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想,施蓉蓉……」
「不準想。你必須睡一下。」
季軒嘀嘴。「人家睡不著嘛。」
「睡不著明天就會變成一隻醜醜的熊貓。」
他這句話滿管用的,不過她還是回嘴:「現在就已經是明天了。」
「是呀,」子揚看著手錶說:「再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多少睡一下吧。」他張開左臂擱在床頭板上,對她拍拍他的左肩。「過來。」
「幹嘛?」在床上和他靠得太近,實在危險。
「我的肩膀借你做枕頭。」
換成平常,她會拒絕。可是她從小就怕看恐怖片,卻又愛看,總是躲在三個哥哥中的某一個背後看。她怕她一閉上眼睛,豐富的想象力會模擬施蓉蓉現在可能遭遇的各種情況,而把自己嚇得冷汗直流,所以就乖乖的把屁股挪過去一點,窩進他懷裡。
「你要唱催眠曲給我聽嗎?」她打趣道,心裡還是謝謝他肯犧牲睡眠來陪她,否則她現在如果孤單一人的話,一定很惶恐。
他輕笑。「我這個破鑼嗓子一開唱,你還睡得著嗎?」
「你太貶低你自己了吧?你的聲音滿好聽的,唱歌應該也不難聽。」
「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不過,唱歌的確不是我的專長,我的音色尚可,可是常常走音,天生缺乏音樂細胞。我電玩里的音樂、音效,都是交給一個朋友的公司承包。好了,乖乖的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
「我眼睛閉不起來。」
「為什麼?」他訝異的看她。
她微笑。「我媽說我小時候她叫我睡覺,我都說眼睛閉不起來,因為我哥哥們喜歡說鬼故事嚇我,我一閉上眼睛就會胡思亂想。」
「你現在這麼大了,還需要媽媽哄你睡覺嗎?」
「當然不需要。我通常看點書、聽輕柔的音樂睡覺。不過,今晚出了那麼多事,又在陌生的環境里……」她心虛的越講越小聲,感覺自己好幼稚。
「所以你需要我哄你睡覺?OK,沒問題,我們就從晚安吻開始吧。」
「不要!」她訕訕的把他的嘴巴推開。「色狼,今天晚上給你親那麼多次了,還親不夠嗎?」
「不夠,永遠都不夠。」他親吻她頸項,害她起雞皮疙瘩。
「別鬧了,你不是要我休息嗎?」她捨不得離開他安全溫暖的懷抱,又怕他太熱情。
「好吧,反正來日方長。」他規矩的坐好。「那我該如何使你睡著?」
「我忘了帶本枯燥的書來。」
「簡單!給你看枯燥的節目不就得了。」他打開電視轉檯,轉到一口在介紹考古學家如何使古物出土的節目。的確枯燥,她的眼睛很快就不知不覺的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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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鈴聲,季軒想按下鬧鐘,習慣性的伸出手去,卻沒摸到鬧鐘,鈴聲又響了一次。
她張開眼睛,發現自己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里,旁邊還躺了一個男人。她差點尖叫,幸好從男人的側臉認出他是陳子揚,她駭異的心才安定下來。這一嚇,也把她嚇清醒了。
鈴聲又響,是門鈴聲。她急匆匆的去開門。
門外站著頭髮亂糟糟、還穿著昨天的那套衣服,只差沒打領帶,襯衫又皺巴巴的許士傑。他後面跟著一個警察。
許士傑眨眨他好像也才剛睡醒的眼睛說:「你知道陳子揚在哪裡嗎?警察說剛剛在海灘上發現一具漂上岸的女屍,因為我們昨天報案說施蓉蓉失蹤了,他請我們去指認看看是不是她。」他蒼白的臉色透露了內心的懼怕。
「噢!」季軒低呼,她的眼眶發熱,好希望那具女屍與施蓉蓉無關。「你等一下,我去叫他起來。」
她快步走回床邊,搖搖子揚。他微微張開眼睛,看到她,給她一個慵懶的微笑,又閉上眼睛。
「子揚,趕快起床!警察在門外等著,海灘上發現一具女屍……」
他倏地張開眼睛,馬上坐起來,抓一下頭髮。
「許士傑在外面等你一起去指認。」
