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水蓮,穿給我看看吧。」
依照慣例,田昌友信在太陽下山之後就趕往花街報到,這次他又帶了一整箱的衣服要送給水蓮。
「田昌大人,您人來了我就很高興,不用每次都送這麼多禮物。」水蓮臉上掛著接待客人用的招牌笑容。
「我就是喜歡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我幫你換上。」田昌友信說罷,一伸手就扯開水蓮的衣帶。
堂堂奉軍替人更衣,這可是水蓮才有的待遇,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
一來是因為歡場無情,誰知道田昌友信會寵愛他多久,二來他對這個尊貴的奉軍大人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情,與其陪伴在田昌友信身邊享受這種不知幾時會消失的虛假愛情,他倒寧願回小木屋去,跟原敬久窩在一塊兒看蓮花。
「水蓮,你真美……」田呂友信嘴裡說要幫水蓮換衣睢,實際上卻是將他脫得一絲不掛。
水蓮習慣性地閉上眼睛,這樣略帶嫵媚的神態看在田昌友信的眼裡,像是水蓮正在享受他的愛撫,卻不知道這表示水蓮根本懶得理他,只希望他早點辦完事,然後回奉軍府去。
見到嬌媚的水蓮露出這副陶醉的表情,田昌友信自然跟著猴急起來,他將水蓮壓倒在床上,然後欺上他的身子,就著那身白嫩無瑕的肌膚開始狠狠的親吻、啃咬,像是巴不得能夠立刻把他吞下肚。
水蓮依舊咬著牙忍耐,任由這個自已並不喜歡的男人在身上宣洩慾望。
反正忍一忍就過去了,誰教他是夜華……
「田昌大人!」
一名士兵在田昌友信正享受著水蓮的美味時,突然急匆匆地闖進來。
「做什麼?」田昌友信低吼一聲,從水蓮身上爬起來。
「呃……我們在域外捉到兩個探子,請奉軍大人前去審問。」
士兵看看房裡的狀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打斷了主子的好事,為了逃避責罵,他將事情經過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還加油添醋,讓整個事件聽起來相當危急。
「他們在交換情報時被我們捉住了,其中一個是城裡的漁夫,他在親水住了七年,到今天才被揭穿身份;另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是生面孔,不過他帶著蓋了北方敵國官印的信柬,還有城南軍營的兵馬分布圖……」
「什麼!連軍營都被他們摸清楚了,你們這群笨蛋在做什麼?」田昌友信雖愛玩樂,不過光聽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下他想抱水蓮的興緻全跑光了,所以他立刻起身穿回衣服,打算趕回奉軍府去。
至於水蓮,雖然僥倖逃過與田昌友信歡愛,但是聽見士兵的稟報內容,他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鐵青著臉,神情顯得不安而焦慮。
因為從武士口中聽來,那個被捉到的敵國探子,怎麼聽都像是他熟識的人,那個與他相知相惜的原敬久。
難道他被捉了嗎?
