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南昌城一家人潮絡繹不絕的客棧最角落裡,此刻正坐著兩名頭戴蓑笠身著布衣的神秘客,一名身形高碩,另一名則身形嬌小,那隱藏在蓑笠底下的眸子是沉穩中混雜著局促,帶著某種教人無法理解的防衛與不安。
若不是心疼朱芸跟隨他的這些日子沒有一餐飽足,柳冀曜實在不願冒險進入南昌城。天知道自從皇上下令通緝他后,全國各地的官兵便迫不及待的想抓他落網,以便在皇上面前邀功討賞,藉機飛黃騰達;卻不知他們拚命想要抓的人正是在南方受百姓崇拜尊敬如神只的晉王。天知道南方的政局之所以會如此穩定,百姓之所以能安居樂業,可是全靠晉王一人的德政,如果南方無他坐鎮,就連那天皇老子恐怕都無法保證一切還會像現在這樣安定。
「趕快吃一吃,咱們該上路了。」柳冀曜低聲的說,聲音中帶著繾綣柔情。
朱芸像有一世紀沒吃到飯似的,一聽說就要上路,連忙再扒進兩口飯,然後放下竹箸,滿足的拍拍小肚子,一臉天真無邪的抹著嘴。
「好了,吃飽了,走吧!」泛起一抹燦爛卻看起來有些牽強的笑容看他。
其實她今天一早就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不對勁,感覺全身的骨頭既酸又疼的,而且腦袋瓜也變得十分沉重,她猜想自己一定是這兩日隨柳冀曜露宿野外染上了風寒,偏偏她又不願在這多事之秋給他徒增麻煩,因此,只得強忍那份不舒服佯裝無事,勉強打起精神微笑以對。
看她一臉酒足飯飽的模樣,他忍不住低笑,拉起袖子擦去她嘴角沒擦乾淨的菜漬,然後拍拍她的肩,溫柔地說:「走吧!」
誰知道話聲剛落,客棧里便走進一群差爺查訪,柳冀曜挺了挺背脊,感覺自己胸口的心正急遽狂跳,卻仍十分鎮定的站起。
「怎麼辦?這麼多官兵!」原本就不舒服的朱芸一下子白了臉,惶恐的低問。
「不用慌。」他老神在在、不疾不徐的挽起朱芸的小手,踏著沉穩的步伐緩慢的朝門外走。
「慢著。」一名差爺在客棧門口將他們攔了下來,威脅地喝道:「把帽子拿下來。」
朱芸一張小臉全皺成一團,一半是因身子不適,一半是因害怕,在心裡直呼──完了完了!
柳冀曜緩緩伸手抓住帽沿,銳利的眸光中滿是危險訊息,如果有必要,他會不惜出手傷人。握著朱芸小手的手加深了些力道,他最擔心的還是只會比比架勢、一身三腳貓功夫的朱芸,他不希望她受到一丁點兒的傷害。而就在他壓低帽沿準備出手的當兒,一名身著黑衣的女子突然沖了進來,然後呼天搶地的叫著:「搶劫啊,官爺,那邊有人搶劫啊!」
「搶劫?」一群差爺全將注意力集中在黑衣女子的身上,「哪裡?」
「那邊啊!」黑衣女子一臉驚惶狀,伸手指向東邊街道。
「快走。」為首的官爺一聲令下,領著一群官兵朝東邊的街道奔去。
朱芸見官兵走遠,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整個人暈眩的晃了一下。她覺得她的眼皮似乎變得沉重起來。
「你怎麼了?」柳冀曜扶住她的身子,關切中帶了抹焦急。
她勉強自己站直身子,強迫自己露出笑容,「我沒事,大概剛才看到官兵太緊張的關係。」她但願真的只是這樣,偏偏她的身子難受得很,難受到幾乎想偎進他那寬闊的胸膛好好的睡一覺,奈何,此刻不容她這麼做。
「那就好。」柳冀曜還給她一個和煦的笑容,柔情似水的幫她扶正歪斜的蓑笠,兩人四目相對一時忘我,眸中的情感如電光火石,一碰觸便膠著無法拉開。
黑衣女子愣愣的看著兩個男人不尋常的舉止,雖然心中明知有著不對勁卻不容她在此刻多想。
「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快跟我走。」黑衣女毫不遞諱男女授受不親的拉起柳冀曜的手,機靈的往門外探頭,然後朝西邊方向奔去。
黑衣女帶著他們循小路出了城,直到安全範圍后才停下步伐,「這裡不會有官兵的,你們暫時安全了。」
朱芸停下來立即氣喘不停,喘得上氣難接下氣的彎著身子。柳冀曜不停的拍撫著她的背幫助她順氣,爾後才扭頭對著黑衣女子拱手,道:「多謝這位姑娘相救,不知閣下芳名?」
赫然發現這黑衣女子相當年輕,年紀不過十五上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閃動著頑皮淘氣之光,而這種頑皮淘氣又顯得格外嬌貴的氣質,他好像在哪兒見過?
