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鳳凰花繽紛盛開,點亮了半個夏日。
校園裡到處是三三兩兩的人群,十分熱鬧,驪歌唱得沒有一點凄涼意。
何彩雲兩手吃力地提著一隻結實的帆布袋,一邊在人群中搜尋著,很輕易地便發現他被一群人包圍著,有男有女。其中兩三個是她認得的,其餘全是陌生人。女孩子手中捧著巨大的花束,向日葵、非洲菊、天堂鳥。
倒是沒見到楚落雁,何彩雲心中微覺奇怪。沈閱明的畢業典禮,沈落雁怎麼會缺席?
何彩雲找到一個隱密的角落,在一處花台邊坐下。看樣子她今天連要把禮物送出手都有點困難。她打開放在腳邊的帆布袋,裡面是一盆小樹,和那美麗嬌艷的鮮花相較之下,真是黯淡得可以。他會喜歡嗎?馬拉巴栗其實是一種十分普通又常見的樹,花店老愛用一種元寶型的花盆來種它,上面還常常要刻上招財進寶四個大字。他會不會覺得送他這種盆栽太俗氣?她用的花盆當然不是金元寶,是她在一家陶藝工作室混了三個月的成績。簡單樸拙的造型,燒得並不十分對稱,也許他會覺得不夠精美……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著,一會兒想突破重圍把禮物交給他,一會兒又想還是把它帶回去的好。這盆栽很有一點重量,就算他收下了,恐怕也會很困擾吧?
「嘿,小不點,妳在這兒等誰呀?」一個頎長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她頭頂一半的陽光。
「學長……」何彩雲驚訝地喊。
「我居然沒收到妳送的花,好讓人傷心啊。」
「我永遠不會送你花,」她衝口而出,「尤其不會送你白玫瑰。」
「老師又給妳出了什麼課題了?正在研究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妳可不要中這本小說的毒太深啊,它一點也不算什麼優良讀物。女的瘋狂痴傻,男的無知無覺。」
她不算太瘋狂痴傻,他也不是完全無知無覺。《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是一個恐怖的愛情故事。至少沈閱明叫得出名字,她是小不點,是小何學妹。多年以後就算在路上偶遇,他也會認得出她是一位校友。
「學長,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是說每次一到畢業季,花店都會藉機哄抬花價,送花很划不來,所以我送你盆栽,種子是在路邊撿的,盆子是自己燒的,不花一毛錢。」
「不花一毛錢,那真是無價之寶了。來,我看看。」他把帆布袋打開,小心翼翼地把盆栽搬到短牆上,仔細地欣賞。
「你喜歡嗎?不喜歡不要緊,我再去買花來送你。如果真的很貴,塑膠花可不可以?」
「小器學妹。」沈閱明又習慣性地敲著她的頭頂,「我最喜歡的學妹送給我的禮物,我怎麼可能會不喜歡?」
「那就好。可你是真的喜歡嗎?不是客氣話?」她有點不放心,「也不是因為怕收到塑膠花?」
「我從不欺騙弱小動物,妳放心。」他打趣回道,「這三棵樹的造型還真是別緻,我敢說別的地方一定找不到。」他後退了兩尺,像欣賞藝術品一樣端詳著。初生的新葉呈金綠色,泛著亮潤的光澤,其中兩棵枝椏交錯,纏綿有致,另一棵站得直挺挺地冷眼旁觀,像極了一段三角戀情。
何彩雲也有同樣的聯想。「這一點都不是我的錯。」她連忙撇清關係。「它們要長成這個樣子,我也沒辦法。」好無辜呢。
「真是渾然天成啊。」沈閱明又讚美了一句。「而且很重。妳就這樣一路把它從妳的住處提到學校來?妳這麼嬌小,怎麼搬得動?」
嬌小?剛才還說她是弱小動物?唉,從她學會走路之後,就和嬌小這兩個字絕緣了。通常會用的詞是矮壯,班上有什麼粗重的活,同班那些男生從來也不會忘掉她。
跟弱小動物更是沾不上邊……等等!除了這一句,他剛剛還說過什麼?
他最喜歡的學妹?
哦,他的意思一定是最喜歡的學妹之一。
「就算是一頭嬌小的大象,也是很孔武有力的。」
「那妳一定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大象了。我記得以前不是有一群明星叫小象隊嗎?每一個都長得很可愛。」
這--也算是安慰嗎?唉!
