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不幸,禮拜一下午她就在伯軒和仲軒差點跪下來求她的情況下,又不得不去接近惡魔。
她每爬一階樓梯就詛咒一次男人。伯軒、仲軒、許豬八戒、陳惡魔,他們沒一個是好東西!現在對她威脅最大的是陳惡魔,她要把她的心鎖得像銅牆鐵壁那般堅固,再加以冰封窖藏,任他陳潑猴有蓋世的迷功,也休想突破她的心防。
她不想問禮拜六上午她那兩個混帳哥哥和陳惡魔談了些什麼。不問也知,在利益的驅使下,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出賣她。現在陳惡魔一定發現她欺騙他了。她沒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又怎麼樣?!就算她嫁不出去,也絕不考慮嫁給他。哈!潘季軒,你又糊塗了,人家也不會娶你,他不過是想釣你玩玩罷了,等到玩夠了、不新鮮了,他就會甩掉你。所以,你如果夠聰明的話,最好隨時保持清醒、冷靜,可別迷迷糊糊、不知不覺的中邪。
終於爬到六樓,「子揚工作室」的門敞著,惡魔辦公室的門也開著,長頸鹿與娃娃臉都熱切的歡迎她。
「聽老闆說我們要和貴公司簽約了。」娃娃臉眉開眼笑道。「以後我們是不是可以常常見到你了?貴公司最好派你到我們這兒來上班,提升我們設計電玩的效率。」
季軒不解的問:「設計電玩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懂,怎麼幫得了你們呢?」
「你只要來看看報、喝喝茶就行了。」
她聽得霧煞煞。「我來看報喝茶可以提升你們的效率?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潘小姐。」長頸鹿代為解釋:「矮腳虎的意思是,你很賞心悅目,教人看了精神抖摟、士氣大振、靈感泉涌,自然就效率大增。矮腳虎,我說得對不對?」
「知我者莫若長頸鹿。」娃娃臉笑道,隨即瞪長頸鹿一眼。「不過,你再叫我一聲矮腳虎,你的鹿腳就會遭殃。潘小姐,我叫陳俊彥,你可以叫我小陳。來,這邊請坐。」他拉開他桌前的一張椅子。「我給你倒杯水。爬六樓很累耶!歇歇腿,喘口氣。我們老闆真沒良心,他喜歡爬樓梯運動,害我們天天跟著受苦……」
「小陳,」陳子揚站在他辦公室門口叫道。「我看你的肚子好像又多了一層油,你最近應該多爬幾趟樓梯。潘小姐,裡面請坐。」
季軒有意無意的賞給陳俊彥一個甜笑,然後板著臉走進陳子揚的辦公室。她對這兩個人的態度為什麼截然不同,她沒時間去探索自己的心理,她得集中全副精神來對抗惡魔的魅力。
惡魔關上門后,走回他的桌子。他今天穿著淺藍色的淡藍紋襯衫,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很輕鬆、很休閑、很帥氣。
「請坐。」他綻開笑容說:「你好像很緊張,都是我的錯,我要向你道歉,我說我要追求你可能給你太多壓力了。我不該探詢你的隱私,不過我拗不過我的好奇心,自令兄那裡獲悉你不久前才結束一段戀情,目前需要療傷止痛。請原諒我的坦白,我想,說開來了,往後我們才好相處。不是嗎?!」
她遲疑的輕點一下頭,還不能完全消化他的話。
「我能了解你目前的心境。我暫時收回『我要追求你』那句話,過一段時間,等你心情好些了,又覺得我這個人還不錯的話,請給我一點暗示,我們再開始,好嗎?」
她遲鈍的眨眨眼睛,想點頭,似乎不對;想搖頭,好像也不對。結果只是狐疑的盯著他彷彿頗有誠意的笑臉看。
「我們只維持單純的業務往來與朋友關係,好嗎?」
這回她點了點頭。
「這樣你是不是能放輕鬆了?」
她再點頭,吁出一口氣。「你有會計方面的問題需要我幫忙?」
