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七月,是一個又濕、又熱的夏天。
下午三點以前,我從鋼琴家教班,徒步走回分租小屋。
離開江家后,我從報上的租屋廣告,找到現在住的這間分租公寓。
這是一棟舊式公寓,租金雖然便宜但沒有電梯。我挺著五個月大肚子,吃力地爬上三樓住所。
白天,我在鋼琴家教班工作。但是今天晚上,我即將到中山北路上,一家五星級飯店面試,謀求一份鋼琴樂師的工作。
為了這場面試,我花去這五個月來省吃儉用,所累下積蓄的一半,忍痛買了一套大兩號的水藍色洋裝。
雖然我大著五個月的肚子,但仍然希望能通過面試,找到一份安定、收入較高的工作。
畢竟孩子生下來后,養育以及教育費,是一筆龐大的支出,我不能沒有打算。
晚上七點面試,我怕等公車不能控制時間、也怕下班時間交通壅塞,五點鐘不到我就提著紙袋,紙袋裡裝了那套晚禮服,匆匆離開我的小屋。
六點半左右,我提早來到飯店,向櫃檯詢問后,飯店節目部經理,終於出來見我。
「妳帶衣服來了?」
這位年近四十歲、戴著方型金邊眼鏡的中年人,看到挺著大肚子的我,面帶猶豫地問。
事前我只寄出履歷表,他並不知道來面試的,會是一名孕婦。
「是的,我可以立刻換上。」
我禮貌地點頭,十分希望,他至少能給我試彈的機會。
經理遲疑了十秒鐘,也許是因為我祈求的眼神,他終於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我以一個孕婦能力所及的速度,迅速換上禮服,坐到咖啡座角落,那架大鋼琴前面。
經理給我十分鐘,讓我試彈最拿手的曲子。
我掀開琴蓋,凝視眼前黑白相間的琴鍵,敲下第一個音符,專註於彈奏。
「好了,江小姐,謝謝妳。」
我停下演奏,抬頭望向經理。
「請妳先回去,等候我們通知。」對方客氣地說。
我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幾乎等於拒絕。
「經理,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接到通知?」明明知道希望不大,我仍然開口問他,因為我非常迫切,需要這份工作。
「如果通過面試,我們才會通知妳。」經理說完話就離開了。
我失望地合上琴蓋,慢慢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猜想,當經理一看到我的大肚子,無論我彈得多好,都已經被除名了。
「原來妳的琴藝這麼好。」
熟悉的聲音,喚起我的記憶。
「嚴旭東?」我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他。
「打擾妳面試了?」他的笑容,依舊男人味十足。
我聳聳肩,仰起臉微笑。「沒關係,反正看來是不會被錄取了。」
他挑起眉問我:「吃過晚飯沒?」
「你想請客嗎?」
「請一名孕婦吃飯,是我的榮幸。」他道。
我的臉突然漲紅起來。「我能騙人,說這顆大肚子是吃胖的嗎?」
他低笑。「妳終於像個女人了。」意味深長地看我。
「你是指我的肚子嗎?」我笑著釋懷了,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頑皮地回答他。
他迷人的眼神帶了笑意。「妳還是沒變。」
幸好他沒問,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
「你呢?嚴公子?」我反問他。
「一樣吃喝玩樂、追女人。」他瞇起眼回答我,俊臉沒有一絲愧疚。
我嘆口氣,搖搖頭。「嚴旭東,愛上你的女人,一定很不幸。」
他笑看我,沒有說話,迷人的眼睛里有一層灰色的迷霧。
這個男人帥得可以,可是我猜,他偏偏最愛自己。
愛上他的女人,不是神智不清,就是想找罪受。當然,那個傳說中的「嚴太太」除外,如果她愛上他,我可以理解,畢竟這麼帥又這麼壞的男人少見,我會祈求菩薩可憐她。