「喔,好,我馬上去。」他下床,走進浴室,沒有關門。
「我也一起去。」季軒揚聲說。
「你不要去。」他自浴室回答。「你去看了,恐怕晚上又不敢睡。情形如何我會打手機給你。」
結果海灘上的女屍果然是施蓉蓉。季軒一直沒敢去看施蓉蓉最後的容顏,子揚也不讓她去看。他們沒有參加那天早上的研討會,等檢察官驗屍、確定死者的身份后,許士傑、陳子揚、潘季軒等一起整理施蓉蓉的遺物。
施蓉蓉在台灣的親戚只有她叔叔,不巧她叔叔和嬸嬸去英國探視他們在那裡念書的兒子。由於是禮拜天,凌雲電腦公司里沒人上班,許士傑與陳子揚分別打了幾個電話,才終於聯絡上施蓉蓉的秘書,秘書打電話到美國去給施蓉蓉的媽媽。傷心的母親希望先將蓉蓉的屍體冰凍,等她趕回台灣,見過女兒的最後一面再將之火葬。
檢察官確定沒有他殺之嫌,但是想理清施蓉蓉是不幸溺斃,還是有意自殺。從她朋友的口中聽來,她臨死之前的言行舉止有點反常。
施蓉蓉的筆記型電腦以密碼鎖著,子揚花了一點時間將之解碼。他們和檢察官一起瀏覽蓉蓉的電子信箱,結果發現最近她和一個在美國的朋友以英文互通了幾封信。從信中得知,上周施蓉蓉去了趟美國,匆匆待了三天,除了請這位朋友為她抽血檢驗之外,她沒有特殊的目的,只是和她媽媽逛街、聊天,到漁人碼頭吃海鮮。
她友人給她的最後一封信昨天下午發出,通知她她得了愛滋病,勸她到美國治療。眾人看了皆駭然,尤其是許士傑,他那轉瞬間變得沒有血色的臉,彷彿剛剛被判死刑。曾和施蓉蓉有過肌膚之親的陳子揚,臉色亦變得慘淡。
季軒心悸的想:說不定陳子揚已經被施蓉蓉傳染了,昨天他一再親她,可能已經傳染給她,她霎時憤怒得想掐死他。
「看來她可能因為獲悉得到愛滋而自殺。」檢察官說,他接著點閱一封施蓉蓉未寄出的信。
原來那封信即是施蓉蓉的遺書。
給所有關心我的人:
此刻我的心情十分複雜。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不知到底該說什麼。『自作孽,不可活』,我終於懂這句話的意思。被Tom傷害后,我幾乎成了一個來者不拒的爛女人,得到這種報應也是應該的。可是我太懦弱,沒有勇氣面對身心的折磨,沒有勇氣痛苦的活下去,不如選擇瀟洒的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媽媽和幾個我不想點名的朋友,請你們原諒我。
蓉蓉絕筆
許士傑頹喪的坐到床上,低頭掩面痛哭。
季軒第一次親眼看到男人這樣失控的當眾哭出聲。她心裡明白,許士傑不是在為施蓉蓉的死哭,而是為他自己可能被傳染愛滋病而哭。她當然同情他,他其實並不是個太壞的男人,她相信他也曾真心和她交往,對她付出感情過。也許是他們沒有緣分,直到昨天,她才確定她沒有愛過他,以前只是一直把他當成一個理想的對象。如果她曾愛他,像她愛陳子揚這樣,那麼她勢必拒絕不了他的求歡,樂意和他親熱。
陳子揚仍站在檢察官後面,但是他的眼睛沒有隨著螢幕內容的變更而轉動。他在發楞。
季軒從來沒有看過他這麼獃滯失神的模樣,好似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無法相信會發生這種事。縱使他的神態堪憐,她還是咬牙切齒的,想奮力捶他幾拳泄憤。
夜路走多了,難保不會碰上鬼。自承是來者不拒的爛女人施蓉蓉就是最好的寫照。可以想見,她被Tom傷害后,以吸毒麻痹自己,雖然被她媽媽送回台灣,遠離吸毒的環境,但是她並沒有自情傷中解脫,而以性生活靡爛的方式來麻痹自己。
台灣有幾位出過寫真集的女郎,就是因為感情曾受過創傷,而不再愛惜自己,以從前只供情郎獨賞的美麗胴體公諸於眾的方式,來報復負心人。
季軒絕對相信施蓉蓉的本性善良,她大方的祝福子揚和季軒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像個大姐姐那樣給季軒善意的規勸,這些就足以彌補她那些乖戾刺耳的言詞。在感染了愛滋后,她徹底的醒悟反悔了,希望她能重活一次,不再犯那些輕狂放蕩的錯,奈何悔悟無濟於事,她又沒有與愛滋搏鬥的勇氣,最後選擇以自殺贖罪。
感情對一個人的傷害居然會這麼大!它能改變一個人的心性與生活,甚至生命。世間男女焉能不慎?
