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
突然現身的魔狼立刻吻住小小的嘴，在她駭得往後跌時，一把摟緊她。
魔狼一路躲避著冷劍修的追蹤，同時也一直跟著小小。
在她哭著找他的時候；在她出了樹林，走了好久才找到村莊的時候；在她向人買下馬車，南下的路程上……
他一直跟隨著她，甚至有幾次，他旁觀她差點遇上危險！
他默默的跟在她的身旁，看著她、等待她撐不下去了，再一次哭著找他……可是，他始終沒見她再掉過眼淚，向別人求助。
他就這麼看著她一個人駕著馬車，時而睡車上、時而住進客棧里，梳洗補糧之後，又起身上路，直到抵達洛陽城……
「我們離開這裡……」
男人的聲音、狂熱的擁抱，教小小陷溺在魘魅的幻境里。
這樣是不對的！她怎能在石府里和毀了石府的妖魔……
「住手……啊……魔狼……」小小渾身顫抖著，紊亂的思緒與歡愉的身子仍在互相以角力相抗衡。
「小小，怎麼這麼黑呀？妳吹熄蠟燭了嗎？」提燈返回的曹大嬸才踏進大廳，便被兩條黏在一起的身影駭得驚聲尖叫。「妖……妖怪……小小……」
忽現的亮光與叫嚷聲陡地令魔狼回過頭，他不悅的怒吼一聲，露出獠牙，鬆開了小小，倏地飛到張嘴瞪眼的曹大嬸面前，登時將她嚇得「砰咚」一聲昏倒在門坎邊。
「別害……大嬸……」小小喘息著，頓失魔狼的支撐，她無力的沿著牆壁軟綿綿的滑坐到地上。
魔狼偏過頭凝視著小小大敞的衣衫酥胸畢露，彎起膝的兩條大腿在褪去半截的褻褲里敞著……
「吼！」他情難自禁的低鳴，同時也對她仍懷疑著他而感到不悅。
野獸的低嗥猶如水面泛起的漣漪，一圈一圈的傳到了宅第之外……
在石府門口徘徊的冷劍修豎起耳朵，傾聽隱隱約約傳來的妖魔之聲。
魔狼沒想到他的吼聲竟引來敵人，當他的感官從情慾里抽出，恢復了靈敏的感覺，且察覺到對方接近時，冷劍修已提著木劍直奔進他的視野範圍。
天上的烏雲緩緩飄過，逐漸露出月亮的一角。
微弱的月光灑在對峙的兩人身上，讓彼此看清楚對方的存在。
「我果然沒猜錯，只要能找到小小姑娘，就能找到你……妖孽，這次你逃不掉了！」冷劍修踏雪疾行。
「陰魂不散的臭道士，」魔狼瞇眼朝道士威嚇一聲，伸長了利爪衝出大廳。
小小驚見當日在薊城郊外要殺魔狼的白髮道士又出現了，她慌忙的整好衣裙，抓緊披風想站起來，可剛承受了激情的身子卻是酥軟無力地又跌回地上。
冷劍修直視著小小衣衫凌亂，面帶情慾，他朗聲喊道：「小小姑娘，快走！這魔物要吃了妳的心魂。」
「我吃小小的心魂做啥？你什麼都不僅，就別亂放屈！」魔狼張牙舞爪的將冷劍修擋在大廳之外。
「你們兩個……別打了……」小小顫聲大喊，望著魔狼有幾次險些被利劍削到。
「小小姑娘，妳快點離──」冷劍修的話被魔狼的攻勢給阻斷。
「老先生，你誤會了，魔狼不是要吃我……」
「唉！又是一個著魔甚深的傻女孩！」冷劍修一面與魔狼拚斗著，一面瞥視著跌跌撞撞地走到大廳門口拾起油燈的小小，他陡地想起了同小小差不了幾歲，也被另一隻妖魔纏上身的兒女。
他就是為了自己的兒女、為了這些年少青春的孩子們，才會辛苦的修道練劍，執著於斬妖除魔的工作！
劍刃削落魔狼的一撮長發。「嗥──」他怒吼一聲，和冷劍修繼續纏打不休。
「魔狼……」小小望著魔狼不要命似的攻擊白髮道士，怕他受傷，又怕他傷害道士。
她舉著燈火，凝視著兩條身形快速地在地面與屋頂之間飛來竄去，而後她轉身蹲下，探看倒在門坎邊的曹大嬸。
「大嬸、大嬸，」她柔聲叫喚著。
「嗯……」曹大嬸咕噥一聲，感覺到有人在搖晃她。
小小高興地看著昏迷的人慢慢張開眼睛。「大嬸，妳還好吧？」當她要扶起曹大嬸時，卻見到一條長長的黑影從她的背後沖了過來。
小小不禁轉過頭……