「是的,你是我的救星。凌雲電腦要和我結清帳款,送了帳簿和一袋嘮什子的單據給我看,我看了就頭痛。凌雲和我簽約后第一年合作愉快,這兩年他們換了六、七個會計,帳務相當混亂,該給我的錢老是拖延,也少了一些。施老闆說他不是有意污我的錢,而是他們代理歐美、日、港、韓等國的電玩,帳務繁多,卻一直沒能找到稱職的會計。他說如果我能抓出漏付的帳來,他願意補給我。可是我不知道該從何查起,必須借重你的專業。」
季軒把那一大包單據往乾淨的沙發桌上倒,還倒出一本帳簿。那些單據也不是雜亂無章,而是每幾張用一個小夾子夾在一起。「你的帳簿呢?」
他搖頭。「我沒有帳簿。」
「什麼?」季軒瞠大眼睛。「哪有一家公司沒有帳簿的!那你怎麼報稅?怎麼應付稅捐機關查帳?」
他有點尷尬的說:「有個在代人記帳的小姐在幫我辦這些事情。不過,我給她的資料也不正確,反正可以矇混過關就是了。」
「天哪!哪有這種事!你做假帳?」
「不是故意的。」他難為情似的抓抓頭髮。「我們三個人都不耐煩記帳,真要請個會計小姐來,她一定整天都沒事幹。」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本子。「這是我們工作室的銀行代收票據記錄簿,反正我收到凌雲的支票就存進去,這是我能提供給你的最完整資料了。」
季軒搖搖頭,接過來。這個人看似精明,還被稱為電玩天才,事實上他也有愚蠢的一面,恐怕他連自己一年收入多少都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你沒有財務觀念了,以後我們少付你幾筆錢,你也不會知道。」
他笑了笑。「我信任你。與其被別人騙,我寧可被你騙。」
她不去探索他的話中之意,坐下來查對帳務。一開始她還不太能專心,懷疑他說暫時不追求她是說真話,還是改變策略,以退為進的說法。反正她的心情是輕鬆些了。他已經把工作室的收入都攤給她看,至少能證明的確有誠意要把經銷權交給他們兄弟軟體,對她也相當信任。
陳子揚為她端來一大紙杯的水后,就默默回他的桌子,讓她專心工作,沒有吵她。
她查對了一會兒,即發現凌雲漏給了他一筆錢。她抬頭想叫他,發現他正聚精會神的在看一本英文雜誌。她的眼睛高過他的桌面,可以看到雜誌上的插圖,那顯然是一本介紹電玩的雜誌。
有句廣告詞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認真的男人也是。她從來沒有想到當他專註的在看書時,看起來會那麼斯文、莊重又英俊,而且完全沒有威脅性,很容易讓女人怦然心動。
她急忙低下頭,警告自己不能被他迷昏頭,他已經不知道粉碎過多少純情女孩的心。
她集中精神再去查帳,等到都查完了,一邊收拾攤了一桌的帳簿、單據,和她自己的筆和拍紙簿,一邊扭動脖子,發現他就像第一次和她見面時一樣,臀部擱在他的桌緣,雙手在胸前交叉,默默看著她。
她不禁臉紅耳熟。他偷看她多久了?她怎麼都沒感覺?「呃……我查清楚了。」她低頭去看她拍紙簿上的記錄。「凌雲少給你的差額,總共是七十一萬五千多塊。」
「哇!」他笑開了臉。「我真想親你一下,謝謝你幫我一個大忙,可是我怕你會嚇得逃之夭夭。」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心湖起漣漪。「不過,你恐怕拿不到那些錢。」
「為什麼?」
「凌雲開出了那三張支票要給你,也附上影本,可是你沒有收到,分別是在去年的十一月、十二月和今年的一月。凌雲的帳簿二月之後筆跡不同,你說凌雲換了幾個會計,所以我猜想是凌雲的某個會計污了你的錢后,怕東窗事發,領了年終獎金之後就離職。」
「我想你猜對了,我記得那個時候她跟我解釋說盜版猖獗,銷售量大減。我應該還是可以向凌雲要那筆錢,錯在他們的會計盜竊,我只是疏忽了,沒有及時警覺。我會打電話問凌雲的施老闆打算怎麼處理,必要的話再請你幫我跟他們對帳。」
