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多災多難的一夜過去了,又是黎明的來臨。
即使在怎麼不想去學校,只要太陽一升起的時間一到,還是得乖乖做準備。鬧鐘一響,篤史馬上掀開棉被,速度快得像要趕跑昨晚令人反感的夢魘。
瞄也不瞄功課表一眼,隨手塞了幾本教科書後,他粗魯地蓋上書包。
打開衣櫃的抽屜,披上雛子幫他熨好的白襯衫。由於制服外套和長褲還晾在樓下,他只好穿著襯衫和短褲便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深怕吵醒了睡在隔壁房間的朋繪。
護著左腳走下樓梯的他,把正忙著準備早餐的雛子嚇了一跳。
「阿篤,你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我的腳扭傷,不想跟一堆人擠電車啊!」
「說的也是。」
早已想好借口順利瞞過雛子,她笑著表示贊同。
「制服已經幹了。」
「……謝謝。」
篤史不敢看雛子的眼睛,躲躲藏藏地走向客廳。
以十萬火急的速度盥洗完畢,換上制服。狼吞虎咽地解決早餐,一口吞下昨晚醫生給的葯,接著又回到盥洗室重新刷牙、整理頭髮。等一切就緒,篤史搶過雛子遞給他的便當,快步走向玄關。
翻箱倒櫃搜出好幾雙上學用的皮鞋,將它們全部扔在玄關的地板上。著種打扮的篤史從不固定穿同一雙鞋,他總是習慣同款的鞋子多買幾雙好輪流替換。
——可是。
「……」
他試著把腳套進鞋子里,卻發現就算是尺寸較大的鞋子,還是無法讓包紮過的左腳穿進去。
「阿篤,沒用的啦!昨天你不是借藤崎老師的拖鞋穿回來的嗎?」
從雛子溫婉的提醒中聽到『藤崎老師』這個名詞,讓篤史再度想起不堪回首的屈辱,他一言不發地繼續物色鞋子。
望著篤史發了狠勁似地試穿一雙又一雙的鞋子,雛子略帶困惑地說:
「阿篤,在哪些像繃帶一樣的東西取下來之前,你就先穿拖鞋去吧!我會打電話跟學校說一聲的。」
「……不用多此一舉了啦!」
又不是小學生,有事還要監護人跟校方聯絡。看到他左腳的情況,又有哪個老師會責怪他為什麼不穿皮鞋上學呢!
篤史終於死心,從鞋櫃的最裡面取出父親偶爾回家時最愛穿的老拖鞋。
「……」
原本就倒霉透頂了,現在還得被迫穿上這麼沒品位的拖鞋,篤史的心再度往下沉。
雛子以為兒子不高興的原因是由於扭傷的關係,她同情的看著篤史。
充滿憐憫的眼神彷彿在暗示著昨天發生的事,有氣沒處發的篤史咬緊了牙根。
準備妥當后,他站了起來。為了賭上最後一口氣,他的右腳仍穿真皮鞋。
把手伸向玄關的門時,雛子對他說:
「阿篤,這個你拿去。」
雛子遞給他一個很大的紙袋。篤史納悶之餘想看看裡面的東西,雛子卻笑著說:
「這是昨天你跟人家借的休閑褲和拖鞋,記得拿去還給藤崎老師。啊,我還烤了餅乾放在裡面,你提的時候要小心點。」
「……!」
篤史做了一個深呼吸,勉強壓下想將紙袋摔在玄關的衝動。
「……我走了。」
他打開門,頭也不會地告訴身後的雛子。
「小真如果來接我,你跟他說我先走了……順便幫我跟他說聲抱歉。」
「好,路上小心哦!」
「……恩。」
篤史點點頭,反手把門關上。
一直到最後,他都不敢直視雛子的臉龐。
篤史皺著眉頭一跛一跛地走在熟悉的路上。眼角微揚又缺乏透擁有的那份寵溺,使他現在的眼神看起來格外兇狠。
腦子仍延續著昨晚的一團混亂。
他成功地提早出門避開真樹,但一到了學校就再也無處可逃。他們念的是同一班,更何況真樹一定很在意他昨天回去后發生了什麼事情。留下他們兩人之後面臨的那場噩夢,究竟教他如何說明?
