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醉蝶谷

第三章 醉蝶谷

游平在腰酸背痛中醒來,幾名獵戶模樣的大漢搖著他道:「醒來了!呵!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騎馬打瞌睡,摔下馬來的。」

另一人問道:「小哥,有沒有摔傷哪兒?」

游平翻身坐起,活動全身,查無大礙后,忙不迭的向幾名獵戶道謝。

獵戶見游平沒事,又整裝準備出發,一名大漢道:「小哥,下次可別睡在路邊,快下雪了。」

告別幾名好心的獵戶,游平發現自己躺卧之處,正是往南城道路附近,馬匹則在一旁吃草,天上暗雲堆卷,估計應是正午時分。

游平猛然一驚,菱兒呢?自己不是在天神峰嗎?游平翻看左臂衣袖,破了一道裂縫,上頭留有干硬的褐色血痕,他想起他中了毒箭,也記得意識模糊中,紅黃藍綠四女喂他吃了解藥。

他口中微覺苦味,用舌頭一舔,似是藥味,試著施展幾招基本功夫,但覺身輕如燕,血脈舒暢,好像有人以真氣打通奇經八脈,並無身中劇毒的癥狀。

但是,菱兒到哪裡去了?

游平看到地上掉著的棉裘,他拿近臉邊,似乎仍可聞到菱兒身上的柔柔淡香,昨夜他讓菱兒穿上,如今又回到他身邊,應該就是菱兒親手還他的,游平擔心她會不會是等紅兒她們走了以後才跑出來……唉,讓她擔心受怕了。

游平急欲再返回藍石溪找菱兒,但既不知道她姓名、住處,又怕再度驚動天神教的人,只好按捺住擔憂與相思,返回正義門。

游平沒有提起這件事,每日遵照父兄之指示,在正義門幫忙處理幫務。令他百思不解的是,為什麼紅黃藍綠四女要救他?是白蓮還是萬天群的意思?難道她們不知道他曾逼得白蓮跳崖嗎?

接下來兩個月的初一,游平喬裝打扮,入夜之後悄悄潛入天神峰下的藍石溪,卻是苦等不到菱兒。寒夜心冷,游平腦海里只有上次相見,她說的一句話——最後一次見面……

往日快樂無憂的時光,盡隨輕煙如飛,獨留游平孤寂一人。

菱兒對他亦是有情,為何她避不見面?!是上回他與萬天群的交手嚇壞她了?還是她已從父命出嫁?抑或她被天神教的人發現,慘遭毒手?

一想到此,游平坐立難安,可是又不可能上天神教尋人。走在藍石鎮,他見到年輕姑娘總要多看幾眼,激得天神教弟子幾度挑釁,游平不願再惹事端,速速回到南城,整日發獃。

曾是溫香軟玉在抱,怎麼如今伊人卻平空消失了?

相思摧心肝。連游嘯龍都發現游平的異樣。

他找游平問道:「有人看你最近老往藍石鎮跑,小心魔教的人啊!」

游平口氣平淡地道:「孩兒只是路過而已,請爹放心。」

「你年紀也大了,不肯娶親,總要做點事,爹將正義鏢局交你掌管如何?」游嘯龍提議。

「爹,姜長老當總鏢頭很好啊!不如讓我接管城外的翠香茶坊或者是朱夫子的書鋪。」

游嘯龍又嘆道:「唉!真是不長進,你先跟著姜長老學啊!你和唐琛明天跟姜長老押趟鏢到武漢,沿途提防魔教作怪。萬天群近來濫殺無辜,極盡破壞之能事,小妖女也不遑多讓,兩個後生小輩的名聲都高過白侖和五大護法,你要小心點。」

游平道:「請爹放心,孩兒領教過他們的功夫,自會應付。」

與其說游平保鏢,不如說他滿懷心事,遊魂似地跟著隊伍行走。

姜新長老是四十年的老鏢師,頗得正義門諸人敬重,他一路竭盡所能,指點游平押送鏢物之經驗及要點,游平意興闌珊地聽著,倒是唐琛十分用心地學習。

這天走到醉蝶谷隘口,見山勢奇偉,谷口如利斧劈過,削平如尺。

姜新道:「你不要看這醉蝶谷地形險峻,山路難行,聽說進去數里,就是一個花朵盛開的美麗山谷,風光明媚,數百種奇花異卉,連蝶兒都醉了,因此得名。我來來去去十幾年,總想哪一天能進去看看。」

