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回到駱家莊已是近二十天之後,一路上,兩人不斷改變裝扮,不敢稍有耽擱,一路兼程回鄉。

這個時候,北地已是一片雪白。

對於紫嬰回到駱家莊,駱佳君和陳福都不感到意外,而下人們約明白夫人似乎不同於尋常女子,也不敢多嚼舌根。

整個駱家莊籠罩在一片奇異的氣氛之中。

這一夜,紫嬰在房中梳頭,丫環則端了盆炭火來到房中。

未幾,駱封雲進了房。」你可以下去歇息了!」

丫環離聞開之後,他來到紫罌身邊坐下,伸手在炭火盆上取暖。

「冷嗎?」他問,英氣逼人的臉龐上透著笑。

一個月了,他不敢相信她已經在這裡留了一個月了!

初時,他承認很擔心她又溜走,但漸漸地,她給他一種落地生根的感覺,心底的不安隨著每一個共度的晨昏逐漸消散。

然而,他仍有不踏實的感覺,因為他不了解她的過去!

儘管心底有另一道聲音要他忘了此事,可是,他卻辦不到。

並不是要揭她過去瘡疤,他只是想知道她過去到底過著甚麼樣的生活,為甚麼會以詐騙營生?種種疑問始終盤踞在他心頭。

紫罌瞧住他,忽然回道:「小時候,我最怕天冷,因為這樣就不容易討飯吃,常常怕自己餓死、凍死在路邊。」

「你的爹娘呢?」他直覺地反問。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他瞧住她,未發一語,一顆心卻漸漸收緊。

「義父是在滄洲撿到我的,當年我只有四歲大,滄洲水患鬧疫,義父說,我的爹娘也許死了,也許逃疫去了,總之,我是遺孤,無依無靠的孩子。」

「你的義父就是婚宴上那個人嗎?」

紫罌點點頭。」他叫趙深。」

「是他把你養大的?」

「他一向嗜賭,打從帶我在身邊起,他常常贏錢,因此就把我留了下來。」頓了下,她介面又道:「只是十賭九輸,不多久后他又開始輸錢,常帶著我在街邊乞討,人們常因有孩子而多丟幾文錢,也能要到比較多吃食,所以,他沒丟棄我。」

「那麼,你為何——」遲疑了下,他沒再追問,心中已有譜。

跟著趙深那種人,又怎會有好日子?

「十四歲那年,他原本想將我賣到勾欄院,是我哭著求他才緩下此事。」

但紫罌何等伶俐,她明白若不另尋出路,到頭來勢必還是逃不過出賣皮肉的生涯,因此才想出以自身的美貌騙婚取財。

「開頭的時候,一年我只須干這勾當兩回就夠他花用。可是人心是何等不足,漸漸的,他胃口變大,變本加厲地賭,並一次次逼迫著我騙錢供他花用。」說到這兒,她由回憶里回過神,卻發現他伸過手來,輕柔地抹去她頰上的淚水。

原來,她竟還會哭!她早以為她的淚乾了呢!

「別哭!將來還長著呢!我定不讓你再挨苦!」他將她抱過身,讓她坐在他腿上,兩人靜靜地靠坐在鋪上厚毛皮的椅子上。

她很想開口說些甚麼,卻想不出該說甚麼話!也許,她太久沒有承受這樣的溫情呵護。漸漸地,她起了困盹之意,合上眼,不知不覺地陷入夢鄉。這是頭一回,在男人身邊,她毫無顧忌地沈睡。

駱封雲抱起她,輕輕將她放在床炕上。

很久很久,他只是注視她平靜的臉,心中一片憐惜。

***

對紫罌而言,坦白了自己的過往之後,彷佛在無形中撤下了她與封雲之間的藩籬,雖然,她還不知道他對她而言有多重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想留下來,想待在他身邊。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過得平靜安適。可,奇怪的是,在她心底總有一絲不安,總覺得這份平靜是假象,彷佛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彷佛,此刻在等待著甚麼!

就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剛用完晚膳,下人便來到大廳通報。

「爺,外頭有個訪客,說是要找夫人。」

「是甚麼人?」駱佳君正在一旁,忍不住搶道。」該不會是甚麼不三不四的下流胚子吧?嫂嫂。」她嘲諷地問著,一雙冷眸瞧住了紫罌。

對小姑的刻意刁難與嘲諷,紫罌已經習以為常,當下,她只是淡淡一笑,沒有相處,畢竟有些感情。

表示甚麼。

駱封雲卻擰起眉,輕斥道:「佳君,不許無禮!」

駱佳君只是抬起下巴,別過臉不說話。

「帶人進來吧!」駱封雲開口。

下人很快地退了開去。

當下人再度出現在大廳時,所有人都是一怔!