「妳別老是對自己沒信心,」他輕聲責備道,「我最喜歡的學妹怎麼可能比人差?」
這一回何彩雲肯定自己沒聽錯。他真的說她是他最喜歡的學妹。可是說不定他對每一個學妹都這麼說……他肯這麼對她說,她應該要很感激了。何況沈閱明並不是到處留情的人,雖說他早有了一個美麗的女朋友,可是大部分的男生是來者不拒的。
沈閱明就是跟別人不一樣,她從來沒有看錯他。
「對了,學姐今天怎麼沒來?」她忽然又想到之前的疑問。半是期盼半是擔憂地等著他的答案。
「哦,她一考完期末考就飛到紐約去了,要去遊學三個月,開學之前才會回來。」
她怎麼捨得離開這麼久?何彩雲百思不得其解。特別是在這個時候,男朋友就快去當兵了。「學長怎麼沒跟她去?」
「我要留在學校幫教授整理一本書。」這是實情,也是借口。紐約當然值得一游,可是他沒興趣陪楚落雁去吃喝玩樂三個月。仔細想想,他和楚落雁之間,似乎找不到什麼共同的興趣。也許就像王大胖所說的,楚落雁是視覺系的美人,像一幅畫,適合在一個距離之外靜靜欣賞。
「原來如此。」她不做任何評論地說了一句,心中卻覺得熱戀中的情侶不當如此。不當如此,又當如何?她哪來的經驗去做這種結論?從來也沒在情人節收到過一朵花,倒是四月一日愚人節時,有人送過她一把路邊摘來的千日紅,俗名叫圓仔花的。她默默地收下,因為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後來那束花還很長壽地在她花瓶里活了兩個星期。她當然不會沒有風度到去遷怒那束無辜的花。只是,那花若是有知覺,不知會不會認為被拿來和她相提並論是委屈了?
「走吧,一起去吃飯。」
怎麼又是這一句耳熟的話?「學長,你知不知道你最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一起去吃飯?我隨時看起來就像沒吃飽的樣子嗎?」她不滿地問道。
「真的嗎?」沈閱明也自覺好笑地咧開了嘴。「不是妳看起來肚子餓,是我一看到妳就覺得肚子餓了,很想去吃東西。」
何彩雲真是哭笑不得。「我的臉長得像大餅嗎?你可別說還是加了芝麻的那種。」她先聲奪人地擋住他的話。
沈閱明居然還真的仔細地端詳了半晌,似乎還沒決定她到底長得像哪種食物。「不像山東大餅,倒比較像剛出爐的大饅頭,又白又嫩!」他邊說著,順勢用手在她面頰上輕颳了下。嗯,他的比喻的確傳神。
「學長!」何彩雲忍不住孩子氣地跺腳,氣惱地鼓著雙頰,頰上他方才碰觸過的地方染上一片輕紅,讓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別惱了,臉再紅下去就不像大饅頭了,像紅龜粿!」他欲罷不能地繼續作弄。她紅紅的臉蛋看起來真是秀色可餐哪,難怪他會肚子餓。
「哼!你才是菜頭粿,菜頭菜腦!」
「咦?我只聽過土頭土腦,那有什麼菜頭菜腦的?」他好奇地問道。
「你會問這句話,不就是菜頭菜腦了?菜頭不是土裡長出來嗎?這就叫憨得更上一層樓了。」
「蘿蔔有什麼不好?營養便宜又好吃。」他倒是替那可憐的菜頭打抱不平了。
「本來沒什麼不好,因為像了你才不好的啊。」
這……嘿!小何學妹長得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損起人來還真是伶牙俐齒啊。
他投降了,無奈地抓了抓頭髮,「總之,隨便妳要去哪裡吃飯,我請客。」
「真的?」何彩雲不懷好意地瞄他一眼。「聽說一位香港大廚正好來台灣,一客特餐只要兩萬塊,我們去吃吧。」
「好啊好啊!我付不出錢來就把妳留下來洗碗!」
「為什麼是我留下來洗碗?請客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妳留下來?」他無辜地反問,「可是我就要去當兵報效國家了,妳要我當逃兵嗎?」
「沒關係,你去坐牢,我一定會記得帶一籠菜頭裸去探監的。」
「還對菜頭裸念念不忘?真不知菜頭菜腦的是誰啊。」
唉,學長,是我。我是菜頭菜腦,你是獃頭獃腦,誰也不比誰高明。
「好吧,好吧,算我們志同道合好了,既然誰都不想留下來洗碗,我們去港式茶樓吃點心好了,說不定他們連菜頭粿都有。」
兩人即知即行,沈閱明輕鬆地單手提起帆布袋,一邊說道:「我們先把盆栽送回我住的地方好了。」
「有點礙事。」何彩雲歉疚地說道。這麼一件沉重的禮物,似是考慮欠周,除非他隨手扔了,要不還得把它一路提回家裡。等他去當兵的時候又該怎麼辦?他又不能把它帶到部隊。
