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傅開駿的指導下，第一次面對鏡頭的卓筱芹很快便進入狀況，令傅開駿相當滿意；可能是因為卓筱芹自己本來也是從事攝影的，所以對鏡頭有著一定的敏感度。

終於，場景拉到了那映著夕陽的圍牆，看了笑得一臉得意的風尚武一眼，傅開駿配合的說道：「方影月在這兒做了一點變動，我們需要一名好漢義務提供他的背影，與女主角來個對手戲。」說著，他轉向風尚武。「尚武，就你吧！反正又不照正面，應該不會有影響吧！」

站在圍牆前面的卓筱芹聞言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對手戲？和那個爛人？有沒有搞錯啊？

正想出聲反對時，風尚武透著笑意的聲音早她一步回答：「沒問題，反正是圖自己的利嘛！借個背影有什麼問題。」

「我——」

卓筱芹看著朝自己走近的風尚武，皺起眉打算抗議，卻教傅開駿打斷。

「那太好了。聽我說，女主角你就保持現在的姿勢，貼著圍牆不要動。尚武，你將兩手撐在女主角身體兩側……對，恰巧圍住她，臉靠向她的左頰，別遮住她；身子放低一點，你太高了……」

傅開駿一連串的動作說完，卓筱芹整個人已經被夾在圍牆與風尚武之間，而他的臉與自己的臉只有一點點距離，近得讓卓筱芹的俏臉泛紅，再度出現呼吸不順、心律不整的情形。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她怎麼總覺得這個場景相當熟悉，彷彿是記憶里的一景。

「好，女主角你的臉再往左邊靠一點點，尚武的臉往右靠……停！以能夠互視對方的眼睛為重點……」

傅開駿雙手叉腰，說得很樂，事實上則有惡整的嫌疑。

「好，保持這個姿勢別動，我們現在要等夕陽照到男主角背上十五公分處，捕捉那一瞬間的畫面。」

儘管再怎麼沒經驗的人，也覺得不對勁極了。

「傅先生，這是……」

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林亞樂，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為什麼她總覺得這好像是一場遊戲？

保持這個姿勢別動、等到夕陽照到男主角背上十五公分處，這是什麼東東啊？

不是她有意見，而是她真的覺得這位名攝影師怪怪的。

他該不會是冒充的吧？

「沒事。」傅開駿相當閑適的燃起一根煙，隔著一段距離，他也不怕卓筱芹會聽見。「尚武那傢伙有事要和女主角談談，所以才想出這種餿主意，我們用不著理他。」

「哦！」林亞樂意會的拉長了語尾。

一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子。」

瑞連恩先生對小芹有意思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大家自然都很清楚，也開始在心裡替他祈禱。

前陣子兩個人鬧得相當不愉快，小芹好像也沒打算忘記，希望瑞達恩先生今天的努力能成功。

沒留意到眾人的善意支持，圍牆邊的兩人已完全沉浸在彼此的世界中。

「你的臉移開一點好不好！」即使已來不及反對，卓筱芹還是很難接受，尤其他的臉就快貼上她的了。

「這是開駿交代的，很抱歉。」

露出迷人的笑，風尚武將傅開駿抬出來壓她。

卓筱芹臉一沉，就在她想喊出「不拍了」時，風尚武像看穿她的心思般，早她一步開口：

「為什麼你對我老是一臉排斥的樣子?」瞧她現在急於擺脫自己的樣子，真是讓他的男性尊嚴極度受損。

「因為你這個人就是不討人喜歡。」

忍不住的，卓筱芹稍稍挪開臉，就怕自己再與他對望下去，會因缺氧而昏倒。

尤其，他那雙紫色的眼睛又好像是要看穿人心似的，直盯著她瞧。

「是嗎？」風尚武眼中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但隨即被他很快的抹去。對卓筱芹而言，這只是意氣用事的回答，做不得准。「既然你主動提到了，那我們來討論一下『喜歡』如何？」