痛哭流涕的許士傑想必是恨施蓉蓉的,舞會時施蓉蓉曾經請士傑原諒她,但是她如果將愛滋傳染給他,使他的性命難保,他又豈能輕易原諒她?
一個像他這樣留美拿到學位的青年才俊,事業上已略有成就,正處於人生最輝煌的時代,卻驟然落入愛滋的陰影中,不啻是從天堂墜入地獄,教他情何以堪!連季軒都想為他一掬同情之淚。
怪只怪他半年前拋棄不肯在婚前偷嘗禁果的季軒,轉而投向能滿足他下半身需求的施蓉蓉,可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呀!換成是季軒的話,想必也會捶胸頓足。
情慾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和子揚親吻、擁抱、廝磨后,季軒已經了解到它的力量沛然莫之能御。聽說男人的性衝動比女人更甚,那麼缺乏自制力的人會向它投降,尋求性伴侶或嫖妓,也就不足為怪了。
可是她還是以為,情與欲應該是不可分割的。至少對她來說,有了情才會產生欲。愛上一個人,有了感情的基礎,才可能接受親密的行為。
一個女人如果生冷不忌,和張三李四都可以來上一腿,那是作踐自己,而不是施蓉蓉所謂的及時行樂。而一個男人如果任憑自己的性慾橫流,縱情於感官的享樂,那與沒有理性的動物何異?
茲所以會有這種廿世紀的黑死病--愛滋的存在,是不是正是上蒼對性行為隨便者的懲罰?
季軒恨過許士傑,罵過他是豬八戒,現在她完全沒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對他只有無限的憐憫。他在施蓉蓉自殺之前就已經後悔和季軒分手,想和她重續前緣。她不答應,他甚至還強吻她,令她對他更加厭惡。但是如今他落到這樣的下場,很可能感染了愛滋,卻是她不樂見的。
她不知道除了施蓉蓉之外,他是否碰過別的女人。即使是,老天爺對他也未免太苛了吧。一個從小學業優異,念一流學校,又取得洋學位的社會菁英,本該前程似錦的,就因一念之差,向性慾投降,結果致自己於萬劫不復的慘境。
如果說許士傑的處境堪憐,同樣和施蓉蓉發生過關係,同樣可能感染愛滋病的陳子揚,在季軒看來,並不值得同情。他被稱之為「大眾情人」、「美女殺手」,她相信他並非浪得虛名。他玩過的女人一定比許士傑多,他如果感染愛滋,可謂咎由自取。
他說他自從認識她后,已經做了幾個月和尚;他宣稱她會是他最後一個女朋友;他說她就是他「眾里尋她千百度」的佳人。她如果夠理智的話,實在不該輕易相信他,應該觀察他一段時間才釋出感情。可惜她已經陷入愛情的泥淖,抽身不得,感情用事的任由他親吻,種下了她可能也被傳染愛滋的禍因。
最倒霉的人就是她。她一向自律甚嚴、潔身自愛,昨天竟然糊裡糊塗的意志不堅,拒絕不了子揚的引誘,和他忘情深吻。如果她因此得了愛滋,一定死不瞑目,要向閻羅王喊冤。
季軒深吸一口氣,希望自己冷靜下來。
表情沉重的子揚在和檢察官講話,但頻頻向她拋來歉疚的目光。他一向晶亮的雙眸失去了靈動慧黠的光采。當他和她凝眸相對時,憂鬱的眼波彷彿罩著一層朦朧的薄霧。
無需言語,她明白他在懺悔,在向她賠不是。她一下子就心軟了,幾乎就要原諒他、幾乎忘了前一分鐘她還覺得他咎由自取,卻害無辜的她蒙上可能感染愛滋的陰影。
錯已鑄成,她又能怎麼辦?即使殺了他,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他如果將愛滋傳染給她,也是無心之過,他也是受害者,她又何忍苛責?更何況,他並沒有勉強過她,她甚至不曾在他懷中掙扎。