季軒把她在拍紙簿上寫了三筆款項的那頁撕下來遞給他。「你去跟凌雲要錢時最好別把我扯進去,我畢竟是外人,不是你們公司的人。」
他凝視著她,不知在嘴巴里嘟嚷什麼。
「你說什麼?」她把單據收回大牛皮紙袋裡。
「沒有。不管我拿得到拿不到這筆錢,我都該謝謝你。拿得到的話,我會給你分紅。你真行,只花了兩個多鐘頭就把我一直以來都搞不清楚的帳搞清楚了。」
「有那麼久嗎?」她看一下表,居然六點了。「作帳是我的本行,腦筋清楚,花點耐心去查對,就能找出破綻來。」她拎起皮包。「我該走了。」
「讓我請你吃飯。」
她張開嘴巴,他不給她機會說。「別拒絕,我只是單純的想謝謝你。我知道你爸媽去大陸,你回家沒飯吃,得在外頭吃飽了才回家。我已經說我暫時不追求你了。我保證我會非常gentleman,OK?」
面對他如此誠懇的表情,她如果拒絕好像太矯情了。她點了一下頭,領先往外走,心裡惴惴不安,害怕自己一時心軟,做了錯誤的決定。「他們兩個也一起去嗎?」
「他們已經下班了。」
「喔。」她等他鎖門,再和他一起下樓梯。她剛才上樓的時候,明明信誓旦旦不要被他迷惑的,現在又為什麼沒有異議的要跟他一起去吃飯?
如芬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如果你真的愛上一個男人,你會很難拒絕他的要求。
不、不、不!她當然沒有愛上他,她只不過跟他吃一頓飯而已,跟愛不愛哪扯得上關係?開什麼玩笑!她才認識他幾天而已,她再神智不清,也絕對不可能在被一個男人拋棄之後,馬上又落入一個女人玩家的情網。
他保證暫時不會追求她,叫她放輕鬆。也許她真的是太緊張、太神經過敏了。也許他覺得她不容易上鉤,已經對她不感興趣了。
她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決定姑且相信他的話。如果他食言不做gentlemaan,她再來緊張也不遲。
心情一放輕鬆,那個晚上她過得十分愉快。他的工作室在劍潭,他們在附近的咖啡廳用過簡餐后,走到士林夜市去逛街。
自從季軒開始工作、有了收入后,逛街的範圍就局限於東區和西門町,難得到夜市去,邊走邊吃冰淇淋,完全不顧平常的淑女形象,重溫學生時代的隨興。
她覺得陳子揚不僅是個隨和的逛街夥伴,他還有意引她拋開顧忌或矜持,誘發出她的真性情來。看起來他該是個待人相當真誠的人,與她心目中的感情騙子印象相去甚遠。這個電玩界的天之驕子年輕、健康又多金,他所選擇的運動方式居然是走路和爬樓梯,而不跟人家流行上健身房或打高爾夫球。
「我以前的幾個女朋友都很受不了跟我在一起要走很多路。吃過飯後我不喜歡一直坐在餐廳里,喜歡到處散步,走走看看。大概是因為我每天坐在電腦前面八、九個小時,一離開電腦就自然的想活動筋骨;而在街上觀察形形色色的人、廣告招牌或任何景物,都可以引發我設計電玩的靈感,或是在處理細節部分時更真實、更細膩。」
「我一直以為電玩遊戲都是虛擬的,設計者必須有豐富的想象力,沒想到你會把它處理得接近真實。」
「豐富的想象力當然是設計電玩者必備的條件,但光有想象力還不夠。就好像一個人光有骨架只是一具骷髏,我們還要給他血肉,他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把細節部分處理得真實合理,才能讓玩家有身歷其境的感覺;完全虛擬與現實大相徑庭的話,太虛無縹緲了,難以讓玩家產生臨場感。」
