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旭雍的心情可謂既高興又憂心。
高興的是，他可以跟映愛組成一個家庭，憂心的卻是郢柔的狀況。
「旭雍，這情況你可要小心處理。」秦芝雙眉攏緊地叮嚀兒子。「我聽她媽媽說她最近瘦許多，好像吃不下，睡不好，雖說這丫頭也不那麼令我欣賞，但是畢竟是我們對不起人家，你可要多幾分耐性。」
秦芝何嘗不知道兒子的心意，她是個直腸子的人，說實在的兩個女人中，她私心裡是比較欣賞宣映愛的。奈何當初任由丈夫半逼迫旭雍娶郢柔，卻不曾開口說過話，現在自然也得幫兒子收拾善後了。
「是啊！這幾次看到她，她看起來既蒼白又脆弱，我……」旭雍心中的愧疚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更多的是他對自己的懊惱。「要是我自己誠實一點就好了，當初為何要答應訂婚，對郢柔根本就不公平。」
「她還常常去找你？」秦芝畢竟多在社會打滾了幾年，所以一聽兒子的話，馬上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是啊！」旭雍倒是不疑有他。「有幾次是路過順便去公司看看我。」
「那你可要小心一點，別給她過多的期望。」做母親的顧慮總是比較深一層。
「我想不會吧！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了，倒是映愛……最近只要提起郢柔，臉色就不好看……」應該是沒有安全感吧！她的成長過程他也了解，會有這樣的反應他也理解，但是他不希望她老是活在自己設的框框中。
秦芝正待說些什麼，旭雍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夏旭雍！我跟你說……」
「你是？」旭雍遲疑地問。
「我是小雯啦！」小雯那個喳呼的習慣還是沒改。「我掙扎了很久，還是決定跟你說一下。因為我現在正在加班，不能陪映愛去，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打電話給你……」
「等等，你說清楚什麼事啊！」一提起映愛，他就無法等閑視之，何況小雯很少打電話給他的，可見不是普通的事情。
「就是……映愛剛剛去赴姓郢那個女人的約，我不放心，可是我又走不開，你要不要……」小雯想起昨天郢柔不懷好意的模樣，她實在擔心映愛。
雖然不知道映愛到底跟他說了懷孕的事情了沒，但是現在已經顧不得是否掀到好友的底了，只好打這通電話。
「小柔？為什麼映愛要去見小柔？她們約在哪裡？」旭雍整個眉頭都皺起來了。
「這……說來話長了，總之，她們約在仁愛醫院外面那個咖啡廳，你……要過去嗎！」小雯說得有點忐忑，真怕說了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我馬上過去。」旭雍說完就掛掉電話，迎向母親憂心的目光。
※※※
正當旭雍在家裡接小雯電話的同時，映愛已經抵達與郢柔相約的咖啡店。只不過兩人狹路相逢，在店門口就遇到了。
「你來的正好，有什麼話現在說吧！」映愛不想多跟她相處，想到她那天說的話，她就覺得沒必要多勸她了。
「不進去坐下說嗎？」郢柔的目光在她臉上溜轉一圈，很滿意地看到她眼中的不安。「也好啦！反正我要說的事情很簡單。」
「想說什麼就快說，還羅哩巴嗦什麼！」映愛不喜歡她那若有深意的笑容。
「好吧！我要說的很簡單，我希望……不！是我要你離開旭雍。」郢柔緩緩地說，那篤定的模樣跟她平日有點畏縮的樣子全然不同。
「你憑什麼？」映愛挺起胸膛迎接她的挑釁。
「你根本不配跟旭雍在一起，又何必呢？一個孤女，爹娘不愛的，現在硬要賴上旭雍，他可不是孤兒收買中心！」
她的攻擊讓映愛生氣，但是映愛仍然力持鎮定，畢竟今天只有她獨自前來，萬一過於激動，發生什麼意外就不好。
再者，她也不希望跟郢柔撕破臉，旭雍對她的愧疚，她也要放在心上。
「無論如何，是我跟旭雍對不起你，這個我跟你道歉。」映愛深吸口氣說。
「誰希罕你的道歉？！我要的是旭雍，你還我！」
「旭雍是人，不是東西，怎麼說還你就還你？！再說我真的很愛他，希望你體諒我對你的傷害。」