那股——那股詭異的感覺。插入體內的手指放肆挑逗,脅迫他屈服。光是想到自己氣息奄奄地說出「對不起,藤崎老師」。屈辱的怒火便轟地一聲在他的眼裡蔓延。
(夠了吧,就當是被狗咬了……)
儘管嘴裡如此咕噥著,但他自己最清楚這是絕不可能淡忘的。被咬的傷口總有一天回痊癒,但那股只能一奇妙來形容的感覺,卻不是他想忘就能輕易趕出記憶中的。
他知道那裡分佈著前列腺,一旦受到刺激前面微回反射性地硬挺起來。雖然知識聽來的常識,但他也曾想過要對真樹做同樣的事,因此他自信比其他男人知道得還要詳細。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反應得如此之快,甚至在一眨眼之間被推向了高潮。想起自己揪著那個臭男人的襯衫墜入意亂情迷的陷阱,最後還發出淫穢的呻吟,他就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簡直像被帶有狂犬病的狗咬到一般。注入體內的奇異感覺,只怕是藥石難醫了。
不對——與其說是狂犬病,倒不如說是劃地盤。他總覺得自己好象被強過自己的雄獸,刻上了永難磨滅的所有權。
思考的方向越來越灰暗,篤史緊緊咬住下唇。
見過大場面的篤史當然知道性行為並不像小說描述的那般夢幻。必須學著去觸摸在一開始會令人心生猶豫的部位,還要去適應對方的指尖。等到習慣后,即使用舌頭舔也不會感到抗拒,甚至會懷疑當初為什麼用手指愛撫都不免戰戰兢兢。
所以,排泄器官受到侵犯這件事,並沒有給他太大的打擊。反正他也不是沒見過別人的那個部位,而且他自己也被別人看過。稍嫌刺激的體位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問題在於愛撫那裡的人不是什麼身經百戰的大姐,而是個……男人。而且是他最討厭的藤崎透——。
「好痛!」
扭傷的左腳不小心用錯勁,想得出神的篤史頓時失去平衡。他急忙扶住水泥牆才勉強逃過跌倒出糗的命運,但書包卻脫手掉落在地。可能是雛子的囑咐太有效了,情急之下他仍不忘拖住紙袋免得它掉下去。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他就不禁一肚子火。餅乾是倖免遇難了,但自己的便當一定摔得慘不忍睹。
「~~…——」
篤史氣的咬牙切齒,以極難看的姿勢蹲了下去,撿起地上的書包,狠狠地摔向牆壁。
他比開始上課的時間提早了四十分鐘到學校。脫下鞋子取出室內拖鞋的他氣呼呼的發現,自己的左腳就連有伸縮彈性的室內拖鞋都穿不進去。
他嫌踩著鞋跟太過邋遢,可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忿忿不平的把左腳套進室內拖鞋后,篤史走想樓梯。
篤史念的二年級C班位於校舍三樓。
(媽的!連個電梯都沒有!)
一邊小心翼翼爬上樓梯,一邊忙著在心裡咒罵。對現在的篤史而言,耍著他玩的透,欺負傷患的學校設備、少根筋的雛子、扔下自己跑回家的真樹,以及洋相百出的自己,沒一樣是他看得順眼的東西。
爬到二樓的時候,他順便繞到數學準備室。探頭往裡面四下張望,透似乎還沒上班。
「噢,原來是菅野啊!這麼早就還啦?」
唯一一個提早到校的教師主動向篤史打招呼。他是去年教過他們班數1的山口。
「老師早。……請問藤崎老師的辦公桌是哪一個?」
「啊,是那邊算來第三個。」
確認地點后,篤史把紙袋放在透的椅子上。看到裡面的東西自然知道是誰拿來的,也沒必要特地寫紙條。
「你的腳怎麼了?」
「……不小心受了點傷。」
「哦…你才二年級倒也罷了,升上三年級以後可要多保重身體啊!……對了,那個紙袋是做什麼的?」
「……沒什麼啦!」
隨口搪塞兩句,篤史轉過身去。我現在可是很脆弱的,請別楞頭楞腦地踩我的死穴。
「我先失陪了。」
匆匆走出準備室的篤史爬到三樓才猛然想起。
(我這個豬頭!居然忘了把一萬塊還給他!)