憑良心講,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勤於換女朋友,季軒很容易被他吸引。雖然她平常是個和大多數的都會人一樣,是個懶得走路、懶得爬樓梯的人,但是和他走走聊聊,根本就不覺得勞動下肢是件痛苦的事。可是既然他有輝煌的「玩女人」紀錄,季軒還是決定,寧可無視於他對她的吸引力,只能跟他做普通朋友,免得自己投入感情后,將來會遍體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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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揚與兄弟軟體簽約后,大伙兒一起吃了一頓飯,包括了長頸鹿與矮腳虎。陳子揚當場拿出一張磁碟片,把新的電玩遊戲「酷小子發飆」交給兄弟軟體發行。
兄弟軟體公司因而忙碌了起來。伯軒與仲軒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到處接洽事情。季軒在公司里坐鎮,開始接觸一些她以前沒做過的業務,包括招考業務員、承租發貨倉庫等雜七雜八的事情。
伯軒拿他的房契向銀行借錢周轉,仲軒把他夫妻倆買房子的基金投進去,季軒也義無反顧的拿出她幾十萬的積蓄出來幫忙公司擴展。
在眾人的齊心努力下,「酷小子發飆」終於在最短的期間內發行。但是第一個禮拜的銷售量並不如預期,讓他們兄妹三人有點失望。第二個禮拜的成績也好不了多少,第三個禮拜稍有起色,卻也不夠理想。
「我們太操之過急了。」伯軒嘆道。「我們之前沒有想到回收會這麼慢,現在資金都積壓在倉庫的磁碟片上,公司的開銷增加了許多,萬一『酷小子發飆』繼續像現在這樣賣得不好,我們說不定得宣布破產。」
「不會那麼糟吧?」季軒聽得膽顫心驚。「我們至少能再撐上一、兩個月。」
「說不定會更糟。」仲軒說。「聽說已經有盜版的大補帖出來了,售價是我們的三分之一,我們倉庫那一堆貨最後也許得當作垃圾丟掉。」
「天哪!」季軒低呼。
「都怪我們當初野心太大,明明沒有本錢還敢玩大的,自討苦吃。」
「我們是不是該想辦法改善?不能光是坐困愁城。」季軒說。
「我已經叫所有的營業員都努力去抓盜版,抓到實證的話就報警處理,向盜版者求償。」仲軒說。
「我們降價促銷的話,應該會增加銷售量。」季軒說。
伯軒搖頭。「我們給陳子揚的抽成不能少,製作高品質光碟的錢已經砸下去了,銀行的利息和其它費用都得列入成本,降價的空間很有限。犧牲利潤的話,我們根本就是白做工,還不見得會刺激銷售量。」
「我想到一個辦法。」仲軒說。
「什麼辦法?」伯軒和季軒不約而同的問。
「拜託陳子揚幫我們宣傳『酷小子發飆』,接受電腦雜誌的訪問。」
「對呀!對呀!」彷彿在黑暗中摸索,終於見到一線曙光的伯軒眼睛發亮的說。「現在每一家電腦雜誌社都有數萬個訂戶,他們專文介紹『酷小子發飆』的話,對我們的銷售量一定大有幫助!」
「別高興得太早。」伯軒說:「我記得曾經聽一個同行的朋友說過,陳子揚從不接受任何媒體的訪問,他不喜歡曝光,不喜歡走在街上被人認出他是誰。」
「因為他經常在街上走。」季軒呢喃道。
「你說什麼?」仲軒問。
季軒懶洋洋的,不太情願的說:「陳子揚告訴過我,他喜歡在街上走路,看人、看東西,他大概不喜歡被人認出來,破壞他走路的樂趣。」
伯軒和仲軒很有默契的對望一眼,再同時看向季軒,對她微笑。
「你們幹嘛這麼看我?」季軒不解的問。
「小妹,這次又要拜託你了。」伯軒說。
「非由你出馬不可,我相信你一定能再次馬到成功。」仲軒說。
季軒頭皮一麻。「噢!不、不!你們別想再打我的主意。」
「難道你忍心看我們公司破產嗎?」仲軒說。「如果銷售量再不增加的話,我月底就得裁掉新錄用的幾個業務員,請他們另尋頭路,因為我們快發不出薪水了。」
「我湊不出錢來繳貸款和銀行利息的話,我和你大嫂奮鬥了十年才買下的房子就要被銀行拍賣了。」伯軒黯然道。