「那誰來體諒我？為了博得旭雍的心，我做一個柔弱無助的女人多久了，這些年來我費盡了心機，連我姐姐都沒辦法跟我搶了，你憑什麼？！」她兇惡地說。
映愛倒抽口氣。
「你……你是說你姐姐的死跟你有關？」太可怕了！
毀柔只是冷冷一笑。「你自己去猜啊！至於你……」
「你想做什麼？」映愛警覺地後退，手自動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
「天知道我若不高興會不會抓狂？！若抓狂了，天知道我會不會去傷害無辜的生命？你小心肚子啊！什麼時候要發生什麼事情，都很難說。」郢柔詭譎地笑著。
映愛聞言雖然害怕，卻是有更多的憤怒湧上來。
「郢柔！你究竟想要怎樣？這樣威脅我、恐嚇我，旭雍就會回去你身邊嗎？你想他會接受一個蛇蠍心腸的人做終生伴侶嗎？」
「你說這些對我是沒用的，就算我得不到，我也不要你得到。就算你順利生下孩子，你也無法時時保護他，孩子是很脆弱的……」她惡意地貼到映愛的臉前，低聲地說：「天知道什麼時候會夭折死去啊！」
「不准你傷害我的孩子！」映愛忍無可忍地抓住她的頭髮，想要把她拉開。
誰想要傷害她的孩子，她都不會原諒她！
「放開我！」郢柔沒料到映愛會突然動手，掙扎地要脫出她的籍制。
但是映愛可不是省油的燈，她一手緊抓住郢柔的頭髮，一手抓住她揮舞的手，想要給她一個警告，不要再來傷害她或孩子。
她一心想要保護孩子，但是剛趕來的旭雍看到的卻不是這樣。
他看到的是映愛揪著瘦弱的郢柔，跟她拉扯著，郢柔想要掙脫，映愛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小柔！映愛！你們住手！」旭雍跑過去，邊跑邊喊。
映愛就看著郢柔的表情彷彿在變魔術一樣，這一刻面對她的猙獰在轉身的剎那竟然可以楚楚可憐得令人不舍。
「旭雍……」鄂柔可憐兮兮地呼喊聲就像快被勒死了一樣。
「映愛，你放手啊！」旭雍急著說，萬一郢柔出事了，事情就更無法收拾了。
「我不放，除非她收回她剛剛的話！」映愛的拗脾氣也發作了。
旭雍簡直頭大，正在猶豫如何處理時，郢柔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了。
「旭雍，我只是想要做你的朋友，映愛姐就不高興，你告訴她……嗚嗚……我沒有惡意！」郢柔哭訴著。
映愛聞言生氣地勒緊她的頭髮，郢柔哀嚎起來。
一團混亂中，旭雍拉開兩人，但由於映愛堅持不放，他使力去推開她，映愛被他這麼一推手是鬆開了，但人卻往旁邊的花架上摔去，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好痛哦！」郢柔首先哭喊出聲。
「你有沒有怎樣？」旭雍趕緊檢示著郢柔的傷痕。
跌坐在地上的映愛被一股銳利的痛刺穿身體，痛得她全身直冒冷汗，下體一陣濕熱的液體順著痛楚的擴散往下流去，她無助地夾緊雙腿。
「寶寶……」
痛楚讓她喊不出聲音，她努力地夾緊腿，想要叫旭雍，卻見他的身影與郢柔的疊在一起，眼前一陣的黑暗就要奪去她的意識，但是她不肯放棄……
寶寶，媽咪會保護你！
她在心裡狂喊著，但是眼裡的黑影愈來愈多，身下的痛楚愈來愈劇……
旭雍看到映愛沒有馬上站起來，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
「映愛！映愛！」他低下身要去扶她時，小雯卻狂跑過來。
「小心一點！」小雯緊張地叫著。
映愛撐著最後一點意識，抓住小雯的手。「救……孩……子……」無聲地說完，她失去了意識。
旭雍抱起映愛，一臉的恐懼痛苦。「什麼孩子？」他有個恐怖的預感！
「你的孩子啦！快點抱她進醫院！」小雯擔心地護著映愛。
旭雍這時候才看到映愛的裙擺染滿了血，他驚恐地瞠大了眼睛。
＋＋十
映愛被送進了急救病房，醫生緊急幫她做處理。
門外的旭雍整個人宛若虛脫了一般，恍恍忽忽，眼睫一揚，看到一臉怒意的小雯正怒視著郢柔。
「映愛懷孕的事情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他走到小雯面前，低聲地問。
小雯瞪他一眼，然後走過去凝視著郢柔。「你高興了吧？你是故意的吧？你讓映愛流產，說不定連大人都有事……」小雯哽咽著。「你一次害了兩條人命，你可滿意了？」
