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也是……今天剛買了兩本好書,所以帶來給你瞧瞧。」曲醉雲慢吞吞地走進來,眼光不敢往大表哥那邊瞥。
方少良卻繼續「陰陽怪氣」地笑道:「你們倆還真是絕配,一個彈琵琶給對方聽,一個買書給對方瞧。我知道你們嫌我礙眼,但我偏不走,這好書我要看,好樂音我也要聽。」
聖藏影聞言一笑,「誰要趕你走了?難得我們仁能湊在一起,若再來一個人倒是可以湊一桌牌了。」他從曲醉雲手中接過那兩本書,拆開外頭的那層紙,看到書名,也有些驚喜,「呀,原來是《廣寒曲》和《醉劉伶》,這兩本琴譜可是很難找的。靜心書齋的張老闆答應幫我找,一直都沒找到,怎麼倒給你找著了?」
曲醉雲抿唇一笑,「上次見你和他說起這兩本書,很喜歡的樣子,我就留了個心思。他平日客人多,不見得事事都記得,所以每回去書齋里我都替你問一遍。沒想到還真讓他找到了,只是不知道版本對不對,你彈一下就該知道真假了。」
「這琴譜我也只是小時候見過一次,後來家中失火,燒掉了不少琴譜,其中便有這兩本。是不是完全一樣……我也不能肯定。」聖藏影一邊說著,一邊將掛在牆上的一張古琴抱下來,攤開琴譜試著撥彈幾聲,自語道:「聽來似是有些相像。」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只專往沉迷於琴音之中。
琴師入境之後,自己就彷彿是一根琴弦,任身邊天崩地裂,他巍然不動,神動意馳,楊游天際。
曲醉雲在一旁聽得入迷,冷不防一道黑影擋在眼前,剛要抬頭,肩腳骨處便被人重重地捏住,頓時酸麻疼痛難忍,皺緊眉頭,低聲開口,「大表哥有事嗎?」
「怕你聽得太入神,以致走火入魔,所以提醒你一下。」方少良那可惡的笑臉對視著他,「看你平日冷冷淡淡的,也不見對誰用心過,還以為你天生就是一副死人臉,連心都是冷的,真沒想到你也有如此上心的對象?」
聽他口氣不對,曲醉雲眉頭皺得更緊,「大表哥,這是我與朋友的交往之事,與你無關……」
他話未說完,方少良忽然眉心一斂,拉起他說:「還有事要辦,你現在就跟我一道離開。」
「大表哥若有事可自行去辦,我今日是來會友的。」曲醉雲聲音不高,但語氣倔傲。
方少良眯起眼看他,低聲說道:「好啊,敢公然反抗我了?可以,既然你想留下,那我也不勉強。」才說完,他倏地一手摟在曲醉雲的腰上,「不過……要是我在這裡吻你,聖藏影會說什麼?」
這話嚇得曲醉雲連忙掙開他的手,回頭去看聖藏影一一他還沉浸在琴音之中,根本沒有往他們這邊看一眼。
「你、你不要逼人太甚!」曲醉雲咬著牙說。
方少良似笑非笑地哼道:「就是逼你了,怎樣?我給你和他告辭的機會,你自己去說。我在門口等你,若讓我又等得不耐煩了,你知道我會怎麼罰你。」他的黑眸中閃過一抹陰鶩。
曲醉雲最怕他這種眼神,所以縱然心中千惱萬恨,還是不得不打斷聖藏影的自我陶醉,歉然道:「真是抱歉,藏影,我還有些家事要和大表哥去處理,這兩本樂譜暫時先放在你這裡好了。等你確認無誤,不妨也教教我。」
聖藏影一笑,說:「這曲子有些難,可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以你現在的琴技來說,要練它們還稍嫌早些。不過有你這麼一個徒弟也是我的榮幸,你想學就來吧,我有言在先,跟我學琴不能怕苦,我可是相當嚴苛的。」
「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苦的呢?」曲醉雲無奈地笑笑,轉身出了聖音堂。
方少良就站在路邊等他,馬車跟在一旁,並不急著上車,見他出來,便說道:「先去一趟匯賢樓。」
匯賢樓距離這裡很近,走著穿過兩條街也就到了。曲醉雲一直跟在方少良身後,不遠不近,從不和他比肩。
方少良走著走著忽然停住,回頭看他,「你的腳下是被什麼東西絆住了嗎?走得這麼慢?我有要客在酒樓里等我,像你這樣的走法,要走到什麼時候才能到?」
