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星夜兼程趕到多鐸軍中大營的時候,才是下午時分。安先在揚州城頭轉一圈,大略看看他們的防守。然後才遠遠地降下來,怕驚到守門的士兵,步行著來到多鐸營前。

守門的是個漢軍,老遠見了安就大吼一聲:「喂,那個小孩,不許過來。」安不理他,繼續走近。守門的立刻把手中的槍一擺,迎在安過去的路上。安只得掏出多爾袞的腰牌扔給他,邊道:「我找豫親王,立刻帶我去見他。」

門口的守衛看看腰牌,再看看人,怎麼都無法把一個小女孩子與最高級別的腰牌聯繫在一起,而且這小女孩又大言炎炎地居然要見主帥,口氣中似乎與豫親王非常熟識的樣子。當下也不敢做決定,拿著腰牌去請示上頭。那個上頭的偏將正為今天不能上陣而生氣,拿著金牌聽小兵如此這般一說,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一個小姑娘能做出什麼大動作來,放她進來就是,直接帶她到豫親王爺的中軍去,交給師爺,這種小事也來煩我。」

守衛接了金牌回門口,見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木條子上,兩手撐著頭似乎很累的樣子,想想這麼小姑娘一人兵荒馬亂的出來也夠可憐,倒是動了側隱之心,走近去好聲好氣道:「小姑娘,我們上鋒讓我帶你去豫親王爺中軍,你跟我走吧,到那裡你再睡覺。」

安聽他說話,覺得這人不錯,當下摸出一把碎銀子賞了,換平時她賞出去的都是成錠的元寶,但現下銀票被充了公,手段難免小氣一點。不過守衛得了那麼多錢還是喜出望外,在其他兄弟們羨慕的眼光中領著安一路進去。這一把銀子讓守衛認定安一定不是普通人,他見過的尋常財主家的小姐最多也就賞人幾個銅板的,哪有一抓一把銀子賞人那麼大方的。

領到豫親王軍營門口,守衛就不敢再走過去,指指那門讓安自己過去。安心想,這軍中的規矩看來是夠嚴的,再一想,其實攝政王府的規矩又何嘗不嚴了,連兒子見到老子腿都會打哆嗦的。安走到中軍門邊,老老實實先遞上腰牌道:「叫個豫王爺身邊的小廝來見我。」

中軍守門的已是旗人,在多鐸手下見多識廣,一看腰牌就知道是攝政王爺親自派來的,雖然對面前小女孩拿大腰牌很感疑惑,但卻是一絲不敢怠慢,急急進裡面去通報。叫出來的小廝一看外面的人就認識,忙堆著笑臉非常客氣地迎進去,留下門口幾人費盡思量都不得其解。

安見了小廝就問:「你們王爺在嗎?」

小廝殷勤地道:「王爺還在陣前呢,這幾天每天都要攻城攻到天擦黑。姑娘要不先洗把臉休息休息,等王爺回來我再叫醒你。」

安一聽正中下懷,忍不住又摸出銀子打賞。

多鐸從陣上下來的時候,滿心焦躁憤怒。這揚州城真是邪門,炮彈打過去,損毀的城牆等第二天白天一瞧,早又被補好。同一塊城牆,要換在別處,三炮轟下來,肯定一個缺口,但揚州城的不行。據說史可法此前拿新糯米飯拌石灰重新夯過,結實非凡。最可惱的是他們的大炮架得高,打得遠,城下哪兒一炮,他們便瞅准了也還上一炮,居高臨下,往往一炮打中,不知因此死了多少八旗子弟。而且城頭久攻不下,死傷又重,士氣逐漸低落,最麻煩的是軍中糧草已快見底,再不打開揚州城搜羅一番,吃飯都成問題,多鐸下馬後,背著手誰也不理地進屋,晾著外面的將軍們都巴巴兒地等著沒飯吃。小廝知道這時候怎麼都別去惹著他,小心翼翼地幫他脫鎧甲的當兒,拿眼睛一邊溜著他的臉色,一邊非常扼要地道:「回王爺,攝政王爺派了他得力的安姑娘過來,現在正休息著。」多鐸一聽,眼睛一亮道:「怎麼不早說?人在哪裡?請她過來。」

