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已過下班時間的七點十分，宋世川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埋首於一堆文件中的朱緋衣。他不由得露出笑容往她面前一站，看著她皺眉的模樣。

「協理？」突然落在紙上的陰影讓朱緋衣抬起頭，一眼就看到那個沒良心的上司正帶著詭異的笑容，至少在她眼中是這樣的。

「有事嗎？」她上來二十三樓已經一個星期，這一個星期的日子只能以水深火熱來形容。

以前受訓時忙雖忙，但下班時間一到她就可以隨著人潮回家休息，等著迎接另一天；現在可不同了，加班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而她這位頂頭上司，也就是她的牢頭，永遠會在不確定的時刻，丟出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虧他長得人模人樣的，怎麼那麼黑心肝呢？

「緋衣，我交代的工作有這麼困難嗎？瞧你的眉頭都快揪成一團了。」微靠在桌緣，宋世川認真地打量著她。

「沒有，怎麼會呢？」朱緋衣連忙露出笑容。

是呀，是不困難，只是繁瑣得讓人心浮氣躁罷了。

「我想也是。」宋世川贊同地點了點頭，畢竟她的工作能力的確不差，人也很伶俐，吸收能力亦不錯。只是案子在推行，事情多是必然的，「那你為什麼皺眉？還是因為工作太多了，做不完？」

朱緋衣差點沒回答：是呀，所以我都沒空去和各路精英們打交道。

幸好她及時咬住自己的舌頭，要不然就慘了。才上來一個星期，還是留點形象好了，也省得那群「獵物」對她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不是。」她搖了搖頭，說出違心之論，「我很高興能有學習的機會。」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宋世川好笑地看著她的一臉為難，明白她必然是不好意思直言工作量太大或是根本不想加班之類的話，但她心裡應該是這麼想的，「還是同事之間相處有障礙？」

朱緋衣眼光一閃，差點也想答是。

畢竟她可沒忘了在同一部門中的那十四名精英分子，其中包含了自己鎖定的三個目標，也就是三個小組的「組頭」們。

不過，她還是很有理智地搖頭，「同事們都很好相處。」

反正大家都不熟，哪有什麼問題。

「那你為何一副相當哀怨的神情？」宋世川是打算問出個答案，更期待知道她將會編出什麼樣的怪理由。

「我……」朱緋衣哀怨的神情又出現了，她真的不明白這個頂頭上司是哪根筋不對，明明現在大家都忙得要死，整個部門只有一個助理有事先走了，其他的全在和手上的工作奮鬥，而領頭的他居然還有那閑工夫在這裡關心自己為什麼哀怨。

他是真的關心下屬，還是只是無聊呀？

又或者，自己哀怨的神情礙到他哪一條規定了？

「你怎麼了？」宋世川相當期待。

「我只是……我就是……」看他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朱緋衣有點不知所措，同時也明白自己今天勢必要給他一個答案不可了。

「嗯？」宋世川好整以暇地等著。

朱緋衣豁出去了。

「我只是在感嘆中午的便當很難吃。」一聽就是很隨便又牽強的理由。

「就這樣？」宋世川看她一副從容就義的樣子，有種狂笑的衝動。

「就這樣。」朱緋衣點了點頭，為求真實還詳加解說，「裡頭全是我不愛吃的菜，飯的軟硬度也不對，連附送的湯都難喝死了。」

她努力地詆毀中午那家快餐店，只希望好心替她帶飯回來的助理小姐沒聽見這裡發生的事。

幸好，她的位子與外頭的一般開放式辦公區還隔著一道門，她實在很慶幸自己的位子和協理室一樣是個獨立的空間。

「哦！」宋世川好笑地看著她，「聽起來真的是蠻糟糕的。」

「可不是。」朱緋衣在心裡鬆了口氣，無奈他大老闆依舊問個沒完。

「那照這樣說來，你中午不就沒怎麼吃了？」

呃？這……算不算是私人問題？她能不能拒答？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她仍是謹守著不惹怒、違背主管的原則，乖乖地回答：「還好啦，多多少少吃一點，要不然太浪費了。」