有要客你不早出門去見客人,跑到聖音堂去閑晃什麼?曲醉雲在心中罵他,卻不忘再把腳步加快了一些。
兩人終於來到匯賢樓。這裡並不是一般的酒樓,它是方家的產業。
見大少爺親自到了,掌拒的急忙迎出來,躬身說道:「大少爺,胡老闆己在包廂等候了。」
「嗯。」方少良應聲,「將我上次著人送未的那壇酒拿上來。」
來到二樓的包廂,推開門,只見一個曲醉雲並不認識的中年男子坐在裡頭。看到他們進來,那男子起身拱手微笑,「這位就是方府大少爺吧?久聞大名!在下胡沖。」
曲醉雲悄悄打量著這人一一大約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並不像一般中年男人那樣留須,整張臉乾淨清瘦,看上去就讓人很有好感。但這人到底是誰呢?
心中還存著疑問,方少良便主動介紹,「這是天府最大的酒商胡老闆,也是咱們家日後要仰仗合作的夥伴。雲弟,你可不能怠慢了這位貴客哦!」
曲醉雲這才明白鬍沖的身分。方家一向在商貿上有許多發展,不過酒業還是第一次觸及,沒想到竟然能找上這麼厲害的人物。連忙躬身行禮,「在下曲醉雲,幸會胡老闆,我對酒事一竅不通,還請您多多指教。」
胡衝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忽而笑道:「一竅不通也沒什麼,胡某像你這般年紀時便早早的把腸胃都喝壞了,可見酒乃水中之毒,你懂得越多,就越是自傷啊。」
曲醉雲一愣,問:「那胡老闆的身體豈不是很不好?」
胡沖見他當真,就又笑道:「二十歲左右我就戒酒了,現在只是偶爾喝幾杯,無妨的。」
「那今日喝幾杯也無妨吧?」方少良示意幾人坐下,將掌柜親自送來的酒罈放在桌上,「這是前幾年聖上賞賜給我們方家的『萬年春』,請胡老闆品監一番。」
他受寵若驚地說:「貴國陛下賜的酒?那胡某真是有福了。」
酒罈的泥封首次開啟,一股情冽的酒香從壇中飄出,連曲醉雲這種不怎麼喝酒的人都不禁輕輕讚歎一句,「好香啊。」
同時,胡沖的眼睛也亮起來了,「這酒和我們天府的梅花露聞起來有幾分相似,看來都是不以醇厚奪人口舌。」
同酒罈一併送來的,還有一對燒制精美的需紅釉小酒盅。胡沖看到那酒盅時腔上更是神采飛揚。「方大少爺果然是個懂酒的人,有這酒具搭配,就更加相得益彰了。」
方少良微微一笑,親自捧起酒罈為兩人各斟了一杯,那酒掖是碧綠色的,盛在內側白外側寶石紅的酒盅內,看上去格外的顏色喜人。
兩人舉杯示意后各自飲下。胡沖在飲酒之前,先仔細地看了看酒掖的顏色,再輕輕嗅了嗅,這才一點點的品嘗著。
看著胡沖的動作,方少良並不急於詢問,只是對曲醉雲說道:「雲弟啊,你也敬胡老闆一杯吧,咱們方家日後的買賣要仰仗胡老闆的地方可多著呢。」
曲醉雲一直不知道方少良為何帶自己到這裡來,但既然他這麼說,他也只好從旁邊拿了一隻昔通杯子,倒了酒,向胡沖敬了一杯。
胡沖笑道:「這酒初品清新,入口濃烈,後勁悠長,可不敢多飲。不過既然是曲少爺敬酒,胡某自不能推辭。多謝二位少爺招特胡某,無論生意如何,兩位朋友我是交定了。日後二位若是有到天府去,一定要告知胡某,也好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曲醉雲對「萬年春」的確也很好奇,於是輕吸了一口,像是有一股淡淡花香,又說不出是什麼花,然後又喝了第二口,還是覺得這花香既熟悉又陌生,就這樣一不小心把一小杯都喝完了。而特酒香沉浸胃裡之後,從咽喉到胃一下子燒成一串火苗,暖暖的,熱熱的,殘留口齒之問的酒香也發生變化,比起剛才變得濃郁許多。
「這酒……好奇怪。」低聲說了一句。
方少良看他一眼,「這是聖上最喜歡的國酒,當然並非一般酒可以比得。今天咱們托胡老闆的福,能喝上一杯就算是萬分幸運了。」隨即話鋒一轉,「胡老闆,依你之見,這酒……有沒有可能仿製?」
曲醉雲一驚。仿製?仿製萬年春嗎?