沈閱明似乎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但很快地便想到一個好法子。「當兵前,我自己養。等我去當兵之後,妳可得要好好幫我顧著,我休假回來時去看看它。妳可不能讓它渴著了或忘了讓它曬太陽,知道嗎?」他細細地吩咐道,覺得真是個好得不得了的辦法。
「嗯。」何彩雲快樂地點著頭,一點也不覺得這盆栽礙事了,他來看盆栽,也可以順便讓她看看他。
「那就走吧,我的宿舍離學校不遠,走十來分鐘就到了。我們真是一對傻瓜,大太陽底下在這兒說了這麼久的話。奇怪,好像也沒有講很久啊,怎麼就中午了。糟糕!今天附近的餐廳一定都很多人,得快點了,不然沒位子坐。」
話雖這麼說,他的腳步仍是徐緩的,正好讓她跟得上。
雖也是又餓又渴,何彩雲卻不想去擠中午用餐時間的人潮。兩人心思一樣,散步似地沿著樹蔭曲曲折折地往校門口走去。
「這棵鳳凰木花開得很漂亮。」他悠閑地開口,心情輕鬆地繼續跟她聊天。
何彩雲此時一點也不覺得開得如火如荼的鳳凰花看起來離情依依了。她仰頭望著頂上密密的枝葉與小小的花朵像一張細細的篩子,篩落了點點金光。
「咦!學長,這是什麼樹?」他們已經走到一個何彩雲平常很少經過的角落。前面一棵她從沒見過的樹,約有兩層樓高,橢圓形的羽狀複葉間,密生著淺黃色的小花,聚集成長條形。「花開得像大毛毛蟲,毛茸茸的。」
「那是小實孔雀豆。」在學校待了四年,大概沒什麼植物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它的種子就是妳們女生都很喜歡的那種紅色的相思豆,拿來當裝飾品很漂亮。」他停頓了下,又不放心地追加幾句:「妳可別把它拿來煮紅豆湯吃下肚去,有毒的。」
「喔。」何彩雲嗔怪地看他一眼。他就以為她這麼好吃嗎?見到什麼都要吞下肚去?
「皺什麼眉?」沈閱明又親昵地敲了下她的頭。「妳看起來就是傻傻的,教人不放心。」說也奇怪,他明明知道小何一點都不傻,但還是忍不住替她操心個沒完,生怕有什麼漏掉的地方。
「又打我的頭!」她不滿地喊道,「我要是變傻了,都是你害的。」
他猶不知悔改。「沒辦法呀,角度剛剛好,太順手了。」
兩人安步當車地一路走回他的住處。到了門口,沈閱明看了一眼手錶,驚訝地道:「咦!竟然這麼晚了,怎麼這一趟路居然走了四十分鐘。」他平常往返,單程頂多十五分鐘。
何彩雲無奈地說:「沒辦法,我腿短嘛!你要配合我的步伐,又提了那麼重的東西。」
沈閱明倒不這麼認為。他們一路看到了什麼都要多瞧幾眼,經過了小公園又自然而然地轉進去,沿著柳樹成蔭的小徑走了一段,才心滿意足地又繞出來。
這一段迷你的遊程,就像小學生遠足似的,只會嫌玩得不夠,哪會嫌它太遠?真奇怪,這條路,他明明走過幾百次了,樣樣都看過了,今天走來還是覺得新鮮……
他先把盆栽放在地上,開了房門。是一間連浴室不過五、六坪的套房,陳設簡單,都是一般學生會用的傢具而已。微敞的窗口吹來幾縷夏日的微風,沈閱明走到落地窗邊,拉開原本遮得密密實實的窗帘,引進滿屋子白花花的陽光。房子是十來年的中古屋,牆面與天花板雖然乾淨,卻已十分老舊;落地窗外連接長條狀的陽台,架著斑駁的鐵窗,滿架藍色的牽牛花掩住了鐵窗的綉蝕。
「好漂亮的牽牛花!」何彩雲驚喜地喊道。
沈閱明也頗得意。「它們的確長得好,牽牛花很好種的。」
何彩雲打量了一下屋中的布置,不見一絲凌亂,乾淨整齊得讓她懷疑,他是不是早上出門前就料到有客人要來,特地徹底清理過。那張單人床上,床單鋪得不見一絲皺紋,連被子都迭得整整齊齊。
「今天是清潔日嗎?」她的疑問脫口而出。
「啊?」沈閱明一時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
「你的房間好乾凈。」
沈閱明環顧了一下房間,是很過得去。他沒有潔癖,只是沒有把衣服日用品隨手亂扔的習慣罷了。
「還好吧。」
何彩雲忍不住多瞄了一眼那張單人床,又立刻移開視線。「學姐常來這裡嗎?」
沈閱明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只來過一次吧。她覺得又舊又小,不合她胃口。」楚落雁認為他應該住在比這裡好得多的房子,以他家裡的經濟能力,他又不是住不起。這也許是男女的差別吧,他覺得自己已經是成年人了,應該獨立自主,不想老是向家裡伸手拿錢。