可憐的、嘴硬心軟的季軒,迫於親情的壓力,只好硬著頭皮爬上睽違了兩個月的六樓樓梯。
從上次簽約后大家一起吃飯到現在,算起來她已經超過兩個月沒有見到陳子揚。這段期間他只打過四次電話給她,每次都短短几分鐘而已。第一次告訴她凌雲電腦不肯再付錢給他,第二次問她「酷小子發飆」進行得怎麼樣;第三次說想請她吃飯,她回答要加班,第四次邀她再去逛士林夜市,她說她很累要早點回家休息。
那陣子她的確忙碌不堪。最近這兩個禮拜工作量減少,她閑了,他卻不打電話來了。她盼不到他的電話,不知不覺的開始怨他。那傢伙一開始表現得那麼積極,還揚言說要追她,根本只是戲耍她取樂而已。她明白他是個玩弄女人的騙子,還把他的話聽進耳朵里,錯的當然是自己。
人要是時時刻刻都是理性的動物就好了,偏偏有許多時候,自己無法左右自己的思想。她的理智知道不該去想他,她的心卻常常不聽話。
來之前她和陳俊彥通過電話。她在製作「酷小子發飆」的封面和海報時,曾與陳俊彥在電話中討論過幾次。這次她表示要請陳子揚為「酷小子發飆」宣傳,陳俊彥大表不樂觀。
「我們老闆平常滿隨和滿好講話的,可是你要叫他一本正經的接受雜誌記者的採訪,自誇說他設計的電玩有多棒,那比要他跟某個女人定下來還難。」
季軒聽得心往下沉。「我還是想試著去說服他。」
「凌雲電腦的施小姐碰過兩次釘子后就放棄了,你要是想碰釘子就來吧!不過,我警告你,現在正值他不問世事的閉關期,而且他最近脾氣越來越壞,壞得離奇,我和長頸鹿都盡量閃遠一點,誰惹他誰倒霉。」
終於爬上了六樓,季軒喘口氣,做個深呼吸,拉拉身上的短裙套裝。這套衣服買一年多了,淺藍色底配上幾朵粉紫色的繡花,顏色很好看,可是她嫌小了點,太曲線畢露了,裙子又有點短,一直沒穿過。直到昨晚試穿兩次之後,才決定今天要穿來。她也精心化了妝,雖然只是淡妝而已,但比沒有化妝顯得有精神多了。
沒錯,她是有備而來的,但是她不會露出痕迹。要是讓他以為她有勾引他的意圖,那她就沒臉做人了。她本來就沒打算勾引他,只是想說服他接受雜誌的訪問,以便刺激「酷小子發飆」的銷售量而已。要是她有選擇的餘地,她根本就不會來。但是既然她必須為了家族事業的生機,犧牲一下自尊跑這一趟,她就不容許自己失敗。
她再做個深呼吸,走進「子揚電腦工作室」。
「哇!潘小姐,歡迎大駕光臨。」陳俊彥一看到她就興奮的叫。「你今天好漂亮!」
她略微緊張的微笑。「你是說我以前都不漂亮?」她的眼睛往裡面那道門瞄,發現它沒有完全關上,留了一道縫。
「不,不,不!你以前就很漂亮,今天更是漂亮得害我流口水。」陳俊彥走近她,低聲說:「雖然你已經在電話里拒絕我六次了,但是我還是再接再厲,問你第七次,讓我請你吃頓飯好嗎?」他再靠近她一步,靠得太近了,令她不安,她往後退一步。
「陳先生……」
「長頸鹿!」陳子揚的聲音冒出來,他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吼叫:「把那隻色鬼給我抓走!」他板著臉,皺著眉,季軒從來沒看過他這副不悅的模樣。「潘小姐,我相信你是要來找我的,請進。」
她在心裡暗忖,還沒開始談他就給她臉色看,怎麼談得下去?她感謝陳俊彥先給她心理準備。為了達成任務,她會放低姿態。陳俊彥那個人有點煩,但仍有分寸,不至於太討人厭。他在她心裡一點分量都沒有,所以對她完全沒有威脅性。
現在擺著老姿勢,臀部擱在桌緣,雙手在胸前交叉,兩眼直勾勾瞅著她的人就不同了。她被他炯炯的目光看得腳軟,自動在沙發上坐下來,不自在的拉拉只能蓋住一半大腿的短裙。
她抿了抿嘴,心裡五味雜陳,低頭看著自己的腿,莫名其妙的想哭。如果他眸中的熱度有幾分真誠,為什麼兩個多月來不見人影?不會藉故到他們公司走走?為什麼兩禮拜來不打一通電話給她?