是命運的安排嗎?該來的,躲不過。幾個月來他們都沒有接觸,昨天卻宛如天雷勾動地火,熱情一發不可收拾。要是二嫂陪她來墾丁,子揚無機可乘,他們就不可能親熱。偏偏二嫂碰上車禍,她又被子揚迷得神倒魂顛,甚至要求他陪她過夜;她如果真被感染愛滋,除了歸咎於天意之外,本身也非完全無罪。
他是犯過錯,是該受罰,可是他想收拾玩心,忠實的和一個好女人廝守一生了,老天爺卻在這個時候開他一個惡劣的玩笑。
她閉上眼睛,多麼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等她醒來,會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嘲笑自己的想象力太豐富。
臉頰痒痒的,她抬手一摸,是淚。她張開眼睛,噩夢沒有消失,許士傑還坐在床上哭,肩膀抖動著,哭聲凄切。相較之下,子揚顯得相當冷靜。他拍拍許士傑的肩膀,好像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完了!」許士傑哭道:「我的一切都完了!」
「也許沒有那麼糟。」子揚說:「如果你每次都使用保險套的話,被感染的機率就很低。」
他的話使得許士傑停止哭泣。
子揚繼續說:「我看過與愛滋病相關的所有網站,我記得驗血如果呈陽性反應,發病的時間也因人而異,有的人甚至在十年後才開始出現癥狀,所以你不必過早擔心。」
許士傑的眼中浮現希望的曙光。
「檢察官,」子揚說:「我想他已經冷靜多了,可以和你談了。」
許士傑用手指抹抹臉頰上的殘淚,輕輕點頭。
子揚走向季軒,伸出手想牽她的手,她走開,不讓他碰她。他苦笑了一下,做個請她先走出房間的手勢。等她步出施蓉蓉的房間,他跟在她後面,對她說:「我想你一定會感到恐慌,到我房間去,用我的筆記型電腦上網,我讓你看看愛滋病的網站。」
她沒有異議,默默跟著他進他的房間。
他也不多話,打開筆記型電腦,接了電話線就上網搜尋愛滋病的網站,然後讓出座位,讓季軒去一一瀏覽。
他靜靜的等,等到她完全看完了,抬起頭來看他,他才挨近她,自她背後關掉電腦,然後他坐到床上去。
「你現在知道親吻不會傳染愛滋病,不會恐慌了吧?」他說。
她輕輕的點頭,心裡的確不像剛才那麼惶恐。「可是,你呢?」
他聳聳肩,嘆口氣。「我當然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我沒有感染愛滋。不過,十幾年來我一向相當小心,除了第一次在毫無心理準備的衝動下發生之外,我每一次都戴保險套。」
她挑眉,難以置信的問:「沒有一次例外?即使是喝醉的時候?」
他點頭。「是的,沒有一次例外,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本能。雖然戴著保險套很礙事,有時候感覺不能盡興,但長久以來即使女子要求我不要戴,我還是堅持要戴上才辦事。」
她開始臉紅了,和一個男人談論這種事實在很尷尬,同時她也生氣,很想問他到底和多少女人辦過事。
他繼續說:「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我既然不願奉子之命勉強結婚,婚前性行為就必戴保險套。如果你還懷疑的話,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從不口交或肛交,因為我怕死,我早就知道那是傳染愛滋的途徑之一。你還有什麼疑問的話儘管問,不要憋在心裡胡亂猜測。」
「萬一……」她訕訕的輕語:「人家說那個東西不見得保險。」
他微笑道:「也許我買的那個品牌不錯,每次事後我都會檢查,沒有一次發現破洞。其實我的性伴侶沒有你想象的多,台灣的女孩子像施蓉蓉那樣主動又豪放的,畢竟很少。能夠事先接受我『萬一分手,互不相欠』的約定的女孩子也不多。」