聽得姜新如此說,游平心神嚮往,更痴想帶菱兒同游。

正當眾人驚嘆山形險奇時,忽聽得刀劍相擊聲,游平立即飛奔前往察看。

只見醉蝶谷口有數人正在拚鬥,日光照得劍光刺目耀眼。游平認得他們是洛水派少掌門賈峻、長老史構,還有一名弟子,他們正在圍攻一名白衣女子——白蓮。

白蓮神色疲憊,衣衫殘破,似乎難以再應付三人的夾擊,忽見她右手長劍后挪,左手擊向那名洛水派弟子,那弟子立即抱胸滾在地上,顫抖不已。而史構抓住時機,趁虛劈中白蓮背部,可白蓮反應奇快,長劍后刺,頓時貫穿史構大腿,聽得史構慘叫一聲,帶著腿上的長劍後退數步。

白蓮失去武器,垂下雙手,立時吐出一口鮮血。

賈峻被白蓮連傷二人的功力所懾,見她吐血,便壯膽道:「小妖女,你已經跑了一天一夜,我不信你還有能耐逞強,你破壞我好事,這一劍就是代價。」說罷即刻出劍。

白蓮雖受內傷,仍不住拍掌抵擋劍鋒,賈峻懼其掌上寒功,也不敢逼近。

游平趕至現場,提劍介入,「賈兄,我來幫你。」

賈峻見救星來到,喜出望外。

而白蓮見到游平,臉色大變,幾個起落,轉身就往醉蝶谷跑。

游平喊道:「小妖女,這次不讓你跑掉了,我要為江湖掃除禍害。」游平狂奔,正要往前追,他又回頭道:「賈兄,你留在這裡,我叫我師弟過來。」

這時唐琛也已跑過來,「師兄,我們怎麼辦?」

游平當機立斷,「保鏢重要,離武漢只剩一天路程,你和姜長老儘速入城,以防生變。還有,洛水派有人受傷了,你一起保護他們進城。」

唐琛憂心地道:「你要獨自去追白蓮?」

游平道:「對!不能再讓他們胡作非為了,不用擔心,我會進武漢城和你們會合。」說罷便直入醉蝶穀穀口。

方才稍微耽擱,白蓮已跑得不見人影。

醉蝶谷入谷之路只有一條曲折山道,游平也不怕白蓮飛出高聳的山崖,心想這次若能擒住白蓮,不但對父親有個交代,也能確保正義門的威名。

跑得四、五里之遙,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滿山遍野的繽紛花朵、滴翠綠樹,鳥語花香,彩蝶翩飛。誰知險惡山徑之後,竟有此人間樂土?直教游平看得心曠神怡,只想就此品茗賞花。

但一看到不遠處的白色身影,他又振奮腳步,再往前追。

白蓮似乎體力耗盡,腳步已漸行漸緩。

游平飛身上前,喇一聲拔出長劍,喝道:「白蓮,今日醉蝶谷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九重奇劍既出,招招凌厲。

白蓮經一日夜的奔波,身受內傷,已是困頓至極。見了游平,心頭更是無奈酸楚,她無意與他過招,閃了幾劍,突然腳步不穩,人就要滾落山坡,跌落在艷麗似錦的花海邊緣,身上也沾上數朵殘瓣碎葉。

再撐起身子,便見游平的長劍指在眼前。

游平凝視跌坐在地上的白蓮,他從未如此近距離端看她的容顏,此刻他真正被她絕美的五官所震撼。

「這麼一個清麗脫俗的佳人,竟然是江湖人稱天魔小妖女的白蓮?武功這麼好,為何見了我總不抵抗,也不說話?」一把青森的長劍橫在白蓮頸前,竟是下不了手。

白蓮喘息漸平,雙掌撐著地面,低頭無語,了心只想求死。半晌,見游平毫無動靜,她緩緩地抬起臉,凝望游平,見他意欲置她於死地,思及昔日種種,心頭一酸,淚水便簌簌流下,而她也不去擦拭,閉上了眼,便等待引頸一抹。

游平見白蓮再度垂淚,心念一動,她上次跳崖前也是流淚,聽說她向來殺人不眨眼的,難道她也會怕死?於是他衝口說道:

