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當他是默許了。放好外套后,她在室內稍稍逛了一下,發現他的擺飾幾乎都沒有動,爐火前依然鋪著長毛地毯,落地窗前依然是最好的視野。現在的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心思不禁有點飄忽了,忽覺這三年的斷層彷佛不曾有過,失去聯絡的事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時她依舊在他溫暖的懷抱中……
他將溫熱的咖啡擺到櫃檯上,並不招呼她喝。
是他走動時那種微弱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的。「你的住處幾乎沒什麼改變。」她攤攤手說,自己走過去拿起咖啡,加了兩匙奶精。
她記得他喝黑咖啡,他卻不記得她喝咖啡的習慣了。
「你究竟想幹什麼?」季尋在一個高腳椅上坐了下來,與她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她必須強烈地剋制自己,才能不撲進他的懷中。
她想念他厚實溫暖的擁抱,想念他帶著孩子氣的樣子,想念他體貼地呵熱她手的細心,想念那個深愛著她的他!
「首先我要弄清楚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深吸了口氣,喝了口咖啡。
他一直都在觀察著她。他討厭她看他的眼神,宛若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那種眼眸中的愛戀透著絕望的樣子刺痛了他,所以他也不會讓她好受。
事實上這一路他都不打算讓她好受,剛開始是覺得她居心叵測,即使是現在,這個嫌疑也未洗清。接著他討厭她看他的眼神,所以打算親手消滅那眼底的愛戀。無論她愛的是過去的他還是別人,他都有種衝動想要抹乾凈那種愛戀!
歲月讓他變得無情,他不否認。
「然後呢?」他冷冷地看著她,宛若在看一場好戲,帶著戲謔,帶著惡意的那種笑。
她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變了,變得不大一樣了。」多了憤世嫉俗,眼底的防禦也強化了。過去的他雖然在紐約生活多年而有了冷情當保護色,但她就是知道不同了。
「誰都會改變的,不是嗎?也或許是你過去並不真的那麼認識我,假如我們真的認識的話。」他揚揚手中的杯子,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宛若他喝的是酒一般的豪氣。
「或許吧!」她的語氣中有絲感傷。「告訴我你三年前為什麼沒有來?」她不相信他是惡意的遺棄。
「你要問我,不是應該先把你的故事版本告訴我!」他笑謔著說。
「好吧!」她低下頭深吸了口氣,緩緩地了。「差不多三年前,我在舊金山認識了你的母親,我剛好要到紐約來,她便托我帶了一些醬菜給你,我們是這樣認識的。」她略去了一些細節沒說,不知怎地,要她向宛若陌生人般看著她的季尋那些回憶,一股隱隱而現的痛楚,讓她相當不好受。
「然後呢?我可沒時間聽你說太多故事。」他擺了擺手,擺明隨時打算送客。
「經過一些過程,我們開始戀愛。」她抬頭看見他置身事外的冷漠表情,無法在他面前形容他有多麼令人瘋狂。「我們甚至約好了要……結婚……」
他的眉挑了起來。「所以你現在要來討這婚約?」他的表情好象她終於露出真面目似的。
她開始生氣了。「你可以停止了嗎?你整個過程一直用那種眼神看著我,試圖證明我是另外一個想謀你好處的女人。季尋!我不知道你現在是多有名或多有錢,但我認識你的時候只因為你是你,所以愛上你。我很清楚我所愛上的那個季尋是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沒必要忍受你這種行為!」
他倒是有點訝異。
他沒想到她真的發脾氣了,不過她發起脾氣的模樣,總比她之前那種溫溫順順、要死不活順眼。
「我很抱歉……」他令人意外地說。「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
後面那句話又讓她氣了起來,不過因為這狀況實在有點好笑,所以她一時間也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
「啊!你……」她哈哈笑了出來。壓抑了幾個小時緊繃的情緒,在此刻鬆弛開來。
他悄悄地看著她靈活生動起來的臉,那臉上緩現的光彩吸引了他。如果她過去都是這樣笑著、生氣著,他或許真的會喜歡上她。
「你之前的樣子……」他看了看她的眼睛。「我很難想象我以前會喜歡上你,甚至愛上你。」
她的身子變得僵硬。
「我指的是個性。我了解自己,知道什麼樣的女人能吸引我。你的眼裡有太多陰影,有太多壓抑,處事雖然成熟,卻半點生氣也沒有,這不可能是我喜歡的女人。」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跟她分享起來了。
但她的反應卻似針螫到一樣地跳了起來。「我原本也是很有活力的,我原本也不是憂鬱的人。如果你跟我一樣,苦苦尋找一個莫名消失的人長達三年,在九一一恐怖事件發生時瘋狂飛到紐約四處尋找,身邊沒有一個人相信你所愛的人存在過,那麼你還能開朗,還能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活出人生,那麼我只能說你愛得不夠!」
這一刻她突然好氣他。她相思與懮心吞沒的同時,他安然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現在竟然有臉在這裡冷眼看她,也不想想是誰讓她變成這樣的!