郢柔的臉色有點蒼白，顯然有點被嚇壞了，但是她倔強的下巴仍然抬得高高的。
「我早就警告過她了，是她不聽我的話，再說是她先動手的，旭雍也看到了！」郢柔馬上模糊焦點，試圖逃避這個責任。
萬一讓旭雍知道她做了什麼，他一輩子都不會理她了！
「你一定對她說了什麼，否則映愛不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說，你幹了什麼事？」小雯生氣極了，想到映愛滿身的血，就忍不住哽咽……
「我哪有說什麼？」郢柔偷偷地看了守著急救室門口的旭雍。「是她自己太激動了，我不過勸她要小心孩子而已。」
「你又威脅她了？」小雯揚起手打算給她一巴掌。
郢柔馬上躲到旭雍身後去，小雯氣極！
「小柔，你先回去吧！」旭雍憂心沖忡地守著，已經無心理會兩個女人的戰爭了。
「快滾，否則我打得你屁滾尿流！」小雯掄起拳頭威脅著。
郢柔眼看旭雍根本無心理會她，於是訥訥地說：「那我先回去了，旭雍。」
旭雍連回頭都沒有，眼睛仍然盯著那扇緊閉著的門。
「事情怎會弄到這樣？」小雯拍了拍旭雍的肩膀問。
旭雍的眉頭皺得死緊，眼底的慌亂不是筆墨可以形容。
「是我不好，我看到她們在吵架，兩個揪成一團，映愛抓著小柔的頭髮，我急著把她們分開，沒想到……映愛被我推倒了，我不知道她懷孕了……她什麼時候懷孕的，我……」他的聲音破碎，想到那時映愛求救的對象竟是小雯，而不是他！
他辜負了她的信任，沒有保護好她。「我們也是昨天來醫院檢查才發現的。」
此時急診間的門打開，一個醫生走出來。「哪位是病人的家屬？」
「我是，我是她先生。」旭雍馬上迎上前去。「醫生，我太太……有沒有危險？」
醫生的眉頭緊皺。「情況不大妙，你知道她本來就不該懷孕，她的骨盆受過傷，生產時可能引起血崩，現在又流產，恐怕會有失血過多的危險。」
旭雍像是被揍了一拳。
「請你一定要救她！我不能沒有她！孩子沒有關係，大人比較重要！」旭雍揪著醫生的衣領說。
「小孩本來就保不住，現在唯一還可以努力的是大人，我們會儘力的。」說完醫生就又進去了。
旭雍踉蹌幾步，往後跌靠在牆邊，不敢相信自己面臨了這麼大的打擊。「怎麼會這樣？！」
小雯忍不住掉著眼淚。「她早就知道自己不適合懷孕，可是她堅持要生，她想要生你們的孩子，想要讓你父母可以接受她。」
「為什麼會這樣？她的骨盆受過什麼傷害？」旭雍痛苦地看著她。
「就是她去美國的時候，有一次被歹徒襲擊，連同額頭上的疤痕都是那時候留下的，她難道沒跟你說過？」
「美國……可惡！」他用力捶了牆壁一下。「我知道這件事，但是不知道她連骨盆也受過傷……」當時候他們還因為她假裝失憶的事情大吵一架的，事實上是他跟她大吵啦！
「她不是一個會把脆弱、傷痛掛在嘴上的人，就是這樣，她的外表雖然光鮮亮麗，驕傲堅強，但是骨子裡是很脆弱的。」小雯認識她這麼多年，對她的倔強跟不可思議的自尊心還不了解嗎？！
「是啊……她總是自己吞下苦楚，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他怎會忘了呢？在感情上她就是這樣啊！但是瞧他對她做了什麼？
「天哪！」旭雍撫著額頭，自責得快死掉！
「你是該好好反省！看來你也被郢柔那個臭女人給騙了，說起這個我就忍不住要罵你了，你好歹也出社會這麼久了，連那鬼丫頭在裝神弄鬼，你都搞不清楚嗎？」竟然不知道女人有很可怕的啊！
「小柔？」旭雍抬起頭，到現在還沒發現郢柔的不對勁。
「我問你，你會去拉開她們，一定是以為映愛會把郢柔弄傷吧？」
「我……也不是！我是看到映愛抓著她的頭髮，郢柔看起來那麼瘦小，我怕她們萬一受傷了，那恐怕郢柔的父母……畢竟我先後辜負了她們兩姐妹！」旭雍苦惱地說。
「那你想過映愛為什麼會去抓郢柔嗎？」小雯沒轍地嘆氣。男人是腦容量太少嗎？隨便演個戲也可以騙過他！
「我……」根本沒時間好好想！旭雍扯著自己的發。「映愛應該不是那種會傷害別人的人。」
小雯瞪他一眼，似乎在罵他白痴！
「昨天我們在醫院遇見郢柔，她聽到我們說話，就惡意詛咒映愛，又威脅要映愛自動把孩子拿掉，否則她要去跟你父母告狀。」
「告什麼狀？」旭雍很意外，映愛懷孕有什麼好告狀的？！
