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嘔血今朝譜新章
果然玦兒一聽這句話又惱了,氣道:「老說這些不正經的……」
她心裡急了,又不好說季漣什麼,季漣知說錯了話,忙不迭的讓步哄她:「你說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玦兒攢著眉老半天才道:「不如……我早上先出去,在路上吃點好吃的,買點好玩的,然後咱們再在符府會合?反正我是要上街,你是要看符二公子,這樣也不會耽擱你的正事,好不好?」
只聽得季漣長嘆一聲,無奈的搖搖頭,道:「你都想的這樣周全了,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多帶些人跟著,別玩忘了形就好。」他看著玦兒望著那泥人的神色,知道這宮裡畢竟是憋悶,玦兒在宮裡人前一貫是規行矩步的,難得能出去透透氣放鬆心情也好。
「說起去看葵心,我倒想起了一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季漣將手中的泥人插到一旁的小花瓶中,正色道。
「嗯,什麼事?」
「前兩天……我看著泠也大了,她的婚事……崔太嬪可有找你擇定什麼人家?」
玦兒聞言一驚,疑道:「你的意思……是想讓符二公子尚主么?」
季漣笑道:「我也只是前兩天見到泠,才起了這個念頭。我看到葵心也這樣的年紀了,卻遲遲沒有婚配,所以想不如等兩年把泠許給他算了。不過後來一想,又有許多不合適之處。」
玦兒心中稍定,問道:「哪些地方不合適?」
季漣笑道:「一則……尚主的都是都不是像葵心這樣身份的人」玦兒微一點頭,自高祖以來,尚主的都是那種忠正淳良的老臣家中純直而不顯達的子弟,既有身份地位與公主相配,又不會有因裙帶關係而晉陞的煩憂。
「二則……葵心現在處境尷尬,看起來他此番所受摧殘甚重,若身體復原、他仍有往日的雄心,則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可若他經不住此番的風雨,那又沒有資格來尚主了……哎,我也就隨口這麼一說,確有許多不妥之處,你要是也覺著不好,那就算了吧。」
玦兒聽他說完,笑道:「崔太嬪那裡一直也有留意京中的純良子弟,我也幫著參詳過一些。符二公子那裡……我倒是想起去年的事來,聽說符夫人嚴令家僕禁止冰人上門的,想來二公子的婚配方面,有自己的主張。你雖然和二公子交好,可這些事情……咱們畢竟是外人,只怕弄巧成拙。」
季漣聽她這樣一說,想起自己和玦兒當年便是磨難重重,連連點頭道:「還是你想的周全,符夫人和葵心每每提起此事,諸多推諉,這事我也不好打聽,你要是得空就留心一下,若是他們有什麼難處的,咱們也能盡點心意。」
玦兒點點頭,心中長舒了一口氣,第二日早早的通知各宮的妃嬪,說是十月十說閱讀,盡在
五下元節那一日正是結冬日,她要在佛堂里念經祈福,免了那一日各宮妃嬪的覲見。
農曆中的三元節日,正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節,天官大帝的生日;七月十五的中元節,地官大帝的生日和十月十五下元節,水官大帝的生日。三元節時均有慶祝活動,下元節相比上元節和中元節來說,並不算熱鬧,也沒有焰火、水燈這些慶祝活動,只是有些祈緣、消災、去穢的一些法事。不過在長安這樣的大都市,但凡有個節日,大小商鋪總要借個名目來慶祝一番,百姓也算多個由頭上街玩耍,於是這下元節時街上也比平時熱鬧許多。
十五那一天,除了那些季漣指定的侍衛外,玦兒只帶了煙兒一人一同出宮,要了馬車出行,在朱雀大街上隨意繞了一圈,買了兩三樣小吃,便直奔符府而去。
她早已先知會了符葵心,說自己會在十五中朝的這一天來探他,等她到符府門口時,門口的小廝直接引她到符葵心的房裡,玦兒讓侍衛們和煙兒都留在外面,自己帶著在街上買的零食進去。
推開門,見符夫人坐在榻旁,正在給符葵心掖被子,見玦兒來了,行了禮。符葵心看了玦兒一眼,向符夫人道:「娘,去給皇後娘娘備茶來吧。」
符夫人很有幾分不安的看了看玦兒,玦兒微笑頷,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她才帶了門出去。
符葵心的目光落在玦兒面上許久,才道:「娘娘……準備怎樣處置微臣呢?」
玦兒搖搖頭,笑道:「二公子……乃國之棟樑,這半年來真是受苦了……本宮又有什麼資格談處置二公子呢?」
符葵心低了頭,低聲道:「娘娘……真是心思敏捷,這樣快就……」
空氣中還瀰漫著濃濃的藥味,不過這一次比上一回來時,又多了薰香,想來是為了沖淡湯藥的那股味子,玦兒看著符葵心臉上隱隱的疤痕,心中頗有不忍,嘆了一聲,道:「今日是下元節,本宮從宮裡來時,街上有賣加了紅豆沙的糍粑,二公子日日吃藥想必舌苦,不如吃一點吧。」