唯獨紫罌臉上沒有訝異之色!

這一瞬,她總算明白這一陣子心頭的不安!

該來的,躲不了!

「這種鬼地方還真冷!」趙深若無其事地開口,並順手抖了抖披風上的雪花。

「你來做啥?」紫罌冷淡的開口。

「岳丈難得來一回,你就甭這麼冷淡,紫罌。」駱封雲念在此人好歹把妻子拉拔長大,雖然明知他不是甚麼良善之輩,卻也以禮待之。

畢竟人生在世,能少樹立敵人還是上策!

「還是女婿好,懂得身為晚輩的禮數,不像女兒家,嫁了丈夫就忘了老父!」

一番話,說的是色厲內荏。

紫罌沈下臉,一言不不發。

「不知岳丈吃過飯了嗎?」

「忙趕路,倒還沒!」

「陳福,吩咐廚房備菜飯。」

「是的,爺!」

聞言,趙深大刺剌地往大位上一坐,滿面笑意。

「你還沒回答我為甚麼來?」紫罌不放過他。

趙深笑了笑。」我一早料准了你會在這裡,所以就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況且那王大人到處搜索,我總得避避風頭嘛!你應該很清楚這些。」

紫罌冷眼瞧住他。「那麼,你打算怎麼著?」

「我想待一陣子,成嗎?」

紫罌正要拒絕,駱封雲卻拉住她的手。「當然成!」

紫罌瞧住了駱封雲……他知道她義父是個貪得無饜的禍胎嗎?

很顯然地,他並不真正了解他們這種人。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連她都沒有把握可以當一名賢妻,而義父這種人更不會有甚麼善舉了!她在心底深深嘆息。

就這樣,趙深在駱家莊待了下來。

第二天,晚膳之後,紫罌來到義父所待的客房。

「你可來了,咱父女二人好久沒坐下來聊聊了,你坐!」趙深甚至倒了杯茶給她。

「這裡真是個沒趣的地方,真難為你為爹待下。」

紫罌並沒有人坐,她只是盯住趙深——

「誰說我是為你才待下?」她擰起眉,美顏上布滿了憎厭。

「呵呵,難不成是為那小子?」

她未置一語。

「唷,你傻了不成?居然對男人動了情。」

「誰說我動情來著?」她冷嗤道。

趙深勾起奸滑的笑。「嘖嘖!瞧你,若非心虛又怎麼會這麼快否認?丫頭啊,快別傻了,就算真要挑,少不了也得挑個京官兒嘛!當個官家奶奶也好過在這種地方過一輩子呀!」

「我的事用不著你來管!」

「怎麼著,翅膀硬了,想撇下我這老頭子啊?」黑小的眼底閃過一絲凶光,轉瞬又浮上討好的笑。

沈默半晌——

「你來到底有啥目的?」她太了解他了!

趙深笑意更深。「不就是避風頭嘛!」

她揚起眉。「我很懷疑!」

「怎麼,你可以變好人難道我就不行?」他嚷道。

紫罌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義父,咱就別睜眼說瞎話好嗎?你心裡打甚麼主意,我會不知道嗎?」