小廝心裡大大鬆了口氣,忙道:「安姑娘看上去一定是沒日沒夜趕過來的,人很累,奴才請她先睡一會兒,要不這就去叫醒她。」

多鐸想了想,道:「你叫他們今晚安排些揚州特色菜款待安姑娘,我過去看看她。」說完自己過去,走到園子看那些將軍們還站在門外,揮揮手讓他們散了。那些將軍們怎麼也沒想到今天可以這麼早就回營吃飯,大喜。

多鐸一直當安是個非常聰明的小孩子,所以也沒什麼避諱,撥開門栓就走進去。不想才踏進一步,裡面安就大叫一聲:「姑娘家的睡房,閑雜人等敲門進入。」說完,彈墨綾帳里鑽出一個小人頭,雙眼滴溜溜地見是多鐸,笑了一笑,又忙鑽回去。多鐸笑等了她一會兒,安才出來,看著多鐸道:「王爺,幾個月不見,你怎麼又黑又瘦的,好醜。」

多鐸本來煩躁的心被她孩子氣的話一說,頓時舒緩下來,笑著道:「你沒看見我一雙眼睛比以前更加炯炯有神嗎?」

安撇撇嘴撥開多鐸湊過來的臉,不屑地道:「眼白滿是血絲,象條餓狼一樣,一點不亮。還是我們王爺最英武有神。」

多鐸一把抱起她,舉到肩頭一坐,笑道:「你還說你不來幫我,這不來了嗎?走,我請你吃正宗淮揚小吃,見到你來,我忽然有了胃口。」說完,就那樣扛著安去前面吃飯,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不少。本來擔心得要死的仆佣們都暗自念了聲佛。

安沒想到他一堂堂王爺會這麼對她,坐在多鐸肩上錯諤了半天,覺得渾身不自在,但要跳下來,又覺得太拂他的好意,只得尷尬地坐到飯堂門口被放下,這才鬆了口氣。這邊小廝已依多鐸的吩咐把多爾博、洪承疇和孔有德請來,早等在那裡等著開席。安與他們都認識,很熟絡地打了招呼,卻與多爾博扮個鬼臉道:「多爾博,你瘦了不少哦,不過象個男孩子了。」

多爾博知道鬥嘴不如她,鬥力不如她,就連他最自恃的勢力也不如她,只好悶聲大財,尷尬地笑笑算數。

多鐸坐下就問:「安,帶了什麼好消息來?」

安見洪承疇一本正經地在場,不好與多鐸再開玩笑,也只得一本正經地道:「李闖在湖北九宮山被殺的消息你們應該知道了吧?英親王在那裡稍事休整,準備繼續南下。」

多鐸道:「這些我有的清楚,有的可以想出來,我要知道的是我們的給養什麼時候可以到?晚幾天的話,所有人都得餓肚子。彈藥庫也快見底,但天天上百的炮彈還是要打出去,你們什麼時候運到?」

安,忙笑道:「王爺這哪裡是設宴款待我,簡直是鴻門宴了。不過王爺放心,早前我已經掏出我所有以前賭博得來的銀子買了糧食,漕船已經在大運河上面飄過來了,數量夠足的,你們打下南京都有餘。」

多爾博畢竟是孩子,忍不住問道:「我聽說你麻將打得很好,逢賭必贏,是不是賭麻將賭來的?」

連孔有德都鬆了口氣,有心思說笑:「麻將哪裡賭得來那麼多,要買夠打到南京的糧食,不到一百萬兩下不來。」

安笑道:「要不是時下地皮不值錢,否則把我濟南的家產賣了,也是一大票銀子。不過言歸正傳,還有個彈藥的問題。我來之前我們王爺正買了紅毛子的炮彈,我依著自己的配方改造了十,王爺一定已經差人快馬加急運來,這些炮彈我估計一就可以轟開一段城牆。所以還想請王爺這幾天調整部署,配合炮彈抵達的日子一舉攻城。」

多鐸聽到這兒,雙眉一軒,喜道:「當真?你的意思就是說,那種炮彈運到當天就可以破城?」

洪承疇卻道:「不過我們得做萬無一失的準備。那些紅毛的洋炮經常會打出啞炮。」

安知道他是給她面子,才說紅毛頭上,他心裡一定想的是:「哪有這麼好事,我可從沒見過一炮轟開城牆的,何況是揚州城。」所以微笑道:「說出來可能不大容易讓人相信,但用了就知道。」

