扉了呢?
星影怔怔地痴望著手中的白饅頭,卻發覺饅頭漸漸變得像雪花一樣模糊不清,她抬手摸摸臉頰,何時她竟流下了淚?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嘆口氣,苦笑著把淚水抹乾。最想逃避的人是他,最思念的人也是他;更慘的是,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會令她想起那個霸道強悍卻又異常溫柔的男人,真是個糟糕的現象,唉!
看來他真的已經佔據了她的心,可是她怎能讓他為了她而放棄辛苦打下的基業,離開那些仰賴他的部屬?
她不能再想下去,星影用手背抹去眼眶裡的淚水,疲憊地靠著樹榦,在暖風的吹拂下緩緩陷入半睡半醒之間,其間有陸子楚溫柔的笑臉浮沉著……
「好痛,爹,我下次不敢了。」
一陣孩童的哭喊聲漸漸喚醒星影的意識,她眉心略蹙地望向擾她好夢的來源。
在旁邊的樹蔭下,不知何時停了輛破舊的馬車,一名肥胖的壯漢正拿著細竹條抽打跪在地上不住閃躲的小男孩,一名衣衫襤褸的中年婦女則畏縮地站在一旁,眼申明顯含著淚卻不敢上前勸阻。
星影心下不忍,忍不住出聲阻止,「這位壯士,小孩子不懂事,你罵罵他就算了,何必動手呢?他年紀這麼小,怎麼承受得了你的鞭打,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骨肉,何必這麼嚴厲?」從小在關愛中成長的她,很難想象有人會對自己的親生子女這麼兇狠。
「你這小子管好自己的事就好,少管別人的家務事!」大漢凶蠻地瞪她一眼,注意力又回到小男孩身上,細竹條繼續如雨落下,「你這該死的孩子,你明天再討不到銀子,看我給不給你飯吃。」
原來如此!星影沒想到在現今可算是國泰民安的社會居然還有逼子為丐的事。她憐憫地望向眼中流露痛苦神色的婦人,看她身子孱弱又穿得異常破舊,想必也是被這個大漢逼去討飯的結果。星影思及此,不禁心中有氣,暗念咒語。
大漢用力揮下,沒想到竹條卻不合理地往內拗,打到他腿上。他驚跳起來,猛搓被抽中的地方。
讓你也嘗嘗被鞭打的滋味!星影冷冷一笑,把頭偏向另一邊,裝作沒事人一樣。
大漢不信邪,又用力朝小男孩抽下去,但是細竹條像是自己有生命似的,這回竟往上竄,在他臉上狠狠地留下一道猩紅色的細痕,嚇得大漢慌忙丟下竹條,臉色發白,神色倉皇地四下張望,狐疑的目光在星影身上逗留了一會兒后,又朝四周亂瞟。
他畏懼地望向平躺在地上的細竹條,半晌才鼓起勇氣彎下腰撿起它。
但是他的手指剛碰到細竹條的把手,竹條就凌空飛起,筆直地飛到他妻子手中。婦人本能地接住它,楞楞地望著手中像是天賜的細竹條,目光移向蜷縮在地上的稚子,長久以來被欺壓凌虐的屈辱如山洪般爆發,她哭喊一聲,鼓起勇氣揮舞著細竹條,口中邊罵邊開始追打她狠毒的丈夫。
大漢不敢置信地瞪著怒火爆發、形同瘋狂的妻子,和她手中那條可怕的細竹條。
「有……有鬼……」大漢嚇得臉上沒有絲毫血色,驚恐地躲避妻子,沒命地沿著大道朝南狂奔而去,把妻兒和家當都留在身後。
星影愉快地望著他狼狽奔逃的背影,這種會打妻兒的人就是欠人教訓,才會日益囂張。她關心地望向傷痕纍纍的小男孩,才發現臉上還殘留驚嚇的小男孩,視線一瞬也不瞬地盯在地身上,她忍不住朝他眨眨眼睛。
「你有膽就不要再回來,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終於一吐怨氣的婦人又追了一陣后,才轉回來疼惜地扶起縮坐在地上的兒子。小男孩立刻在他娘耳邊輕輕說了些話,小手朝星影這邊指了指。
星影很高興事情終於有了圓滿的結局,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她含笑起身,正準備繼續趕路時,沒想到婦人卻拉著小男孩擋到她面前,兩個人朝她迎面跪下。
「多謝仙姑。」她泣不成聲地拉著兒子跪拜在地上,不住磕頭。
「喂,這不關我的事,你們別拜我,快起來。」星影側身讓開-步,伸手去扶婦人和小男孩。
婦人依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仙姑,我兒子小偉都看到了,請仙姑別再推辭。」
星影慌張地發現已經有一些剛好路過的馬車夫和路人好奇地往這邊望,不禁急道:「你們先起來,有話好說嘛!再不起來我可要生氣了。」
一聽她要生氣,婦人立即拉著小男孩站起來。
星影把他們拉到一邊,「我真的沒做什麼,你們不要亂說。」
可是他們母子兩人好像已經認定星影是救他們的人,怎麼說都改不了他們的想法,小偉更是用一副崇拜的眼光望著她,簡直就把她當作仙女下凡。婦人請求她讓他們跟在身邊服侍她,星影當然是一口回絕。
婦人立刻又跪下去,哭著說若是失去她的保護,等她丈夫追上來,她和可憐的兒子一定會再度陷入魔掌。
星影勸了半天都沒用,最後只好皺著眉頭答應他們,條件是不準叫她「仙姑」,也不許張揚這件事,否則她就不理他們。她煩惱地想,陸子楚的事不知道算不算解決了,現在又多了兩個自稱是她「僕人」的跟班,難怪嬤嬤一再交代她不要多管閑事。
她在被必恭必敬地請上馬車后,才想起一件事。「劉大嬸,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女的?」
劉大嬸沒想到這位「仙姑」居然會問這樣的問題,笑著恭敬地回答,「您雖然作男裝打扮,但是講話的語氣和神態一看就知道是位姑娘。」她忽然發覺這位「仙姑」挺天真可愛的。
似乎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她是女的,星影撅著嘴考慮是不是乾脆換回女裝算了。
就這樣,她和劉大嬸母子說說笑笑地乘著馬車朝北行去,暫時把對陸子楚的思念深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