黑衣女子正在為柳冀曜拍撫朱芸的背,那種不該出現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動作感到錯愕,突然聽見柳冀曜在問她芳名,不禁挑高一對新月眉,表情更顯詫異的噘著小嘴兒說:「你不認得我啦?我是楚華兒呀!」
「楚華兒?」柳冀曜斯文俊秀的臉龐出現納悶的神情,沒記得自己曾經認識過她。
華兒翻翻白眼,伸手摘下柳冀曜頭上的蓑笠,叉著腰嗔道:「請你再睜亮眼睛看清楚。」看他還是一臉納悶,瞪白了一雙眼,罵了一句:「笨蛋,我就是「傲氣堡」楚堡主的千金楚華兒嘛!」
柳冀曜再度一愣,接著恍然的一笑,「原來是你,華兒!那個頑皮的小淘氣?呵!真是女大十八變,一晃眼你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想當初我到傲氣堡作客,你還是小女娃兒一個,整天攀著我嚷著要吃榶,沒想到才多久沒見你竟然……呵!難怪我認不出是你。」
說到她纏著他吃榶的事,華兒不禁靦腆的垂了下眉目,然後一臉崇拜的看著眼前這個在外貌上雖然沒什麼改變,但卻多增添了分成熟味道的男人,笑得有點詭譎,有點曖昧,並伸手圈住他的手臂一派嬌柔天真地說:「我已經長大了,那你是不是該履行承諾了?」
「嗯?」他又納悶了。
華兒又氣嘟了嘴,「你啊!真是貴人多忘事。別告訴我你真的忘了自己曾經對我承諾過什麼。」
有嗎?他真的不記得了。
朱芸秀眉顰蹙、冷汗直冒的看著兩個似乎已經忘了她的存在的人,不知為何,心中緩緩而生一抹酸澀的味道。她不是傻瓜,不會看不出這個名喚楚華兒的女子對柳冀曜的崇拜,最重要的是,這個在江南一帶素有「風流公子」之稱的柳冀曜,在見到美女后竟然就忘了她的存在了,這令她感到一陣難過。
華兒再度叉腰,「你真是令人討厭。我可告訴你,別以為你裝胡塗就可以了事,當初你許下承諾的時候有爹爹在場作證,你可是無法抵賴的。」
柳冀曜攤手而笑,怎麼這丫頭說話老說不到重點?
「我到底給了你什麼承諾?」他乾脆直截了當的問。
「你說等我長大后若不嫌棄你已經老了,那麼你就娶我。」華兒語不驚人死不休,抬高了下巴說。
「啊?」叫出這一聲的是朱芸,她被華兒的話給驚嚇住了,一張原本就沒什麼好血色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柳冀曜噗哧一聲,大笑起來,伸手摸摸華兒的腦袋,「柳大哥隨便說說的,你也當真?」
朱芸停留在華兒臉上的目光因柳冀曜的笑聲而扭轉,乍見柳冀曜摸著華兒腦袋的親匿動作,一顆心無由來的緊縮揪痛,當然,最令她心痛的還是楚華兒剛剛說的那段話。她不知道當初他為何會對華兒許下那樣的承諾,該死的是,在他對華兒許下那種承諾之後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說他這輩子只愛她一個人,她突然覺得有種受騙的感覺,懷疑起他對感情的認真程度,她的身子有些難以支撐的再度晃動,連忙倚向樹榦。
華兒的眉頭逐漸鎖緊,臉色瞬間青白交替的凝視著正朗朗大笑的柳冀曜,聲音中帶著某種失望與痛苦,「你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柳冀曜低眸,瞧見華兒驟變的臉色,心頭不禁一緊,趕忙解釋,「當時你年紀小,柳大哥對你說的話都不過只是玩笑話,你怎麼會……」
「玩笑話?」華兒深受打擊的退了一步,翦翦秋眸泛起淚霧,「你知不知道你的一句玩笑話讓我等了多少年?為了這句玩笑話我抱了多大的希望你知道嗎?我一天天的盼著自己快快長大,盼著能嫁給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結果,在我已經長大了的這一天,你卻告訴我這只是一句玩笑話?你為什麼這麼殘忍?既然你沒有那個心為什麼要給我這種希望?為什麼?」
她蒙著臉大哭起來,一顆心像被撕扯般的痛。
他怎麼也料不到她會為了他隨口說出的一句玩笑話這麼認真,當時的她不過十來歲,一個十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叫感情?而她……他突然覺得心痛難當,他不該忽略一個幼小的心靈,而造成她今天的痛苦。
朱芸幾乎心碎的看著痛哭失聲的華兒,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對她的同情,以及對柳冀曜的不滿。華兒說得沒錯,他憑什麼信口開河后又否定一切,活生生的打碎一個痴情少女的夢想?站在女人的立場,她同情華兒,不過她現在最同情的還是她自己,她覺得她快要昏倒了!
