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大哥!大哥——」

時默生由帳簿里抬起頭,見到弟弟由長廊那端飛奔而來。

「怎麼了?什麼事讓你大驚小怪?」不待他回話,時默生的眼神又回到帳簿上。

「剛剛接到杭州分堂的飛鴿傳書,擎天山莊已經答應我們的提親了!」

「真的?」壓下心中的狂喜,時默生表現得淡然,好似成親的人不是他。

時陰點頭。「還把婚期訂在下個月初八。」

「這麼快?」時默生訝異挑眉。不到十日的時間,會不會太趕了點?

雖然他希望趕快把清芯娶進門,也不希望因此委屈了她。

「二弟,婚禮的一切事宜就交給你代為處理。記住,一定要辦得盛大隆重。」他特別叮嚀。

「沒問題!」時陰拍著胸脯保證,人又如旋風一般離去。

不到十天!他只要再耐心等個幾天,就可以拖得美人歸了!

時默生興奮的放下手中的帳簿,卻對上左進不以為然的眼神。

「左進,你是怎麼了?打從知道我要上擎天山莊提親,你的臉色就沒好過。」

「主子!」既然主子問了,他就要把他的看法說出來。

「冷嘯天不是易與之輩。」這樁親事不結也罷。

「我也不是個軟柿子。」他才不把冷嘯天放在眼裡。

「他會把女兒嫁過來,只怕……心懷不軌。而且一個只見過一面的女人,值得主子冒那麼大的險嗎?」他不相信冷家父女的人格。

枕邊之人,最是容易下手的人。

「左進,人的一生總是要賭上一次;我若不賭這一次,永遠不知道會得到什麼,或失去什麼。」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現在喊停還來得及。

「我認為值得。」

流連花叢多年,他早已厭倦那無意義的交歡行為,他現在只想找一個心靈能跟他契合的女子,做他一生的伴侶。

而冷清芯就是他挑中的伴侶!

見主子如此固執,左進知道再多說也是枉然。

做個揖,左進退出了書房。既然主子已經讓一個女人迷昏了頭,那保護主子的重擔,就由他左進一肩扛起來吧!

得知婚期已定,時默生的心歡喜莫名,帳冊也無心看下去。

如果可以,他也想喊停、抽身。可是——

一見鍾情這件事,就這麼奇妙地發生在他身上,轟得他手足無措。

他還記得,那一日初見她,正是初春的杭州——

*****

今日是濟公活佛壽誕。凡是住在杭州城裡的人,都對濟公活佛的事迹耳熟能詳,家家戶戶攜老扶幼上靈隱寺拜拜,求濟公大師保佑一家平安喜樂。

街道上隨處可見舞獅表演,還有請戲班表演濟公的事迹,藉此渡化痴迷眾生,攤販也擺滿街道兩旁。

時默生帶著左進來杭州談生意,見到這人山人海的景象,一雙劍眉蹙得像一座小山。

為了避開擁擠的人群,他們走進當地最有名的客棧醉仙樓。客棧內同樣高朋滿座,經過左進一番打點,終於包下一間靠著欄杆的包廂。

在鞭炮僻哩啪啦和人們喧嚷聲中夾雜著驚天動地的哭號,與今日歡樂毫不相稱的聲音,格外的引人注意。

時默生居高臨下,注目那哭得聲嘶力竭的婦人,被一個身穿褐衣的漢子拖著,圍觀的群眾好奇的將那婦人和漢子團團包圍。

「你這個死沒良心的!賣了女兒還債,現在還想把老娘賣進妓院……你到底還是不是人呀!」

「你這臭婆娘,廢話這麼多!還不跟老子到挽花間去!」

「我不去!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做妓女!」生死事小,名節事大,她非抗爭到底不可。

「好,老子就打死你!」

粗魯漢子挽袖打人,婦人嚇得抱頭逃竄,口中還不斷大叫,「各位街坊鄰居,你們評評理呀!做丈夫的人賣了妻女去賭博,這有沒有天理呀!」

任憑婦人喊得多大聲,圍觀的群眾除了指指點點,並未有人站出來說公道話,因為這一幕戲三天兩頭就上演一回,不稀奇了。而且清官難斷家務事,還是戲就好。

望著街上混亂的情形,時默生啜飲著香醇清冽的桂花釀,性感的薄唇揚起一絲諷笑。

世俗男女、凡夫俗子都是這般可笑嗎?

他本想轉開頭,將目光移向他處,可是——

一道清凈素雅的白色身影映人眼瞳中,他的世界就此變天……

*****

婦人拚命往人群中鑽,想要躲避追打她的丈夫。見她橫衝直撞的奔來跑去,人群也很識相的讓路,婦人得以逃命。

忽地,婦人撞到一堵軟牆,向後跌倒在地。「好痛呀!是哪個不長眼的,擋了老娘的路?!」婦人來不及爬起來逃命,她的丈夫便追了上來。

「呀——」婦人抱著頭護著自己,可是預期中的疼痛一直沒有降臨。

婦人疑惑的抬頭一看,見到一隻纖細的玉手阻止她丈夫要落下的巨掌,還聽見了世上最好聽的聲音。

「你為何要打她?」

輕柔的聲音就像清風拂過每一個人的心田,看熱鬧的人群好似感染了那白衫女子的沉靜,喧囂的人群在這一刻安靜下來,時默生的眼神也被吸引住了。

雖然相隔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以他精湛的內力,仍可以聽清楚她的聲音,亦能看清楚她的容貌。

