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陵城郊的弘法寺——靜謐古剎寧靜蕭索,徐風輕輕吹拂,搖得樹梢枝葉沙響紛紛。
月光柔和地灑落,禪寺內外一片寂靜,偶爾傳來幾聲蟬鳴,為沉悶的氣氛添了幾分生氣。
習畢晚課,玉昆岡恭敬地合上佛經,俊臉略帶疲態,站起伸了伸懶腰,動動硬的肩膀,一轉頭,便見到自己的一頭長發,不禁憂鬱起來。
這是弘法禪師說他塵緣未了,一直未肯為他剃渡而留至今日的。塵緣未了?!他不信的蹙著眉。父親不知送過多少絕色美女誘惑他,他哪次動心過?他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人能動搖他的決定!玉昆岡自得一笑。反正禪師遲早會明白的,他也不介意陪他繼續耗下去。
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禪師總有為他剃去三千煩惱絲的一天。
「咦?」玉昆岡微微皺起英挺的劍眉。奇怪,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太安靜了,靜得詭譎……
他迅速打開門,向大殿的位置望去,卻是漆黑一片,不見一點燈光。
玉昆岡不禁疑惑起來,這時候不是在上晚課嗎?怎會靜成這樣?就算晚課已畢,也不會如此寂靜。
所有論佛談禪的聲音都不見了,彷彿只有他一人單獨身處於此。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轉身迅速吹熄油燈,玉昆岡施展輕功快速向大殿奔去。幾下點地,便到了大殿旁的側廊,他反手彈出一道細微真氣。
嗤的一聲細響,紙門被刺穿了一個小孔,玉昆岡凝神湊近想瞧個清楚,陡然間一陣香風自孔間緩緩散出,他心一驚,急忙退了數步,心跳卻已不明原因地亂了。
怎麼回事?難不成那香風……有毒?!
「無念禪師,您不舒服嗎?」清脆女聲響起,大門已被拉開。
玉昆岡一震,急急回過頭,只見一名藍衣女子俏立門旁,絕色的臉上冷肅若孤傲寒梅,語氣莊重。
然而他的心卻狂跳不已,好似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姑娘是……」玉昆岡暗暗凝神戒備,總覺得她會改變自己的命運。一名女子竟然出現在只有男人的寺廟裡?此事定有古怪。只怕——來意不善。
金麗水微微揚唇,嫣然笑道:「聽聞禪師精通佛法,小女子金麗水特地前來討教。」
望著那抿嘴含媚的笑靨,玉昆岡的心不受控制的激狂亂跳,好似尋得了相契的另一顆心。
從來沒有人能在第一次見面就給他這麼大的震撼。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就算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的包圍,他也從沒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對眼前的女子產生莫名的敵意。
他平靜的日子就要告終了嗎?
凝定心神,玉昆岡全神戒備著,極不喜歡眼前的女子,可心湖卻因她的出現而波濤洶湧。
「過獎了!」他作揖禮貌寒喧,犀利的眼將她仔細打量過。「不過姑娘似乎是心口不一。」
直覺告訴他,這女子絕非易與之輩。還是趕快請她離開吧!
「由外表來評斷一個人,禪師不覺有失公允嗎?」金麗水淡笑,卻不由得佩服起眼前之人。
她已經將不悅的心情全盤壓下,想不到還是讓他瞧出了端倪。
「相由心生,姑娘應該懂得這個道理。」他的語氣依舊充滿敵意,不見一絲緩和。
「呵!」金麗水淡笑視之,並未將玉昆岡的敵意放在心上。「看來你我有得辯了。禪師。」
玉昆岡不明所以,一臉困惑。
「十五天後,禪寺內所有人才會回到此地,若是禪師在這十五天內無法讓麗水心服口服,麗水將會繼續留在此處。只是這樣一來……」金麗水語帶威脅,卻笑得燦爛,「恐怕將會有損禪師的名聲。」
「你!」玉昆岡怒目而視,不敢相信這名女子竟大膽的以自身名節來要挾他!