她摘下頭上的蓑笠,只願減輕頭上的重量。
「華兒,」柳冀曜輕輕的摟了摟她的肩,依然溫文地說:「柳大哥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原諒我。」
「不,」她撥開他的手吼著:「我不原諒你,我討厭你……」突然睜大一對明亮凊澈的水眸看著也正看著她的朱芸,像發現什麼怪事似的怪叫起來︰「他──他是個姑娘!」
這個發現教她震驚同時恍然,原來「他」──是個姑娘,怪不得柳大哥對他的言行舉止那麼不對勁,原來……又突然發現什麼更令她震驚的事似的捂著張大的嘴。
難道柳大哥跟她──
她飛快的,上下端詳朱芸一遍,無法否認朱芸的美以及那份高貴典雅的氣質舉世無雙,更不否認自己一見到她便難以自控的對她產生好感,但卻不得不在心裡對自己否認這樣的事實,只因她有九成的「可能」是她的情敵。
朱芸因她的怪叫以及瞬息萬變的臉色而怔愣片刻,接著對她綻露出一抹恬雅高貴的笑容,而華兒,則在溜了一圈靈活的眼珠子后再度露出滿臉的錯愕與訝異,傻著、呆著,目不轉睛的猛盯著朱芸瞧,瞧得朱芸渾身不自在的彆扭起來。
「呵!呵!呵!哪來這麼漂亮的姑娘?」華兒突然邁前一步,很自然的拉起朱芸的小手,端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上下打量她,像是由衷的喜歡這個生得像仙子般柔美的女子。天知道此刻的她不禁感到嫉妒,嫉妒她的美,嫉妒她天生的高貴氣質。飛快的揚起一抹燦爛稚氣又歡喜的笑容,甜蜜的對著朱芸說:「你好漂亮喔!」那欣喜的模樣雖然顯得有些做作,卻又有幾分難掩的真實。
朱芸慘白的臉突然紅了起來。她從沒見過如此坦率的姑娘,可以睜著一對眼睛直瞧著人家,可以一直握著人家的手不放,還可以在前一刻怨天怨地淚流滿面,而在下一刻卻笑得燦爛,她真是佩服她這種不尋常的功夫。
「我叫朱芸。」她靦腆的說,顯得有氣無力。
「芸姐姐,我叫楚華兒,以後你就叫我華兒好了。我爹是傲氣堡的堡主,是柳──那個討厭鬼的至交好友。」恨恨的瞪了柳冀曜一眼,「你怎麼認識柳──我是說那個討厭鬼,你怎麼認識他的?」她的好奇全寫在她的臉上。
「我跟他……這恐怕一時也說不清楚。」朱芸為難的看了柳冀曜一眼,眸光中混雛著某些奇異的不滿與怨懟。
華兒再度燦爛一笑,「沒關係,反正日子長得很,以後你再慢慢說給我聽。」
「啊!」柳冀曜與朱芸異口同聲。什麼叫──日子長得很?難道她真的賴定他了?