她瞠視他。「可見你跟人家交往一點都沒誠意,以後你結婚之前,是不是先要把離婚的約定簽好?」
「那不一樣。」他略微緊張的盯著她。「或許這是我的職業病,我一開始設計一個新電玩,就要考慮到如何設關卡、如何結尾,我跟女孩子交往自然而然也會先設想結局會如何。有言在先彼此都沒壓力,不好嗎?」
「總之,你很會保護自己。可是那些可憐的女孩呢?別跟我說她們都是心甘情願的,她可能深愛著你,為了得到你的愛,願意做任何犧牲。你要拋棄她時,她為了要讓你留下美好的印象,也只好假裝瀟洒,忍淚吞聲。」
他雙手耙一下頭髮,重重嘆一口氣,再看回她臉上。「我不否認我也許傷過某個女孩子的心,但是我至少在開始和她交往之時就給她心理準備,從來不曾蓄意欺騙她的感情。分手的時候,我也會盡量顧及她的面子和自尊心。以施蓉蓉為例,她當著我的面,在PUB里和一個老外打情罵俏時,我就決定和她疏遠。過了不久,她要求我接受雜誌的訪問,為新電玩宣傳,我斷然拒絕;她當然很不高興,威脅要和我分手,我擺出無所謂的態度,我們就散了。我以前雖然不是個純情的好男人,但是我不會雙腳踏雙船,一次只和一個女人談戀愛是我的原則,也是我表現誠意最起碼的方式。」
他改以溫柔的語調說:「軒軒,原諒我吧,不要再計較我的過去。你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想要結婚的對象。自從認識你,我就再也不曾碰過別的女人,連手都不碰。經過施蓉蓉罹患愛滋而自殺的衝擊,我得到深刻的教訓,真的嚇到了,以後一定會學乖,再也不拈花惹草。」
她走到窗邊,避開他的目光,看窗外淅瀝淅瀝的雨。「你剛才說你無法百分之百確定你沒有感染愛滋。」
「是的。」他站起來,走到她背後。「我還是得去驗血。」
「可是驗血也不見得準確,不是有空窗期嗎?」
「據我所知,可能有長達半年的空窗期,所以我第一次驗血是陰性的話,還得再驗第二次、第三次才能確定沒有感染愛滋。軒軒,」他貼上她的背,摟抱她的腰,「等到醫生確定我沒有感染愛滋,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頓時渾身發熱,芳心如小鹿亂撞。他在求婚嗎?她該答應他嗎?
他親吻她腮邊,磁性的低喃:「請你說願意。」
她輕顫了一下。「我願意繼續跟你交往,可是在確定你沒有感染愛滋之前,你不能再親我。」
他誇張的嘆氣。「你是指親嘴巴?我想目前我沒有資格向你要求更多。你沒有歇斯底里的指責我,還願意跟我交往,我就該謝天謝地了。唉!我會數著日子熬過不能親你的無形監。」***www..cn轉載整理******
兩個當事人取得諒解,並不表示其他人也都能諒解。
季軒那天晚上筋疲力盡的回到家,已經十一點多了,家裡所有的成員卻還全員到齊在等她。
「聽說你昨天晚上和陳子揚同床,這是怎麼一回事?」大哥劈頭就以嚴厲的語氣問她。
台灣的資訊業果然發達。
「小妹,你怎麼這麼傻?!」她媽媽簡直快哭出來了。「聽說對方是個三天兩頭換女朋友的花花公子。」
「早知道我禮拜六下午就搭飛機趕過去。」二哥說。
他們都還沒說到重點,萬一他們知道陳子揚可能感染愛滋,不知會驚惶成什麼樣子。
「你不對我們解釋嗎?」她爸爸逼視她問。
季軒冷靜的、沉著的、慢條斯理的把旅行袋放下。以前她要是碰到這種情形,會滿懷愧疚的、緊張兮兮的、急切的想解釋個清楚。現在她已心有所屬,堅定不移,直覺的相信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任何責難。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嗎?