何彩雲自動地從書桌前拉出一張靠背椅坐下,心中有點傻氣地認定,至少這個地方是不屬於楚落雁的。「我們在這兒休息一下好不好?」她央求著。外面看起來很熱,讓她一點都不想離開了。
「當然好。但是妳絕對不可以隨便對別的男生說這種話,很危險的。」
「你放心好了,」她微微自嘲地答道,「我長相安全。」
他一點也看不出她哪兒安全,就算是和他在一起,也不見得安全……
「我先倒杯冰水給妳,喝完我們再去吃飯。午餐的人潮應該已經散了。」
何彩雲點點頭,接過他遞來的水杯,很快地喝光了。他一定很餓了,都是受她連累,才會這麼晚還沒辦法吃午餐。「我們走吧。」她先走到門口,又依依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以後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呢……
「那再見了。」他俯身在她頰上親了下。「妳要好好照顧自己,我要搭晚上的火車回部隊。」
這是服役之後,沈閱明第一次休假,首要任務當然是去探望女友;盡責地陪她看過一場電影、吃過午餐,跟著她到精品店幫她提袋子,再送她回家,時間已經快黃昏了,大半天就這樣過去。
楚落雁戀戀不捨地跟著說了聲再見,靠在他懷中捨不得離開。她也不是沒別的追求者,就沒一個比得上他。他從來不會像別人一樣,巴著她不放。或者也正因為這種始終維持距離的愛意,讓他更顯得獨一無二。
「不讓我送你去火車站?」
沈閱明堅決反對,「不用了。火車站人太多,空氣很不好。」他是搭晚上的火車沒錯,可一整個晚上還有的是時間去看看他寄養的小樹是不是長高了,模樣是不是一樣有趣,還是更有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有意無意地要讓楚落雁以為他打算搭下一班火車。他去看小何光明正大,不是嗎?
揮別了楚落雁,他攔了部計程車,迅速來到小何住處樓下。
這是他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入口居然沒有警衛,大門半敞著,他直接搭電梯去按她的門鈴。
「喂,我的小樹長成大樹了嗎?」他含笑問道。
「你--」何彩雲一拉開大門,呆立了片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手指飛快地拉開門煉。「你今天休假?」她終於回過神問道,問的還是句廢話。他不休假,難不成還當了逃兵?
「是啊!」沈閱明走進房間,「我們的小樹好嗎?妳--好嗎?」視線先在她臉上溫柔地轉了一回,然後望向小小的半圓形陽台,透過玻璃門,隱約可以看到扶疏的枝葉迎風搖曳。
「我想,你們都很好。」他仍是滿臉溫柔的笑意自問自答。放下肩上的背包,在她的雙人沙發上坐下。
何彩雲仍是一臉傻傻的表情。他沒有事先通知說要過來,害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簡直就沒辦法克制自己痴迷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打轉。他的頭髮剪得很短,晒成麥色的肌膚光澤誘人,強壯的胸膛似乎更加結實了,裹在合身的衣衫底下……她繼續盯著他不放,他也任由她打量。他喜歡她這樣看他,一時也說不清楚是怎樣的……
好半天她才又開口,卻是指責的話。「怎麼沒先講?」害她措手不及。
「我先去看落雁,說不準幾時才脫得了身。」他坦白答道。
「喔。」他先去看女朋友是理所當然的。
「一起去吃飯?」他期盼地問。自己這樣冒失地跑來,可不知她有沒有和誰約好了……
她現在讀三年級了,一定有人在追她。而他在軍中,完全無能為力……她若是有了追求者,當然應該先讓他鑒定過--他勉強對自己解釋著--才不會受騙。「妳沒有約會吧?」他有點忐忑地加上一句。
「怎麼可能。」有誰會來約她?
沈閱明滿意地點點頭,她怎麼可能會接受別人的約會。「妳想吃什麼?」
何彩雲低頭想了一會兒,她一點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夜間用餐的人群中。他搭晚上的火車呢,現在就已經是晚上了。
「我冰箱里有一些火鍋料,我們就在這裡吃火鍋,好嗎?」
「妳這裡可以開伙?」
「房東不許。有電磁爐和鍋子就行了。」
她先燒上一鍋水,把高湯塊丟了進去--很克難又將就的吃法,配料也不算豐盛。他們把爐子放到地上,兩人席地而坐,高高興興地大快朵頤。