華兒放開朱芸白嫩嫩的小手,轉身怒對柳冀曜,嗔道:「你以為你說那是玩笑話就可以甩開我了嗎?我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我楚華兒既然認定你這輩子就非你不嫁,否則,就不會一聽說你被官府通緝還冒著危險出堡尋你、救你。」斜斜的睨了朱芸一眼,這話兒分明故意要說給朱芸聽的,見她臉色蒼白,不禁暗笑一聲,然後換成困惑不解的臉色,轉離話罵問:「對了,你怎麼會好端端的被皇帝老子下令通緝?那皇帝老子不是你生死相交的好兄弟嗎?」
朱芸看著純真率直的楚華兒,為她適才的那段剖白心悸不已。
柳冀曜不知道是有意忽略華兒的那段話,還是他比較在意關於皇上通緝他的事,他冷冷的牽動唇角,低低的哼了一聲,表情諱莫高深,讓人難以察覺他的心痛。
朱芸探進柳冀曜的眸中,讀出他內心對皇上的心痛,不覺地又自責起來。他會無端被通緝全是因為她,如果他捨得下她,不從白禮辰面前將她救走,皇上也不會下令通緝他了,而在經過了這件事後,她對她皇兄的所作所為更加的不滿,因為她不相信當皇上看見畫像時,會看不出畫中之人是誰,而在他知道那個人是晉王時,竟然還忍得下心通緝他,逼他走投無路,她懷疑她皇兄的心真的是鐵打的,沒有人情、更沒有愛!
她垂下眼臉,低低的說:「是皇上有眼無珠,終有一天他會後悔的。」
什麼意思?華兒根本不解朱芸的話中之意,卻仍一副瞭然的態度附和道:「是啊!我的柳──咳!那個討厭鬼雖然討厭,卻百分之百是個忠心的臣子,他有情有義忠肝義膽人盡皆知,怎麼可能觸犯律法而被通緝,一定是那個狗皇帝污他。」
「狗皇帝?」朱芸受驚的看著華兒,臉色益加慘白。她沒想到這楚姑娘竟然如此膽大包天罵她皇兄是狗皇帝?她詫異中帶著某種佩服,佩服她不怕死的勇氣,更佩服她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柳冀曜瞪著出言不遜的華兒,斥責道:「你這丫頭說話小心點,否則哪天人頭不保可別怨天怨地。」
「我才不怕呢!管他什麼狗皇帝、貓皇帝,反正姑娘我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他又聽不到,能奈我何?」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在公主面前罵皇帝!
朱芸在震驚中淡淡一笑,無力的說:「楚姑娘為人坦率天真,有什麼說什麼是好,不過總是小心點兒為妙。」天知道這話兒要傳入皇上耳里,她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死。
「好吧!既然芸姐姐開口了,那小妹我自當收斂點兒嘍!」調皮的眨著眼,笑得一臉亮麗動人。
朱去看著天真美麗的華兒,心裡的苦澀感又增添了幾分。這丫頭看起來雖然天真開朗,卻是個道道地地的死心眼,如果,她真的非柳冀曜不嫁,那……她突然覺得頭好痛,痛得不願再多想,而額頭上的冷汗還不斷的在沁出。
而柳冀曜,他卻一臉的淡然,好像全然不把華兒剛剛說的話放在心裡似的,教朱芸在頭痛之餘更添了抹擔憂之色。
※※※
楚華兒建議柳冀曜先至傲氣堡避避風頭,一方面是為了他的安全著想,而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她爹能為柳冀曜那個承諾作證。雖然柳冀曜表明那是玩笑話,但她可不認同,並且決計非他不嫁。
柳冀曜本欲拒絕楚華兒的好意的,一方面是礙於自己是通緝犯的身分不想連累楚堡主,而一方面則是不希望讓華兒跟芸兒有太多的相處機會,天知道依華兒的古靈精怪、刁鑽難纏的個性,會對芸兒說出、或者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把芸兒從他身邊給嚇走。別以為他沒看見當她發現芸兒是個姑娘時,眸中那種一閃即逝的敵意,雖然後來她表現得很喜歡芸兒,但是,他心裡卻清清楚楚那只是一種「假裝」,尤其她後來不斷的纏在他身邊,纏得讓他連跟芸兒說句話的機會也沒有,這更讓他了解到她不軌的用意,因此,他才會斷然拒絕進傲氣堡,可哪裡會想到,芸兒好端端的竟然突然發起高燒來,救他一時無措只得依楚華兒的建議先進傲氣堡再說。
大夫說芸兒染上了風寒才會發燒的。柳冀曜責怪自己的輕忽,他早該知道公主身軀嬌貴,哪經得起餐風露宿,再加上華兒那小妮子不斷的纏著他,纏到讓他無法去注意到芸兒的不適,而芸兒,她又倔強逞能的硬是不說自己的不適,才會拖到發起高燒甚至昏迷過去。
他坐在床邊看著她火燒似的臉,一顆心百般的疼痛憐惜,伸手撫開她糾結的眉心,她此刻一定很痛苦,這教他難過得五臟六腑都糾結起來。