「小陳跟我說你是要來勸我接受雜誌的採訪。」
她抬頭看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希望你能答應。」
他把雙手插進褲袋裡,轉開眼睛,有逃避她的目光之嫌,但旋即又看回她臉上。「我不答應,我有我的原則。」
她蹙眉。談不到三句就觸礁,太不近人情了吧?「我聽說你不喜歡曝光。我昨天打過電話給一家電腦雜誌社,他們說如果你願接受他們的專訪,他們求之不得,不刊出你的照片也沒關係。」
「你以為你是我的經紀人嗎?」他冷冷的說,眸中的烈焰消失。「我跟兄弟軟體簽的合約裡面沒有包括我必須接受雜誌的採訪。」
「我沒有強制要你接受的意思,我只是想請你幫個忙,藉機宣傳一下『酷小子發飆』。」
「對不起,我沒有必須為你們打廣告的義務,我也不屑於那麼做。我是設計電玩的工程師,不是藝人。我的電玩設計得好的話,電玩迷口耳相傳,銷售量自然就會慢慢增加,電視的電玩節目也會注意到它,加以介紹。你知道市面上每個禮拜有多少本地和外國的新電玩推出嗎?一個新電玩想要脫穎而出,本來就需要一段時間接受電玩迷的考驗,你們是新手,太心急了。」
「聽說已有盜版上市,倉庫還堆了一大堆貨,我們怎麼能不心急?」季軒直盯著他,希望能軟化他的決心。
「你們要促銷,可以想想別的辦法,不該找我的麻煩。」
「我們不是找你的麻煩,只是想請你幫個忙,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季軒以十分懇切的目光哀求。
他別開臉,站起來,在他辦公室里約兩坪的空地上走了一圈。等他站定了,他還是搖頭。「不是時間的問題,我現在在設計的這個電玩已經接近尾聲了,一些次要的場景丟給長頸鹿他們去搞就行了。如果你要跟我約會,我可以全天候奉陪,可是你要我去接受採訪,敬謝不敏。」
該死的傢伙!這兩個月不知忙著和哪個女人約會,居然還敢逗她!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的心湖因而起了漣漪。「我可以陪你接受採訪。」
他搖頭。「你還不明白,我連我的名字都不喜歡曝光。」
她沮喪的站起來,慢慢走向靠近門口的他。「沒有轉圈的餘地嗎?」
他再搖頭,以含著歉意的眼神看她。
她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頓住腳步,噘著嘴說:「我本來不想向你討這個人情,不過,我上次幫你查出凌雲欠你的三筆款項,你就不能回報我、幫我一個忙嗎?」
「我已經找了個現在在當律師的高中同學幫我循法律途徑向凌雲催討,大概下禮拜就會有結果。我很感謝你幫我那個忙,但那不能混為一談,我不能為你破壞我的原則。」
她由怨而惱、而怒。「你的原則比什麼都重要嗎?你未免太自大了,你以為電腦雜誌的讀者看過雜誌上的某一篇專訪,就會把你這個電玩王子的名字牢牢記住,以後就會追著你跑、向你索取簽名嗎?知道你是誰的人早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人看過就忘了,重點是在電腦雜誌社一向想訪問你,而你可以趁機介紹『酷小子發飆』讀者可能因而去買『酷小子發飄』來玩玩看!」
他也動了氣似的,雙手自褲袋裡拿出來在胸前交叉。「對不起得很,我的電玩沒有售後服務,除非是程式出了問題。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就是要利用我去為你們促銷,而我不喜歡被利用!」
「這是互惠,你怎麼能說是利用?你可以藉機打知名度,我們可以因此多銷售一些電玩,皆大歡喜。」
「我不是歌星,也不競選議員或立法委員,幹嘛打知名度?我默默的隱身在電玩程式後面,多自由自在,你要我去做違背我心意的事,我怎麼會歡喜?」
「你上次利用我去假扮你的女朋友,欺騙你家人,那也違背我的心意,我還不是勉為其難幫你的忙?!」