世上竟然有如此不知羞的女子?他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
「明天悟禪亭見。」欠身行禮后,金麗水便領著侍女離去,留下驚怒交加的玉昆岡。
他真的是倒霉!莫名其妙的惹上一名羅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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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房內——
玉昆岡沉思許久,理出了些頭緒。
整座禪寺的人能在短短時間內全數撤去,並且毫無聲響的除了當今皇上,就只有他那權勢如日中天的父親有這份能耐。
可想而之,這名叫金麗水的女子也是他派來的。
但以往那些女人,總一絲不掛地在他面前晃來逛去,極盡挑逗之能事,逼得他每次都不得不以被單將她們包捲起丟到外頭;之後又索性抓蛇嚇唬她們,嚇得一個個花容失色,連滾帶爬,不知道這方法對那個金麗水有沒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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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寺客房內——
幾盞油燈閃耀著,照得室內通明。鏡台前,金麗水深皺眉心,兀自出神。
「小姐,我們快趁這時候逃走吧!」侍女放下梳子勸道。
「春桃,若我們逃了,陳大哥一家豈不是要受我們連累?」金麗水回過神,無奈嘆道:「更何況娘年紀也大了,受不了奔波之苦的。」她也不願意讓老人家吃苦受罪。
「難道您就要因此而賠上清譽?若這事傳揚開來……」桃春簡直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最壞結果無非就是陳家退婚罷了!」在來此地之前,她早已想清楚了。
或許這樣更好,陳大哥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不必為了一句兒時戲言守諾至今,放棄和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結親的機會。
而她也可以一輩子陪伴母親身側,盡為人子女的責任。
「小姐……」眼見勸說無效,春桃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眼下暫時別管這些事了。」金麗水續道:「眼前該想的,是如何使玉公子回心轉意,放棄遁入空門的念頭,我們也能快些離開此地。」
但是為何內心深處會有股莫名的不安感?這種陌生的感覺,令她頭一次有逃避的念頭,這一向不是她的風格呀!
她好似受到他犀利眼神的影響,那雙彷彿能看透靈魂的眼神讓她一向平靜的心湖晃蕩不已……
「小姐說的是。春桃倒忘了小姐的能耐了。」春桃咧嘴而笑。小姐的本事她放心得很。
想她家小姐自十三歲開始便追求者不斷,其中也不乏不識相的登徒子,欲以詩文比試來佔小姐便宜,卻反而被小姐狠狠地羞辱一頓,狼狽的離去。
哼!那玉昆岡也不過是長得好看些罷了,說不定骨子裡卻是草包一個。
肯定是這樣!春桃不禁笑得開心。說不定他明天便敗在小姐之下,她們就可以離開此地了。
「想到什麼笑得那麼高興?」金麗水不明所以地看著一臉傻笑的侍女。
「春桃在想,那小子能撐得了幾天?」她家小姐的文才可是連當朝大學士都甘拜下風的。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春桃,凡事切忌自滿。」金麗水叮嚀道,心裡卻已微微憂悒起來,腦海里揮不去那犀利有神的眸子。
被他的眼睛盯上,她的心到現在還怦怦跳個不停……
她有一種感覺,這次她將賠上最大的代價,很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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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清早,金麗水便在悟禪亭候著了。
清風徐來令人暢懷,金麗水優閑的欣賞著此地的景緻——她昨天是近傍晚才到此處的,因此只是大約了解所在位置罷了,並沒有仔細觀賞。
想不到今日瞧來,竟是別有番韻致。流水石橋,蒼松翠柏,儘是天然而成,雅靜之中隱斂著清聖之氣,的確是個清心修行的最佳所在。
然而,她卻是在此聖地做著最不入流的事。或許這便是她心底不安的原因吧。
見到金麗水神色忽轉沈鬱,身旁的春桃已猜到幾分,輕聲提點道:「小姐,他過來了。」
金麗水微轉過頭,正好瞧見玉昆岡往這走來,一臉陰霾沈鬱。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張臉簡直比刑場上的死囚還要難看難受嗎?
事情應該不至於有這麼嚴重吧?待玉昆岡踏進亭內,金麗水隨即站起,欠身為禮后,便與玉昆岡一道坐了下來。
「禪師——」金麗水才剛開口,便被玉昆岡打斷。
「姑娘還是喚我的俗名吧。玉某尚未正式入門稱號。」
金麗水聞言一怔,笑道:「的確是麗水唐突了!」見金麗水坦承疏失,玉昆岡倒有點怔住了。相較於那些犯了錯只會一味遮掩、迴避的千金小姐,眼前這名女子的確與眾不同。
至少,她能坦然承認自己的錯誤,比一般的庸脂俗粉好太多了。
在她身上可見一般女子少有的豪氣,但是卻不霸道,實在難得。
「玉公子手上的缽不放下來嗎?」金麗水改口道,雙眸凝視著玉昆岡捧在掌上約兩隻碗大的缽。
直覺告訴她,玉昆岡特意將缽攜至此,定是別有用意。
玉昆岡默默放下手中的缽,不懷好意的說道:「姑娘可介意我帶三名同修來此?」現在他只希望她能知難而退了。「同修?」春桃四處張望,卻不見半個人影。「有嗎?」金麗水緘默不語,雙眸直盯著缽,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這三名同修跟隨玉某數年,不曾離身,每習經文必一同旁聽,可見頗具慧根。」玉昆岡一邊笑道,一邊把缽倒了過來,三條白蛇隨即竄出,嚇得春桃哇哇大叫。
「你!」春桃趕緊躲到金麗水背後,指著玉昆岡罵道:「你卑鄙!用這種手段!」
見小姐已嚇得臉色蒼白,春桃更是怒火交加,還要再罵下去,金麗水已喚道:「春桃!」跟著微撇過頭,吩咐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喲。」蒼白的臉色已恢復了大半。
「可是……」春桃不禁猶豫起來。她怎能放小姐一人面對這惡劣的男人!
