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思念,太熱、也太焦人。
傾全世間的水,也澆不熄羿央胸中的烈焰!他乾渴的烈唇,直祈求著愛人一滴安好的笑。
他離開已有十數天了,他過得好嗎?他是否安然無恙?是否……
羿央緩步於小徑上,時而嘆息,時而蹙眉。驀然,他抬頭凝望著點點寒星鋪綴而成的藍黑綢緞。
枯枝與皎月相窺著,彷彿也窺視著他滿是愁緒的心。
交織於雪地上的黑影,在銀白的雪地上,又縱橫地寫遍著相思。
「唉!」羿央苦澀地抿緊雙唇,在心中暗嘆:「早知放你不下,就不該放手。載的愛,你可知,分別的時刻,你已將你的身影悄悄地紋在我的眼底,叫我睜著膽、閉著眼,看到的全是你!……即使夢了,也還是你呵。」
哈!他當然不知。
早知別離是如此的凄苦、難熬;相思是如此地斷腸、難耐,他早該向上天祈求忘卻的專長。
但,他無法忘卻!只因,他相信,他的愛,會再回到他的身邊的!如此的期盼,教他如何能忘、如何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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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漢營里,匆匆已十數日了。被獨自一人囚禁在黑牢里的棠歡,也只能對月空嘆息。
他將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他以為只要他回來,憑他對漢朝的影響力,一切都將會有所不同。但,看來,他是太自不量力了!
然而,他並下後悔。若他要死,他也會陪伴著「隼鷹」弟兄們一起死的。
可,應承了兄弟的義氣,卻辜負了愛人的情意。凝望著鐵欄杆外的黑幕,棠歡不禁黯然心傷。
今晚又是一凄涼的夜!唉,心,又不安定了!
他心深處有一抹人影,他所愛的人啊!
他彷彿聽見他正在呼喚著他!——呼喚他快快回到他的身邊!
棠歡望著天上的那抹彎月,禁不住地低嘆了一口氣。
那彎彎的月,是否低泣著他倆的離別,而不肯圓呢?
未找到終點的愛,心疼的月娘又怎肯補缺呢?
他該忘了他的!可,皎潔的月娘卻一再地勾動他的想念,叫他想忘也忘不了。
徒惹眷戀與心酸啊!
就在棠歡沉浸於耽眄地思緒之中,一士卒打開了牢門,他有禮地道:「大人,大將軍有請。」
棠歡不語,只裝作充耳未聞。
「大人,請隨我來。」
唉,棠歡輕嘆了一口氣。儘管,他不想見那背信忘義的不肖小人,但,若事有轉園的餘地,他不去豈不是錯失機會了?
思及此,棠歡悻悻地站起身,尾隨士卒去見大將軍了。
大將軍,黃天瑞,望著面無表情的棠歡,假笑地問道:「給了你十天考慮的時間,你考慮得如何?願意幫我了嗎?」
望著那虛偽的笑容,棠歡只是輕蔑地冷啐了一聲,根本懶得開口說話。
「看來你是不願意羅!那你也不顧隼鷹全體隊員的性命羅?很好,反正他們的命本來就不值,你說是不是啊?……哈……哈……哈……」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們的命不值?」棠歡打破一無表情的容顏,剔眉豎目地瞪視著狂笑不已的黃天瑞。
「那什麼才是值得的?他們為大漢王朝出生入死,為的是什麼?他們賭上自己的性命,為的又是什麼?你有沒有想過?」黃天瑞停下狂笑,陰側地凝著棠歡憤怒的臉。
「為什麼我需要想這些?他們這麼做為的是什麼,根本就不關我的事!我所需要想的只有如何打贏戰爭。況且……他們只是我手上的棋子,就連你也是!我要你們生,你們便只能生!我要你們死,你們就得立刻死!」
棋子?終於說出口了是不?