他趕緊從書包里掏出皮夾,可是由於沒有填補的關係,裡面當然只有七千塊。今天早上應該跟雛子借一下的。
(天哪……)
明天還得再跑一趟準備室了。
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他呢?接近的次數越多,遇上他的幾率似乎也相對提升。
「……」
深深嘆了一口氣,篤史往教室走去。
進入已經打開的教室門口,裡面只有一個學生。是坐在隔壁的吉原。篤史將書包重重摔在桌上,可能是聽到聲音吧,吉原回過頭跟他打招呼。
「……是菅野啊,這麼早就來了?」
同班三個多月還坐在隔壁的吉原從沒面對面跟他說過話,篤史不由得大感意外。
「……你還不是一樣。」
吉原露出苦笑。
「我不喜歡跟人家擠電車。」
「這樣啊……」
篤史怔怔地望著吉原的表情。
他一直覺得吉原長的不賴,近距離一看,他的臉蛋果真長得十分俊俏。不知是不是有漂過,靠近尾端的發色由深變淡,卻意外地不會給你反感。他的長相偏向秀氣,和視覺系藝人相比毫不遜色,但由於他體格偉岸的關係,因而沒有半點娘娘腔的感覺。
對部分的女孩子來說,他絕對是無法抗拒的那一型——想到這裡,篤史的心情又跌落了谷底。
他也是個標準的少女殺手。『平城的菅野篤史』在附近的高中女生之間算是小有名氣。可是,那些眼睛發亮、臉泛紅潮拚命找篤史講話的女孩子,一定想象不到他昨晚那種慾火焚身的慘樣。被一根手指玩弄,在快樂的誘惑下承認敗北。
「……喂,菅野。你的臉色很差,要不要緊?」
篤史突然全身僵住,吉原忍不住擔憂。
「……我沒事。」
「真的?沒事就好。」
吉原回到自己的座位,從掛在課桌旁的書包取出數學問題集。看到他翻開來準備作筆記的篤史停住了呼吸。
「今天是禮拜二嗎?」
「是啊,藤崎的小考你是不是忘記預習啦?反正你的實力堅強,就算沒念成績也不會差到哪去。」
篤史根本無心把話聽完。想到第一堂課就得跟透碰面,他就恨不得立刻跑回家去。
吉原抬起頭看著又一次化成石頭的篤史。
「你真的怪怪的耶!要不要去保健室啊?」
「……」
「你的腳不是扭到了嗎?扭傷雖然是小事一樁,但走路的時候很耗心力,比想象中還要累人。我也有過同樣的經驗所以能夠體會。」
還是去躺著休息一下吧!聽吉原這麼建議,篤史無力地點頭。
「現在還很早,不知道保健室開門了沒有。」
「恩……說的也是。」
吉原曖昧地附和。篤史向他道了聲謝便站起身來。
男子漢大丈夫絕不能畏首畏尾。身體不舒服尚且不能表現出來,更別說是賴在保健室逃避上課了。要是辦不到的話,根本不賠當男人。
——然而,他以前堅持的論調已經徹底粉碎了。篤史跌跌撞撞地通過走廊走下樓梯。
學生們似乎正陸續抵達學校,篤史在樓梯上和好幾個學生擦肩而過,每個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望了望笨拙地爬著樓梯的他。
扭傷后篤史才知道下樓比上樓辛苦多了。現在他總算稍微可以體會,為什麼老人家會跟車站爭取下樓的自動手扶梯而不是上樓的了。
到了保健室,他發現門是開著的。篤史敲門進去,身穿亮麗白衣的校醫回過頭來。年輕的他不會說討厭這種孩子氣的話,他只是覺得不甘心。被人玩弄、任人擺布,透老早就看穿了他對真樹的心意,他卻連透的想法都摸不清楚。年齡的差距、體格的差異、經驗的差異。在他說出「對不起」的那一剎那,篤史深切地體認到自己輸了。
往另一個方向來說,也由於這股挫敗感太過強烈,因而讓他騰不出腦袋來思考喜歡還是討厭這一類不同次元的問題。
第三節的上課鈴聲響起。看到他只留下書包卻不見蹤影,真樹會做何感想?還有——透又會怎麼想?
篤史舒了一口長氣,換了一個勉強自己睡覺的姿勢,拒絕去想那些煩心的事。
放學后,篤史拎起書包拔腿離開了教室。他知道蹺掉基礎幾何去保健室,放學后透一定會找他補考,但是他壓根沒接受的念頭。
真樹八成去參加同好會的活動了。巧妙地避開每堂課的休息時間和午休,篤史這次也趁著沒被真樹逮到之前迅速來到走廊。
「喂,等一下!菅野!」
無視於背後的呼喚,篤史筆直地走向走廊。清水隨後趕了過來。
「幹嘛啦!我有急事!」
「你要不要去參加聯誼啊?」
「我不去!」
追得那麼凶,為的居然是這種狗屎問題!篤史像個吃人的惡鬼般瞪了清水一眼。
完全無懼於篤史的盛怒,清水面有難色地接著說:
「拜託你啦,我們就缺一個人。這次的成員素質不佳,非得找個能讓女孩子尖叫的帥哥去才行。你的份,我會找其他男生平均分攤。」
「你去找吉原吧!」
毫無轉園餘地地撂下這句話,篤史把腳跨下樓梯。冷不防腳底一滑,他趕緊攀住旁邊的扶手。書包發出巨響,一路滾到樓梯間。
(差點忘了……!)
