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醒來的瞬間,何旭東反射性地看向枕邊。
他鬆了口氣,看著向曉冬赤裸著身軀半趴在他臂彎中沉睡,均勻的呼吸著。白皙的肌膚順著曲線延伸,掩蓋在床單之下;露出的肌膚上,是昨夜激情留下的痕迹。
他伸手撥弄了下沉睡中的向曉冬濃密的黑髮,輕輕將人摟近了點。
其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麼看著沉睡中的曉冬,也不是第一次這麼輕的擁住他,只是那時的他並不知道……不,應該說是抗拒,抗拒已經愛上他的事實。
直到現在他才體認到,原來以往每一回這麼看著他的感覺,就叫作滿足感。
「對不起!」他附在沉睡中的向曉冬耳邊輕聲的說,依戀的輕吻了下他的發。他的固執愚昧,讓曉冬吃了好多苦,嘗盡了傷心滋味,而這樣的他,曉冬卻依舊願意原諒。
懷中的人動了下,眼皮微顫的緩緩張開眼。視線相對的瞬間,他似是有些疑惑的眨了下眼,跟著有些遲疑的輕喚。
「旭東?」
「早。」何旭東微微笑著摟近他的腰,在他唇上印下輕柔的一吻。
向曉冬震了一下,跟著輕嘆一聲偎向他。
「還好……」他輕喃地低聲說。
「怎麼了?」他蹙眉,不解的問著懷中人。
「我還以為我在做夢……」他的手環上何旭東的腰,緊緊偎著他。
「曉冬……」何旭東輕喚,是他讓他不安的。「對不起……」
懷中的人用力搖搖頭,「不需要道歉。」
何旭東沉默了會兒,突然開口問道:「會很累嗎?」
「還好,有什麼事嗎?」他不解的看著他。
「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撥開散在他額際的發,何旭東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卻似是有點悲哀無奈的說:「這些事情,你有權利知道。」
向曉冬怔了怔,微笑著點頭后吻上他似是落寞的唇。
這裡是……他知道這裡是哪裡,但是,旭東為什麼帶他來這兒?
「過來。」何旭東對著他伸出手,一如以往輕柔卻又霸道的命令著。
向曉冬遲疑了下,把手交到他的手中,在四周人們詫異的目光注視下由他牽著走。
終於他們停了下來,兩人的眼光落在石碑上那位婦人憂傷卻有幾分慈藹的面容上。
沒錯!這裡是何旭東母親永久長眠的地方。
「這裡……你來過好幾次了吧?」何旭東低柔的問著,眼光依舊停在石碑上。
「但是,這卻是我第一次帶你一起來。」
向曉冬有些訝異的點頭,因為,他一直以為何旭東並不知道他曾來祭拜他母親。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這麼多年,你都替我來祭拜她,我很感謝你。其實我從沒來過,並不是因為忙碌,也不是忘了……只是,在她下葬的那天,我曾發過誓,在達到目的以前,不會再來見她。」
何旭東轉頭看著他輕訴道:「你知道我父母的事吧?典型的故事……小鎮上的年輕女孩愛上有野心的青年,青年為了追求更多的金錢權力拋妻棄子,我母親還傻傻的愛著他,連姓氏都不願幫我改,執著的相信他總有一天會回到她身邊。」
「從我那位父親離開以後,我們一直過得很苦。終於在高一暑假前,我母親無法承受的病倒住院,而我跟那每天冷嘲熱諷的舅舅一家完全沒辦法相處,最後我決定休學到處去打工賺錢,本來已經不想回學校,是我母親堅持,我才回去。」
向曉冬注視著他,明白何旭東正在對他說的事情是他從沒對人說過的過往。他安慰似地撫了下他的臉龐,何旭東的眼神不由得軟化,拉著他輕撫的手到唇邊吻了一下。
「然後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我遇見了你。」掌中的手僵了下,何旭東微微地苦笑。「你還是很在意對吧?那時候……我跟那個人做的交易。」