華兒早已褪下一身黑衣,此刻正身著絲彩粉衫,堆著滿臉燦爛的笑靨走進來,手上還端著剛煎好的葯汁。
「柳大哥,換我來吧,你去休息。」她笑容滿面地說。
柳冀曜搖了下頭,一對眼睛沒有離開過朱芸火紅熱湯的臉龐,幾根手指更輕柔的撫著她優美的額頭,「我要看著她醒過來。」他的聲音微微輕顫,充斥著濃濃的情意。
華兒的眉心飛快的擰了下,嘴邊的笑容異樣的僵了僵,一顆心像被醋液給淹沒了般的酸苦。徐徐的放下手中的葯汁,再度端起她一向孩子氣的笑容挨近他身邊,嬌柔的說:「你這樣會累壞的,讓我來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他再度搖頭,手指滑下她的臉,口中輕輕逸出一聲輕嘆。
華兒唇邊的笑容迅速掩去,聲音不再嬌柔,「就算你要守到她醒來,也得走開讓我先喂她把葯喝下吧?」
柳冀曜抬頭看了她半晌,低聲的說:「你把葯給我,我來喂她。」
華兒的小嘴兒差點兒就在他面前翹高,頓了頓小腳,看他意志堅決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將葯汁端給他。
柳冀曜接過她手上的葯汁,說了聲謝後轉回身體面對朱芸,半扶起昏迷的朱芸的身子,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那碗葯汁,然後將空碗遞迴給一旁的華兒,再小心翼翼的放平她的身子。
華兒瞪著自己手上的空碗,一顆心酸溜溜的。看著他那麼有耐心的喂朱芸吃藥,她突然渴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而非朱芸,不過,她不知道如果換成是她,他是否也會這樣對她?
「柳大哥,如果……現在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會不會也像照顧她一樣的照顧我?」她期盼的看著他,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案。
柳冀曜猛地轉頭看她,愣了一下后才道:「會。」
「真的嗎?」她高興得跳起來,歡天喜地的叫著。
柳冀曜斯文的臉龐沉了下來,半笑著問:「這值得你如此高興嗎?」
「當然。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芸姐姐的關心很不一樣,但是,既然你也會這樣對我那就表示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並不亞於芸姐姐,而既然如此,那我的希望還是很大的,尤其我有你的承諾。」她雀躣的說著,一臉發自內心的笑。
柳冀曜的臉色驀地一沉,開始後悔自己說出那個「會」字。他不該給她希望的,但這丫頭的心思有時候很難令人理解,很難令人招架,因此想提防也很困難。
「華兒,我說過那只是個玩笑話,你別當真了好不好?」
她的小嘴兒又噘了起,「我也說過我這輩子只認定你一個,你別想甩開我。」
「華兒……」
「不要趕我離開你,」她突然抱住他,將發熱的臉龐和刺痛的雙眼一起埋進他的胸膛,嚶嚶啜泣,「我什麼都不奢求,只求能留在你身邊,柳大哥,就算我求你,好不好?」
柳冀曜想拉開她緊纏著自己的雙手,可是又沒那個勇氣。當初確實足他給了她承諾的,雖然當時的他不遇抱著開玩笑的心態,如今,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才不會傷害到她?他難過的閉上眼睛,雙手無力的垂在身惻。
「我要跟你一起回南方去。」片刻,她突然從他懷中漾起笑臉看他,眼角處還懸著一顆晶塋的淚珠兒。
「不行。」他陡地推開她,臉色刷地一片陰沉,「現在各地的官府都在等著緝拿我,你跟著我隨時會發生危險。」
她生氣的跳起來,「欲加推辭何患無辭?你根本不是怕我會有危險,而是不願讓我跟著你對不對?」
「華兒……」這丫頭簡直有理說不清。
「我說對了,對不對?你只是不想讓我跟著罷了,只是討厭我罷了!要不然,為什麼芸姐姐可以而我不能?」她又哭了,淚水像開閘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華兒,我真的是……」他為難而懊惱。
她突然收起淚水,以威脅的口吻道:「你再敢說一句不讓我跟的話,我就讓你後悔一輩子,信不信我說得到做得到?」話中之意分明是想以死相逼。
他相信,他無法不相信她的激烈性情,用力的咬了下牙,慍怒的眸光中混雜著某種無奈。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招惹上這個難纏的小鬼頭,而經由她卻讓他覺悟到一件事──飯可以亂吃,話絕對不可以亂說!