「小妖女,我今天算是為江湖除害,你瞑目吧!」說罷長劍舉起便欲落下。

白蓮張開眼,露出一個凄楚的微笑,似是臨去一瞥。

游平乍見白蓮絕望無奈的笑容,嚇了一跳,竟聯想到失去芳蹤的菱兒,游平不禁悵然,舉劍的勁道頓失好幾成。

山風蕭蕭,吹動白蓮原已割裂扯破的衣衫,花瓣墜落如血,數片布縷隨風凌起。

游平收了心,心想不能再延誤,凝聚氣力揮劍而下,喊著:「受死吧!」

驀然,一件熟悉的信物躍進他的眼帘,他心頭大震,硬生生地把長劍停在空中,厲聲道:「那是什麼?」

原來,白蓮的左前襟被吹落一片布塊,露出部分白凈細膩的肌膚,而在白玉凝脂中,一縷紅絲線垂著一塊水晶圓玉,正是游平與菱兒的定情信物。在送菱兒之前,游平已經配戴達二十五年,對這塊水晶圓玉再也熟悉不過了。

白蓮被游平一喊,這才發現自己衣不蔽體,她立刻伸手護住前胸,誰知游平反應更快,早一步以劍尖挑起紅絲線,便將水晶圓玉帶出。

白蓮沒料到這一招,伸手去擋,但因內力喪失,身子橫出,又掉了下來。她急急地撐起,卻看見游平握著水晶圓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怎麼會有這塊玉?」游平踩了幾步,思緒混亂中又喊道:「菱兒呢?你殺了菱兒?」

白蓮自知時候已到,終於在游平面前開了口,平靜地道:「菱兒死了。」

游平乍聽白蓮的聲音,仿遭雷殛,長劍眶當一聲落地。

這是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繫的聲音啊!

她見游平緊抿著唇,直直地看著她,也不打斷她的話,又續道:「也許,黑暗是她最好的躲避。黑暗中,她永遠是她的平哥的最愛,她也可以不顧一切的去愛她的平哥。可是,天總會亮,天亮了,菱兒的爹要她習武,要她學會冷酷、無情,還有她厭惡的表哥要娶她,更有無數江湖中人要追殺她,她活得好累、好累,她想回去黑夜中……」

游平聽到此,心中的震驚已是非同小可。眼見著所謂的小妖女,以他熟稔不過的柔甜聲音款款道出他與菱兒之間的情事,霎時心海翻騰,先前與白蓮交手的前塵往事一一浮現,只記得她從不說話、從不還手,難道她就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白蓮繼續凄凄地道:「黑夜是菱兒最好的歸宿,日出了,她就死了,平哥,你知道嗎?」一聲平哥喊出,白蓮使盡全力挺胸迎上長劍,亦欲自刎。

游平心頭大震,還來不及思考,便驚覺長劍已抵入白蓮的前胸,他翻轉右腕,立將長劍向後拋開,雖然如此,白蓮的胸前已是殷紅一片,頹然倒下。

游平急切的抱住白蓮,正是過去黑夜相擁的熟悉感,他不自覺地喊道:「菱兒,菱兒,你這是何苦呢?」兩行清淚已然落下。

白蓮微睜開眼,見游平落淚,她的淚水亦施施掉落,「我不是你的菱兒,我是小妖女。」

游平在她心口周邊疾點數穴止血,也顧不得禮教掀開她衣襟查看傷勢,見入刀不深,應是皮肉傷,不禁大為放心。他執起白蓮的手,將水晶圓玉放回她的掌心,果然又是那柔軟熟悉的觸感,又道:「菱兒,你……你果真是白蓮?」白蓮緊握住水晶圓玉,閉眼不語,任淚水靜靜淌下。

游平拿出金創藥丸,喂白蓮服下,又扯開她破碎的上衣,撕成一條條布條,開始為她包紮傷口,見她晶瑩細白的肌膚,心神不覺一馳,他連忙靜心收神,所幸傷口經點穴后便不再出血。

游平包紮妥當后,脫下自己的上衣,往白蓮身上披去,柔聲道:「穿上吧!」

白蓮靜靜地任憑游平擺布,縱是裸裎相對,亦不覺怪異,只因她的心早已完完全全給了游平,哪怕是個單薄的身子?她穿上游平溫熱的上衣,心頭一熱,已忘了自己到底是白蓮還是菱兒,手裡握著水晶圓玉,便瑟縮在游平的懷裡啜泣。

游平懷抱白蓮,心中百感交集。一聲平哥喊得他柔腸寸斷,眼前的白蓮竟然是他心心念念的菱兒,眼見她傷重柔弱,一心求死,自是心如刀割。另一方面,白蓮又是人人慾殺而後快之的天魔小妖女,唉!他該何去何從呢?