向曉冬垂下眼眸,咬了咬唇。怎麼會不在意?時至今日,他依舊不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即使在他已告訴他自己情感的時候。
「是為了我母親。」何旭東淡漠的聲音傳來,卻輕抬起向曉冬下顎溫柔的看著。
「用我母親的轉院作為條件交換,他要我製造跟你戀愛的證據,我那時認為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就毫不猶豫的做了。」
「但是,那時候我……」向曉冬不明白,當時他曾多次表明可以請他父親幫忙的。
「我知道。」他溫和的截斷他的話。「但是當時的我,寧願選擇那種方法,卻無論如何也不想接受你的幫助。」那是一種複雜而微妙的心情,他現在才明白,那是因為他不想要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顯得軟弱,想保有自尊。
向曉冬怔住了,似懂又非懂。
「然後你走了,我覺得雖然煩躁鬱悶,也不想深究……然而沒過半個月,我母親就因為併發症過世,甚至,沒來得及等到轉院。」
沉默了下,他繼續說:「我母親死後的第二天,何家的律師就出現在我眼前,告訴我我那位父親願意無條件的資助我完成所有學業,但是要我回何家繼承他所有的事業。多可笑,當初他拋棄我們母子,之後卻以一副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
他冷笑一聲,語氣中驀地有了憎恨。
「何家的律師出現得太快,我突然明白他其實早就知道我們過的是什麼生活,卻冷眼的不施援手!我母親下葬那天,我在這裡發了兩個誓。」
他頓了頓,輕聲地說:「一個,是我要從那位父親手中奪走他拋棄我們母子所得到的一切;一個是……這一生,絕不重蹈我母親的覆轍,我不愛任何人。」
向曉冬聞言身軀一震,心似乎有點微微的疼痛。
「六年,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傾盡能力學習他的一切手段,順著他的意思做一切他所要我做的事,學會不擇手段,學會冷血……我學得很快,也許就像我母親曾說的,我跟我那位父親像極了。」
「旭東。」向曉冬震撼地喚著他。
雖然旭東這麼說,但他卻可聽出他話中的譏諷與鄙夷……不只是對他的父親,似乎也是在說他自己。心疼之餘……他似乎也有些了解,了解到旭東從未對任何人剖白的一面。
何旭東搖搖頭,示意他沒事。
「六年後,你從英國回來。」他伸手撫了下向曉冬的發,「除了計劃摧毀我父親的一切,我……沒有過這麼強烈的慾望,當時我只想得到你,所以我用了最快速也最有效的方法。不擇手段的以你的家人為籌碼逗你留在我身邊。我一直不想追究原因,到現在才知道,那是因為我害怕。」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鼓足勇氣般的再次與向曉冬目光相對。
「那天你問我愛不愛你,我的回答是,我不可能愛你。那其實該是我對自己說的話,我不相信自己會愛上你,我明明已經發誓不愛任何人了。但放你走後,我開始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不管是公司,還是對那個父親的報復,都不能讓我有感覺。整個人空空蕩蕩的,雖然想著你,卻又固執的不肯去找你,不斷的對自己否認這種感情。」
「我錯得很離譜,曉冬。」何旭東輕柔地道:「一直到那天,到我去找你的前一天,我在這裡坐了一整夜。我把我們之間的事,從九年前開始徹徹底底的想了一遍。」
他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向曉冬,以前所未有的炙熱與柔情,不再偽裝。
「我才明白,我早就愛上你了。不是半個月前,不是兩年前,而是很早很早以前,也許在九年前,我第一次吻你時,就已經愛上你了。」他苦笑一聲,「全是,我卻到了現在才真正明白對你的感情,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愚蠢。」