吃飽喝足了,沈閱明順勢往後躺在地板上,沒什麼形象地拍拍肚皮,「唉,妳的火鍋是加了什麼祖傳秘方的配料,怎麼和我在別處吃的都不一樣?」
何彩雲微微一笑。「剛剛你不是也在旁邊看著,哪有什麼祖傳秘方。學長,是不是軍中的伙食太差了?」
沈閱明滿足地閉著眼,雙手枕著頭,好像很有點飯後小憩的意思。一大早就起床趕火車,又陪著楚落雁逛了好半天,真比在部隊行軍還累。
何彩雲起身到床上拿了個枕頭扔到他旁邊。「枕頭給你,你睡一會兒好了。」
「唉,小何,」他睡意朦朧地呢喃著,「不可以對男生提議在妳的房間小睡一下,他們很容易誤會的。」
這個「他們」當中也包括你嗎?「他們聯想力豐富不是我的錯。你休息一下,時間到了我再叫你。對了,你搭幾點的火車?」
「買到自強號的站票。只要是今天,隨便哪班車都能搭。」本來是打算搭八點多那一班的,可是他現在一點都不想走。
何彩雲立刻把火車時刻表找了出來,八點半那班趕不及了。最後一班還有兩個多鐘頭。她安心地坐下,「搭最後一班車走,這樣可以休息久一點。」
「唉,我不跟妳說過,連休息兩個字都不可以和男生說。妳沒見滿街的賓館都掛著大大的休息兩個字的招牌嗎?」
「好,好,我什麼話都不跟男生說,好不好?」
「這樣很好。」他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聲音愈來愈低,「我還有一年多才退伍,不可以讓別人把妳搶了去……」他不清不楚地嘟噥著。
她移到他身邊,屈膝坐著,想要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他真睡著了嗎?一直說夢話。
屋中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聽見他突然清晰地開口:「小何,妳別住這裡了,管理不好,單身女孩子不安全。剛剛我進大樓,一路就走到妳門前,根本也沒誰來問一聲。樓下大門也沒上鎖,誰都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妳去找個有警衛的大樓住。不,不,妳別一個人去找房子,免得碰上惡房東。下次休假我陪妳去找。妳先自己當心點。」
「學長,這裡很好的,從來也沒聽說出過什麼事。」她委實不願這麼麻煩,更別提還要他浪費整個假日陪她東奔西跑。
沈閱明十分堅持,「如果是租金問題,妳別擔心,我先借妳。反正我現在讓國家養,不花什麼錢,他們還付我薪水。這麼說定了,下次來我們就去找房子。」
何彩雲無法反對他的堅決,只好同意。連她的家人都沒這麼擔心過她,學長對她這個學妹真是好得沒話說。
要緊的話說完,他繼續睡著。
何彩雲仍是坐在他身邊,手抱著膝頭,靜靜地看著他安詳的睡容。他很愛笑,連睡著的時候,唇角都還微微彎著,看來有點天真有點孩子氣。地板會不會太冷了?方才本來是想叫他到床上去睡的,又覺得不妥,終於沒有開口,只好拿床被子替他蓋好,免得受寒,心裡傻氣的決定,他蓋過的被子,她一定要等久一點再拿去洗。
楚落雁一定常常有機會看到睡著了的他吧?此刻她深深嫉妒她的幸福。若是她也能夠的話,一定整夜都捨不得睡……
時間不留情地一分一秒走了過去。慢慢地,他微睜開眼,伸了伸懶腰,醒了。一清醒就見到她坐在身邊,他不忙著起來,半轉過身,一手支著額。「這一個多鐘頭,妳就坐在旁邊看著我?我沒有流口水、說夢話吧?」
何彩雲不好意思地承認她真的在地上坐了一個多鐘頭。「豈止流口水說夢話,還打呼呢!好大聲,鄰居都來抗議了。」她開玩笑地說。
「真的?我打呼有那麼可怕?在妳面前真是一點形象都沒有了!」他也開玩笑地回應。和她在一起,他從來也沒想到什麼形象不形象的問題,十分舒適自在。
「你不用在我面前維持什麼形象,只要在學姐面前維持形象就好了。」
好像是應該這樣沒錯,沈閱明覺得那真是累得很。「好啦,我該走了。」他依依不捨地道。
「還有十分鐘,過十分鐘再走,也還趕得上火車,好不好?」她忍不住央求著。
「傻瓜,我又不是不再來了。」
「好吧,」她有些失望,「那我送你下樓。」車站也不算遠,她大可送他上火車的。
「不用了,都這麼晚了,待會兒妳還得一個人上樓。晚上妳一個人沒事最好不要出門。」他殷殷叮囑著。
她乖乖地點頭。「知道了。」
「走嘍!好好照顧自己。」
「嗯。」
他把腳邊的被子放回床上迭好,走到門邊穿鞋。
何彩雲也跟到門邊,看他打開大門,走到電梯旁,電梯很快地上了樓,她獃獃地站在門邊,看著合上的電梯門。
他下次休假得等到什麼時候?