「多多少少？想必是不多。」宋世川看了看時間，「現在，你應該也餓了。」

他這麼問，朱緋衣實在很難回答，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說餓了，他就會大發慈悲地讓她先下班嗎？如果會的話，她考慮看看。

宋世川也不等她回答，微微一笑，「看來大家都還有得忙，我讓小娟去買點吃的回來，振奮一下大伙兒的精神。」他朝她眨眨眼，徑自走向另一頭的辦公室，加入討論中，同時貢獻出大把銀票讓助理去為大家買點心。

朱緋衣愣愣地看著他的舉動，心裡著實後悔自己做什麼扯些吃的。

點心一吃，不就代表要做得更晚嗎？她怎麼那麼苦命呀？

她一抬頭，就對上那名牢頭的目光，他那帶笑的眼神在稍稍一頓后，笑意更濃了。

笑個屁呀！朱緋衣在心裡微微地發泄，臉上卻沒忘露出個淺淺的笑與之響應。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

項目部門負責的第一件案子，已在上星期正式開會通過，交由相關部門執行。而朱緋衣，總算逃離了日日加班的噩夢，得以開始展開她的追夢行動，努力拓展她的人際關係。

想當然耳，像她這麼有條件的女孩子，只要動點小聰明，製造點小機會，邀約的人自是從四面八方不斷地湧上。而且她到世銓集團也已經一個多月了，認識的人越來越多，這要感謝之前的項目企劃所賜，負責與各相關部門協調溝通的她，已經成功地將自己「推銷」出去。

進公司一個多月，她終於可以開始著手進行她最初的計劃。

優雅地端起水杯，朱緋衣朝自己午餐約會的對象甜甜一笑。

為了早日找到自己的理想對象，朱緋衣排定一天兩班的單獨餐會，藉以做精準而深入的評估。而今天的行程是中午和企劃部林副理用餐，晚上則和信息部的王經理出遊；至於這位林副理，到目前為止，感覺還不錯。

二人的話題很愉快地進行著，朱緋衣向來擅長與人相處，所以林副理的臉上一直掛著滿足的笑容。

正當朱緋衣在內心替林副理暗暗打著分數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咦，這不是緋衣嗎？」

朱緋衣低下頭，悄悄地「變臉」后，連忙抬頭露出微笑。

「協理。」頭一抬，她就看到宋世川已經來到二人桌旁，「好巧哦，協理也來用餐嗎？」

「嗯，公司附近就只有這兒還稱得上好吃。」宋世川不著痕迹地打量著二人，也認出了與自己的秘書共進午餐的男子，「士強，怎麼，你認識緋衣嗎？」

「朱秘書是位很優秀的人才。」林士強笑得靦腆，以眼神暗示著。

宋世川很快地會意過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那我就不打擾了，用餐愉快。」他相當識相地閃人，只是心裡總覺得怪異，一方面是有些訝異，同時沒想到朱緋衣會答應這種類似相親的邀約。

是他看錯了嗎？

低頭輕笑，他發現自己太無聊了，畢竟每個人都有交友的自由，自己何需管得太多，還是吃飯重要。

看著他沒多說地離去，朱緋衣驀地鬆了口氣。

「會擔心嗎？」林士強眼尖地注意到她的如釋重負。

「什麼？」朱緋衣猛然回神，卻無法連上他的問題。

「讓宋協理撞見，你會擔心嗎？」林士強輕聲地重複問題。

「這個嘛，是有一點不好意思。」朱緋衣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林士強身上，畢竟自己是在和他吃飯，沒必要為了突然現身的上司而擾亂全盤計劃，「畢竟現在也還算得上是上班中，公司又在這附近。」

