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後一集

在沒有錄影機的年代，每當看完一套精採的電視連續劇的最後一集，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故事播完了，下星期同樣時間幹什麼好呢？下一套電視劇不一定像這一套這麼蕩氣迴腸，最後一集不可能重溫，當字幕打出來，就是離別的時候。

這不是生離死別，也不是跟心愛的人分手，但是離別的滋味終究不好受。在還沒開始春心蕩漾，還沒懂得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已經要忍受離別的煎熬。

也許就是那最後一集的離別太刻骨銘心，所以，即使現在的電視劇多麼精采。我們還是固執地認為我們以前看的電視劇好看得多，因為，我們曾經每個星期或每天準時守候在電視機前面，等待劇集的主題曲響起。大結局播出的時候，我們曾經依依惜別。

當畫面上的字幕也消失了，我們惆悵地望著熒光幕，無限失落，一家人本來正在吃飯，到了這個時候，也相對無言。

就這樣完了？噢，真的不敢相信。

後來才知道，那種感覺，就像你喜歡一個人，你常常可以跟他見面，你們共度許多美麗的時光，一天，他告訴你，他要走了，雖然明知道有這一天，但你仍然覺得，離別是一件殘忍的事，但願從今以後，你能夠首先說別離，而不再由對方說。

消逝成一舞

有一首歌其中的兩句歌詞是這樣的：「有些人跳舞是為了忘記，有些人跳舞是為了回憶。」你的舞是為了忘記還是為了回憶？

你曾否跳過一支刻骨銘心的舞？如果沒有，那是生命里的一個小小的遺憾。

一對窮困的老夫婦每星期也相伴去跳舞，從年輕跳到鬢白如霜。後來，妻子患病，行動不便，丈夫還是用一輛木頭車推著她去跳舞，直到一天，她猝死在家中。那一雙舞鞋再也用不著了。她去世之後，男人孤單地來到舞場，在低回的老歌中。懷念從前的舞。他們從前的舞是為了忘記，同時也是為了回憶。忘記生活的睏乏，回憶青春的狂傲。逝水如斯，光陰的舞步總比人的舞步急促而狂亂，到了最後，人無何奈何成為舞場上的旁觀者。

如果是一次完美的分手，我想，我還是應該跟你跳一支舞的。我曾經愛你深於我的靈魂，你曾許諾我以永遠，但是我們終究是要回到生活的軌跡上，跟另一個人終老。今夜，在沉痛如哀泣的歌聲里，我們何妨作最後的相擁？

也許，你會忘記這一支舞而只記得年少的輕愁。

那不要緊，我會回憶這一支舞直到肉體衰朽。

我只知道，離別的痛楚與我們曾經共同擁有過的歡愉，在今天，都要消逝成一舞。來來來，我們跳一支舞吧，不要說話。

美好的意外

人生中許多美好的東西，都是意外。

那天晚上，朋友約你去吃飯，你本來推掉了，但臨時改變主意參加他們的聚會，在聚會上，你邂逅了一個你喜歡的人，然後和他相戀。這不是意外又是什麼？

你曾經以為你不會再愛別人了，你辭去工作，一個人到外國居住療傷，在異地，你碰到另一個人，你下半生竟然與他一起。這不是刻意的發現，而是意外。

他說今天晚上要工作不能陪你，你一個人孤單地窩在家裡吃即食麵喝啤酒，他突然出現，這意外驚喜往往是愛情里難忘的片段。

你用了很多方法減肥，總是不成功，一天，你吃錯了東西，患上腸胃炎，上吐下瀉幾天，就減掉你辛辛苦苦也減不掉的七磅。

你拚命趕去車站，那一班車八點正就要開出，而且一向十分準時，你看看手錶，已經是八點零五分了，明知道趕不及，你還是拚命跑，因為你約了心愛的人見面，你不想遲到。終於趕到車站，那班車今天因為某些原因，竟然沒有開走——

美好的東西，往往在意料之外。

零和零之間

李曾超君女士說，她一手創立「超群」，今天無奈地看著她倒閉，是從零到零，不過這零和零之間是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是漫長歲月，但是比不上零。零是無限，是數學里最詭秘的一個數字。AQ高的人，也許是那些能夠看穿生命是從零到零的遊戲的人。