向曉冬眼淚猛的奪眶而出,他並不想哭的,因為以前的傷心已經足夠;但是,想到九年來的種種,想到自己曾經如何的傷心,曾經有的逃離,曾經痛苦的壓抑,一切的一切,有如被薄紗覆蓋住的迷離情感,全部都清楚的呈現在眼前。
「不要哭,我不是想讓你難過才對你說這些的。」何旭東嘆息的拉過他的頸項,緊緊將他壓在胸前。「但是,浪費了你那麼多的時間,讓你傷心哭泣的卻都是我。」
向曉冬在他懷中搖了搖頭,旋即因為意識到這是公共場合迅速離開他懷抱。但即使是這樣,他的手依舊在他掌中,兩人的手心,依舊熱得汗濕。
「現在你看清楚了,曉冬。真正的何旭東,只不過是一個自私任性、頑固又不懂得怎麼去愛的笨男人罷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聲音中透露些許忐忑不安。
「這樣的我,你可以愛我嗎?可以……一直愛著我嗎?」
向曉冬有如被蠱惑般的與他視線相對,四周頓時變得靜謐而空蕩,就像只有他們兩人存在,只有他們是最真實的。
眼眸不經意的瞥向墓碑上的婦人,他明白地笑了。所以旭東才會帶他來這裡,來到他最重視的人面前,吐露最真的誓言。
這裡,是他心中的聖地。
「一直……是指多久?」向曉冬輕輕地開口,淚水猶濕的注視著眼前的人。
「一生。」
他握緊拳,故作鎮定緊看著眼前的人。
「一生啊……」
向曉冬突然一聲輕嘆,抬眸認真的凝視著何旭東。「你能答應,不再隱瞞我任何的事,不再隱藏自己的感覺嗎?」
「我發誓,不再對你隱瞞任何事。」他認真而緊張的回道。
「那麼,愛我吧!」他澄澈的眼眸凝視何旭東,嘴角綻出一抹笑。「用你的一生證明給我看,證明你確實是愛我的。」
「曉冬……」何旭東憂喜參半的急促說著:「但是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讓你傷心,愛情對我而言……」
「無所謂,無所謂的。」他輕輕的點住他的唇制止他,「去英國六年,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你,但是一見到你,我才明白自己在自欺欺人。九年來,我只有你一個,也只愛過你一個。就算你是個自私任性、頑固又不懂得怎麼去愛的笨男人,我還是愛你。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好,我愛你,不會改變。」
周遭有好一陣子的靜默,直到何旭東突然的微笑,吻了下他放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向曉冬如觸電般的縮手,羞赧的緊握住自己被親吻的手。
手指上的觸感,是從沒有過的情人親匿。
「你果然是比我強。」何旭東自嘲似的低笑。
「旭東?」
向曉冬沒聽懂他的意思。
何旭東突如其來的一拉,將他摟進懷中。
「我想吻你……」他摟住他的腰,宛如嘆息般在他耳邊輕語。
向曉冬嚇了一跳,「這裡有其他人在……」
「我想吻你。」他霸氣的說,雙手輕緩的捧起向曉冬的臉龐。
「但是……被人看見……」他不知所措的雙頰微紅。
何旭東笑了,以不在乎卻又認真的眼神直視眼前的人,「你不想要?」
向曉冬呆了呆,一陣羞赧,看著他的唇半秒,輕輕的搖頭。
「那麼,就由他們看吧!如果,他們從沒看過相愛的人的話……」
他霸氣的說著,看著因他的話而漾出微笑的唇,他徐徐的吻上。兩唇輕觸的瞬間,兩人同時微笑,隨著一個個吻的落下,好像心跳都加快了,每個吻從輕撫、試探到深切而熱烈。
他們旁若無人地吻著、笑著,甜蜜而濃烈--這是一個遲了九年的吻。
已經沒有人能阻止戀火的延燒,從過去到現在……今天以後,也將不停息的延燒到生命盡頭的那天。
這是一份絕對的愛戀!
絕戀--絕對的愛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