水蓮忐忑不安地瞧著田昌友信穿衣準備回府,心裡只想立刻飛奔到木屋去尋人,好確定原敬久是否不安無事。
「水蓮,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我一定得回去看看,你就別生氣了,過兩天我送你個好東西,讓你開心。」
田昌友信見水蓮變了臉色,而且還面色凝重,當下以為他是因自己突然的離去而生氣,所以連忙柔聲安撫。
「我不是生氣,我只是擔心大人,這探子應該不會危害到大人吧?」水蓮聽見田昌友信的話,假裝擔心的皺起眉頭,可事實上他在意的是那個探子,根本不是田昌友信。
「放心,人都已經捉到了,我會有什麼事?乖水蓮,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等我把事情處理完就來看你。」田昌友信說完,便匆匆帶著前來通風報信的士兵離開花街。
至於水蓮……
他趴在二樓窗檯的欄杆上,確定田昌友信的馬車走遠以後,立刻穿好衣服離開娼館。
反正娼館老闆也不敢阻止他這個奉軍大人眼前當紅的男寵夜遊,所以水蓮便在大半夜裡跑出去,直奔讓他放不下心的原敬久……
夜已深,星子微亮,水蓮就著微弱的月光,一步也不敢停歇的趕往小木屋,他擔心田昌友信捉到的人就是原敬久。
為了確認原敬久的安危,他也顧不得入夜之後會有不少強盜在路上行搶,更不去想單身外出有多麼危險,一個人就往城外奔去。
他曉得自己不該藏匿敵國的探子,也知道原敬久是敵人,而且他們之間什麼關係也不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希望原敬久出事。
一想到原敬久可能就是那個被關在牢里受盡刑罰的人,他就緊張得呼吸困難,連平時冷靜的腦袋也失去理智,腳步更顯得踉蹌。
水蓮加大步伐往木屋的方向直衝,他要親眼確定原敬久平安無事才能放心,所以當他來到水池附近,看到小木屋裡透出亮光
「原少爺!」由於只聽過原敬久提起姓氏,水蓮只好這麼喊他。
「水蓮!」原敬久正好待在屋內,一聽見水蓮的呼喚,他還以為自己弄錯了,怎麼說現在都是大半夜,並非水蓮的休息時間,不過他依然起身出門探看,卻沒想到一出來就瞧見水蓮神色慌張的模樣,而且還滿身大汗,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你怎麼了?都這麼晚了還到這裡來,現在不是你可以出來夜遊的時候吧?」原敬久納悶地抱住跑到兩腿都快癱軟的水蓮。
水蓮依舊不停的喘氣,但緊張的神情卻在看到原敬久時放鬆下來。
「沒……沒事……咳咳!」
他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說句實話,他從來役有像這樣死命奔跑過,真是喘死他了!
「沒事?」原敬久可不這麼覺得,畢竟現在這種時候,水蓮會出現在小術屋裡,本就是一件怪事了。
原敬久拉著水蓮進屋,讓他坐到墊被上休息,自己則蹲在水蓮的面前。「沒事你會現在跑來?還跑得這麼急?娼館那裡到底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晚上睡不好,所以出來走走而已。」水蓮揮了揮手,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沒打算把田昌友信捉到敵國探子的事情說出來。
反正原敬久沒事,這就是他最想確認的,至於其他那些多餘的操心也就沒什麼好講的了。
「是嗎?」原敬久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水蓮,想試著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
只是這一細瞧,原敬久才注意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蓮剛才跑得太過急促的緣故,所以水蓮有些衣衫不整、領口大敞,甚至連一身白皙肌膚上的吻痕都暴露了出來,上頭甚至還帶著些許被人啃咬出來的紅點。
他記得水蓮現在是田昌友信在包養,那這些紅點……
「你不用陪田昌友信?」原敬久的語氣有些泛酸,甚至以說是不悅。
一想到水蓮被田昌友信壓在床榻上纏綿的景象,他的心口就忍不住燒起一股無明火。
雖然早知水蓮是夜華,也明白他得接客,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看見那些吻痕又是另外一回事。
現實總是比想像中來得殘酷。
水蓮沒遺漏原敬久的表情變化,瞧他現在的模樣,加上那一句帶點酸味的話語……
「他回去了。」水蓮露出瞭然於心的笑容,對於原敬久如此在乎自己的反應,他的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暖意。
「還真是突然。」原敬久伸手摸著水蓮的臉龐,那微微泛紅的白暫讓他忍不住想輕撫。
「那你現在呢?留下來沒關係嗎?」
雖說田昌友信回奉軍府去了,但誰也不能斷定他不會轉頭回花街,到時候若是水蓮不在,難保不會換來一頓毒打。
但是說歸說,原敬久其實是希望水蓮留下的。
水蓮身上的那股溫暖讓他眷戀、讓他依戀,甚至想獨佔。
「我想應該沒關係吧。」永蓮閉上眼睛,感受著原敬久手掌上傳來的溫暖。
這溫度讓他有了原敬久平安無事的真實感,懸在半空的心也總算放了下來。
「我看我今天就住在這裡好了。」水蓮淡淡一笑。
反正只要不是一整天都見不到人,讓娼館的老闆以為他逃跑了,因而派出大批保鏢追殺他就行。
也算是給原敬久一點補償吧!