「我說什麼也不會答應。」棠歡斷然地瞪視著大將軍。
「是嗎?如此簡單的任務,你都不肯幫我,看來你是想眼睜睜地看著,和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們,斷頭送命了」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
「是不是威脅你,你後天就會知道了。」
「後天?」棠歡聽得莫名的心驚。
黃天瑞的嘴角揚起了一記莫測高深的森笑。
「對,正是後天!所以你還有近兩天的時間可以考慮我的話。」
「什麼意思?」
「若你不想兩天後,刑場上見,那你最好乖乖地照著我的話做。」
刑場上見?……莫非……棠歡不敢再推想下去,他強自鎮定下紊亂的思緒,冷聲的說道:「若我還是不肯呢?」
「不肯?」黃天瑞對於他所說的話,好象感到不可思議似地訕笑著,「這話還真是問得有趣!」訕笑的嘴臉,倏然一凜,他陰陰地道:「不肯的下場,便是兩天之後,在刑場上數著你的兄弟們的頭顱!……或許,數上一天的時間都還不夠吧……哈……哈……哈……」
棠歡明白黃天瑞這狡檜的狐狸是認真的。他惋恨地低垂下雙眸,反覆地思索著因應的對策。但勢單力薄的他,又能如何?
呼天搶地,還是奪刀威脅?……這些都是行不通的。
唯有智取,方有勝機吧!棠歡驀然抬起了雙眼,他凝著大將軍低聲下氣地說道:「我可以見見『隼鷹』的弟兄們嗎?」
「怎麼?想做最後的道別嗎?」黃天瑞譏誚地望著棠歡,「別說我不通情理,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你見!我就讓你如願。來人,將他帶去見他們。」
當棠歡才尾隨著之前的兵士邁步,正要前往弟兄們被關的牢所之時,黃天瑞竟又開口了。
「希望待會而見了他們之後,能讓你回心轉意。不然,屆時,你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
他撂下的狠話,不禁令棠歡的心再度蒙上一層陰影。
黃天瑞的無情,可是出了名的無血無淚啊!……真不知他會如何處置他們。
棠歡不曾回頭,只是一逕深思地低垂著頭往外走。也因此,他忽略了黃天瑞臉上那抹陰險的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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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與棠歡分道揚鑣的張臣,一回到軍營,就被捉進黑牢之中,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
「阿臣,你還活著吧?」陳豐隔著鐵欄問著被關在隔壁的張臣的狀況。
「你都還沒有掛,我怎麼敢比你早掛?」張臣嘻笑地回道。
「不知他好不好?你與他分別至今也有近月之久了,為何他依然無消無息的?」陳豐有些擔憂地問道。
「你當真相信黃天瑞那狡猾老鬼的話?」張臣不敢相信地反問著陳豐:「我想統領說不定早就回來了,只不過他可能是被那老鬼囚禁在不知名的地方,不然,他肯定會來救我們的!」
「我也有這樣想過,但依統領的個性,他會就這樣乖乖地就範嗎?絕不可能!」
「你說得沒錯,依統領的性情他是不可能乖乖就範的。只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落在黃天瑞的手裡,向來謹慎的他,為了眾兄弟的性命,是不可能輕舉妄動的。更何況,他身負重傷,縱使他想反抗,受傷的虎爪仍舊難敵猴拳啊!」
「你這麼說,還真是讓我擔心呢?不如……我們出去外頭瞧瞧……」
「你在說些什麼鬼話?『出去外頭瞧瞧』你忘了我們為何甘心束手就擒了嗎?」
「我沒忘記啊!但這種牢籠根本就困不住我們,我們只稍悄悄地出去,再悄悄地回來便可呀。」
確實!若他們想這麼做,也非難事。但,一切仍該以小心謹慎才是。
「你說的不無可行,但,我仍覺得不妥。若我們稍有不慎,而叫人給發現了,到時可不只我們兩人就會慘了,我們很有可能會連累所有的弟兄……」
「唉!」陳豐重嘆了一口氣,捎捎頭髮,無奈地道:「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那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是?你也知道,『等待』向來不是我的作風……」
陳豐雖然如此抱怨,但卻也明白忍耐的重要。
張臣默默地聽完好兄弟的抱怨后,他平靜地道:「倘若我們想平安的離開這裡,我們就只能等待!……我知道這小小的牢籠對弟兄們而言,不過是小玩意兒罷了。他們甘心屈居於此,與我們是相同的目的,為的都是想探知統領的消息……
我們如果打草驚蛇,那豈不是連累了所有弟兄,更有可能的是,我們連統領的一面都見不到,就先教那老狐狸生宰活剝了。」
聞言,陳豐不再多說什麼。
「喂,阿臣,你說統領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兄弟的話,張臣也不是沒有想過,但每當他一有壞的念頭,他馬上就告訴自己決不能胡思亂想。
「你別瞎猜了!……本來統領是沒事的,經你這麼一瞎猜,說不定就讓你給猜出事來了!」張臣沒好氣地訓示著陳豐。
「也對!」陳豐捎了捎頭髮,「但兄弟,你真的沒有想過嗎?」
他不敢再將「出事」掛在嘴邊了。
「說沒想過是騙人的。」
「若他正在某處養傷,你想統領會回來救我們嗎?」
「怎麼,你不相信他嗎?」
「……不……不是……!我只是想,如果他回來了,那隻老狐狸不知會開怎樣的條件為難他?以他火烈的性格是決難屈從的,屆時,他也只是白白送命罷了!」
對啊!他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經陳豐一提醒,張臣這才驚覺他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棠歡爆裂不屈的性情!