「這麼說我該對你的生命負責嘍?你若活得不夠精彩,若是只願封閉自己、壓抑自己,那都是我的責任嘍?那請問你打算怎麼讓我負責?」他逼人地問。
她倒抽口氣。「我不知道你是以前就這麼惡劣,還是現在新發展出來的『才能』。但我可以告訴你,雖然我很氣你這樣說我,但那是我的生命,我可以為我自己負責!」她眼底閃動著氣憤的淚光。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溫柔了些。她緩緩地改變了,至少現在的她很有生氣。
「告訴我,那一天發生什麼事了?」她也不跟他多談,直接切入重點。
這下輪到他愣了好幾秒鐘。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據送我到醫院的人說,我穿越第五大道之前遇上街頭的抗議暴動,頭部好象受傷了,最後我在穿越馬路時又被車子撞上,所以就……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街頭暴動?車禍?就在第五大道?」洛克斐勒中心前就是第五大道啊!他是去見她的!她捂住嘴,眼底閃動的淚水終於忍下住地淌了下來。「我不知道……你離我那麼近、那麼近……我們失之交臂!當我站在洛克斐勒廣場前的天使下等著你時,你正經歷那些變故,而這些變故把你帶離開我……三年哪!」
他看著她激動地顫抖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整個心也跟著悶了起來。
「你不記得了嗎?關於自己發生事故的細節!」她走向他,在他面前佇立。
他看著她眼底的淚水,心裡有著困惑。難道她真的認識他!
「關於我為什麼去那邊,發生什麼事我都想不起來了,只要一想頭就很痛。」他知道那肯定是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收藏得好好的放在心中,但事故發生后自我防禦機能卻鎖得太緊了,緊到他忘記那一段重要的記憶。
「其它的事情呢?你都記得?」她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問。
她眼底的急切讓他不舒服。她想證明什麼?證明他跟她所愛的那個他已經是不同一個心魂了!
「可見不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記得,因此我就不勉強自己去想了,反正該記得的都記得。」他殘忍的話語就這麼吐了出來。
她倒抽口氣,往後退了幾步,小臉蒼白得像個鬼。
時間宛若在此刻凍住了。
幾分或是幾秒之後,總之沒人搞得清楚那個凝滯有多久,她轉身取走自己的外套,奔出了門外。
窗外,雪依然無聲地緩緩覆蓋上靜寂的大地。
季尋幾乎整夜沒睡。好不容易睡著了,整個夢裡都是那雙哀怨的眼神,有時是一雙愛戀的眼神,但總是透過他在看著他身後的人,讓他不斷地囈語、冒冷汗。
好不容易睡睡醒醒,累極了再次睡去,這才擺脫夢境的糾纏。
等到快十點,他終於醒了過來。衝過澡后,他下樓打算拿報紙,卻在門口遇見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不正是昨天哭著跑走的沐蘭?!
「早安。看來你睡得不錯!」她眼底有著淡淡的黑影,看起來睡得可不怎麼好。「我昨天忘了跟你自我介紹。我姓沐,單名一個蘭字,沐蘭。」她說著順手把他推進電梯里,人也跟著進去,當然還有她手上那一大箱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