「妳聽見……狼在叫的聲音嗎？牠們一直叫一直叫……牠們要來咬人啦！」石艷梅恐懼的用雙手捂住耳朵瞪視著小小。
「小姐……」小小仰望著披頭散髮、面容扭曲的石艷梅，目光不由得集中在她右手緊抓的尖銳小刀上。
石艷梅捂住的耳里仍充斥著狼吼，兩眼之中凈是穿著貂裘披風的纖美身影。
「是妳……」她喃喃出聲，「殺死妳……妖怪就不會來咬我。」被野獸的吼聲駭得癲狂的腦子不自覺地驅使她抬高握緊刀子的手。
「不要啊，小姐……」小小瞪著銳利的刀鋒，身子嚇得往後跌去。
「殺死妳！」石艷梅尖叫一聲，抓緊了刀子便刺向小小。
魔狼頭一偏，驚險地躲過冷劍修的劍刃，陡地聽見小小的呼喊，他緊張的瞥見小小提著油燈在長廊上奔跑的身影，後頭跟著高舉刀子的石艷梅。
「小不點兒！」魔狼急吼出聲，本能的跨一大步想由屋頂落到地面。「嘶……」可鞋履似觸到了什麼般的發出水煮沸騰的聲響，又痛得縮回來。
魔狼詫異的低頭一看──自己所站位置的四周何時讓臭道士以硃砂畫下咒文，並圈成了圈？！
「我已布下結界，你沒辦法在這裡頭施展妖術了！」冷劍修直視魔狼焦躁的瞪著那鮮紅圓圈。「乖乖受死吧！」他丟掉原本盛滿了硃砂的竹罐子，踏進咒文里，提劍直攻魔狼。
小小回頭望向朝她逼近的刀鋒，「小姐，妳冷靜點……」她急喊，拚命的逃，有幾次還因為跑得太急而差點跌倒。
「死丫頭……我殺死妳！」石艷梅拿刀追著小小，瞪大的雙眼中滿是血絲。
小小一直跑到長廊的轉角處，她往左偏，石艷梅卻搶在她前面，「啊……」她驚呼，嚇得折往右邊，見到有樓梯，她本能地抓緊油燈直衝而上。
好不容易才清醒了的曹大嬸一張開眼，便看見石艷梅拿著刀子奔上閣樓要殺小小。「小小──」她駭得大喊，忙站了起來追出去。「石艷梅，妳快住手啊！」
「小不點兒！」被困在屋頂上的魔狼比曹大嬸還心急。
「小小姑娘年紀這麼輕，你就算奪走她的魂魄，也增加不了多少的妖力，你為什麼不肯放過她？」
「走開！」魔狼惱怒著那搞不清楚狀況的臭道士竟不斷妨礙他救人。「小不點兒有危險，我沒空再跟你瞎攪和。」
「妖孽！」冷劍修嗤之以鼻的罵道，旋即舉劍直撲魔狼。
受困於咒文圓圈內的魔狼在情急之下，上半身順著來勢洶洶的利劍往後仰倒，與之成平行，在冷劍修止不住沖勢而落到圈外時，他立刻挺直了身子，逮住機會便朝道士的反方向飛躍而去。
「嗥──」魔狼因強行通過結界，而引得咒文燒烙上身，他痛得吼叫出來。
冷劍修沒想到魔狼竟會冒著魔力銳減的風險跨出結界。
魔狼為何會對一個凡人女孩兒如此執迷？莫非她有什麼特殊之處？
「魔狼，你休想逃脫！」冷劍修大喊，他暫時放下思緒，躍下屋頂直追而去。
閣樓上，忽明忽暗的燈火照映著追趕人的石艷梅與奔逃的小小。
自上到二樓，小小便開始後悔了。「啊！」她驚叫，「小姐，快住手……」在狹隘的空間里四處逃竄。
「妖怪，殺死妳！」石艷梅揮舞著刀子，但老是殺不到小小，刺激得她變得更加瘋狂。
「石艷梅，快放下刀子……」匆匆奔上樓來的曹大嬸想幫小小，卻懼於瘋狂的她可能會反過來傷害她！最後，她也只能待在樓梯邊干著急。
「小姐，我不是妖怪啊……」小小直視著刀子，不斷的後退、後退……倏地，她感覺到腰身抵在窗口的扶欄上。
「妖怪，我要殺死妳！」石艷梅再度刺向想往旁邊逃開的小小。
「啊──」小小急得丟開油燈，雙手抓住直往她刺來的手腕。
「小小……」曹大嬸心急的看著兩個人在窗口邊糾纏，忽地，她聽見扶欄受人體的撞擊而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音，她下意識的衝上前去大吼，「快離開欄杆啊！」
先前已受犬群毀損的木頭扶攔在石艷梅與小小的擦撞之下，竟「砰！」的一聲斷裂開來