「要我從哪裡解釋起?好吧,就從頭說好了。幾個月前大哥和二哥要我用美人計勾引陳子揚和我們簽約……」
「什麼?!」她爸爸霍然站起來,打斷她的話,怒吼道:「老大,老二!你們做生意是這麼做的嗎……」
等到季軒有機會說明她和陳子揚其實沒有怎麼樣,已經過了午夜。
第二天也不好過。報紙登出了施姓女子疑似因罹患愛滋病而在墾丁海濱自殺的消息。雖然報紙沒有刊出名字,但是軟體工業同業工會那麼多人在那裡開會,紙焉能包得住火?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整個業界與施蓉蓉有過親密關係的人,人人自危。
一早季軒才剛在辦公室里坐定,就接到子揚的電話,他說他在她公司外面的車上,想接她陪他去醫院。
她毫不考慮的去跟經理請假。
「你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伯軒問。
她故意說:「今天天氣滿好的,我要去跟子揚約會,下午大概會回來上班吧。」
「什麼?!」伯軒大叫。「你還敢跟他來往?你不要命了嗎?你不知道他可能……」
「什麼事?」仲軒的頭探進經理室。
「她說現在要請假去跟陳子揚約會。」
「你神經病呀?」仲軒嚷得比伯軒更大聲。「你要是被他傳染怎麼辦?」
「兩位兄台未免太健忘,當初是你們叫我使盡渾身解數去勾引他,現在他果真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我也迷他迷得要死,照你們的說法,這是天賜良緣,你們應該很歡迎他做你們的妹婿才對呀。」
「此一時,彼一時也。」仲軒說:「他要是健健康康、無病無痛的,我們當然歡迎。」他關上門,隔絕外面的耳朵。「可是他現在是可能感染愛滋病的危險人物,你要離他遠遠的,千萬不要跟他接觸。」
「你不覺得你的警告來得太遲了嗎?你們真的很奇怪耶,拚命說服我陪他去墾丁,拚命把我推給他,我遂了你們的心愿跟他同床了,你們又想拆散我們。」
仲軒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你……你別嚇我,你沒有真的跟他……」
伯軒急吼吼的問:「你不是跟爸媽保證,你跟他沒有怎麼樣?!你只是因為害怕才要他陪你嗎?」
季軒扮出羞澀的模樣。「不然你要人家怎麼說嘛!要害爸爸氣出心臟病,媽媽急出高血壓嗎?難道你們懷疑陳子揚誘惑女人的功力,以為他會讓到嘴的鴨子飛掉嗎?」
看到他們震驚得張大嘴巴的蠢相,她真的愉快得不得了。報仇的滋味棒極了!她微笑,甜得像個沉醉在熱戀中的女人。「沒時間跟你們嗦,我的阿娜答在外面等我了,bye-ye。」
她打開經理室的門,聽到他們在她背後哀嚎。
「慘了!」
「完了!」
「死了!」
「天哪……」
她得意洋洋的走出公司,直到上了子揚的車還合不攏嘴。
「什麼事這麼高興?」他問。
她講給他聽。
他輕笑道:「你存心想把他們嚇死。」
「嚇死活該!誰叫他們為了經銷權出賣我。」
「算起來他們是我們的媒人呢,況且你也沒有損失,還賺得一個死心塌地愛你的老公。」他以勾魂眼勾她。
她皺皺鼻子,嬌噴道:「誰是我老公,還很難說呢。」
「就是我,沒有別人了。我百分之九十九確定我沒有得愛滋,有的話不可能這兩年我都這麼健康,健保卡A卡都沒用完。我想施蓉蓉可能是最近才發現她有毛病,怕別人知道,而專程跑到美國去驗血,順便跟她媽媽聚一聚。也許她當時就有萬一中鏢就不要活了的打算。」
季軒輕嘆。「她是個可憐人。如果你真的被她傳染了,你會原諒她嗎?」
「你都能原諒我了,她又已經死了,我當然能原諒她。許士傑可能就難以原諒她。」
季軒再嘆氣。「我恨過他、詛咒過他,現在有點罪惡感。他以前其實對我不錯,不該受到這麼殘酷的處罰。」
「處罰他的人不是你,你沒必要良心不安。再說,他也不一定會得到愛滋,如果他每次都戴保險套的話,被傳染的機率並不高。系安全帶。」
她拉下安全帶來扣住。「要上高速公路?我們不是要去醫院嗎?」
「台北到處都碰得到熟人,運氣不好的話,不知道會招惹出什麼是非來,我不想害你被謠言中傷。我要去桃園,我一個小學死黨家開的中型醫院驗血,我出門前打電話跟他聯絡過了。他說你不必驗血,除非我得了愛滋,你為了保險起見,再去驗血。就理論上而言,你不會得到愛滋。他說我的預防措施做得相當好,被感染的可能性很小。他說一般自費去驗愛滋的人都用假名,我也可以用假名。」