「那就住下來吧,我想你也難得換環境睡」原敬久的手由水蓮的臉頰滑往頸子,在撫上那些青紫的瘀痕之際,他反射性地皺一下眉頭。「對了,想不想洗洗手腳,我替你弄點水來。」
其實他真正想的,是希望把水蓮身上那些礙眼的痕迹洗掉。
若不是今天見到水蓮這副模樣,原敬久還真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會有嫉妒的時候。
因為過去所背負的包袱,讓原敬久以為自己會一生辛勞奔波,就只為了一個摸不著邊際的夢想,甚至連自己的人生都一併賠進去。
可如今是上天憐他,還是看不過去他的頑固?居然讓他在夢境里碰上了真實。
「好啊,一身是汗也滿難受的。」水蓮拉了拉已經鬆開的領口,汗水讓衣服黏在身上,的確不太好受。
既然原敬久要幫他打水,水蓮決定把身子也擦一擦,所以他站起來,大大方方的當著原敬久的面寬衣解帶。
只能說是夜華當久了吧,對於在人前脫衣服這樣的事情,水蓮並不怎麼介意,更何況原敬久還是他喜歡的人。
不過這個景象對原敬久來說,可就是種刺激了。
雖然他明白水蓮是個漂亮的少年,但是水蓮這一脫,還真是讓原敬久看傻了眼。
若是跳過那些惹人討厭的青紫痕迹不提的話,水蓮的肌膚白嫩細緻,身材纖合度,與他那張清麗的面容再相配不過。
「我……我去替你拿水。」原敬久看得心口有些發燙,水蓮的身軀令他感到渾身燥熱,只得借口去提水,狼狽地奔出屋外。
水蓮將衣服疊在一旁,等原敬久把水盆端進來后,便打濕手巾,把全身上下都擦了一遍。
當然,水蓮也注意到原敬久的反應,以及他因為過度忍耐慾望而變得詭異的表情,所以擦過身子之後,水蓮並未穿回衣服,只是拿一件外袍將自己稍稍蓋住,然後就在墊被上躺下來。
「抱歉,晚上要佔你的位置了。」對著愣在一旁的原敬久,水蓮報以柔笑,這笑容甚至帶了點嫵媚的味道。
其實水蓮心裡明白,蓋在腰間的外袍根本沒什麼遮蔽作用,而且那半遮半掩的模樣更引人退思;因此這樣的舉動,不過是在誘惑原敬久罷了。
「有什麼關係,這原本就是你家,說來是我佔了你的位置吧!」原敬久挨著水蓮身邊躺下來,只是對水蓮那白皙的身軀,他貼近也不是、遠離也不是,真有些左右為難。
他知道自已的身子對水蓮有反應,那益發熾熱的慾望說明了他的心情,但是他不能碰,雖然他喜歡水蓮,水蓮也喜歡他,但是在這種時候因為一時衝動而抱了水蓮,那麼他與尋歡客無異。
對於原敬久煩惱的事,水蓮可沒在意這麼多,他調整一下姿勢,舒舒服服地靠在原敬久的懷裡,然後小聲的喃喃自語:「果然……」
「果然什麼?」
原敬久不解地瞧著賴在自己懷中的水蓮,對於他這樣的依偎,雖然在慾望上有些難熬,但其實倒是挺高興的。
「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在想,讓你抱著應該是挺舒服的,我果然沒猜錯。」
水蓮可不只是說說而已,他甚至還伸手摟住原敬久的腰,然後把臉貼在他的胸前。
「怎麼?你頭一次見到我,就惦著我了!「原敬久有些驚訝,卻也同時感到欣喜。「我還真沒想到自己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或許這也可以說是命中注定,從他與承蓮第一次相遇開始,他們就註定今後將密不可分。
「只是你自己沒注意到罷了,其實你很特別。」水蓮仰起小臉,對原敬久嫣然一笑。
「有多特別?」原敬久從來沒有想過這類的問題,雖說他出身貴族,擁有高貴的身份,但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平凡,與一般百姓無異,甚至引不起旁人的注意,所以才無法在主子底下出頭。
「你很普通,但是對我來說你很特別,要問有多特別嘛……」水蓮低頭沉思。