「因為她認為你父母一旦知道映愛不適合懷孕，一定會反對你們的婚事。」
「反對我們的婚事？」旭雍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結婚是我自己的事情，何況就算映愛不能生，我愛的還是她，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改變啊！小柔怎麼會這樣說？！她哪裡來的奇怪想法？」
「男人哪！自以為了解女人。你以為你真的擺平郢柔了嗎？她根本從來沒有打算放棄你。」
旭雍驚訝極了。
小雯同情地看著他。「希望映愛沒事，否則……」
她的話引起他的臉另一陣扭曲的痛楚。
兩人無言以對，只能待在走廊干著急，幸好沒多久醫生就出現了。
「現在血已經止住了，等一下會送回去病房，你們誰去辦一下住院手續。還有病人身體很虛弱，要多注意調養，建議多住醫院幾天，等狀況穩定一點再出院。」醫生交代著。
「好的，謝謝你！」
小雯鬆了口氣，但旭雍的臉色卻一樣灰敗。
半個小時后映愛被送人病房，小雯跟旭雍去看她的時候，她還沒醒過來。
「我留下來照顧她，你先回去吧！」旭雍在床邊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她的臉色好蒼白，白得好像透明的一樣。
平日她就像個小鬥士一樣，就算別人誤解她、中傷她，她還是站得直挺挺的，不肯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只有在他面前——
「我知道我花太多時間才明白自己的心，我知道我讓你痛苦很久了，可是旭雍……」她的淚水成河，蜿蜒在臉上刻劃著痛楚的痕迹。「我好愛、好愛你！放開你是我最大的錯誤……」
驕傲的她把最脆弱的、最不願讓人瞧見的一面讓他看見，既脆弱又勇敢的她哪！
將她的手貼靠在他的胸口，濕濕的淚水從他深情的眼眶中流出來，滴落在交握的手中。
「映愛……」他低聲呼喚著她，帶著愧疚、帶著心痛、帶著不舍、帶著太多太多說不出的、來不及形容的愛。「快點醒來，你一定要沒事，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嗎？」
小雯看了忍不住嘆口氣。
「我看你也離不開映愛，我先去幫你買點吃的，否則一待說不定就是一夜……」小雯說著，見旭雍也沒在聽她說話，就搖搖頭走開了。
等到小雯買完東西回來，映愛還是沒醒，於是小雯只好先回家。
隔天等她再出現時，本以為會看到溫暖的畫面，但是事情卻完全不如她所料！
「小雯！你叫他出去，我不要見到他！」映愛一看到小雯，就哭著說。
「映愛，你不要激動，醫生說你還很虛弱……」旭雍擔心地想要讓她冷靜下來。
但是映愛只是流著淚，控訴地看著他。
「你不要哭，氣我、罵我都可以，但是你小心身體……」
「你關心嗎？你眼底只看得到郢柔！」她說著又流下了淚水，淚痕劃過臉頰，宛若刀劃在他心上。「你只知道小柔、小柔！你以為我會傷害她，迫不及待地要保護她！你知道她說什麼嗎？她威脅要傷害孩子！她還說孩子會夭折……她的詛咒成真了！」
她的痛哭聲哀哀切切，一刀刀割在他憔悴的臉上，他那布滿青髭的臉整個泛白，彷彿剛剛發現自己是兇手那般。
如果郢柔是詛咒他孩子的兇手，他就是那個幫手！
情何以堪哪！自己的骨肉竟……
「那個臭女人，我要去殺了她！」小雯難過地哭著。
「不用再說了！」映愛閉上眼睛，拒絕去看他布滿苦楚的臉。
對她來說，當痛苦襲擊著她，她掙扎著要留住孩子時，他沒有及時救到孩子，那就像是拋棄了她一樣。
那個孩子是她拼了命要保護的……
摸了摸空虛的肚子，她在還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時就失去了他……
她無法面對這打擊。
「映愛，我……對不起！」旭雍滿嘴的苦澀，說不出口的痛與遺憾鞭答著他。
「不需要了，你去保護你的小柔吧！我不需要了……」她背過身子去，沒有看見她的話在他身上再添了一道傷痕。
「映愛……」痛楚跟遺憾已經不是言語所能表達，旭雍恐懼地發現——他正在失去她……
她背過身去，不曾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