好美的姑娘呀!清新淡雅,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她是俺的婆娘,俺為什麼不能打她?」

聽聞對方粗魯不文的回答,冷清芯的秀眉微蹙了一下,很快又平復,旁人皆無注意到她的不悅,可是時默生注意到了。

美人兒蹙眉的模樣真好看……

「你既是她的夫君,就該好好照護她,為何當街羞辱她?」

婦人見有人仗義執言,雖是纖弱女子卻能阻止那力大如牛的蠻漢,她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直躲到冷清芯身後。

「姑娘有所不知,打我嫁給他,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不務正業從沒賺錢養家不說,還把我辛苦賺來的錢拿去賭,我不肯給,他就打我們母女出氣……現在欠下一大筆賭債,就賣女兒、賣妻子來還債!」

見冷清芯眼中浮現同情之色,婦人把衣袖拉起,只見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冷清芯眼中冒出微微地火花。

「前幾日他才把女兒賣給有錢人家當婢女,現在……還想把我賣到窯館當窯姊……」說到傷心處,婦人的眼淚又流下來了。

一待婦人說完,啪地一聲,魯漢子痛得倒地打滾,高聲嘶喊——冷清芯毫不留情地折斷了手中粗壯的手腕。

這是為那可憐的婦人,也為自己心中那股不平的怒氣。

欺負女人的男人,該罰!

「相公!」婦人驚愕大叫,連忙奔上前扶住丈夫。

她只是請人評評理,哪知··…卻請來一位女煞星!

不止婦人嚇著,連站在一旁圍觀的群眾也嚇得連退數步,就怕自己是下一個受害者。

站在高樓的時默生也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平復心中訝異,還為她的做法贊了一聲好。

「你……你這個賤女人,為何打傷我夫君?」婦人指著冷清芯破口大罵。

賤女人?剛才是她要人評理,現在反而破口叫囂?!這是何天理!

「像他這種沒用的丈夫,不要也罷!」

冷清芯這驚世駭俗的一句話,讓四周的人驚駭的倒抽一口氣。這大姑娘說的什麼話呀!

時默生聞言,卻忍不住高聲朗笑。好個有個性、有主見的姑娘。他喜歡!

左進呆若木雞地看著主子大笑,嚇得連筷子也掉了。跟著主子那麼多年,他從未見主子笑過,更別說是仰頭大笑。

「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好大膽的姑娘!可是……她卻羨慕她。

「男人未必是女人的良人,女人也不一定要依靠男人過活。」她只是說出自己的看法,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自古以來,三從四德就是規範女子的教條。」大家都是這樣過活。

「禮教只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你若將它奉為圭桌,只有苦了自己。」清冷的水眸掃射四周,對上一雙雙不以為然又帶著批判的眼瞳。

她何需他人的認同!冷清芯驕傲地抬起頭對抗這些凡夫俗子,卻不知高樓之上有人和她一般,心有戚戚焉。

時默生越來越欣賞冷清芯了。這麼有自己想法的美姑娘,合該做他的女人。

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離經叛道的「時王」!

「自己的命運該掌握在自己手上。」冷清芯掏出銀票交到婦人手上,「把你女兒贖回來吧!好好過日子,別再讓男人把你們賣了。」說完,她邁開步伐,繼續前行。

她言盡於此。若聽不進忠告,只有重複相同的痛。

「姑娘!」婦人的叫喊讓冷清芯停下腳步。「謝謝你。你的話我會記在心底的!」抓緊銀票,婦人轉身就走,也不理會那痛得死去活來的丈夫。

她要趕快去贖回女兒,重新過她們的日子!

冷清芯微微一笑,如月下綻放的曇花,高雅脫俗,勾走時默生的魂魄,讓他一向冷寂的心怦然狂跳。

他心動了!戀上一位不知姓名的姑娘……

冷清芯繼續她的路程,經過醉仙樓,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緊鎖住她不放,她抬頭一望,對上時默生隱含狂傲的冷眸。

好一雙活靈水媚的美眸呀!時默生心中讚歎。

這人好生無禮呀!冷清芯心中暗暗驚疑。那人怎麼可以用如此放肆的目光睇睨著一個姑娘?

水眸燦亮如暗夜中的寒星,閃動著睿智靈敏的光芒,平靜無波瀾如波光粼粼的湖水,引人心動。

冷清芯繼續邁步前進,一邊走向回家的路,一邊哼著警世的歌謠,並未將男人無禮的眼神放在心上——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東升西墜為誰功?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夫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酒也空,氣也空,世間浮華一陣風。

世間的一切本就是空,為何世人還要苦苦追求,汲汲於名利枷鎖中?

清柔甜美的嗓音蓋過街上的喧嚷,一字一句皆傳進路人的耳中,但真正了解其中意義的人,又有多少呢?

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子?有對抗世俗的勇氣,又有看透性情的達觀智慧。

時默生痴迷的眼神目送她逐漸走遠的身影。「左進,去查明那位姑娘的底細,然後——」見她扶起一名跌倒的小童,還溫柔的為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塵,他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溫柔的寵笑。

看得出來,她是心地十分善良的姑娘。

「然後怎樣呀?主子。!」見主子又開始傻笑,左進只好提醒主子一下。

「然後上門提親。」

呀!左進被主子的回答嚇了一大跳。

一向七情不動的主子居然想要成親了?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呀!

為了主子的幸福,左進施展最高的輕功追上那名姑娘。

冷清芯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無心的善舉,卻為她定下了一生的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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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情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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