「那麼，今天晚上我們再見個面，也比較有時間聊聊？」林士強捉住機會，提出再次邀約。

朱緋衣露出抱歉的神色。

「真不好意思，可以改天嗎？我今天晚上正好有點事。」因為還有一名候選人等著她去好好認識呢！

「當然。」林士強笑笑，聰明地沒加以追問，轉開了話題，「其實你可以不用在意宋協理的眼光，他這個人處事自有他的一套做法。」

「咦？」朱緋衣提起了興趣，「你們很熟嗎？」

如果是，那她就得小心了。萬一到時候自己拒絕他，他卻跑去和自個兒的上司告狀，那不就慘了？

「不算熟，可是他剛回來時有短期共事過。」林士強點了點頭，「當時他僅以短短的三個月在公司各部門快速學習，當然也有到企劃部來。」

「三個月內學完各個部門的工作？」朱緋衣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很困難耶，怎麼原來她的老闆是個大天才？

「了不起吧，而且還不是表面上而已，他可是認真地學習並參與。所以在項目部門成立時，公司內部並無太大的反彈。」林士強笑了笑，「其實我們都很高興集團能有這麼一個繼承人。」

朱緋衣一愣，脫口而出：「我真不知道他有這麼好。」

她只知道這個上司不時會有些瘋瘋的舉動，偶爾還會有點無聊地問自己一些五四三的事情，然後工作時很像拚命三郎，倒不知道原來他這麼受大家愛戴。

「你會知道的。」林士強話聲輕揚，好笑地看著她的表情，「你是他的秘書，常跟在他身邊，會有機會看到的。」

「這樣說也對。」朱緋衣挑挑眉，喝了口果汁，努力地消化這個信息。

「哦，最難能可貴的，不在於他的工作態度及能力，而是他包容的個性。」林士強驀地想起自己最初提到宋世川的原因。

「包容的個性？」朱緋衣重複道。

「嗯，除了工作上的要求偏高外，私底下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看不出架子，也不會故意為難他人。」林士強有這點看人的信心，「所以剛才讓他碰見的事，你不需要放在心上，他不會說什麼的。」

「那就好。」朱緋衣當然也是這麼希望的。

嘖！下次還是別約中餐了，免得三天兩頭讓他撞見。

對林士強展露笑容，朱緋衣從容地將話題帶開，並在心裡下了這麼一個決定。

#·#·#

高級餐廳內，正與友人歡談的宋世川忽然停下話，目光深遠地瞥向剛進門的一對男女。

「Ian？」一樣是由國外回來的友人看著宋世川發直的眼，跟著看過去只見到空蕩蕩的大門，「有什麼不對勁嗎？」

「沒有。」宋世川收回目光，腦筋飛快地轉著。

他相信以自己一點二的優良視力，應該不會看錯，剛才進門的男女，一個是自己的秘書朱緋衣，另一名則是公司信息部的王偉恩。

令他覺得奇怪的是，就自己所遇過的，朱緋衣至少就和公司里的四個男同事吃過飯，還不包括這一次。

是自己和她有緣到次次撞見，還是她約會的次數頻繁到令人咋舌？

宋世川輕嚷了口面前的酒，想著自己初次見到朱緋衣時，她那個俏皮的舉動與飛吻。會嗎？她會是一個行為輕浮的人嗎？平日與她共事，早已見識到她不拖泥帶水、利落的工作能力，倒是不知道她私底下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一次又一次地撞見她的私人約會，而且對象又全都是公司內的主管，他不得不仔細地思考著這背後的意義。