零和零之間，並不悲觀，而是充滿可能性。

我和你本來是零，然後是一加一，你豐富了我，我也豐富了你，你付出你整個人，我何嘗不是？你改變了我，我也改變了你，我們融為一體，變成一乘一。然而，有一天，你不再愛我，或者我不再愛你，那是一減一，又變成零了。

從零到零，除了歲月，除了青春，還有我們無私的付出，還有期盼、歡笑、失望、眼淚、成長和悲傷。雖然到了最後還是零，但這個零跟最初的那個零是不一樣的，要複雜很多。

一段感情結束，我們各自再從零開始，但不要悲傷，從這個零到那個零之間，又有無限的可能。生命本來如此，它可愛的地方也就在於零和零之間，動人的不是結局，而是過程。

零是圓的，有一天，我們或許會相遇，雖然已經是零，但零和零之間，不是零的回憶。

幸福就是重複

寫小說的人總是害怕重複，為了不重複自己的作品，創作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終於有一天，什麼也寫不出來了。

為什麼害怕重複呢？我們所謂的幸福不正是重複地做同一件事情嗎？

每天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每天跟情人通電話，常常跟他一起去旅行，甚至每夜同眠共寢，重複一個承諾和夢想，聽他第二十八次提起童年往事，每年的同一天和他慶祝生日，每年的情人節、聖誕節、除夕，也和他共度。多少年來，只是和他一個人睡，只是嗅著他一個人的氣息，甚至連吵架也是重複的，為了一些瑣事吵架，然後冷戰，瘋狂思念對方，最後和好。

我們不是重複做著這些事情。然後相信這就是幸福嗎？幸福就是重複。

有人說，世上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一個樣子的，不幸則有很多種。所謂一個樣子，也許就是重複。

每天早上張開眼睛再看不到你，再也嗅不到你的氣息，你不再睡在我身旁，你不再像往常一樣吻我，你不再像過去那樣溫柔地待我，你不願意重複，那就是愛情消逝而我不再幸福的時候。

我忽然不再害怕重複。

悄悄跟你相逢

某年某月，你愛上一個男人，一天，你無意中告訴他，小時候你住在XX街五號，他嚇了一跳，告訴你，他也在那條街住過三年，就住在十二號。

你們當年住的地方原來這麼接近，也許，你曾在街上碰過他，你拖著媽媽的手在他身邊經過，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這個小男孩一起生活。二十年前，你已經悄悄跟他相逢，今天，只是重逢。

許多年前，你曾經聽過他的名字，當時不以為然，只知道有這個人而已，況且，他跟你也不會有什麼相干，今天，你們竟然相遇相愛，他問你：「我們是不是相逢太晚？」

不，許多年前，你已經悄悄跟他相逢。

念中學的時候，你常常到學校附近一間餐廳吃午飯，一天，你跟他提起，他笑說：「是嗎？我念大學的時候也常常到那間餐廳吃飯，他們的豬排飯很好吃，午飯的時候，很難找到位子。」

也許，你在餐廳里曾經跟他搭台，你穿著校服，他已經是個大學生，你們各自跟自己的同學聊天，沒有人會記得曾經跟自己搭台的人是什麼樣子的，那種關係，其至稱不上緣分。今天偶然提起那間餐廳，你才驚覺，你在許多年前已經悄俏跟他相逢。雖然碰面不相識。但已經埋下重逢的種子。在某個時空里，你們失諸交臂，不是沒有緣分，只是時機還沒來到。

在相愛之前，你們早已悄悄地相逢，那悄悄的相逢，好像是一盤葡萄，時機成熟了，才變成酒。當它還是葡萄的時候，我們從未察覺。有些葡萄，最後沒被選上釀酒，而你和他，從悄悄相逢到重逢，是多麼的幸運，只差一點，你們今生今世不會重逢。