玦兒又掏出在街上買的一個身穿鎧甲的將軍泥人,插在榻旁的小瓶中,符葵心看了,笑了一笑,道:「娘娘有心了。」說著從牛皮紙包里拈了一小塊紅豆沙糍粑細細品嘗。
二人這樣靜默了許久,玦兒才自嘲笑道:「本宮一直以為,這是戲文里才會有的故事。」
符葵心愣了一下,問道:「戲文?」
玦兒笑了笑,道:「去年年初,本宮曾在宮裡聽了一齣戲,名叫《嘔血記》,這戲文在江南江北都甚是流行,不過二公子常年在邊塞苦寒之地,不知是否曾聽聞。」
符葵心抿了嘴,笑道:「微臣去年回京時,聽娘親說過此戲……因娘親喜歡,特地請了戲班子來唱過這齣戲。」
玦兒點點頭,問道:「二公子以為這齣戲如何?」
符葵心深吸一口氣,定定的看著玦兒,道:「微臣當時看了那戲,覺得前五齣只有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的人才能寫出,卻在最後一出落入俗套。」
玦兒哦了一聲,帶著几絲訝異,探尋道:「本宮當時亦有此感……不知依二公子之見,這戲該怎麼收尾法?」
符葵心咬咬唇,緩緩道:「微臣看過此戲之後,專門去結識了此戲班子的班主,想見一見到底是何人能寫出此等精妙絕倫的戲文。」
「班主同微臣說,寫這個本子的,乃是一對夫婦,那丈夫乃是永嘉人氏,本是世家公子,卻沉溺戲曲詩文,為父母族人所不容,他的夫人,亦是一位奇女子。他們夫婦二人寫的原本,並不是最後花好月圓的結局,而是夫婦二人,各寫了一個結尾。」
玦兒心中驚嘆,問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符葵心笑道:「那丈夫寫的結局,乃是那女子看不上她的未婚夫,又不肯屈從於帝王,於是嘔血三升,氣竭而亡——所以這本子的名字叫《嘔血記》;他的夫人覺著這結局過於凄慘,於是寫了另外一個結尾,盼望那女子遇上一個英明開化的帝王,免了她的死罪,允她易釵而弁,繼續為官。」
「不過這戲開演之後,官府的人覺著兩個結本都有傷風化,尤其是後者,更是傷風敗俗,違背倫常,於是戲班子的班主只好另找人添了後來那個花好月圓的結局,卻沒有改掉原本的戲名。」
玦兒頭一次聽說這些事,聽得有些入神,半晌才道:「那……依二公子看,哪一個結本最好呢?」
符葵心的眼神越過玦兒,落在牆壁上,悠悠道:「如果……可以,那位夫人的結本才是那女子的真正心愿吧。」
玦兒順著符葵心的目光,回頭看到掛在牆上的一柄劍,玦兒仔細打量一下,依稀記得那正是季漣賜給玦兒的春雨劍。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裡外覓封侯,微臣的心愿,正在於此。」玦兒心念一動,笑道:「葵心心志之高,本宮所不及……只是,陛下……」
「陛下恭臨四極,駕馭八荒,正是人君之典範,微臣願盡臣子本分——微臣此次得遇重生,已立下宏願,此生此世,決不讓突厥再起南望中原之心……」
玦兒有些猶疑,又有些不忍,低泫然道:「那……又何必這麼遠?」
符葵心略略一笑:「娘娘……可曾見過丹頂鶴?人都說鶴立雞群——鶴每日都昂著頭,是不願意別人看見它頂上的朱紅;微臣……」他微嘆一聲,沒有說下去。
玦兒明了他話中涵義,這才點頭道:「本宮……答應二公子」她看著符葵心因聽了這話而安心的面孔,心中有些惻然,幽幽道:「葵心……你失蹤的這半年,陛下……心中很是挂念……葵心作此決斷,心中真的沒有半分懊悔或是不甘么?」
符葵心淡淡一笑,道:「人各有命吧,微臣在大漠中日日煎熬,想起不少前塵往事,其中辛酸波折,非常人所能道也。微臣的兄長找到微臣時,並非未想過就此消失,可最後……微臣仍然覺得,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即便孤獨終老,也是微臣自己的選擇。」
玦兒心中一慟,低聲道:「葵心……你真的習慣的了么,本宮記得……當年你武舉之中,突然失利;還有在安東都護府時……都是因為……」
符葵心點點頭,咬著唇道:「微臣當年,心智未堅,許多事情,尚無法決斷……微臣這個月回來,聽說了許多事情,娘娘……這一年多來的事情,微臣也有所耳聞。所以……微臣已遍尋良醫,覓得秘方,永絕了後患。」
玦兒聽了這樣決絕的話,千般思緒湧起,最後竟無言以對。她看著符葵心掛著慘淡笑意的蒼白面容,伸出手握住他,半晌才道:「葵心……好好養好身子,陛下同我……無時無刻不挂念葵心呢,往後——往後葵心便當我是至親一般的,你說可好?」
符葵心忍住眼中的淚,握住玦兒的手點點頭,玦兒覺著他的掌心似乎傷疤甚多,且粗糙不堪,想著他這些年來受的苦,自己便忍不住掉下淚來。符葵心抿著嘴擠出一絲笑容:「娘娘不必為微臣憂心,微臣——早已習慣了,如今只願陛下和娘娘今後鴛鴦白」
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
玦兒尚不及放開符葵心的手,回頭看到門口鐵青著臉的季漣,還有提著藥包面色尷尬的小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