對於這類飯局，她是如何定義的？只是普通的朋友之約，還是有更進一步的涵義？他實在很想知道。

再一次地，朱緋衣引起了他的興趣。

#·#·#

「緋衣，晚上『韋星』有個發表會，你和我一同去。」宋世川忙著手上的事，猶不忘對送文件進來的朱緋衣交代。

「晚上？」朱緋衣是知道他今晚要出席發表會，可他沒說要自己也去啊！「協理，晚上我……」

他有應酬，她也有啊，他不知道她的行程也是要事先安排的嗎？當她沒行情，隨傳隨到啊！

宋世川抬頭，就看到她一臉為難的表情。

「怎麼，晚上又要約會？」正好有這個機會，宋世川打算一舉將問題理清，查清楚她到底是在變什麼把戲。

「咦？」朱緋衣一愣，訝異他會這麼問，卻也只是點了點頭。

「這次是跟哪個部門的？」宋世川狀似無意地問。

「咦？」朱緋衣心中驀地響起警訊，仔細地打量著宋世川臉上有沒有任何不悅或不以為然的表情。

他應該不會反對吧？

看著她一臉戒備的神情，宋世川的語調更是顯得輕鬆。

「我只是好奇，每次碰見你，你總是和不同的人約會。」宋世川看著她，不忘加入一點公事化的口吻，「而且，對象又全是公司內部人員，基於公事上的考量，我想了解一下也是必要的。」

「當然。」他放鬆臉部表情說，「只要你給我個心安的理由，我就不會幹涉你的交友狀況。」

朱緋衣看著他，雖然早已明白自己的上司偶爾會冒出些怪問題，不過這次的問題實在……但是自己不回答好像也不行。

算了跟他坦白明講的話，說不定以後行事會更方便。因為就自己這幾個月來對他淺顯的了解，個性較不拘束的他的確不會過度干涉他人的私事。

一決定，朱緋衣也就什麼都直說了。

「這個嘛，約會是達成我人生目標的必然程序。」

「哦？」宋世川抬了抬頭，「倒不知道是何等的人生目標，竟然需要如此的過程來達成？」

「少奶奶之路呀！」

「抱歉。」宋世川微微一愣，「你說什麼？」

朱緋衣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是在愣什麼，這不是很簡潔的答案了嗎？

「我的人生目標呀。」提了問題的人是他，為什麼他還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就是當少奶奶。」

朱緋衣回答得相當理所當然。

宋世川清清喉嚨，收起自己的訝異，仔細回想起來，她一連串約會的對象確實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皆是公司內頗有家產的黃金單身漢。

「這倒是個特別的志向。」宋世川露出笑容，其實真正不懂的是像她這樣的一個人，怎麼也會有這種想法。

想當少奶奶的女性，自然不會只有她一個，他以往也遇過不少，本來是不會這麼驚訝，更不會好奇；若說哪裡錯了，就是他真的想不到像朱緋衣這樣一個女人，也會有這種想法。

務實、做事利落又自主性強的她，很難與那些工於心計或是夢幻浪漫的少奶奶追尋者劃上等號。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要不是她自己親口說的，他絕對不會相信。就連現在他也仍覺得懷疑，會不會是她在開玩笑？

「不知道你怎麼會有這種奇特的……人生目標？」看她的樣子，應該比較想當個女強人才是吧！

「那是因為我的生活智商很低啊！」朱緋衣老實地招了。

「啊？」沒讓宋世川失望，朱緋衣果然說了一個他怎麼也猜不到的答案，「所謂的生活智商很低是指？」

「其實一開始有這種想法，是我在高中念書的時候。」朱緋衣聳聳肩，已經習慣了他的事事疑問，「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地想到，我都長這麼大了，似乎也該幫忙做點家事。」

「很不錯的想法。」宋世川應道。

「很懂事吧。」朱緋衣一點也不害羞地自我稱讚，「所以，我就決定幫我那辛勞的母親洗衣服，因為很簡單嘛，只要把衣服放到洗衣機里，倒下洗衣精按下開關就好了。」

「呃！」基本上，宋世川也不知道對不對，畢竟他沒使用過洗衣機的經驗，「然後呢？」他不明白她會用洗衣機洗衣服和她立志當少奶奶有何關聯。

朱緋衣看了他一眼，大刺刺地回答：「然後，我就欠了我媽一台全自動洗衣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