等候適當的時光再遇

有時候，買了一本書或者一張唱片回家，唱片聽過一次之後，不怎麼喜歡，於是長久放在抽屜里。那本書，翻過幾頁之後，就一直放在一旁。

過了很久之後，你在書架上偶爾發現這本書，一看之下，竟有相逢恨晚的感覺，這麼好的書，為何你忘記它的存在？如果早一點看到，你的境界也許都會跟現在不一樣。

然後，某年某天，你打開抽屜，無意中看到那張只聽過一次的唱片，你再次把它播出來，那動人的旋律和歌詞竟使你震撼，原來你一直錯過這麼好的歌。那時為什麼會不喜歡呢？

每個人總會有一、兩本忘記了的書或一張沒印象的唱片，時光流逝。偶然再會，才懊悔自己錯過了一本好書，遺忘了一首好歌。

也許，那不是遺忘，而是時間不對。第一次聽那張唱片的時候，它不能觸動你心靈，因為大家心境不同。那本書無法讓你驚艷，只因為當時你還沒有那種領悟。

遊走在我們身邊的人，也許都在等候一種領悟，等候適當的時光再遇，時間對了，你便會愛上他，幸好，你們今生還是遇上了。

幸福魚面頰

吃蒸魚的時候，你會首先吃哪一部分？有人從魚尾開始，有人從魚背開始，有人先吃胸鰭，因為這一部分是最肥美的。

據說，首先吃哪一部分，可以反映一個人的性格。

我首先吃的是魚面頰。

每次吃魚，我喜歡的人會把魚面頰留給我，說：

「這一小塊臉肉是最好吃的，多吃會漂亮。」

我不知道多吃魚面頰是否真的會變得漂亮，但是每一次，他還是堅持要我吃下魚的兩邊面頰，並說：

「吃了魚面頰，即使生氣的時候，鼓起腮幫子，也不會太難看。」

每一次和他吃魚的時候，魚面頰是我專享的，那一小塊臉肉，好滑，好甜，而且也好幸福。

有時候，叫了一尾面頰沒有肉的魚，我會很失落，想咬他的面頰來彌補我的損失。

在外面跟朋友吃飯，一尾蒸魚送上來，沒有人會把面頰留給我，動作稍微慢一點，魚面頰已經在別人的肚子里，那一刻，我才知道，可以吃到魚面頰的時候，是多麼受寵愛。

日子有功，我吃下的魚面頰，加起來的分量，也許相等整條中等重量的蘇眉那麼大，再過些日子，也許會等同一條龍躉，而我希望，將來會等同一條鯨魚。

如果問我，多吃魚面頰，皮膚會不會變得白一點，滑一點？人會不會變得漂亮一點？或者我可以告訴你，人世間的幸福，總會令人好看一點。

打開門迎接你

xx：

每一次，當我打開門迎接你，我都想立刻撲入你懷裡親親你。

有時候，我的舉動會嚇著你，你溫柔地抱著我，問我：

「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只是喜歡打開門迎接你。每次聽到門鐘響起來，我本來可以慢慢走去開門，但我總是在匆忙中，只趿著一隻拖鞋，跑去開門給你，我不願意讓你等待。

你兩手提著東西，那是你買給我的晚餐，我告訴你我要趕稿，不吃飯了，你卻帶來了我喜歡吃的東西。雨下得很大，你肩膀上都是雨水，頭髮給風吹亂了，像個傻瓜。有時候，我覺得我太殘忍了，你工作了一整天，忙得連眼睛也睜不開，卻為我買來晚餐。

打開門迎接你的一刻，我很想親你，你會說：

「我手上拿著東西。」

其實，我並不介意你騰不出雙手擁抱我，你只要騰出你的嘴巴親我就可以了。

雖然已經一起這麼多年了，但每一次，我總是滿心歡喜的打開門迎接你，希望你在不快樂的一天也能看到一張笑臉。

你知道嗎？每一次開門迎接你。都好像一次重逢。啊，我們又見面了，你好嗎？這天過得怎麼樣？快樂嗎？我們有十幾個小時沒見面了，靜下來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你，渴望能夠早點見到你，外面的世界那麼陰冷，又常常有那麼多意外，打開門迎接你，看到你安然無恙，再次站在我面前，我總是感謝上蒼讓我們重逢。