多鐸笑道:「我們每天都在做著轟開城牆大舉攻入的準備,所以沒必要特意再準備些什麼,不過可以在試用這種炮彈前休整一天,第二天攻城也可精力充沛一點。安,你一來一下解決我的幾大問題,我心中一塊大石放下,輕鬆不少。來,吃吃他們的特菜涼拌乾絲。」

安見洪承疇依然一臉深沉,心裡有點煩他,就也不去理他,自顧著吃菜。不想洪承疇喝了幾口酒,忽然道:「即使沒用,我們集兩日之炮密集炸城,一定也有效果。嗯,就請王爺傳下令去,照安姑娘提議的辦。」安這時才知道洪承疇心思不在吃菜,所以一臉于思。

多鐸笑道:「說實話,我對新的炮彈也一無所知,但我相信攝政王的眼光,但洪大人的話也是很有道理,我們多做一點準備總歸沒錯,來,洪大人不要一味想事,菜涼了可不好吃。打了一天仗,補充體力最是要緊。」

安心想,這兩人搭檔倒好,一個驍勇善戰,一個老謀深算,而且都是萬里挑一的好手,一個史可法可怎麼擋得住。不如早早幫他們攻下揚州,城裡城外大家都少吃點苦頭。正想間,多鐸問了句:「安姑娘在想什麼?」

安忙抬頭笑道:「我在想王爺與洪大人孔大人的配合真是異常契合,連性格都那麼互補。」

洪承疇聽了深深看了安一眼,不語。心想,這孩子以前只聽說她聰明過人,當時見了也沒覺得怎麼突出,現在看來是有點花頭。讓攝政王重視的人確實不一樣,多鐸說的相信攝政王的話很值得參考。

安雖然吃著菜,但眼尾一直掃著洪承疇的反應。多爾袞對他評價甚高,視他為漢軍第一人,看來深有道理。忽然耳邊只聽得有武功人士悄悄穿行的聲音,不由脖子一豎,側身聆聽。果然過不多久就聽見有悶哼聲傳來,一定是有人潛入后悄悄殺了站崗的哨兵。她立即起身道:「王爺和各位大人找個地方避一避,有人偷襲。」

多爾博不以為然地道:「這一陣天天有江湖人士來偷襲,放心,近不得這兒的。」

安又聽了聽道:「已經交上手了,對方來的人不少,功夫不下於已經迎上去的鶴齡先生,你們不避也可以,不過我比較費勁些。」說完手一揮滅去所有蠟燭,出門跳上屋頂觀望,多鐸的中軍設在揚州城外一個員外家裡,房子加起來有三進,不大,但小房間多,園外密密包圍著所有軍中的旗下士兵的兵營。從屋頂看去,那幫蒙面的江湖人已經一步步接近中軍。看上去己方的抵擋頗有些吃力,安看見除了有武功的上前迎戰外,也有下面士兵挺槍上前,她知道旗人打仗悍得很,根本不知道死字怎麼寫,所以明知不敵,但為保護主帥,還是會拚命抱頭而上。看著那些被江湖人士如切菜瓜似地倒下的八旗子弟,安心裡非常不忍。但救他們,勢必與揚州城中的那些人作對。不救,難道忍心看著多爾袞手下的人被殺被傷?安想,放任江湖人士殺沒有武功的人似乎不大公平,這樣吧,不殺他們,但讓他們知難而退也好。於是抽出一塊瓦片,在屋脊上磕成碎塊,一顆顆飛向殺士兵者的手腕。頃刻,不少江湖人士手中武器應聲落地。

立即有人循跡看過來,見有人站在月光下的屋頂上,立刻喊了聲:「那邊屋頂的點子硬,下面一定有大官,我們朝那裡殺。」話音才落,那幫人就拚著命往這邊衝擊。安又磕出一堆碎瓦,好整以暇地等真他們。但不對,很快,安就聽見有個細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忙俯身縮在飛檐後面看去,見有一行六人分散蛇行而來,因為大家都注意著前面的動靜,又因這些人輕功出眾,竟沒人現他們。安想,原來前面大張旗鼓的攻擊是聲東擊西的意思,真正來襲者是屋后那批。此時安知道示警也沒用,人手都被前面那些人拖住,哪裡分得開身。叫士兵上去,無疑是叫他們去送命,無奈,只得起身大聲道:「屋后的好漢聽著,不要嘗試越牆一步,否則我絕不輕饒。」