「想找工作?」他問我。
「我現在自己養活自己--未來還得養活我的孩子,當然需要一份工作。」
「那就明天來上班。」
「來上班?」我莫名地瞪著他。
「妳不知道?」他挑起眉,淡淡地說:「這家飯店,掛在『山下』名下,是轉投資產業。」
「你是老闆,決定要錄取我了?」我將他話中的意思,轉化成我能懂的簡單文法。
「正確的說,我是飯店股東之一。」他看著我,慢條斯理地回答,眼神中有一抹詭異。
意外得到這份工作,我高興得不能自己,根本無暇去猜測,他眼中的神情。
「嚴旭東,為了報答你的知遇之恩,今晚我請客好了!」我豪氣干雲地說。
雖然我的錢包里,只有兩張一百塊現金。
現在的我,連一張信用卡都沒有。我的手悄悄伸進口袋裡,捏緊乾癟的荷包。
「不過,我只請得起一碗陽春麵。」我趕緊說。
「別費事了,乾脆在飯店吃免費晚餐如何?」
飯店晚餐當然不可能是免費的。我很清楚,在這裡吃一頓飯有多貴。
「既然你堅持,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為了省錢,我厚顏地決定吃免錢飯。
他啼笑皆非地看著我。
四個月來的磨練,我已經獨立而且堅強,每一分錢,都懂得了精打細算。
時間過得很快啊……
再五個月,我就要做媽媽了。
雖然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但我決心做一名稱職的單身母親--
帶著我的孩子,勇敢的活下去。
早上因為產檢的緣故,這天我調開家教課,因此多出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從離開江家以來,已經許久我不曾這麼悠閑了,聽說懷孕期間孕婦多讀書、聽音樂對胎兒的教養十分有益,能陶冷孩子的先天性情,於是我決定搭捷運到重慶南路附近逛逛書街,以沾染些許書香氣息。
瞧瞧,我也快成為一名母親了,凡事開始為肚子里還未出世的孩子設想,這多不像從前的我!我已不再是一名無憂無慮,只管照顧自己的少女。
書街上人來人往,我走進一家書店隨便瀏覽雜誌櫃,突然一張顯眼的封面照片吸引了我的目光--
原來這是一張江浩南與他的未婚妻子,在斐濟島出遊被狗仔記者拍到的照片。
我瞪了那本雜誌好一會兒,始終提不起勇氣將它從書架上取下。
就在我深吸一口氣,準備調頭離開書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曉竹。」
我回過頭,看到利瓦伊倫深思的雙眼。
我瞪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隔了好一陣子沒見到利瓦伊倫,這段期間發生了太多事,感覺竟然恍若隔世。
「為什麼會這樣,曉竹?」他看著我的肚子,沙啞地問我。
我仍然無言以對。
「是江浩南的孩子嗎?」他搖頭苦笑,然後自顧自往下說:「我不相信……」
我感覺到自己的心窩揪緊著,於是屏息地對他說:「我必須告訴你一個故事,你想聽嗎?」
他瞪著我,過了好一陣子才被動地點頭。
「那麼就請我吃一頓飯吧!因為我現在是窮人,你一定比我有錢。」我對著他露出笑容。
然而利瓦伊倫的神情卻苦澀。
於是我吃了豐盛的一餐,也把整個故事對利瓦伊倫徹底地說清楚了。
因為我了解,若不如此,他一輩子不能對我釋懷。
我知道生一個孩子只是開始,養一個孩子將會花費更多的金錢。
於是我希望在生產前為自己找另一份臨時工作,舉凡便利商店店員、餐廳服務員都可以,如何能再多存一點錢,對我言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我在機場餐廳找到一份工作,這份工作需要出賣勞力,然而可貴的是在這人情薄如紙的時代,老闆並沒有因為我是一名孕婦而嫌棄我,反而留下我在餐廳打工。
這人間仍然處處有情。
身為孕婦需注重胎教,我激勵自己樂觀地如此相信著。