胡沖放下杯子,很認真地想了想,說:「若是仿製得像其形,並不算難,但若像其神,可就不易了。釀酒的工序本就很多,錯了哪一步,最後的昧道都不一樣。我覺得方大少爺與其費盡心力來仿造這種國酒,結果畫虎不成惹人笑話,不如另創一昧,做你們方家的招牌不是更好?」
方少良沉吟道:「釀酒這事方家以前並未涉獵,所以必須慎重。天下的酒這麼多,縱然我想另創,又豈是說有就有的?雲疆這幾年酒市散亂,沒有章法,若是胡老闆有意在此開建酒廠的話,方家倒是願意當您的合伙人。」
這句話正好戳中胡沖的心事,讓他情不自禁地脫口問:「當真?」他本來就想在雲疆開建酒廠,但畢竟不是雲疆人,其中牽扯的官府批文及運輸販售等問題太過複雜,必須找個本地人來引路。方少良找到他時,他以為他是想自己開廠做酒,沒想到方少良竟然會提出合夥之事,豈有不答應的?
方少良見他這樣忘形,便笑道:「此事家父早有意向,只是苦於沒有一個精明能幹、經驗老道的商界夥伴。您知道我們方家在朝中多少還是有些朋友的,但賺錢這種事方家不能太出頭,以免被人側目嚼舌頭。所以……還有好多細節有特和您商榷。今日咱們只是交個朋友,交換意見,他日若是合作定下,還要再簽一份契約才行。」
「那是自然的。在商言商,我們既然要合作,自然是要分工明確,不過胡某可以保證,方家的投資在三年之內必然回本無慮,盈利有餘。」
胡老闆信心滿滿,方少良謙遜鄭重,兩人相談甚歡了一個多時辰才散。
曲醉雲跟著方少良送客出門時,胡沖忽然回頭看著曲醉雲,說道:「曲少爺,日後胡某若真的建酒廠,自己卻不能常過來打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先跟著胡某到天府去做一陣子學徒?」
曲醉雲一愣,本能地看了眼方少良,發現他的臉色沉了下去,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種得意想笑的感覺,便說道:「好啊,我會是個好學的弟子。」
「雲弟雖然好學,可是無奈我姑媽只有他這麼個獨子,不會輕易放他遠行的。胡老闆要想找個好弟子,我可以另派他人。」方少良淡淡的開口,替他「婉拒」了這件事。
曲醉雲不理他,繼續說著,「我娘一直希望我能成材,但並不願意我走仕途,我看經商也不錯,何況難得胡老闆這麼厲害的人物願意收我,等我回去問問我娘,她若答允……」
「姑媽不可能答應的。」方少良的語氣己經冷了,「你大概是忘了,姑媽這幾年身休並不好,你不在身邊照料她,還讓她為千里之外的你擔心,這算是孝子之道嗎?」
見狀,胡沖笑道:「既然如此,那胡某也不勉強。曲少爺可以先回去和令堂商議一下,我還會在此地多停留幾日。若曲少爺果真不行,那就請方少爺再另委他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