「就這間好了,有二十四小時的保全。」
何彩雲仍是堅定地搖搖頭。「太貴了。」
兩個人一起看房子,首先考慮的重點完全不一樣。他要的是安全性,她要的是租金低廉。兩者之間完全沒有交集。
「不夠的我先付。」他努力地想要說服她,「不要妳還。」
何彩雲睨了他一眼。他倆非親非故,就算是女朋友,也沒讓他幫自己付租金的道理。
沈閱明看出她的顧慮。「好吧,要妳還的,再加上定期存款的利率?而且要寫借據?再簽賣身契?」
她仍是不斷地搖頭,又忍不住噗哧一笑。「學長,你的口氣好像放高利貸的哦。」
「哪有!不借就斷妳一手一腳,這樣才像放高利貸的。」
「是這樣嗎?他們不是人家不還錢的時候才威脅要斷人手腳嗎?」
真是,離題太遠了吧!他將來又不打算去討債公司上班。
「小何,請回到正題,我們是來看房子的。」
「正題就是我不要這間,所以不用跟你借錢,也用不著寫借據或簽盲身契。」
「真怕我把妳賣掉啊?」
送給你,你要不要?可是你身邊已經沒有位置了……
「要賣也要賣你比較值錢,除非是稱斤論兩。J
沈閱明有點生氣地看著她。「妳有什麼地方不好?怎麼會不值錢!」這麼說好像也不大妥當,「妳很好,比誰都好。」
有比楚落雁好嗎?她黯然自問道。認識他之前,她從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她長相正常,身體健康,智商在標準以上。可是沈閱明是完美的,若是他不要這麼完美,說不定她還會有勇氣和楚落雁競爭。現在卻只能下戰而退。
「學長,你真是不會甜言蜜語。如果你只會用好來稱講學姐,她一定很不滿意。」
「我不會說她好,我總是說她很美麗。」對楚落雁而言,美麗不是稱讚,是事實。每次一想到她,就自然而然會為她冠上美麗的封號,除了美麗,他好像也看不見別的……
「我看別再找了吧!要找到一間你我都滿意的房子是不可能的。」只是害他白忙一場。
沈閱明靈機一動。「我們到我以前住的那一棟樓去問看看還有沒有空房間好了。」原先一直沒想到,是因為那裡陽盛陰衰。現在想想,那兒住的全是同校的學生,真有什麼事,總不會求助無門。而且就算幫小何找到全是女生住的大樓,也還是有很多人會把男朋友帶回去,環境不見得會比較單純。
小何眼睛一亮!「可不可以租你以前住的那一間?」她期盼地問。
「這麼崇拜我啊?」他心裡有小小的得意,「還是捨不得那片藍色的牽牛花?」
「你要是肯承認你人比花嬌的話,我也會承認是為了你啊。」她半真半假地答道。
沈閱明五指微分,捧著雙頰,模仿電視上反串的諧星,耍寶說道:「這樣嬌不嬌啊!」還邊猛眨著眼皮,狂拋媚眼。
何彩雲忍不住一陣狂笑,笑到渾身無力蹲到地上去了。「你要……敢在……學姐面前這麼沒氣質的話,早就……被三振出局了!」她邊說邊笑著,話說得零零落落。
「有某某人,」他收起小丑面具,故作嚴肅的雙手抱胸,「先別提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免得讓校長丟臉。光天化日之下蹲在大馬路邊狂笑不止,已有善心人士通報精神病院協助處理。小何啊!妳說這人氣質好不好?是不是好得足以氣死校長了?」
「好嘛好嘛,我跟你一樣沒氣質,我們半斤八兩。」
「半斤八兩一對寶,趕緊走人吧!」
何彩雲好不容易斂起笑容。「對啊,都是你耽擱了,等一下房間被人搶走了,都該怪到你頭上。」
沈閱明深覺無辜,決定非要幫小何把房間租到手不可。
要是現在有人住該怎麼辦?恐嚇他?還是半夜扮鬼把他嚇跑?
還好這些小人步數全都用不上,原來住的學生被退學,捲鋪蓋回家去了。
沈閱明立刻又想到一個問題。退學,可見得這個房間的風水不佳。
何彩雲有點猶豫。現在這個房間,和沈閱明住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了,似乎更破舊,空氣中有一股異味,地板似乎從來沒清理過,陽台上的牽牛花早就枯死了,殘存的枝葉掛在鐵窗上,只留下一片蕭條景象。
她考慮了老半天,決定了,「就租這間。」把房間徹底清理一遍,再把牽牛花種起來也就是了。那時候這裡就可以和當初他居住時一模一樣。
「好,那我去跟房東談價錢。房子弄成這樣,租金低一點也是應該的。」
「謝謝你,學長。」
「還用得著跟我客氣嗎?走了大半天,妳一定很累了,搬張椅子到陽台坐一下好了,我去找房東,妳等我。」
「好。」
沒過幾分鐘,沈閱明又回來了。「談好了。明天我還有一天假,先過來把房子粉刷一遍。」
「學長,不用了。」
「房子又臟又舊,不先粉刷,妳怎麼住?」
「可是明天你不是還要去看學姐嗎?」