白蓮雖是受傷不輕,神志仍很清楚,她見游平半晌不出聲,便掙扎地坐起,冷靜地道:

「游公子,菱兒已死,過往種種,不可追憶,你今日若要為武林除害,就動手吧!」

游平不敢相信這般冰冷的話語,竟是由溫柔的菱兒聲音說出,他實在無法將白蓮與菱兒合而為一。

在雜亂的思緒中,他只能問道:「為什麼追殺賈峻他們?」

「我追殺他們?只因我毀掉賈峻專門逼良為娼的酒樓,他就以百名弟子追我一天一夜。」白蓮凄然笑道:「也因為我是小妖女,每個人看到我都是要殺的。」

游平慌了,「菱兒,我不會殺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告訴我,你不是白蓮!」

白蓮無奈地搖搖頭。「菱兒是個生活在黑暗中的傻姑娘,白蓮才是個活生生的人。」她吃力地站起來,故意不去看游平,「我走了,你若改變心意,隨時都可以殺我。」她邁開不穩的腳步,悄然滴下淚水。

游平亦是挺身而立,內心頓時陷入天人交戰。一個是此生不渝的摯愛,一個是人所不容的小妖女,為什麼她們是同一人?

他當下不再思考,疾步向前,用力擁住白蓮,摩挲著她的發,顫聲道:「菱兒,菱兒,你騙我,你不是白蓮。」

白蓮掙扎著想要推開游平,「菱兒沒有騙你,是白蓮騙你,世間沒有菱兒這個人。」

游平還是緊抱住白蓮,吻著她的鬢髮,「不管你是誰,我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天色漸晚,醉蝶谷映照著霞光,把各色花朵燒得火紅一片,白蓮心頭亦是火熱不已。她何嘗不想幻化成無憂無慮的菱兒,與游平悠遊天下,共度餘生?此時,她再也無力離開游平的懷抱,只願時間永遠凝結。

游平感嘆地道:「菱兒,我們離開江湖,退隱山林,不要再管是非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白蓮揪心不已。

游平憐愛地撥弄白蓮散亂的髮絲,「你是我永遠的菱兒啊!」他輕輕地吻去她的淚水,吻上她的朱唇,兩情繾綣,再也難分難捨。

白蓮情深激動,忘了門派恩怨,她抬起滿臉淚痕的臉龐,顫聲道:「平哥,再讓我當一夜的菱兒吧,平哥!」

夜幕低垂!黑夜籠罩。游平抱起白蓮柔弱的身子,走入谷中花叢深處,天為被,地為床,深情以百花為證。

白蓮緩緩褪去上衣,決心把身子交給游平。

游平情難自禁,順著白蓮柔滑的頸項、臂膀、腰際,探入了她的私密處。

白蓮喃喃地喊著:「平哥,平哥……」雙手緊抱住游平,難分難捨。

游平初得佳人獻身,自是感動疼惜!一舉一動都怕弄疼了受傷的白蓮,見她溫柔嬌喘,便柔聲在她耳畔道:「菱兒,我今生今世會永遠疼愛你、照顧你,我發誓要娶你為妻!」

白蓮無言地淌下淚水。

長夜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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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好夢醒來,天色微明,游平猶覺懷中柔香,想要伸手抱住白蓮,卻發現全身動彈不得。他一驚,整個人立時清醒過來,見白蓮坐在他身邊,氣色已經恢復紅潤。

游平著急不已,卻是說不出話來。

白蓮眼中幽邃,迷茫空洞地道:「游公子,放心,我不會殺你,以後也不會動正義門任何人一根寒毛。日後道途相見,你我只是陌路。穴道一個時辰后自會解開。」說罷,即起身離開,頭也不回地飛躍而去。

游平眼睜睜地看著白蓮飄忽在五彩絢爛的花叢間,轉眼便芳蹤杳然。

他暗暗立誓道:「菱兒,不管你是誰,你永遠都是我游平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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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幽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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