下班前十分鐘,我請求老闆讓我提早離開,因為我必須逃避利瓦伊倫固執的「善意」。
打從他知道整個故事後,令我意外的是,他非但不曾對我敬而遠之,反而堅持等我生產後要當孩子的教父,於是他開始每天準時守在機場餐廳門外,只為等待我下班后,開車送我回到分租公寓。
這份善意的關懷雖然讓我感激,卻也造成了我的壓力。
我知道自己永不可能在感情上回報他分毫,因為他的付出讓我難以承受,於是我逃避他的好意,無論這份好意是基於友誼,或者懷有某種柔情的動機。
匆匆離開餐廳后,我保持輕快卻平穩的步伐準備離開機場,然而候機樓那一大群出乎意料的人潮,把我困在大廳邊緣。
往常這個時間機場旅客流量正常,應該不致於如此擁擠不堪,除非有明星或者知名人物蒞臨機場--
我看到江浩南擁著他笑靨如花的未婚妻,神色疲憊地走出閘門。
剎那間我僵凝在原地,雙腳無法動彈……
下一刻江浩南的眼神忽然投向我,在四目交會那一剎那,他似乎愣住了。然而他隨即若無其事地別開眼,彷佛我從來不曾存在。
人潮推擠,如此短暫的驚鴻一瞥,他不會注意到我隆起的肚子。然而從機場閘門玻璃窗的倒影上,我看到自己苦澀的表情。
「曉竹!」一隻溫暖的手臂忽然圈住我的肩頭,頓時給了我倚靠的力量。「妳怎麼沒留在餐廳等我?」
利瓦伊倫的語調雖然溫柔,卻有些異樣。
我凝滯的目光僵硬地轉而望向他,這一刻,我突然感激起他的堅持與固執。
利瓦伊倫不可避免地瞥過閘門一眼,看到遠處那受媒體矚目的一對。
「走吧!」
他沒多說什麼,只擁著我的肩對我說這麼一句,然後催促我離開。
我像個木偶一樣毫無意識地跟隨利瓦伊倫的腳步,任由他摟著胸口突然空洞的自己,往機場門口而去……
那臨去的一瞥之間,我感覺到哥哥的眼神分外冰冷。
是我多心了嗎?
肯定是的。
因為江浩南從來不將任何無意義的人事掛在心上。
何況,我只是一個被他掃地出門的「妹妹」。
為了彌補前兩天產檢耗費的時間,這天晚上我安排了幾堂課,一直到十點鐘左右課才上完,我感覺到從來不曾有過的疲倦。
走出家教中心,時間已經很晚,幸好我租賃的公寓離家教中心不遠,多走一點路就能回家,我當做這是孕婦必要的散步運動,然而等我回到家中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
才剛打開門,家中電話鈴聲響起,我拿起話筒疲倦地縮在出租套房裡,那張唯一的小沙發上。「喂?」我驚訝地聽見自己倦極沙啞的聲音。
「曉竹?」利瓦伊倫依舊充滿關懷的聲調,溫柔地在話筒另一端呼喚我的名字。「妳還沒睡嗎?」
「嗯。」聽到他的聲音,我心頭泛過一股暖流。然而我保守而慎謹地回答,不允許自己如此自私,接受他給予的愛護與照顧。
如果不能回報,我就不該接受。雖然現在的我,如此孤獨無依,無時無刻都可能沉陷。
「剛才我打了很多通電話給妳,可是妳一直沒有接電話,這麼晚了妳才剛回到家嗎?」他耐心地問。
「對,我剛回家,因為產檢的關係我必須留在家教中心補課。」
「妳這樣太辛苦!平常人兼三份工作都嫌太累,何況是一名孕婦?」
「沒關係,其實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我過的很好,你不必為我擔心。」電話這頭,我堅強地微笑。
利瓦伊倫沉默片刻,才遲疑地說:「曉竹,妳認真考慮一下,讓我照顧妳--」
「已經很晚,我要睡了!」我迅速跟他說拜拜,然後很快就掛了電話。
緊握著掛上的話筒,笑容從我臉上消失,我開始發獃……
我很好嗎?
是不錯啊,也沒什麼不好的……
抬起頭,我看到對面書桌上小鏡子里的自己,我對自己微微笑,然而那笑容是蒼白空洞的。
我看到自己的眼睛里有淚,它順著我的臉頰莫名其妙地滑下,儘管我笑著,卻嘗到淚水鹹鹹的滋味。
沒什麼不好的,心裡卻苦著,好苦好苦,說不出的苦滋味。
不是因為沒錢,不是因為懷孕的辛苦,而是因為愛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內心那彷佛沉到深潭底的痛苦……
鈴鈴!