「沒關係的,」他不甚在意地答道,「反正我這次休假她也不知道。」
好像不大好,何彩雲有點不安地想。楚落雁應該不會在乎的吧?就算她懷疑有誰會威脅到她在沈閱明心中的地位,也不會想到自己頭上……
四面牆粉刷一新,地板也刷洗過了,鐵窗上的敗葉殘梗都已清除乾淨,又重新種上一排牽牛花,有的已經發芽,嫩綠的新葉好奇地在微風中探出頭來,似乎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這個新的天地。
搬家是在兩星期後。沈閱明不願她住進一間剛剛上漆的房子,她一個人又沒有交通工具,也不方便把那些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的家當獨力搬過去。一等到又得到一天假,他便搭了早班的火車上來,八點不到就來按她的門鈴。
「早!」迎面就是一張大大的笑臉。
何彩雲聽到門鈴聲微微吃驚,先把門打開一條縫──這是他再三吩咐過的,一定要先看清楚來的人是誰,才可以開門。他們是約好今天搬家的,可沒想到他這麼早就來,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他肯定是天還沒亮就出門了。
他那張燦爛的笑臉明亮得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有好一會兒她只是愣愣地瞧著,臉上也跟著漾出一個有點痴傻的笑。
「嗨,不認得我了嗎?」他柔聲說道。
何彩雲回過神來,有點慌張地除下門煉,把門打開。「這麼早?我以為你會先去看過學姐再來。」這是合理的猜想。去看女朋友當然是趁著衣著光鮮時,總不能等幫她搬完家之後一身狼狽再去吧。
「我……我忘了告訴她我今天休假。」是從頭到尾沒想過要跟楚落雁說。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沈閱明有點心虛,自己似乎算不上是一個稱職的男友。
「那麼早出門,你一定還沒吃早餐,對不對?我做給你吃。」
其實已經在火車上吃過了,可是他發現自己又餓了。
「好啊!妳早餐都吃些什麼?」他很有興趣地追問。
何彩雲先倒了一杯現打的柳橙汁給他。「很簡單的,水果牛奶吐司。我有花生醬、奶油、乳酪片,你喜歡哪一種?」她問著,一邊把材料拿出來。
「聽起來都很好吃,」讓他很難選擇,「可不可以每一樣都點?」奇怪,也不過是很尋常的食物。
她的頭髮有點凌亂,似乎起床后只是甩手隨意耙了幾下,不曾好好梳理過;大領口的棉衫柔軟地服貼在身上;短褲底不是一雙白皙無瑕的玉腿,沒有穿鞋的小巧雙足線條優美。她的話聲不似平時那般清亮,彷佛不曾完全清醒,有絲慵懶的味道。
可愛……又性感……
一想到這個用詞,沈閱明有些慌亂:心中有隱隱的罪惡感,好像對自己的小學妹有不應該的念頭。他老是要她提防別的男生,現在他發現她最需提防的其實是他……
三兩口就把玻璃杯中的果汁喝個精光,冰涼的液體從他的喉嚨滑進胃中,讓他稍微冷靜了下來。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欣賞一個具有吸引力的異性不算錯。他在街上或是電影里看到一個美麗的女人不也是會讚美一下嗎?可是……可是……她們似乎沒一個會讓他心跳加速到近乎錯亂的地步……
房間里總共就只有那麼張椅子,何彩雲把餐盤遞給他,自己在床上坐下,兩人隔得遠遠的各自用餐。
氣氛是一種異樣的沉默,只聽見咀嚼的聲音。何彩雲十分不安,他是怎麼回事?一句話都不說。是早餐太難以入口,或者--是他後悔了,應該先去看女朋友?她不由得如此猜測。
「早餐……很難吃嗎?」她艱澀地問了句,屏息等著他的回答。
「很香。」沈閱明簡單地答道。方才那陽光般的笑容早就不見了,彷佛被一朵濃雲掩住。雖然心神不寧,卻沒有影響他的好胃口,他把口味不同的三片厚厚的吐司一一吞下肚去。
何彩雲有點失望他的沉默是因為第二個原因。她在指望什麼?他會為了她,把楚落雁拋在腦後?
「學長,我看你還是在衣服乾淨的時候先去看學姐吧,她不知道你休假也沒關係啊,正好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如果你下午沒有時間來幫我搬家也不要緊,我去叫輛計程車,兩趟也就搬完了。」
莫名的怒意讓他語氣不善:「為什麼要叫計程車?!他肯替妳搬那些笨重的書上樓嗎?我車子都借來了,妳才說用不著,是不是嫌我多事,硬要妳搬家?!我要不要去看楚落雁又關妳什麼事?!」是該關她的事。她不阻止他去見別的女人也就算了,居然還鼓勵他!