「你準備準備,等芸兒身體好一點咱們就上路。」除了答應,他不知道還能如何?
「真的?」她喜出望外,又蹦又跳的一邊大叫著:「唷呵!萬歲!」一邊奔出房門。
柳冀曜呼了好大一口氣,回頭撞上不知何時已醒的朱芸那清靈無神的雙眼,一抹喜悅飛快的染上眉梢,欣喜中夾雜著濃郁的關切:「你醒啦?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朱芸冷淡的搖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她覺得自己全身此刻像浸染在滾湯的熱水裡,難過得要命,尤其看到剛剛那一幕後,她的心更難過的緊。她黯然別過頭去,不願去看這個簡直「濫情」的男人。她不如道他到底想把楚姑娘怎麼樣?答應讓她一起走是不是表示他真的接受她了?如果這樣,那她……她的心揪成一團,腦中亂得轟隆隆響。
她為什麼用這種冷淡得教他幾乎心碎的眼神看他?甚至還別開臉逃開他?難道……
「你在生我的氣嗎?」見她依然不理他,心一急,話也急,「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疏忽了才會不知道你身體的不適,芸兒,你不要不理我,我保證不會了,芸兒……」他是那麼的擔心、那麼的著急,那麼的害怕她會生他的氣而不理他。
她緩緩的轉過頭,眸裹泛起了水光,「我沒有怪你,是我自己不願告訴你,不願增添你的麻煩的。」
這個笨蛋,他難道不明白她的感受?她氣的是這一路楚姑娘分秒不離的纏著他,讓她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多餘的似的,她的心有多痛他知道嗎?然而,他竟然還答應了要讓楚姑娘隨行,而如此下來,她是不是得繼續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被另外一個女人霸佔著不放;是不是得繼續忍受自己被當成隱形人的那種心酸感受?不,她討厭那種感覺,她不喜歡被忽視,不喜歡跟在後頭像個跟屁蟲,更像個──電燈泡。
「我想,乾脆你帶著楚姑娘回南方,讓我暫時留在這裡好了。」這個要求言不由衷,話中有些冷,有些不甘心,那原本要陪他回南方的人該是她呀!
不知道生病的人是不是都會變得比較脆弱,以朱芸的個性不該是這種會退縮的人,可是,她卻說出這種想逃避退縮的話來!
柳冀曜被她這話兒嚇了一跳,驚惶的眸光直直的射進她黯然的眼底,陡地抓住她那緊繃的臂膀急切地問:「什麼意思?你不是誓死與我相隨,為何突然改變?」
「我不想增添你的麻煩。」她再度說出違心之論,心痛的掉下眼淚,哽咽的說:「我的身子……經不起……長途跋涉。」
柳冀曜鬆開雙手,深沉的盯著她閃爍的眼神半晌,語氣不再像先前般激動,「為什麼不告訴我實話?」
「什……么實話?」她有些心慌。
「你是因為華兒對不對?」他深邃的眼眸幾乎探進她的心坎里。
她的淚再度灑落,撇開臉不願面對他。
原來她在吃醋?!他淡淡的發出一串低笑,深沉的眸光閃進一絲促狹。
他的笑聲讓她詫異,百般不解的扭過頭去看他,不明白這突來的笑聲所為何來?
低笑聲突然停住,他朝她湊近斯文俊秀的臉龐,眸中閃著熾熱教她渾身發湯的光芒,輕輕在她微啟的肩瓣上啄了下,用他低沉帶滿濃烈情感的嗓音真摯地道:「我柳冀曜這輩子只愛朱芸一個人,相信我。」
她輕顰眉心,一臉茫然,「那你為什麼要答應讓楚姑娘隨你回南方?」
「因為她說得到做得到,我若堅持不讓她跟,她真的會做出驚人之舉。」
他的話讓她驚惶不已,「那她發誓這輩子非你莫嫁,也一定說得到做得到嘍!倘若有一天她以死相逼要你娶她,你怎麼辦?」
她的話教他一陣輕顫、心悸,「我還沒有想那麼多,不過,總有法子解決的。」言下之意是要她放心。可她放得了心嗎?
她的臉龐瞬間失去了表情。他會娶華兒,只要她以死相逼──她知道。他是個好人,超級的爛好人!而這點認知,讓她的心揪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