「你不要忘記,那次我們是條件交換,你幫我一個小忙,卻拿到一張大合約。合約拿到手后,你又得寸進尺,要我幫你們宣傳,下一次你是不是要我……」
電話鈴聲打斷他們充滿火藥味的「交談」。
「等一下。」他對她說,再轉身拿起話筒。「喔,媽,你在家裡嗎?我等下再打給你……啊?你怎麼知道她在這裡?……長頸鹿那個大嘴巴……」他轉身看季軒,仍繼續講電話。「媽,我跟你說過了,她最近都很忙……」
季軒懷疑自己是他們母子談話的焦點。她立即自嘲,是他媽媽喜歡她,不是他。他最近是與哪個淑什麼的打得火熱?從他堅持拒絕她的態度就可以看得出來,他根本就不把她當一回事。
「可是……好吧,你等一下。」他一手按住話筒,以無奈的表情說:「我媽剛好打電話來,長頸鹿告訴她我在跟一個漂亮小姐講話,她一問之下知道是你,就堅持要跟你講話。她跟我爸爸剛剛到我在台北的家,她要請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你要是不願意就說你忙。」他把話筒遞給她。
季軒的喉嚨發乾,本能的接過話筒,心裡亂糟糟的,不知該怎麼演下去。「喂……」
「潘小姐?我是子揚的媽媽。」
「伯母你好。」
「從你上次到我們家到現在,我每個禮拜都叫子揚再帶你來桃園,他每次都支支吾吾的說你忙,要不然就說他忙。我跟我老伴每個月來台北跟子揚住兩、三天,上個月我來的時候就跟他說,無論如何都要請你來一起吃頓飯,要是嫌媽媽煮的菜不好吃,咱們就到餐館去吃吃飯、聊聊天。可是這孩子就不知道犯什麼彆扭,請不到你,也不肯給我你的電話,還跟我保證你們沒有吵架。今天正好讓我知道你在他那裡,潘小姐,你可不能再讓我失望了。下了班讓子揚載你來,我準備幾個拿手菜請你嘗嘗。」
「那太麻煩伯母了,不好意思。」季軒神至心靈道:「事實上您打電話來之前,我正在跟子揚吵架。」
陳子揚眯起眼睛瞅著她,挑高眉毛,用目光質疑她的用意。
她鐵了心告狀,臉不紅氣不喘的瞥開目光。
「那一定是他的錯,這孩子有時候倔強得很。」
「我請他幫點小忙,他明明辦得到的,卻不肯幫。」季軒明白她有點過分,可是一想到回去她得面對大哥和二哥的愁容,和公司的財務壓力,她就不得不狠下心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一時之間無暇去考慮後果會如何。
「你叫他聽電話,我來說他。」
季軒把眼睛轉回陳子揚臉上,他顯然面有慍色,她頓覺自己很卑鄙,有點想把她剛才對他媽媽說的話收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呃……」她困難的吞咽口水。
「你媽媽要跟你說話。」她遞出電話,立即逃離三步。
他瞪她一眼,接過電話。「媽……媽,這件事情你不要管……我沒有錯,是她太強人所難……我……沒有那麼嚴重吧?我下一次再……是可以啦!可是……好啦!好啦!你別生氣,等下又血壓升高……我……我跟她談談看,等下再給你回電話……好,一定……再見。」
他掛掉電話,輕嘆一聲,再把眼睛瞄向她,沒好氣的說:「我發現你是個天生的演員,而且你很會利用時機。」
她的奸計好像得逞了,可是她的手段不太光明,問心有愧,不好意思露出得意的笑容,只是默默不語。
「我媽說我今天要是請不動你,就不要回家去見她。」他的嘴角繃緊,不悅之情溢於言表。
「那……」她假裝無辜的說:「我看你最好還是照實告訴她,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要害她血壓升到一百七十嗎?她已經七十七歲了,雖然她的身體還算健康,但也禁不起太大的打擊。」
「你騙她之前就應該考慮到那隻能騙她一時,不能騙她一世。」
他盯著她瞧,嘴角慢慢鬆開來,甚至還開始往上揚,眼中的溫度也漸漸升高。
