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兩個月後,我收到靳蠡的MAIL。附件巨大,塞滿信箱的五分之四,我在半夜上網,喝著咖啡,打開一看,嚇人的大頭照,靳蠡的腦袋在埃菲爾鐵塔的映襯下,熠熠生輝。他辦了法國留學,信里抱怨同學冷漠。街口的小餐館美味,也很貴,所以他請房東太太供餐,單價不便宜,可因為難吃到沒有果腹之外的慾望,終究達成節約的目的。
我把信轉發給林磔,那小子第二天發了條短消息,內書,「黃不黃色?反不反動?帶不帶勁?如果三不,老子沒空看。」
靠,不就一高考復讀生么,我心說你也就在我面前能顯擺。
我給靳蠡回信,祖國和平穩定,經濟飛速發展,大家小家欣欣向榮,暫時不用我出馬管什麼事兒,我就有空來關心關心你了,靳蠡同學你記得出門帶傘,聽說霧都雨水多。
他回信寫著兩法文,譯成中文就是「文盲」的意思,霧都是倫敦,和巴黎尚有距離。
演唱會後,海嘯解散,「tsunami」只是記憶里生僻的單詞,SEXY辭了職,卷著行李,他沒告訴我們去哪兒,或許天涯海角地找小康,或許天涯海角地找自己。
臧關陌和我勾手指,一言為定,咱再也不瞞不騙,不鬥心眼兒。
我一邊吃紅燒王八,一邊點頭說好。
他說那有個事兒我一直想問你,你這人究竟是真咳巴還是裝咳巴?
「傻逼。」我斜睨他。
「我就知道!」他暴跳如雷,「你他媽一騙子,成天裝咳巴在我跟前糊弄。」
「活……咳咳……該。」
然後,我回家。
連冬拉著周黎,沖我爸媽跪下,我嚇得抽筋,直撲撲地攔,那小子犟得很,一聲不吭,周黎緊緊拉著他,眼淚簌簌地流。
我爸我媽相視嘆氣,我急了,說您兩老還嘆什麼氣啊,趕緊讓他們起來。
人起來了,事兒也接受了,可我媽怎麼都有些鬱悶,「焦旸你怎麽就比連冬差了?」
我說,「這人和人之間,一旦動感情,就沒什麼可比了。」
「那你和周黎就沒感情?」我爸噎我這麼一句。
我不言語,心說這層理一時半會兒都不能辨清,可想今後日子多難過。
我在外頭闖的那場驚天動地的禍,也有風聲傳來,可兩老總當笑話聽,對於他們而言,男人遇上男人,那壓根不是世上該有的事兒。
連冬問我打算怎麼辦,我說不知道,等再長大會兒才想唄。我今天二十不到,爭取三十歲前不被趕出家門。這道數學題挺難,硬套公式估計懸。
連冬直著眼珠說你還真的鐵了心跟那姓臧的搞一輩子同啊。
我說廢話,我都立了誓了,要再做第二次蠢事,他可以殺了我。你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寶貝這條命。
我在家一呆就是一個月,想著今後指不定會讓爸媽多心碎,趁這會兒多陪陪他們。
偶爾給臧關陌發條簡訊,——我今天理髮了。
好半天,他說,——我也理了,還看了出小劇場話劇。
——好看么?
——就那樣兒,女主角長得不錯。
——是么?
——男主角更不賴。
——是么!!!!!!……!!
——當然了,主要原因是你沒在,才有他們發光發熱的餘地。
——是~~~~~么~~~~
一言一語,我不說幾時回去,他也不催。
某個夜晚,我醒來,窗外的田裡,有青蛙呱呱在叫。
我大腦空白了三秒鐘,很矯情地覺得孤身一人多麼可怕,孤枕難眠多麼羞恥,自己的左手怎麼也不及另一具血肉之軀來的好用。
未來還很長,路總是一步步往前走,無所謂光明黑暗。
想太多也沒用,想太多隻會被時間恥笑,它靜靜地和你擦身而過,嘲諷你是思考太多行動太少的懦夫。
我這人,胸無大志,就希望十年後的焦旸,回頭看自己,還覺得挺可愛,肯親一口昔日的少年容顏。
體內的動物本能一旦爆發,那就是野驢脫了僵。
脫了僵的焦旸次日早晨就敲開了臧關陌的門。
三聲擂鼓,氣勢洶洶,砸得整幢樓像鬧鬼。
好一會兒,他睡眼惺忪地來開門。
我一見他,眼珠子就冒火了,操,個洋鬼子也不懂檢點一下,光著膀子,滿身肌肉,賣弄風騷。
他揉著眼睛,看看我,也沒啥驚喜,就是倒茶的時候,拿杯底就著壺口,水濺滿地,「回來了?」
「嗯,回來了。」
我把手上的便當盒放在餐桌上,打開,熱氣騰騰,他湊過來,下巴擱在我肩膀上,「這什麼?」
「沒什麼,」我說,「我在街口買早飯,吃到這個東西,覺得特別好吃,所以想讓你也嘗嘗。」
「……」吧唧吧唧。
「好吃么?」
「還不錯,」他一呼嚕嘴,「往後還給我買。」
「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