「誰要和你討論！」卓筱芹又是想也不想的拒絕。「我們之間沒有那個詞存在。」

「哦？」風尚武應得輕忽。「我說過了，我喜歡你，那你呢？」

卓筱芹倏地看向他，又勢弱的轉開，臉頰是火燒的紅。「你能不能別靠我這麼近？」

她快昏倒了，空氣中充斥著他的氣息，一旁又是他專心注視的眼眸，她已經快承受不住了。

風尚武沒理她，只是問著：「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討厭我？」

「風尚武，你別鬧了，讓開啦！」終於，卓筱芹注意到一堆工作人員根本就已經放牛吃草，傅大師也早走到一旁抽煙去了，那她也沒必要繼續站在這裡和風尚武做意志對抗。

「根本就沒在拍嘛，你快讓開啦！」卓筱芹推著文風不動的他，心裡真是五味雜陳、難以辨別。

「不讓。」風尚武的語調輕鬆中帶著一抹興味，而後他俯首緩緩貼近卓筱芹的臉頰。「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事嗎?」

看著他越靠越近的臉，卓筱芹心中警鈴大作，記憶中的一幕浮上心頭，嚇得她雞皮疙瘩直冒。

不會、不會的，這件事不可能會再發生的！

但，它真的發生了，風尚武再次帶著笑意，吻上了她的唇，一如九年前的那個夏天傍晚。

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卓筱芹心裡一陣難過。

一股難言的傷心，讓她想也沒想的咬了風尚武的唇。

「唔！」風尚武吃痛地退開，隨即愣愣的看著她。

「小芹？」她哭了?!她為什麼要哭？

在他的劇本中，並不包括她的淚水啊！

「你……混帳！」卓筱芹伸手抹去淚水，想也沒想的便鑽過他的手臂，往另一頭奔去。

「小芹？」風尚武沒時間多想她為什麼會哭，一轉身就跟著追上。「喂，尚武。」靠在一棵樹下的傅開駿叫住他。「沒我們的事了吧？」

真無聊，與其在這裡看他們演戲，還不如去找他心愛的未婚妻鬥嘴。

冷血的惡人！但風尚武現在也沒心思和他鬥嘴了。

「你們收工先走吧！」

腳步未停，頭也沒回的，風尚武追人去了。

「看不出來，他跑得還滿快的嘛！」

看著一跑一追的兩人，傅開駿輕笑。

「好啦，我們就先收工閃人吧！」

至於他剛才拍下的畫面，就當作是給他們的結婚賀禮吧!

依尚武的腳程看來，那位女主角是跑不掉了。

***

「小芹！你等一下。」

風尚武提氣直追，猶不忘喊著。

而卓筱芹則是理也不理他，跑得更起勁了。

但是，即使她已經把高跟鞋踢開，速度仍是沒風尚武快，所以終究是被追上了。

「小芹！」好不容易抓到她的手，風尚武連忙將她緊緊抱住。「別跑了！」

「你走開!」卓筱芹推著他，聲音仍能聽出濃濃的哭音。「為什麼你老是愛欺負我？」

「拜託，你先別哭好不好？」看到她的眼淚，風尚武感到無奈與不解。「小姐，我拜託你，別哭好不好？」

卓筱芹沒理他，低著頭，眼淚仍是不停的掉。

「小芹！」風尚武真想捶牆了。「我到底是哪裡欺負你了？」他不過是吻了她，一種很自然的下意識反應，有那麼嚴重嗎？

卓筱芹還是不打算回他話。

「小芹，你不要光是哭好不好，你不說我哪知道你在氣什麼？」風尚武真是被她打敗了。「我喜歡你，所以忍不住想吻你，這有什麼不對嗎？還是你真的就那麼討厭我?」

聽到「喜歡」這兩個字，卓筱芹終於抬頭，伸手抹去了淚。

「喜歡？你喜歡誰呀！你以為我還會笨到相信你的話嗎？為什麼你總愛開我玩笑呢？這樣很好玩嗎？」卓筱芹抹去新冒出的淚，語氣哽咽。「為什麼你要這樣騙我？」

「誰騙你了！」風尚武無奈的爬梳過頭髮，對她的說法覺得很冤枉。「我很認真，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沒事拿這種事開玩笑有什麼意義呢？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

「相信？你要我怎麼相信？從小你為了欺負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為什麼老是我？就因為我膽小、容易欺負嗎？那為什麼我都變成這樣了，還是沒辦法躲開你？」

「我不是想欺負你！」風尚武真的覺得，一個人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瞧！他現在不就嘗到苦果了。「我從以前就一直喜歡著你，我做的所有事情全是為了想引起你的注意！」