「啊──」小小陡地感覺到身後一空，便和石艷梅一同從裂開的欄杆中間跌出窗外。
曹大嬸就差一步便可抓住兩個人，她慌急的望向窗外，因驚駭並因腿軟而跪在地上。
「小不點兒！」魔狼驚見被石艷梅刺傷了右肩的小小就要墜到地面上，他忍住身上的燒痛，施展魔力分開她們。
尾隨而至的冷劍修喜見魔狼因受傷而全身毫無防備，他「呀──」的大叫一聲，利劍疾刺而出。
魔狼下意識的扭身想躲，卻還是被木劍深深的刺中腰部。「吼──」傷處驟然湧出的鮮血和白煙，加之原有的咒文燒傷痛得魔狼不斷咆嘯，揮出利爪。
「哇啊──」冷劍修的臉上立刻多出了幾道爪子劃過的血痕，在感覺到痛時，他立刻又被魔狼一掌擊開，由空中狼狽的掉到雪地上。
沒了冷劍修的干擾，魔狼的視線重新移回小小的身上，在她要摔落地上的當兒，對她施出他身上僅存的力量。
曹大嬸全身發抖的目睹小小輕飄飄的著地，而身上插了一把劍的妖魔卻從半空中重重的摔落到地面上。「小小！」她大喊，掙扎著起身，慌慌張張的下了閣樓衝到小小的身邊。
「小小，妳怎麼樣啦？」
「還好……只是小傷。」小小驚惶地望著扶她坐起身，按住她傷口的曹大嬸，然後瞥見離她不遠，一頭栽在假山石堆上而氣絕的石艷梅。
她不忍的撇開臉，驀地想到出手救了她的人。「魔狼！」她低呼，掙開曹大嬸撐起身，搖搖晃晃的朝倒地不起的魔狼奔去。
冷劍修運氣調身，忍著內傷又往前走了幾步，在魔狼的面前停下，拔出了木劍。
「嗥……」魔狼痛得低吼出聲，他奄奄一息的仰躺在地上，瞅視著道士抓緊沾滿鮮血的劍就要刺向他的心。
「不要──」
小小心慌意亂的撲倒在魔狼身上，令冷劍修陡地頓住手上的動作。「妳快讓開！」他大喊，利劍直指著魔狼。
「不要啊！老先生，你別殺魔狼……」小小仰望著殺氣騰騰的白髮道士，一面看向自魔狼身側湧出的鮮血正滲入潔白的雪地里。
「妳被妖魔迷了心竅，等我除去妖魔，再來解除妳身上的妖術。」冷劍修沉聲說道，木劍同時向下推進。
「不！」小小慌張地瞥著離她不到幾寸的劍尖，「我身上沒妖術，我是自願和魔狼在一起的。」她護緊魔狼，就是不肯離開。
魔狼感受到覆住他的溫暖，他勉強撐開的眼睛里看不見冷劍修的威脅，只在意小小被血沾污了的肩膀。「妳的傷……」他輕吐一句，掙扎著將手放在她的傷處。
燒痛的左肩立時讓一股暖流包圍。「你做什麼？」小小急呼，「不可以啊！你的傷比我更嚴重，不要再給我你的生氣……」她推開魔狼的手，他卻執意按住她的肩膀。
直到魔狼感覺到小小的傷口不再流血了，他才放開手，同時忍不住由嘴中嘔出一口鮮血，重傷再加上運氣替人治療，幾乎已耗盡他全部的力氣。
「魔狼……魔狼……」小小急紅了眼眶。她為魔狼擦去唇邊的血，看著他的雙眸逐漸暗淡無神。
冷劍修不可置信的目睹魔狼的所作所為。「為什麼……」他緊皺白眉，不禁困惑的問：「魔狼，你為什麼把自己的生命送給凡人？」
魔狼瞥向冷劍修，懶得再消耗元氣回答他的話。「咳咳咳……」在一陣喘咳后，他的目光又緩緩移回到小小的肩膀上。
冷劍修又一次看見魔狼流露出對小小的關切。「難道……」他迷糊了。
「魔狼，」小小忙擦去魔狼直冒出的冷汗，「你看，我的傷好了，你快吸走我的生氣吧！」見他沒反應，她顫抖的將唇主動壓在他的嘴上。
冷劍修看見魔狼撇過頭，拒絕接受小小的生氣。終於，他恍然大悟的出聲。「難道……你愛上凡人了？」
說話的同時，他回想起方才的種種……魔狼為什麼要冒險衝出結界？為什麼沒能躲過他的攻擊？難道都是因為小小？他竟為了一個凡人小女孩兒寧可連命都不要……他斬妖除魔十多年了，從沒碰上這種狀況！
冷劍修看著魔狼溫柔的凝視著小小，他頓時心軟而垂下劍，可是卻在瞥見四周的殘破、摔死的石艷梅與驚嚇的曹大嬸之際，他手中的木劍又重新對著魔狼。