那些人不虞有人現,聞聲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抬頭看來。安見他們可能是藝高膽大,臉上連塊遮蓋都沒有。依稀看出,有一個就是宋德雨,而那個抬頭多看了會子的人不是王洛陽是誰?故人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安心中很是尷尬,但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按看見他們停了下,做了幾個手勢,立即遠遠分開,繼續前行。

安只得在上面繼續大聲道:「我不想殺你們,但你們也要知道,你們即使分得再散,我也是有能力殺了你們全部的,雖然你們與我喝過斷交酒,但我一直在心裡不想與你們斷交。但是你們也不要逼我,不要以為我不殺你們就是放任你們來殺我這兒的人。錯了,如果我即使只是擊昏你們讓你們做階下囚,你們臉上無光,我心裡也不好受。你們不要再前進了,適可而止吧,我都話說到這份上了,你們為什麼還不止步,非要逼我出手嗎?我不願意的啊。」

但是只有王洛陽停了停,所有的人都繼續前進,王洛陽見此也奮力趕上。安無法,只得用最大力氣把一把碎瓦一粒粒擲於他們腳前,指望讓他們識得厲害,回心轉意,但沒有。而前門的偷襲人已經步步逼向大門,情況非常糟糕,安心想再不能婆婆媽媽了,這次可能是他們揚州城裡最周密布置的暗殺,來人心裡不知道多志在必得,三言兩語恐怕勸不回去,而且有旁人看著,他們沒一點挫折就回去這臉面上怎麼下得來。看來是只有出手了。

安運指彈出一粒碎瓦,直指最前一人的心窩。忽見有士兵掩向他們,忙在上面喊了聲:「八旗的都不許上來,這兒有我對付。」那人見瓦粒飛來得不快,便向旁邊一側身,想避開它。但安看得真切,運動力場讓瓦粒如附骨之蛆般盯著那人,那人無法,就去出手中長劍來格。不想劍尖觸上瓦粒,頓覺有一股不知道怎麼描述的酸麻立刻從劍身傳向全身,全身頓時酥麻軟倒,全身力氣只夠得上說了聲:「邪門。」

安有如法炮製,解決其他三人,這才對以牆為盾的宋德雨和王洛陽道:「王先生,我一月努力就可以在棋盤上勝你,武功修為提高的度也不下於下棋。你和宋盟主與我有交情,我放手讓你們回去,不要逞強了,你們是越不過這堵圍牆的。至於地上四人你們請不要背走,沒我的治療,他們回去也是一死。」說完背轉身去不再搭理,讓他們可以不要當著她的面退回,也算是替他們保全面子。

但安也不閑著,依然用小瓦片襲人手腳,頓時偷襲方衝擊力大減,漸漸轉攻擊為防守,最後節節後退。只聽身後有人一聲長嘯,然後安聽見宋德雨和王洛陽飛身退回。前面的人聽見嘯聲也且戰且退,頃刻便擒的擒,走的走,場面恢復安定。

安其實真想追上去提示王洛陽趕緊離開揚州,但她知道說出來的話,對多鐸的行軍部署就會大為不利,只得嘆了口氣,有些事真不是好人與壞人,可以干與不可以干那麼簡單可以解釋的。王洛陽他們有他們的理由,在他們自己人看來,他們是英雄,但他們的理由與多爾袞的相衝突。安覺得如果依誰對自己好一點就偏向誰行事這麼來做的話,似乎也是很不妥,叫她怎麼忍心殺那些民族志士。但不偏不倚似乎也不可能,如今天那樣,她是不得不出手的。往後這樣的選擇一定更多,該怎麼取捨?該怎麼行動?安忽然想到多爾袞阻止她來揚州的事,依多爾袞的經驗,他一定已經預知安會碰到這種尷尬,他的意思是讓安逃避,但這又怎麼可能。今晚之事即使大喇嘛在場,恐怕己方也討不了多少好,也就只有她安在場才可以解決了。安忽然明白,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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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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