天曉得這小子還會有什麼把戲!小姐應付得來嗎?
「下去吧。」金麗水堅持道。她知道春桃最怕蛇的,沒必要陪她在此活受罪。
幸好她看出眼前的小白蛇沒有毒,否則只怕也會嚇得逃之夭夭。
「是!」狠狠瞪了玉昆岡一眼,春桃這才快步離去。
看著石桌上正悠然竄行的蛇兒,金麗水大膽的抓起小白蛇,將它們全放到亭外的草地上,她的膽大包天讓玉昆目瞪口呆。
這女人大膽到連蛇都不怕嗎?那要趕她走豈不是難上加難?
金麗水明白他是故意嚇她,那她更不能讓他看輕了。沒達到目的,她是不會認輸的。
她自顧自地戲謔道:「可惜這裡不是雷峰塔,公子也不是法海大師,否則倒真像出白蛇傳。」神色已然無懼。
「姑娘不怕嗎?」他剛才明明還見她臉色蒼白的像鬼,自己還為此稍稍自責。
「既是公子同修,又跟在公子身邊數年,想來該是頗具慧根,不會隨意傷人才是。」她反將他一軍。
這女子果然不簡單!玉昆岡心中為她的表現暗暗喝采,能由驚愕中迅速恢復冷靜,而仔細下判斷,看來她不好應付啊!
玉昆岡已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公子?」金麗水含笑睇睨著他。
「啊?」玉昆岡回過神,恰好對上那雙靈眸大眼,心中猛然一悸,一股似酸似甜的感覺跟著湧上了心頭。
怎麼了?他的心竟然會因她無邪的眼神而波動。玉昆岡甩甩頭,搖掉多餘的心思。
是自己多心了,他不會動搖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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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禪亭內的兩人一論便是數個時辰,眼見已近晌午,依舊興緻高昂,誰也沒停下來的意思。
當玉昆岡答到一半時,突然眼神一黯,跟著停下話來,看著地上肆意爬行的小蛇,眉頭漸漸擰緊似一座小山。
少了一隻小蛇……哪去了?
見玉昆岡停下不答,金麗水也抬起頭來,卻見到玉昆岡一臉擔憂,順著玉昆岡的目光看去,見地上小蛇竟只剩下兩隻,臉色霎時慘白。
春桃!擔憂侍女的安全,金麗水轉身欲往廚房走去,卻被玉昆岡攔下。
「現在這時候,她應該在廚房忙,沒事的。」只是這三條蛇從不離開他丈余的,今日怎會如此反常?
轉身抓起剩下的兩隻蛇放回缽中,玉昆岡接著在缽緣凝起一面氣牆,防止蛇兒自行爬出。
金麗水步下階,俯身在亭旁思索著,半晌道:「有聽過南蠻小金蛇嗎?」
玉昆岡也來到她身旁,眉心依舊深擰。「看來你我所想一樣。」
以這裡的環境,不該有這種蛇出現。應該是有人刻意把這種蛇帶來,會是誰呢?
難道……又是爹的安排?他雙拳不由得握緊。
幽淡草香中夾雜著極淡的腥味,證實了兩人的看法。
南蠻小金蛇是一種極為罕見的蛇類,同一般蛇類大小,卻能吞食比自己大數倍的獵物,毒性奇強,常人要被咬上,一刻內若無法逼出毒素便會死亡。金蛇蛇身會散出一股異味,誘導其它蛇類接近,若爬行過草叢,味道便會留在草叢上。
此蛇只存於南蠻,若是將之帶離,便只有一個月的存活期,其主要食物便是玉昆岡所飼養的小白蛇。
「一起去找吧。」金麗水站起身。
不趕快找出這條小金蛇,一旦被咬上,他們都會有生命危險。
「不行。它現在已毫無氣味可循了,你留在這裡。」不等金麗水答應,玉昆岡便轉身離去,留下金麗水單獨在悟禪亭內。
「會跑哪去呢?」金麗水坐回石椅上,想得出神,渾然未覺亭檐上方一條小蛇正慢慢地垂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