何彩雲頓時慌了手腳!他從來不曾對她這麼凶過。「學長,對不起,我沒有嫌你多事,我知道你要我搬家都是為了我好,我很感激。」
哼!誰要她感激!沈閱明心中猶自忿忿不平。那是要她怎樣?自己的氣生得好沒道理,太莫名其妙了,又很沒有風度。胡亂髮脾氣,可別把她給嚇得遠遠的吧。
「我……嗯,我吃飽了,我們開工吧。」他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溫煦的笑意重新回到臉上。「我先把那些比較重的書搬下去。」彷佛要彌補方才不善的語氣,一句普通的話,卻被他說得像是情話,宛如一陣溫柔的春風輕輕拂過。
他不生氣了,何彩雲卻更加心慌意亂,寧可他氣得拂袖而去。他不知道這種說話的調調,只應留給他的女朋友嗎?對於一個他無意的女人,這種溫柔只是殘酷的陷阱。
她把吃光的盤子接了過來,雙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
「妳生病了嗎?怎麼在發抖?是不是著涼了?」他擔憂地問,先把她手中的盤子拿了放在桌上,伸手輕撫她額頭,是有些溫度過高,不過應該還不到發燒的程度。他一手仍按著她的肩,另一手從她額上移到臉頰。長指不由自主地又從頰上滑向下巴,已經不是為了試探她的熱度。她細緻的肌膚未曾抹粉,嫣紅的唇沒有染上胭脂,清新得讓人想咬上一口,不只一口,想把她整個吞下肚去……
他沒有猶豫地順從自己的渴望,慢慢地低下頭去,雙手放在她肩上,沒有抓緊也沒有拉近,讓她可以輕易地逃開……
若是她想逃開的話……
她沒有逃開。那個動作不在她的思考範圍之內。她閉上眼,微仰起頭,迎上他落下來的唇。他的雙唇有正午驕陽的熱力,滾燙熾熱,不留情地焚燒著她的唇。漸漸地,僅僅是雙唇的密密吸附不再足夠,他的雙手抓著她的肩,緊緊地將她帶進懷中,兩人近得沒有一點空隙,他已經不再給她逃開的機會。一手繞到她背後,一手拉開她寬大的上衣,露出半邊雪白的胸口肌膚,手指無意識地在上頭畫圈圈,所到之處,原來的白皙立時染上一層粉紅。他的雙唇仍步步進逼,靈活的舌探進她口中與她糾纏不休:原本在她背上肆虐的手一路往下滑到她的臀,讓她貼得更近……
她在昏昏沉沉中仍察覺他身體的異樣。她在做什麼?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和自己所愛的人親熱是美夢成真。
可是他在做什麼?他當然不愛她,他早就有了一個任何女人都難以匹敵的美麗愛人。
僅僅是喜歡和關心是不夠的。
是不是他也只是認為她「抱起來很夠味」?
那時聽到這些不大尊重的話,她並沒有什麼受傷的感覺,只是不要緊的人對她的評論,她當然不放在心上。可是他呢?他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她都會把它牢牢收藏、不斷地回味……
停……停……她在心中吶喊著,說不出口,幾滴帶著鹹味的淚水順著臉頰滑到兩人緊貼的唇問。
沈閱明立刻清醒過來,他鬆開她的唇,一時只是茫然地望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的胸膛仍劇烈地起伏著,兩眼一眨也不眨地直視她,然後猝然放開雙手後退了一步,彷佛他一時忘了眼前的人是誰,現在才看清楚臉孔,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他嘗到了她的淚水,又見到她淚濕的雙頰,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對……對不起……」
她哭得更厲害。誰要他道歉?同樣是三個字,為什麼他不能用另外一句話來解釋他方才的行為?
因為她只是她。
無話可說,她只好把盤子拿到水龍頭底下沖洗。
沈閱明走到牆邊,雙手各拿起一捆書走了出去。兩人都努力地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借的是休旅車,容量很大,只一趟就把她的家當全搬完了。
何彩雲沒有坐上前座,她跟著行李上了後座,免得兩人坐在前面無話可說,太尷尬。
沒幾分鐘,車子抵達新居,見到的是煥然一新的房間,她心中卻無任何喜悅之情。
沈閱明趕在她前面,一樣一樣地把雜物搬進房間。不到半個鐘頭就把車廂搬空了。
「謝謝。」何彩雲站在門邊客氣地道謝,顯然沒有留客的意思。
沈閱明也沒堅持要留下來。「那我走了。」
這不是他原先的計畫,他本來是打算兩人一起把房間全部整理好,再一起去吃飯的。
然後一起去看電影,或者回她的住處聊天。他要和上次一樣,搭最後一班火車回去。
他落寞地下樓,仍在馬路上徊徘了好一陣子,又抬頭望向她的陽台。牽牛花還沒長起來,仍是一片光禿禿的窗口。
花開的時候,他還見得到嗎?
她的大門是不是永遠對他關上了?想到這裡,他的心口不由得劇烈地疼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愛的不是楚落雁嗎?他們交往了那麼多年,楚落雁美麗,風度好,氣質佳,讓他成了所有男人嫉護的對象。此刻他竟記不起她的面容了。就去看看她吧,就像小何說的,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小何……
本來為了慶祝她的喬遷之喜,他還特地準備了一樣她肯定會喜歡的禮物要送她。
「月亮出來亮旺旺,亮旺旺……」他輕輕哼著兩人都十分喜愛的那首歌……
「山下小河淌水,清悠悠……」
他讓她哭得那麼厲害,都是他的錯。
她沒抵抗……她只是嚇壞了……
「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
他竟然一不小心,讓她走得那麼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