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不過原敬久在他心中,有著超乎其他人的份量,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被你殺了,我會完全沒有怨言也沒有遺憾,這夠特別了吧!」雖然這個比喻有些詭異,卻是水蓮的真心話。
「這……倒是夠特別了。」原敬久錯愕到完全無法反駁。「不過我不會殺你。相反的,若是我的存在會造成你的危險,那我寧願先犧牲自己。」
這是水蓮在原敬久心中的地位,對他而言,水蓮占的份量比主子還重,在他的心裡悄悄溫暖著他;為了保護這份難得的感覺,就算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就這點看來,或許他對自己的工作並沒有那麼看重,否則他為何寧可為水蓮死,也不想為主子效忠身亡。
「所以我說你是傻子,我走就算了,你還有太好前程。」
水蓮是個夜華,這輩子是不可能有出頭機會的。
「你有身份、有武藝,還有自由,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好好活著吧。」他伸出手指,輕輕劃過原敬久的臉頰和下巴。
「就算有身份、有武藝和自由……」原敬久貼近水蓮,輕吻著水蓮的額頭和長發。「沒了心,也活不下去的。」
與水蓮在一起的這段日子,讓他感覺到什麼叫人、什麼叫活著,霎時他突然發現,過去的自己除了是個替父親實現夢想的人偶以外什麼也不是。他甚至沒有為自己活過。
即使有自由,他卻從來沒去運用,反倒放任自己隨波逐流。
與其如此,若是可行的話,他倒寧可把這份自由給水蓮,讓這朵清蓮自由自在地盛開。
「聽你這麼說,我該不會就是你的心吧?」水蓮明知故同,但他就是想聽原敬久親口說出答案。
「如果你肯喊我『敬久』,那我的心就是你的了。」原敬久的手指滑過水蓮的唇,柔軟的唇瓣上傳來溫暖的熱度,讓他像是沉入了夢裡。
「敬久……」水蓮舔著原敬久的手指,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原敬久任由水蓮啃咬輕舔自己的手指,身子往水蓮挨得更近。
在水蓮喚著他名字的瞬間,他感覺身上的重擔像是消失了大半。
「水蓮……」原敬久傾身向前,吻上水蓮的臉頰,這份自然而然得來的愛意,令他陶醉,也令他心疼。
水蓮啊水蓮,他多想看到水蓮自由綻放的笑容。
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帶著水蓮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永遠自由倘徉。
只是這個夢想對他們兩人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空談。
原敬久是敵國的探子,遲早會離開親水;而水蓮是娼館的當紅夜華,怎麼也踏不出親水一步。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能不能長相廝守,其實彼此的心裡都清楚得很。
看不見未來的戀情就是他們目前所擁有的。
至於兩人真正的將來
原敬久不敢自誇,更不願空想,但是在過去從未奢想過什麼美夢的他,此時竟有了貪婪的慾望。
他想要水蓮,想要一個家。
一個與水蓮幸福生活的處所,有美麗的蓮池以及簡單的屋子和工作。
這算不算是種奢求?他不知道,但他明白,即使嘔盡心血,他也想見到這個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