下樓梯要步步為營——!他平常難得受傷,因此注意力不太夠。
為了省去麻煩,篤史用右腳一跳一跳地下了樓梯。正當他想彎腰撿起書包時,有個人從樓下走上來的人替他拿了起來。
「啊,謝……咦?」
「菅野,你該不會忘了還要補考吧?」
掛著滿臉笑容的,正是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透。
「我今天很忙。」
「哦?是不是趕著去幫可愛的小朋買禮物啊?」
「……」
篤史一把從賊笑的透手中搶過書包。跟著下樓的清水聽透這麼一說,肩膀正個垮了下來。
「小朋……原來你真的有特定女友了……」
「……」
「難怪你死也不肯參加聯誼……算了,我去找別人吧!」
自己小心哦!清水拍了拍他的背。篤史無言以對地佇立在原地。
雖然慶幸清水終於斷了念頭,但要不是他苦苦糾纏,自己也不會被透逮到。
「我們走吧!」
篤史就像被拖去屠宰場的家畜一樣,被透拉著手臂拽向數學準備室。
不由分說地把他塞在自己隔壁的座位后,篤史板著臉從書包內取出鉛筆盒。
「五點二十分收卷。」
「嘖!」
準備室里除了他跟透之外空無一人。正當他拉長脖子四下張望時,透制止了。
「不準看旁邊。」
「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
「今天要開一個禮拜一次的教職員會議啊!」
平城的數學老師之中沒有擔任導師的只有透。每個禮拜二年級的導師和副導師會召開一個禮拜一次的會議,這件事篤史也知道。
「遜斃了,就你一個人是吃閑飯的。」
篤史故意出言挑釁,結果換來左頰被擰。
「不準說我遜。還有,對我說話要用『您』。」
昨晚所受的屈辱又死灰復燃,篤史用力搖頭甩掉透的手指。
——這種爛題目,十五分鐘就把你搞定1
篤史龍飛鳳舞地在白紙上作答,坐在隔壁的透一邊批改別人的考卷,一邊提醒他:
「字太潦草要扣分數。」
「……遵——命,藤崎老師。」
「很好。」
用酸溜溜的語氣叫他老師,透也無動於衷。篤史把能想到的髒話全在心裡罵了出來,一鼓作氣寫完所有的答案。
「我寫完了!」
「辛苦了!」
「恕我失陪了!」
透伸出手掌擋住噼里啪啦準備站起來的篤史。
「……幹嘛?」
「昨天我不是幫你墊了了一萬塊嗎?」
「你的保健卡呢?」
見篤史三緘其口,透聳了聳肩。
「明天記得帶保健卡開,我帶你去那家診所。」
「什麼?」
篤史瞪得眼珠子快掉出來。
「不需要你多事!一萬塊我明天會拿來還你!」
「你白痴啊!只要帶保健卡去那家診所,就可以褪回那一萬塊了。一萬塊是保證金……我記得醫藥費只要四千塊左右就夠了吧!」
「我自己會去!」
篤史歇斯底里地朝著他大吼,跟著氣沖沖地站起來。瞧著他打開書包放進鉛筆盒的透一臉悠哉地說:
「昨天明明說很聽話的說。看來我給的懲罰還是不夠。」
語出驚人的台詞把篤史嘴巴一開一合地說不出話。他拚命的想擠出一些話來反擊,卻因為氣憤過度而找不到理想的措辭。
透拿起桌上的餅乾塞進雙目圓睜、釘住不動的篤史的嘴裡。早上池子要他帶來的點心,似乎被他分發給了數學準備室里的同事,篤史剛剛坐的位置上也用面紙墊好放了三個。
「—咳咳!咳咳!」
嘴裡被塞進餅乾的篤史殪了一下不停咳嗽,透笑著站起身來幫他順背。
誰要你這個敵人雞婆!篤史扭過身,卻被他在嘴上啄了一吻。
「你——」
「好啦,辛苦你了。回家路上小心點。」
透在他來不及反駁之前打開了準備室的門。篤史連句招呼也不打便奪門而出。這麼危險的地方,他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走到鞋櫃,看到那雙凄慘的拖鞋,篤史羞憤得幾乎要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