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氣沖沖的回到家,才剛打開大門,裡面便傳來號啕大哭的聲音。篤史脫掉皮鞋沖向哭聲的來源。
打開客廳的門,朋給正把臉埋在雛子的裙子里哭個不停。
篤史放下書包后,用眼神詢問雛子發生什麼事。
雛子坐在沙發上朝篤史苦笑,輕撫著朋給跪在地上揪住自己不放的背。
「學校里有個同學拉她的頭髮。」
小朋一定很痛哦!雛子溫柔地哄著她。把視線轉到朋給身上時,篤史吃了一驚。
雛子每天早上幫朋給梳得漂漂亮亮的頭髮亂成了一團。高高地綁在小腦袋兩旁的可愛髮飾,更有一邊被扯到耳朵附近。
「哥哥——」
從雛子的話中得知心愛的哥哥已經回來的朋給站起來撲向篤史,將淚水縱橫的臉龐埋在他的腰際。輕輕順著小小的背,篤史柔聲問道:
「怎麼了?」
「郁實欺負我~!」
「你說的郁實是誰?」
「就是跟人家同班的同學啦!他常常欺負人家。」
不住哽咽的朋給看著篤史的眼睛。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淚水卻又在下一秒從雙眼皮的大眼睛滾滾而落。
「哥哥買個人家的毛毛也被他弄壞了。」
順著朋給小小指頭指的方向望過去,以前買給她的鑰匙圈正凄慘地掛在書包上,上面的粉紅色小熊已經接近身首異處的邊緣。
「那你有沒有受傷?」
篤史緊張的檢視著朋給的小臉蛋,雛子慢條斯理地幫腔說:
「小朋應該沒怎樣吧?……阿篤,幫我照顧一下小朋好嗎?」
雛子拿著錢包站起來,似乎是打算去買東西。篤史一邊點頭答應,一邊詢問朋給。
「這種事常常發生嗎?」
「他平常就很愛欺負我了!今天人家把你買給我的毛毛拿給大家看,他就突然抓住人家的頭髮拚命拉!」
朋給放聲大哭,緊緊地抱住篤史。
「郁實最討厭了!人家不要去學校了!人家只想跟哥哥在一起!」
聽見朋給可愛的童言童語,篤史充滿憐惜地撫摸著她的秀髮。
看來我們兩兄妹今天都走楣運啊!
「其實……我今天在學校也被欺負了哦!」
「哥哥也是?」
「恩。」
朋給淚眼婆娑地反問,篤史綳著嘴角說:
「聽著,朋給,你絕不能認輸。明天你一定要去上學,然後給對方一個教訓。」
「咦……?」
「絕不能輕易投降,加油哦!」
篤史一邊叮嚀著朋給,一邊用力頷首。
對!我不能認輸!
不過是今天一天中了敵人的詭計罷了。他和真樹這十七年來培養的情誼,不是那傢伙搞點小把戲就能輕易超越的。過去他一直耐心的等待時機,但稍微強硬一點應該該不至於招致惡果。他也差不多該採取一些具體的行動了。
篤史將朋給帶到盥洗室讓她洗把臉。用毛巾溫柔的幫她拭乾水滴時,腦海里浮現了真樹的笑容。
我有把握事情的發展在我的掌握中。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時機,我可不願意繼續傻呼呼地等著別人來搗蛋。
拿出雛子準備好的點心,在泡了兩杯紅茶;心情平靜下來的朋給坐在小茶几前開始吃了起來,篤史坐在對面啜飲著紅茶,心思卻飛到了九霄雲外。
不甘心歸不甘心,透終究是比自己高竿。撇開今天不天,這傢伙破壞好事的記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幹嘛老愛找我碴呢?
「……」
篤史開始認真地追溯第一次見到透的情景。
最初的邂逅是在那班人滿為患的電車裡。那時候,篤史完全沒料到他是同校的老師。當時的他有固定女友,而他對真樹的感情則尚未超齣兒時玩伴的範疇。
之後,過了一年。他們變得幾乎每個早上都會遇見,但彼此卻很少交談。早晨的電車非常擁擠,就算在同一個車廂,也不見得有機會比鄰而站。
有時他們彼此各據一方,惟有視線交匯時才微微點頭寒暄,但有時他們也會並肩站在一塊。
透總是臉上掛著苦笑,不經意地看著他跟真樹交談,從不曾主動插進他們的對話。
想到這裡,篤史心下一動。
透之所以獲得校內學生的好感,主要是由於他不喜歡死纏爛打。就算年齡在怎麼接近,彼此終究是師生關係。橫跨在兩者之間的鴻溝縱使乍看下似乎很淺,實際上仍是不可磨滅的。
不同於那些總喜歡以老大哥身份自居的熱血年輕教師,透不會為了指導學生而對他們惺惺作態,也不會倒行逆施,採取高壓手段。學生向他討教時他會細心教導,如果學生不敢跟他太接近,他則會跟對方保持適當的距離。
然而,這並不代表透對教職保持冷漠的態度,他的每堂課都非常充實。他出的考題雖不簡單,但在小考和補習的幫助下,平均分數通常都能維持一定的水準,真樹更大託了他的福才跟得上課業。
來著不拒,去者不留。秉持著一貫作風的透為何在升上二年級以後,莫名其妙地介入他和真樹之間呢……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在朋給的催促下為她注入第二杯紅茶的篤史,突然間茅塞頓開。
透的轉變恰好跟篤史發覺自己喜歡上真樹,而開始用不同態度對待他的時期一致。如果猜的沒錯,透恐怕跟他一樣對真樹抱有好感。
也就是說,一年來總是默默愛慕著真樹的他,敏感地察覺到常相左右的篤史有了變化,所以才千方百計想阻擾他們,以免他們過度親密吧!