「你對自己喜歡的人如此之好，為什麼就不能善待其它的人，而要殘害這麼多條人命呢？」他聲色俱厲，感覺到身上被魔狼所傷之處傳來的疼痛。
「不要殺魔狼！魔狼他知道錯了，他跟我說了他以後不會再殺人……」
「妖魔的謊言，不足為信！」冷劍修瞪視著護在魔狼身前的小小。「他可以一個高興，讓妳在薊城成為神仙；若是惹他不開心，妳的小命隨時會完蛋！」
「妖魔鬼怪我見多了，他們沒一個是好東西。」
「不！」小小搶在劍尖到達之前護住魔狼的胸膛。「你誤會了，魔狼和其它的妖魔不同！我被趕出石府的時候，是魔狼救了我；在薊城時，他也是為了幫我才施展法術的。」
小小哽咽著向冷劍修述說她和魔狼的相處經過……
歷經剛才的墜樓危險，她感動又心疼於魔狼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救她。只是，她能因此而原諒他對石府所做的一切嗎？不能！但她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魔狼被殺！
小小的情緒幾次翻騰，她凝視虛弱的魔狼，忍不住脫口而出，「老先生，求求你不要殺魔狼，他真的不會再殺人了，我保證，只要我活著的一天，一定會看好他，教他改過向善，不再危害世人……」
小小的「保證」讓魔狼發笑，這一笑，又耗損了他的元氣。「小不點兒……不用再替我……求情了……走開……」他急喘，冷眼瞥視著冷劍修。「臭道士……動手吧！這次……你可得刺准一點……省得我看扁你。」
「不！」小小緊護著魔狼，感覺到劍尖已抵在她的背上。
冷劍修俯視著小小與魔狼，同時在心裡估量著小小情真意切的話語……莫非他當真錯看了？魔狼真的和其它的妖魔不同嗎？
倘若人魔相戀為真，那他該不該網開一面，饒恕魔狼？
饒他？恐怕石府的慘事會重演，不饒他？小小姑娘定是承受不了失去他……
若是魔狼真的能為了愛情而一改殘虐心性呢……冷劍修握住利劍，說道：「小小姑娘，妳怎能為此妖魔作出保證，要他不再危害世人？」
「我……」小小被問得張口結舌，她只是單純的信任魔狼啊！
「臭道士……快點動手……」魔狼昏沉沉的，只能感覺到小小的擁抱。「小不點兒，記住……我死了……就將我的屍體……帶回長白山……」
「不要！你說了要帶我一起去的，我不要帶著你的屍體……嚶……」
「別哭……」魔狼嗅聞著小小身上的芬芳，他抬著眼皮瞥向猶豫不決的冷劍修，不耐煩的吼一聲，「你在等什麼……還不快動手！」
一陣陣刺骨的寒風吹得冷劍修的袍袖狂飛。
他低頭看了一眼留在木劍上的血跡，視線慢慢的移向雪地上情意綿綿的兩人……一會兒后，他開了口，「魔狼！我問你一句，」他頓了一下，似乎想了什麼之後，又接著說道：「你真的不會再殺人了？」
魔狼不解的瞇起眼，然後凝睇著顫抖不止的小小，本能的回答，「小不點兒不喜歡的事……我不會再做……」
冷劍修直視魔狼虛弱的閉上眼，他嘆口氣說道：「但願你能說到做到，否則，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會追上你！」
小小忽地感覺到背上的劍移開了。「老先生……」她回過頭，竟看見白髮道士收回了劍，轉身邁步離去。
老先生饒過魔狼了？小小高興的出聲，「魔狼，老先生不殺你了，他要走了，他不殺你了！」
魔狼因小小的又哭又笑而勉強撐開雙眼，並瞥向冷劍修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臭道士追殺他兩年了，怎麼會突然就此罷手？他不懂冷劍修到底在想什麼？「冷劍修！」魔狼忍痛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