季軒意識到不對勁,她感覺自己好像愚蠢的小紅帽,快落進大野狼嘴裡了。不可能吧?如果他真的對她有興趣,不會沉寂了兩個月都沒有具體行動。她寧可相信他美女見多了,不把她看在眼裡。不過,他勾魂的目光和迷人的笑容,仍然令她心悸。
「我以為我至少能騙她一段時間,讓她安心一點,沒想到她反而催得更緊。先不談那個,言歸正傳,既然你喜歡玩條件交換的遊戲,我們就來玩。如果我犧牲一下,破例為你接受雜誌的訪問,你要給我什麼報償?」
他那樣似笑非笑的說著,自眼角勾人的模樣,有一股無法形容的賊溜魅力,他的問話更令她的心速、脈搏加快。「呃……我……我願意再假扮一次你女朋友,去跟你媽媽吃飯。可是……」她試探著說:「你不止要接受一家雜誌的訪問。」
「哦?」他挑眉,頗有挑釁意味。「你又得寸進尺了。我只是說如果,我一次都沒答應,你就貪心了。我真為你未來的老公擔心哪!看來你不只會利用人,還會把他的精力、體力和耐力都榨光,可憐的傢伙。」
她被他若有所指的暗諷惱得滿臉通紅。「不勞你擔心,反正那個可憐的傢伙不會是你!」
「那可說不定。人哪!就是犯賤,有的人有被虐待狂,幸好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發現我有那種傾向。不過,我還真有點羨慕你未來的老公。」他的眼睛又開始放電。「能娶到像你這樣有臉蛋、有身材、又有腦袋的女人,他真是個幸運的傢伙。」
季軒被他忽貶忽褒的言詞搞得迷糊,不由得又想起他媽媽說他從小說話就真真假假的,誰也搞不清他哪一句是真話,哪一句是假話。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在捉弄她!
「我不是來讓你消遣的,如果你損我損過癮了的話,請你明確的告訴我,你是否願意接受電腦雜誌的訪問。」
他臉上掛回戲謔的笑容。「如果我答應,你會盡量滿足我的要求,是不是?」
她又耳根發熱。「如果你的要求不太過分的話,例如再一次假扮你的女朋友,去跟你媽媽吃飯。」
「那可以抵得上一次訪問。」
「如果,」她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問:「我要求你再接受另外兩次的雜誌專訪,或甚至電台和電視的電玩節目訪問呢?」
「要我上電視免談,我不希望在壓馬路時被人指指點點,破壞私生活的情趣。接受雜誌和電台的訪問,總共以五次為限;不過,你得答應我,在未來的三個月內,每個月扮一次我的女朋友,陪我和我爸媽吃頓飯……」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我可以答應。如果在這三個月內,你想帶你真正的女朋友給你爸媽看,我很樂意讓賢。」
他微微一笑。「我話還沒講完。下個禮拜六我必須到墾丁參加電腦軟體工業工會的聯誼會,這次的主辦人在我還沒得志、遊走於各電腦公司時就相當賞識我,鼓勵我自己成立工作室。他力邀我演講,我答應了,可是這是個攜伴參加的聚會,我想請你當我的伴。」
她馬上就搖頭。「免談。我不會跟你去墾丁。」她直覺的認為這是個陷阱。去墾丁免不了要過夜,那多危險!她再單純、再天真也不會答應。
「你不再考慮一下嗎?就我所知,那隻你所憎恨的豬八戒也會去,他當然是帶著新歡去,你也可以帶著新歡去和他別別苗頭。」他含笑斜睇她。
她死瞪他一眼。「我才沒那麼幼稚。」
「你不答應?」
「絕不答應。」她硬聲道。
「那麼五次訪問只好作罷。」他的聲音軟中帶硬。
她楞了一下。「你可以只接受雜誌的訪問,你爸媽人很好,我陪他們吃飯無妨。」
「我的條件就像是立法院的包裹表決,一次全通過才算數,不能老是讓你討價還價。」
她板著臉,站起來。「那就請你跟你媽媽說,很抱歉,我今天無法品嘗她的拿手菜。再見!」她往門口走,以為他會叫住她,會再跟她談條件。她的手握住門把了,他還不動聲色。她動了氣,咬著牙打開門,大步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