篤史對兩手捧著杯子啜飲的朋給微微一笑。
「朋給,心情好點了沒?」
「恩。」
「那明天——你會乖乖去上學吧?」
「……恩。」
朋給堅定的點了點頭。篤史摸著她的小腦袋,跟她說了句:「這樣才對。」同時自己也打定了主意。
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客氣了!明天起,你就等著看我怎麼利用兒時玩伴的特權大舉進攻吧!
五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四。第三堂課一結束,真樹馬上站了起來。
「阿篤,我們去數學準備室吧!」
「……我差點忘了。」
星期二的數學課告一段落後,透吩咐班上的同學在每次上課之前,當周的值日生都必須過去找他。
這個禮拜的值日生剛好輪到篤史和真樹。由於名字的筆畫接近,從小學時代起,只要他們兩人被編入同班,便會順理成章地一起當值日生。
兩人漫步在長廊打夯,真樹打開話匣子說:
「過兩天就是期中考了。」
「是啊!」
「不曉得數學能不能安全過關……」
該不該去找藤崎老師補習一下呢?聽真樹這麼喃喃自語,篤史連忙阻止。
「我反對你跟那傢伙兩個人關在同一個房間!」
「可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搞不好會淪落到補考的下場。」
「我來教你不久得了嗎!」
「你要教我?」
真樹抬起臉興奮地猛點頭。
「既然如此,我就安心了!」
純真的笑顏和絕對的肯定是出自對我的信賴還是好感呢?篤史溫柔地凝視著他,嘴角愉悅地彎了起來。
「對不起——」
打過招呼后,真樹打開數學準備室的門。左顧右盼了一下,很快地他發現了透的蹤影。
「藤崎老師,我是2—C的葉。」
「噢……不好意思,幫我把這些發下去。」
忙著用筆記型電腦鍵入學生成績的透隨手將熒幕關閉,指著眼前成堆的考卷。
「小真,讓我來吧!」
篤史正打算把手伸出去時,透又老大不客氣地說:
「不好意思,這邊還有。麻煩你們兩個分攤一下。」
語畢,他從抽屜里搬出一大疊紙堆,頭一次吩咐的是一張張的考卷,但接著出現的,卻是用釘書機將好幾張紙釘在一起的講義。厚度多達三倍。
「一邊是期中考試的命題分析,這邊是今天上課要講解的應用問題。」
——這個神經病八成是中了講義和考卷的毒了……
冷冷地瞄了瞄眼前的紙堆,篤史嘆了口氣,向真樹做出指示。
「小真,剛剛的考卷給你搬,剩下的我來負責。」
「咦——?我們一人一半吧!」
「沒關係的啦!」
不由分說地決定彼此負責的範圍,篤史伸手抱起應用問題的講義。雖然只是寫紙張,但由於數量不少,搬起來還是相當費力。有釘書針的一叫不規則地高高窿起,篤史一邊適當地調整紙張擺放的方向,一邊對真樹說:
「你先回教室把門打開。」
「好。」
真樹離開后,透興味盎然地望著篤史的臉孔。飽含揶揄的視線讓篤史有些懊惱,他不耐煩地凶了一句:
「有什麼好看的!」
「我只是在想,你幹嘛不讓他幫你。」
「要你管啊!」
給眼前端正的臉龐一個大白眼后,篤史使勁地抱起講義。上面的部分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差點造成雪崩,透適時的伸手幫他按住。
「你該不是為了聽他稱讚『阿篤好帥』之類的,才故意死撐吧?」
從透口中聽到自己童年時期的昵稱,篤史只覺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現在還會這麼叫他的,就只有雛子和真樹兩個人了。
「不準叫我『阿篤』!噁心死了!」
「你想表現得更有男子氣概,好吸引同樣是男生的葉嗎?這個如意算盤打的可真不賴嘛!」
果然被他看穿了。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再抵賴了,乾脆就趁這個機會攤牌吧!篤史把臉拉得老長,給他來個默認。
和篤史來到走廊的透一邊細心地將散亂的講義堆齊,一邊狡猞的笑著說:
「早上看到你們也是這種感覺。只不過,我認為你努力的方向可能有點偏差。」
「啥?」
「你下在葉身上的賭注,就跟『對筱澤教授死心塌地!』一樣無謀。」
篤史輕蔑地瞥了從容不迫的透一眼。那副自以為是的態度叫人看了就火大。我陪在真樹身邊十七年了,你憑什麼認為自己比我更了解他?情敵提出的狗屁見解,鬼才稀罕呢!
「誰是筱澤教授?」
「……你不知道就算了。」
透聳聳肩,扔下一句「記得把講義發下去」便不再理會篤史,轉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現階段跟真樹最接近的人是我。儘管他胸有成竹,但看到透面無表情的側臉,總忍不住感到心煩意亂。
篤史粗魯地把抱在懷裡的講義往上挪動,連句招呼也不打便離開了準備室。他一邊閃躲聽到上課鐘響而急忙奔回教室的學生,一邊皺起了眉頭。
他說我的賭注太過無謀,那他的作戰計劃又如何呢?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的行動似乎並不積極。護著講義小心翼翼步上階梯的篤史旋即甩了甩頭。
我們都是男生,跟一般的情侶不大相同,除次之外,叫我還能採取什麼樣的策略?我不能被透的擾敵之計影響,否則就正中他的下懷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篤史快步走向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