季軒微笑。「我們是不是該開始來幫你想個假名?愛滋真是見不得人的病,人人都怕和愛滋沾上邊,以後沒臉做人。難怪施蓉蓉要跑去美國驗。」
他輕握一下她的手,柔聲問:「你為什麼不怕?為什麼不遺棄我?我以為你一直不信任我。」
她把他的手推回方向盤。「專心開車,不然我就要開始後悔我的決定。話說從頭,我第一次去見你之前,我哥哥他們對我做的勤前教育,就讓我對你產生好奇心。」
他想笑。「可以想見他們大概把我形容成一頭看到漂亮美眉就流口水、迫不及待撲上去的色狼。」
「差不多。結果我果真看到你不斷的打電話約女人。」
「噢!」子揚呻吟。「那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開始。那時我心急,沒有注意看你。要是你一進我辦公室,我就多看你一眼,就沒必要打那些電話,給你留下壞印象。」
「那才是真實的你,不是嗎?」
「不是,現在的我才是真實的我。除了刻骨銘心的初戀之外,許多年來,你是第一個我真正心愛的女人,也會是最後一個。所以我在聲稱將追求你之後,深怕追得太緊會把你嚇得越遠,只好站在你的立場想,耐心的等你,給你時間做好接受我的心理準備。」
「你這一招還真的用對了,有一段時間我一直納悶你怎麼只會說大話不行動,你沒有積極追我,我以為你信口開河慣了,去追別的女孩子了;我以為我缺乏魅力,不足以吸引你。可是一見面你就調戲我,我分不清你是說真話,還是習慣性的喜歡逗女孩子。我不希望我只是你的玩物之一。」
「都該怪你哥哥,他們一開始就講我的壞話,讓你對我有偏見。」
「我親耳聽到你打電話給淑玲、淑華、淑什麼的,驗證他們的情報無誤。」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嘿嘿笑。「單身男子無聊嘛!我又不抽煙、打牌,沒什麼不良嗜好,找女人聊聊天,紓解終日苦思電腦程式的壓力,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罪過。總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新生的我已經找到人生的目標,那就是非常非常確定我沒有感染愛滋后,就跟你結婚。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迷上我的?」
季軒微笑。「也許是你欲擒故縱的戰術奏效,我猶豫了很久,都無法決定要不要接受你的感情,直到去墾丁的巴士上,我發現一向淺眠易緊張的我,居然能在你的肩上安睡,我就知道我完了,而我是個死心眼的女人,一旦付出感情就收不回來了。」
他側過頭來給她來個深情的一瞥,再看回前方。「我真想給你一個熱吻,可是我必須控制自己,在確定我『乾淨』之前不能碰你。好慘!這就是老天爺對我以前亂交女朋友的懲罰吧。軒軒,萬一驗血的結果我得了愛滋,你拋棄我的話,我會諒解的。」他又側過頭來看她。
她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我不會拋棄你的,果真那樣的話,我會陪你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我想,萬一我突然發現自己得了絕症,你也不會拋棄我吧?」
「當然不會。」他說得十分肯定。「等下我就要帶你去見我爸媽,告訴他們我們的婚事有希望了,半年或一年後我們就結婚。」
她兩頰發熱。「你沒有事先跟我說,我這樣能見人嗎?」她不安的看看自己的牛仔裙。
他笑道:「別緊張,他們對你這個美媳婦一定越看越滿意。」
「可是,我跟伯軒說我下午要回去上班。」
「打電話要他今天放你一天假以茲慶祝。」
「慶祝什麼?」
「慶祝我和貴公司要訂定終生的經銷契約。」
「何必讓他那麼高興?」季軒拿起手機,開始撥號。「我要告訴他,我跟你吵架,你要毀約了,讓他們緊張一下。」
子揚笑道:「你真頑皮。」
「喂,大哥,我剛剛跟子揚分手了……為什麼?我聽你們的話,決定跟一個可能染上愛滋病的男人斷絕來往不對嗎?誰知道他就遷怒說要收回經銷權……」
手機那頭爆出吼聲,她把手機拿離耳朵遠一點,右手掩著嘴巴以免自己笑出聲。
子揚伸手接去她的手機。「喂,伯軒,請你今天就把該跟我結清的帳算一算……」
季軒兩手一起掩著嘴,笑得渾身顫抖。將來有個會幫她一起整哥哥們的老公,她的人生沒有遺憾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