一時的幼稚，真的會害了自己的一生。風尚武此時深深體會到了。

「騙人。」卓筱芹雖然這麼說，淚卻慢慢止住了。「才不是這樣。」

「不管你信不信，事情就是這樣。」風尚武相當無奈。「小時候我不懂得該怎麼表達，所以才會選擇逗弄你這種方式。你想想，若不是喜歡你，班上那麼多女生，我為什麼就專找你一個人？」

「因為我好欺負。」卓筱芹是真的這麼想。「那時候我覺得，如果是因為我的軟弱才使你總是愛欺負我，那我要變得堅強、變得勇敢一點，再也不要讓你欺負了。」

風尚武懂了。「所以你剪掉頭髮、改變個性？」

果然沒錯，她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果然要負起全部的責任。

卓筱芹沒有回答，僅是點了點頭。

「可是，就算我變得男孩子氣了，你還是一樣欺負我！」

「小芹。」風尚武投降了。「我說了很多次，我沒有欺負你。」這點他一定要鄭重聲明。

「那你為什麼……吻我?」卓筱芹說著，又想哭了。

風尚武真想哀號兩聲，而他也做了。

「小姐，我說過了，會想吻你是因為我喜歡你，那是情不自禁的衝動行為。剛才是，九年前也是。」

「你……還記得？」卓筱芹是真的有點驚訝，她以為那種惡作劇，他早該忘了。

「當然。」風尚武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那時我隔天就要飛去法國了，什麼時候能再回來也不知道，一想到不能再見到你，心情就差到無以復加，而且也想見你最後一面，因此才會在圍牆那邊等你。」

卓筱芹睜大了眼，終於抬頭看他。「是這樣的嗎？」

「就算我發誓也沒用吧！」自嘲的笑了笑，風尚武相當明白對她而言，自己是全無信用可言的。「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我還是要再說一次，我喜歡你，從以前到現在。」

「當然，會吻你也是出自於真心。」他又加上一句。

卓筱芹獃獃的看著他說不出話來，她從沒往這方面想過。

原來是這樣的嗎？記得他在轉身離去之前和自己說了聲「我走了」，那是告別嗎？

他說他喜歡她，她能相信嗎？

「小芹，也許是因為我表達得不夠好，所以才造成你的誤會。」照她剛才的話推論，想必她一定以為他九年前的那一吻是出自於玩笑，所以才會產生反彈，逼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我得說，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紫色的眼眸再度鎖住她，勾攝著她的靈魂。

「相信我，好嗎？」

一時間，卓筱芹只覺得自己已落入他紫色的魅惑之中。

相信他吧！自己沒理由不信的，畢竟經他這麼一說，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能說他笨、能說他蠢、更能笑他的不懂得表達，但不能否認的，是他那份心意。

「我相信你。」漾出笑容，卓筱芹給了他回應。「相同的，我也喜歡你。雖然小時候的我怕你怕得要死，長大后的我氣你氣得要死，但是，我還是喜歡你。」

風尚武先是一呆，而後放聲大笑，緊緊的擁住了她。

「喜歡、喜歡、喜歡你，這個世界上我最喜歡你了！」

悄悄的，卓筱芹伸手環住他的肩，回應了他的擁抱，而後輕聲的說：

「Metoo!」

***

「去法國？」

女聲在話尾微微上揚，代表了聲音主人的疑惑。

「對呀，我來台灣是出差，早就該回去了。」低沉的男聲平穩無波，但相當肯定。

「你白痴呀，誰要和你回去，要回去你自己回去，送機也別找我！」女聲加大了音量，以示主人的不滿。

「我當然不會找你送機，因為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啊！」男聲語中透出笑意，代表了完全不把女人的怒氣放在眼裡。

「風尚武！」

女聲狂吼，像是常出現的那種。

「什麼事呀！親愛的小雞。」

風尚武語氣中的笑意越來越濃，像是快遮掩不住。

「不準那樣叫我！」

風尚武聳聳肩，面對這火山爆發，他已找出一項好的應對方法。

「你……」

正欲發飆的女聲在下一刻變得模糊難辨，隨即，室內變得一片寂靜。

吻，真的很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