電話鈴突然又響起,我嚇了一跳,遲疑了一秒鐘后我不逃避地接起話筒--
「維倫?我是真的很累,想要休息了……」
「這麼晚才剛說完情話?」
話筒另一端傳來的低沉聲音,幾乎讓我窒息。
「利瓦伊倫?看來他是妳的新歡?」江浩南的口氣嘲弄。
這一刻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接著我衝動的想問他:為什麼會知道我的電話?然而我沒傻的問出口,我知道如果他想查,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他沒有調查我的理由。
「有事嗎?」我盡量淡化我的口氣。
「沒事不能閑話家常?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變得這麼生疏了?」他冷笑。
我釋然地無聲微笑,沒有因為這番話而受傷,因為早已預料到他嘲弄的答案。
由於太了解他的個性,所以我知道他打電話來的原因只因為機場那匆匆一面,我不留戀的態度讓他不高興。
因為江浩南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男人,從以前到現在,包括我的穿著以及所交往的朋友,他通通「必須」知道,
「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我輕描淡寫,道出事實。
電話那頭,我彷佛聽見他的笑聲。「十多年的『親情』,無論妳是不是我的親妹妹,相遇了總可以打一聲招呼,不必當做不認識。」他笑著,聲音卻很冷。
我不明白他打電話來是為了什麼。
無聲地仰起頭瞪著天花板,我壓抑地大口喘著氣,感覺到胸口酸楚……
「對不起,我很困了,不能再跟你多聊--」
我準備掛電話,他卻開口說:「結婚喜帖會寄到,我不想讓媒體無端揣測,到時候妳必須出席。」
我愣了一下,才弄明白他打電話來最主要的原因。
「你可以告訴媒體我出國進修,任何理由都行。」我發出乾澀的笑聲。「我們真的不必再見面了,尤其是在你的婚禮上,因為你不會想見到我,不是嗎?」
我不會出席,因為早已經隆起的肚子,會引來更大的非議。
然而他不了解,我也永遠不可能告訴他。
電話另一頭沉默片刻,而這片刻長得像永恆……
「那麼妳結婚呢?我也不需要到場了?」
彷佛經過許久許久之後,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過來。
「我會把婚帖寄給你,如果你願意前來祝福我,我很歡迎。」我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這麼對他說。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
因為肚子越來越大,行動不便的我,只得辭掉白天的家教工作,專心在飯店上班。
今天跟往常一樣,從餐廳回到家中后我匆忙忙出門上班,到了飯店后趕緊換好衣服,時間一到就坐到鋼琴前開始一整晚的工作。
彈琴一直是我的最愛,唯有彈琴,能讓我忘記生活的憂愁。我想,我對彈琴的喜好,這一生都不會改變。
我沉醉在音符里,隨著琴聲,放任思緒馳騁,一般人憂煩的工作時間,其實是我最放鬆的時刻。
夜晚十點,換班時間到了,我合上琴蓋,圓滿完成今天的工作。
我從鋼琴後方站起來,小心翼翼推開矮凳子,準備下班。
「Mr.Johnson,江先生十分鐘后就到,請您稍候一下。」
「沒問題,我們可以就一會兒要跟江先生報告的內容,先review一遍。」
兩者談話內容雖然不關我的事,但我卻認出,前者是劉特助。
她口中的「江先生」可想而知是誰,十分鐘后,「他」會來到這裡嗎?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不是因為即將遇見他,而是我根本就不想再與他見面。
倉卒轉過身,我從鋼琴旁邊,閃躲著走出咖啡座,然後趕回更衣間,換回平常衣服后,提起袋子匆匆離開--
我走得很急,自從懷孕以後,我已經許久,不曾以這樣的速度走路。
因為太過急切的原因,我開始感覺到,下腹部傳來一陣踢踏的痛感。
我的孩子在跟我抗議了,但是我身不由己--就因為這五個多月的大肚子,我絕對不能與他碰面。
但事與願違,我看到老黑的車子,正轉彎開進飯店車道。
我猛然頓下急促的腳步,藏身在門前的大廊柱下,等待他下車走進飯店。
我靠在柱子邊喘氣,一手扶腰、一手護住下腹,即使如此,肚子的疼痛還是漸漸變得難忍。
「小姐,妳怎麼了?」
門口的doorman發現我,熱心地走過來詢問。
「沒事……」
我對他搖頭,冷汗卻一滴滴淌下我的額頭。
「可是妳的臉色很難看--」
「我真的沒事。」我壓低顫抖的嗓音,害怕其它人發現我。
「可是妳--」