「那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想再撈一筆。」

「先前給你那些銀子呢?又輸光了是嗎?」

「嘿嘿!你也知道嘛,我就那麼點小嗜好!」

深吸了口氣,紫罌沈聲道:「我不許你動這裡!」

「唷,看樣子你真當自己是這裡的女主子了!你真以為姓駱的會一輩子真心待你好哇?呸!我才不信哩!有朝一日難保他不會因你曾耍弄過他而反咬你一口!」

「若有那一日,也是我的事,與你無干!」

「我真不懂姓駱的這小子有甚麼好?」

「你還是早點離開這裡吧!」

「你跟我一道走,我就不動這地方!」他狡猾地威脅。

沈默半晌--

「我不想再過行騙的日子了!」冷色的美顏上有認真的神情。

「那我怎麼辦,好歹我也把你養大,你總不能這麼忘恩負義吧?」

紫罌瞧住他。「由小到大,你曾真正為我著想過嗎?」

趙深口唇掀動卻說不上來。」我好歹把你帶在身邊,沒讓你死在滄洲。」他擠出這一句回答。

「就是念著這一點,這些年我一直沒離開你。」

趙深笑了。「那敢情好,咱們父女——」

不待他說完,紫罌忽地由懷中掏出一隻小布包遞向他——

「這裡頭有二百兩銀票,你拿去吧!就當是我還你情,只要你穩當過日子,夠你後半輩子花用不盡了!」

趙深瞧著小布包,臉上露出笑。「那我就不客氣了!」他收下布包。

「那麼,你明天一早就離開這裡!」

「那怎成?」

紫罌半眯起眼……

「唉……我是說,好歹讓我待到這場大雪之後再走不遲嘛!」他乾笑兩聲。

紫罌深深瞧他一眼。「別忘了你自己的話!」話甫落,她轉身就走。

趙深掩上門扉,一張老臉浮上隱約的陰沈冷笑。

這丫頭也恁地天真了!

丟支雞腿給老虎就想它不再吃人肉?

老虎的胃口可不止這些呢!

***

連日的大雪終於在這天清早停歇。

駱佳君懷著好心情到偏廳用早膳。

「嘖嘖,這是甚麼菜呀,真難吃,還有,這麵餅是去年做的啊?硬成這樣怎麼吃啊?」趙深一人坐在偏廳里,嘴裡沒一句好聽的。

下人念在他是莊主的岳丈,沒一個敢吭氣!

「一大早你喳呼個甚麼勁兒啊?」駱佳君走入偏廳,以女主子的姿態瞪住了趙深。

比起嫂嫂,這個一臉奸滑的老頭更讓人有氣!

真不知道哥哥為甚麼讓這對騙財的父女留下來?!簡直是鬼迷心竅。

趙深一見她來,便噤了聲,不再雞蛋裡挑骨頭。

「菜不合意嗎?」她挑眉問道。

「唉……也不是,只是,呃……比較吃不慣!」在她擰眉的注視下,趙深不自然地回答。

「既然吃不慣咱這兒的菜,那麼,何不回你家鄉,吃你吃得慣的菜呢?」

這死丫頭!

仗著有錢有勢就不把他當一回事兒嗎?

「佳君,不得無禮!」駱封雲適巧來到膳廳,一切盡落眼底。

「可是,哥哥,你都不知道這老頭——」

「住口!再要胡鬧就不許你用膳!」駱封雲嚴厲地低斥道。

「我又沒胡鬧!」

「還頂嘴?」

尾隨駱封雲身後而來的紫罌,一雙美目瞧向趙深,然後面無表情地開口道——

「阿爹,雪已經停了,倘若你不滿莊裡的膳食,不如早點上路吧!」說著,她閑閑地在桌邊坐了下來。「陳福,通知灶房準備一些大餅,待會兒我爹離開之後可以帶在路上吃。」

「岳丈要離開了?」駱封雲開口,神情緩和了不少。

「呃……是呀!打擾這麼多天,也該走了。」趙深迎上紫罌投之而來的目光,立即附和地回答。

臭丫頭!逼他走,對不得他過幾天舒服的日子嗎?

儘管心中將一屋子人全罵了一遍,但趙深臉上仍笑著。

紫罌厭惡地別過頭。「菜快涼了,待會兒就不好吃了。」

駱佳君卻打算豁出去。「我真不知道嫂嫂你怎麼還有臉回駱家莊,要換成我,早一頭撞死算了!」

「住口!」駱封雪厲聲斥道。

「哥哥,他們父女根本不是甚麼好東西,留下來只會害了咱們。」

「你——」

「封雪。」紫罌起身,瞧住他們兄妹。」小姑說的一點都沒錯,我的確該離開這裡!」

「不要你為我說話!」駱佳君不悅地瞪住她。她最討厭惺惺作態的人!

紫罌毅然往外頭走。

「別走!」駱封雲一把搶上前拉住她的手。」別忘了你答應過的承諾!」

駱佳君見狀,憤憤地開口,「她不走,我走!」語罷,她轉身奔出偏廳。

「小姐……」陳福追到門邊,回頭瞧住了主子。

駱封雲點點頭。

陳福立即追出門外。

「你不該那樣對她!」紫罌沈緩地開口。

不知為何,打從她真心想留下來之後,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就慢慢往肩上套下來。這便是身分認定之後所伴隨而來的責任嗎?這種感覺教她既陌生又彷徨!

一旁的趙深將一切看在眼底,唇畔不由得透出一抹笑。

紫罌察覺到義父的詭笑……

這一向表示他心底又升起歹意!

紫罌面無表情,暗暗別過頭,不再瞧上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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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來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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