「那你認為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先設法幫助所有的弟兄出去,逃出這裡之後,我們再想辦法打聽統領的下落。」陳豐似乎早巳有了打算,「如果統領還未落入老鬼的手中,那我們便可讓他免於危險之外,若果,他已落入老鬼的手裡,那我們也可以從長計議后,再回來救他,不是嗎?我相信他們也會非常贊同我的話。」
陳豐對著關在隔牆的隼鷹戰士們,隔空一喊:「是不是啊,弟兄們。」
「是的!副統領。」所有的戰士們,皆興奮地應道。
「兄弟,你看他們都贊成了。」
「好吧,既然眾志成城,我也沒有意見了。不過,我們何時行動?」
「就明晚吧!」「好,就明晚。」
「隔壁的弟兄們,你們可有聽到。」陳豐問道。
「有!」
「那就麻煩你們將這個訊息一一傳下去。」
「遵命!」
正當張臣準備與陳豐商討明晚行動的計畫時,耳尖的他,隨即便聽見遠遠傳來的腳步聲。他心生警戒地低低的發出了一聲暗號。——來者有三個人。
頃刻之間,牢房裡所有的對話聲嘎然而止了。
不一會兒,雜沓的腳步聲停在牢房的門外。「……嘎嘰……」聲后,大牢的門已被人打開了。
闐黑的暗牢里,驀然被紅燃的火把給照亮了整個空間。
就在張臣、陳豐等眾人暗暗地猜測來人是誰時,那人已站在他倆的面前!
他們適才還挂念在嘴邊的人,此刻正站在他們的面前。
張臣吃驚地張大了嘴,他瞠大的眼眸里,儘是棠歡愁悴不堪的容顏。
陳豐亦不敢置信地凝望著棠歡,一張一合的嘴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張臣首先自駭愕中恢復,結巴地道:「……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要回來?」
「你們就要被處斬了,我怎能置你們於不顧?」棠歡低聲的說道。
「當然可以!」張臣極為憤然地說道:「你明知道那老鬼只是想利用我們,將你騙回來送死罷了!……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傻……」
「我並不傻!我也明白那老狐狸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但是你們是我的兄弟,如同親人般的兄弟。我們曾經一同出生入死、一同共赴患難、一同把酒言歡、一同高聲歡笑……
你教我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如同親人的你們,即將被人斬斷首級而依然無動於衷呢?我不是鐵石心腸之人,更做不到棄你們於不顧這種不義之舉!」
棠歡望著張臣與陳豐,眸子里訴說著他堅決的意志。
「難道我們就想看你回來白白送死!?你的命對『隼鷹』來說是何等的重要,你知道嗎?為何你就不能在行動之前,做出理性的思量?」
張臣竟怒濤滾滾地朝著棠歡低吼著。「我當然想過。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阿臣,別再說這些了,事到如今,想想該如何補救吧?」
一向急性子的陳豐竟一反常態地冷靜過人。
張臣聞言,不禁為自己失控的情緒感到汗顏。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沉澱下混亂的心緒……
陳豐雙臂交抱地凝視著棠歡,他問:「統領,那老鬼可有向你提出交換我們性命的條件?」
畢竟,他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點小計謀,他只要隨意地一猜便能猜中。
尤其是像黃天瑞這種與他們氣味相同的人,更不難猜測了。
「有!」
「那你可曾答應了?」張臣緊張地問道。
「沒有!」那條件,棠歡根本就不曾考慮過。
大將軍不知從何得到的消息,知曉他曾被匈奴所俘虜,甚至備受匈奴霸王賞識這件事,他也知悉的一清二楚。
因此,大將軍提出的條件也非常的簡單,他說,既然他曾被虜回敵軍的基地,那一定對他們的地形及布局相當的清楚,只要他答應領兵偷襲匈奴的主營,他就願意放萬名隼鷹自由。
他怎麼可能答應?……說什麼他也不會答應的!