昨天的碗洗了沒有

你家裡有沒有一些昨天應該洗卻還沒有洗的碗？

吃完一碗面，那個碗本該立刻洗的，但是不知怎地，總是喜歡把它放在洗碗盆里，留待明天才洗。

每個人的容忍極限都不同，我的極限是等到明天，到了明天，無論如何也會洗碗。有些人等到要再用那個碗時才洗，有些人可以等到碗里的殘羹發酵，有些人等到洗碗盆里堆滿未洗的碗時，才會乖乖洗碗。

不洗碗的人。都有很漂亮的理由。

甲說：「媽媽常說，早上用的碗晚上洗，晚上用的碗自有老鼠來洗。」

乙說：「再用那個碗時才洗，不是很合理嗎？」

丙說：「這麼晚了，明天再洗吧！」

看一本關於人不肯長大的書，長不大的人，其中一個特點，就是凡事喜歡毫無理由地拖到明天。

不肯洗碗，大概也是長不大吧？本來應該今天洗的碗，毫無理由地拖到明天才肯洗。如果真的要告訴你為什麼，啊，除了懶惰之外，我也有一些漂亮的理由，我想拖到明天，因為除了洗碗之外，不是有太多事情可以拖到明天。把事情拖到明天，那苟且偷安的感覺真好。

想和你一起洗澡

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洗澡是很刺激的，但是如果可以選擇，還是獨個兒洗澡比較盡興和自由。

熱戀的時候，男人常常提出一個要求：

「我想和你一起洗澡。」

兩個人擠在浴缸里，你替我洗。我替你洗，哪裡可以洗得乾淨，洗澡是很個人的事，要徹底清潔身體，難免出現一些不雅的動作，一旦和喜歡的人一起洗澡，我們都盡量裝出一副優雅的樣子，不敢做出一些不雅的動作。連洗澡也要儀態萬千，挺胸收腹，那不是很辛苦嗎？

兩個人一起洗澡，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愈洗愈不幹凈，男人想和你一起洗澡，他一定不是只想洗澡那麼簡單。在冬天裡，這樣你替我洗身，我替你擦背，隨時會著涼。

不過，當男人想和你洗澡的時候，你便要珍惜，熱戀過後，你跟他說：「我們一起洗澡好嗎？」他會說：「兩個人擠在一起怎洗得乾淨？你自己洗吧！」

他寧願一個人在浴室里唱歌、思考，自由自在地做出各種不雅的動作，也不願跟一個女人一起洗澡。你洗澡的時候，也不用擔心他會擠進浴缸。

他不再和你洗澡了，不必難過，當你們老了，身體衰敗。比較健康的那一個總要替衰弱的那一個洗澡。

小小的教堂

小時候念的那所天主教小學裡面，有一間小小的教堂，教堂的面積大概只有三、四百尺，規模很小，小息的時候，我喜歡坐在教堂里。

那時候，我只有很小很小的願望，祈求天主讓我這次考試合格，下一次，我一定會乖乖的讀書。祈求聖母讓我能夠升級，那麼，我以後會好乖。恐怕坐著禱告不夠虔誠，我還會跪在地上，懇請天主垂聽。

當然，考試合格，順利升級之後，我就會忘記了天主。

我這輩子第一次投稿是投到《公教報》，文章刊登出來之後，修女特別送我一份禮物，自此之後，她每次上課都喜歡叫我起立念書。那時候，我決定長大之後要做修女，不做尼姑，因為修女的服飾比較漂亮，而且不用刮光頭。

除了參加朋友的婚禮之外，我已經很久沒有到教堂了。報章上說，每年除夕，很多本身不是教友，平常不去教堂的人，也四處打聽，看看哪間教堂有空位，他們很想去參加子夜彌撒，在一年終結的時候，祈求心裡的平安。那天經過教堂外面，聽到悠揚的聖詩，我已經不敢進教堂了，今天的願望、心事和悔疚，遠比我小時候多，只怕天主聽到也會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