對方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再也撐不住,身體沿著柱子,滑到了地上。
「小姐?!」
人群漸漸眾攏過來,我的意識,因為疼痛而開始模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走進飯店,只能祈禱,向來冷漠的他,不會注意到這與他無乾的人,所發生的意外。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手臂上插著點滴針。
「小姐,妳醒了?」
我睜大眼睛,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其它人的身影。
「是飯店的人,把我送到醫院的嗎?」我緊張地問。
「是啊!」護士小姐回答。
聽到這樣的答案,我鬆了一口氣。
「我已經沒事了,可以出院--」
「從現在開始,沒有我允許,妳哪裡也不準去!」
我呆住,這霸道、不講理的聲音,熟悉得讓我心驚--
我看到他--江浩南,兩臂抱在胸前,神色陰沉地靠在門邊。
「江先生。」
護士看到他回來,打聲招呼后就離開了。
他關上門,走到我床邊。
「我還有工作,而且我付不起住醫院的錢,我要馬上出院。」我平靜地說,接受被他發現的事實。
我只是不敢相信,再一次面對他,自己竟然有實話實說的勇氣。
他陰騖的神情複雜難解,像在隱忍著怒氣。
「急什麼?有勇氣留下孩子,沒勇氣面對我?」他的口氣依舊很冷。
「你不必為難,反正這個孩子是我留下的,我會負責養育他。」我淡然地對著他說。
沒有悲哀,更沒有自怨自憐,我明白自己的命運選擇平靜地接受,沒有要求他負擔責任。
這是公平的,畢竟,是我想留下孩子。
他瞇起眼,似乎對於我的平靜感到意外。
片刻后他冷笑。「養育?就靠妳彈琴那一點薪水?!」
「雖然錢不多,但我相信,我能靠自己的力量養大他。」我認真地接下說:「你不必因為這個孩子,而勉強自己負起責任。雖然我知道,以你的個性不會讓我有太多選擇,但是自從我離開江家后,我就明白自己跟你已經永遠不可能再交集,所以,我選擇留下這個孩子也不是因為你,僅僅因為我珍惜一個未出世的生命,如此而已。」
我選擇儘可能冷淡地,對他說出這番話。
江浩南陰沉地瞪著我,半晌不說話。
我苦澀地微笑。「所以,你不必擔心未來孩子會成為『威脅』,請讓孩子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會比你更珍惜他。」
他讓我說完話,然後以莫測的眼神看著我,半晌后才從口中吐出一句--
「那麼,妳被解僱了!」
一時之間,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說什麼,你沒有權力解僱我--」
「就憑大股東的身分,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可以解僱妳!」他惡狠狠地打斷我。
我獃獃地瞪著他,腦海中反覆迴響他說的話……
他也是飯店股東?
那麼,嚴旭東對我做了什麼?那天他詭異的眼神,就是在暗示這件事?
「不行,我不留下,你不能強迫我……」我喃喃道。
我知道他跟徐若蘭的婚期將近,我害怕他現在要我留下,是想奪走這個孩子。
「讓我知道這件事,就沒有不管的道理。」他看了我的肚子一眼,怒氣重又回到他英俊的臉上。
我怔怔地望著他,苦澀的酸水涌到了胸口。「一旦我生下孩子,你會不會抱走他……」
我傻氣地開口問他,看到他冷漠的神情,我的心糾成了一團。
「想瞞著我生孩子?簡直不可原諒!」他瞪著我,殘忍地扔下話。
我的淚水溢出了眼眶,全身顫抖。
「不許哭!」他突然吼我,向來冷靜的峻顏,被我惹怒。
我不想哭,卻剋制不住。
「該死的……」
他詛咒,卻不能命令我的眼淚停止。
「我說不許哭,聽到了沒有!」他坐到我的病床前,壓低聲,粗嗄地威脅我。
他的威脅沒有發生作用,我蜷起棉被縮在床邊,像防備敵人一般,瞪視他的接近,淚水仍然像自來水一樣泉涌。
因為我抗拒地遠遠躲開他,他僵住了驗。
「過來。」
他綳著俊臉,陰沉地命令我。
我沒有聽話,不再像以前一樣,宛如依附他的菟絲花。
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讓我變得堅強。
氣氛僵持得接近詭異,直到護士打開病房的門--
「江先生?醫生要替小姐驗血……」
他嚴厲的臉色接近嚇人。
護士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深奧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語,轉身大步邁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