他已讓羿央作了許多他不願的抉擇。他怎麼可能……再讓他左右為難……
當初,選擇離開他,說是為了他好,其實不過是他的自私與任性罷了!
如今,他已然對不起羿央對他的情意了,那麼……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蹂躪他對自己的心?
他如此的珍視他,試問,他如何能做得出偷襲他的事來呢?叫他背叛羿央,不啻是在他的血里摻上了毒藥。——他寧死,也不會背叛羿央對他的情意的。
「張臣,你們有辦法逃出這裡嗎?」
「輕而易舉!」
「那你們快走吧!那隻老狐狸說,若我不答應他的條件,後天就要將你們斬首了。」
「他開出什麼條件?」陳豐依然沉著。
望著陳豐的眼,棠歡不禁慾言又止。他如何能告知他們呢?
——漢朝的統領與匈奴敵軍的首領,彼此互相傾慕、愛戀。
俯下頭、踟躕了半晌,最後,棠歡還是選擇誠實相告。
「他要我們突襲匈奴主營。」
「就這麼簡單?」張臣有些不信地問道。
「對,就這麼簡單!」但對他而言,卻是比死還要困難呵。
「那……如此容易的條件,你為何不答應?」陳豐凝著棠歡那慚怍的表情問道。
棠歡低垂下眼,逃避著陳豐的目光。他該如何回答?喉中的苦澀,彷彿強往肚裡灌的苦藥那般,叫他開不了口。
在萬般掙扎之後,棠歡蠕動著喉頭,終於開口輕道:「原諒我!……我就是辦不到,所以我無法答應。」
「為什麼你會辦不到?」這次,換張臣問道了。他似能穿透人心的灼灼目光,直視著棠歡。
「你回答我。」
「對不起,請你們原諒我的自私與任性。說什麼我都不會領兵突襲匈奴的。所以,請你們兩人帶著弟兄們逃離這裡吧!」棠歡悲切地說道。
他愁悴的面容上,是無盡的堅決,可他眼底流露出的愛戀,卻怎麼也逃不過陳豐和張臣兩人銳利的眼睛。
陳豐難以置信地盱衡著棠歡。
「……你……你……難道……」他不敢問,卻又不得不懷疑。
張臣睜目切齒地暉視著棠歡,他硬著聲,無比痛心地質問道:「告訴我,你是不是愛上了……匈奴霸主?」
聞言,棠歡慚惶地猛然一抬頭,滿臉的愧顏和眼底的愧疚,是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了的。
他的表情已道盡了一切!
但仍是不肯相信的張臣,他激動地搖動著鐵杆,狂聲大吼:「告訴我,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棠歡輕嘆了一口氣,他向前握住張臣緊捉住欄杆的雙手,「張臣,你不要這樣子,靜下來聽我說,好嗎?」
張臣終於停下了瘋狂的搖動,他無言地凝著棠歡,心底卻萬分的希望他能否定先前的話語。
棠歡惆悵地望著張臣,「對不起!」
就只有這三個字!張臣恚憤地反握住棠歡的手,「不要只會說這三個字,我要聽的也不是這三個字,你明白嗎?」他倡恨的手勁捏痛了棠歡的手。
棠歡愁楚地皺起了秀眉。
「我是愛上了他!」他坦承了!
「……你……你……」張臣一聽,隨即甩開了棠歡的手。
棠歡的話,在張臣與陳豐的心上,狠狠地劃上了血淋淋的一刀。
睜著苦痛的眸子,棠歡只能無言地望著張臣激烈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