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秦潔絮彷彿行屍走肉似的將昨夜被褪下的衣物一一穿上,偽裝堅強的漾起一抹笑,淡淡道:「保重。」
不敢多望向他一眼,只怕自己會忝不知恥的答應了他的條件,她用力的將門推開,狠下心邁開腳步,遠離這個無心的男人。
「等等!」低沉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後響起,讓她的心霍的撞了下。
「還有什麼好說的嗎?」她背對著他停頓了腳步,不能否認自己心頭忽然揚起了希望。
「你的名字。」
「名字?」什麼?他不是要留她嗎?
「我們還沒告知彼此的名字。」
強烈的失望刺痛她的胸口,她佯裝冷淡的道:「反正以後我們或許不會再見,名字為何重要嗎?」再度提起腳步,這次她是徹底的絕望了,她知道他是絕對不會留她的。
眼眶不知在何時刺痛起來,在跨出門檻的同時,淚水已不爭氣的滾落而下,模糊了她的視線。
「該死!」隨著一聲低咒的暴喝出聲,她的身子已在瞬間被攬進一副寬厚結實的胸膛之中。
「不許走,留下來。」他的聲音充滿了壓抑的激動,低沉而喑瘂。
彷彿一直緊屏著的呼吸在霎時鬆開,糾緊的心也不再疼痛。
「潔絮,我叫秦潔絮。」她答非所問的道。
靳檠緩緩的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用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溫柔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叫我檠,並且留下。」他顧不了許多了,他只知道他是不可能讓她走的,即便要強迫她也在所不惜。
望著他充滿柔情的黑眸,她突然感到一陣昏眩,剛才種種的堅持彷彿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挽留,還有他不經意流露而出的情感。
他是喜歡她的,只是他不願意承認!透過朦朧的淚眼,她突然領悟到這一點,一抹笑緩緩的漾上唇瓣。
她輕輕的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留下。」
「你不會後悔的。」靳檠強自忍住大聲歡呼的慾望,將她緊緊摟進懷中,臉上浮現著年輕男孩才會有的興奮與喜悅。
依偎著他溫熱的胸膛,她欣慰的閉上眼睛,這是一場賭注,她在賭他的感情;或許有一天,她會因為得到他的愛而成為最幸福的女人,也或許有一天,她會因為心碎斷腸而黯然離開。
「我不會後悔的。」她輕聲低喃著,像在附和著他的話,也像在說服自己。
???
留在他身邊的日子甜美而平靜,雖然秦潔絮心中依然挂念著哥哥的下落,可沒有聽聞朝廷發出捕獲叛賊的告示,原本的擔憂也就稍稍的平緩,剩餘淡淡的思念。
或許等她更安定了些,就可以撥出時間出去找尋哥哥跟兄弟們的蹤跡了,不過現在他盯她盯得緊,整日都陪伴在她身邊,就連她想出外透透氣他也不許,只允許她留在他的床上,承受他的恩澤。
想起他不分日夜對她的需索無度,秦潔絮的粉頰便添了抹紅,甜蜜的笑靨悄悄的爬上了眼尾眉梢,每經過一日,她就可以更加肯定他對她的迷戀與重視,惟一缺少的,就是他的愛。
雖然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的家世背景,她卻可以從他的談吐舉止觀察出,他絕對不會是個泛泛之輩。
這樣一個出色的男人,她真的可以得到他的心嗎?想到往日或許會出現其他女子,她的心陡的沉了下來,突然覺得想出去透透氣,解放盤踞在心頭的恐懼。
她不知不覺的走到大門,只差跨出門檻,便要走上街道。
「秦姑娘請留步,爺曾吩咐過,不能讓您離開這裡。」倏的冒出的聲音讓秦絮絮頓住腳步,轉身望向身後的男子。「我只是想隨便走走,馬上便回來了。」
「對不起,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還是請您回房吧。」男子恭敬的回答。
「他真的連讓我出門晃晃都不許?」她以為他平常只是在說笑,為的是想留她陪在他身邊,可沒想到連他不在的時候,她的行動也被嚴格的限制。
男子沒有吭聲,只是冷冷的做了個請回的手勢。
秦潔絮懊惱的咬咬下唇,無可奈何的轉身走了進去,滿腦子想著要對靳檠提出抗議。
而隨著秦潔絮的身形消失在門后,一雙驚訝圓瞪的雙眸始終鎖住她離去的方向,沒想到呵,他們找了好幾天的人竟然會在敵人的住處中出現?
此事非同小可,看來,事情是越來越複雜了,他得趕緊回報。
人影匆匆的離開大門前的街道,捲起了一陣預告著不祥的陰風……
???
「怎麼回事?」靳檠沒料到自己才一踏進房門,就見到一張氣嘟嘟的臉蛋兒。
秦潔絮將臉撇開,賭氣的不想跟他說話。
他困惑的蹙蹙眉,走到她面前,難掩擔憂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怎麼不高興了?是不是丫環惹你生氣了?」
秦潔絮噘起唇,氣惱的開口,「不要把罪怪到丫環身上,根本就不干她的事。」哼,還裝傻,真是可惡。
「喔?」靳檠挑起眉,觀察了她的神色片刻,旋即彎起唇畔道。「我知道了,你是在怪我今天沒有陪你是嗎?」呵,原來是寂寞了呀?
他不否認她的依戀讓他感到愉悅,這種被需要的感覺很甜蜜。
「我是怪你,不過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故意冷淡的道,讓他臉上的笑意霎時隱了去。
「是什麼原因?」若換做其他的女人,他早就沒耐性的要她們滾了,可面對她,他就是無法發脾氣。
秦潔絮也知道分寸,沒有繼續吊他胃口,深吸口氣道:「為什麼不讓我出門?」
靳檠怔了怔,旋即無所謂的攤攤手,「不為什麼。」
「檠,我不是你的囚犯,你不能把我關在這裡。」
「我沒有當你是囚犯,你很清楚。」他陡的將她拉到懷中,抬起她的下巴瞅著她。
「既然不是,為什麼我不能擁有我的自由。」她嘗試著想要跟他說理。
可他的神情卻倏的陡降,一臉鐵青的道:「你那麼想要離開我嗎?」
秦潔絮頻頻搖頭,「那跟我的自由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不要再說了,既然你已經決定要留下來,就得聽我的,否則,我……」
「否則如何?」要趕她走嗎?
靳檠眯了眯眼,吞下威脅的話語,嘆口氣道:「你擁有一雙倔強的瞳眸。」他的手輕撫過她的眼,停駐在她的眉梢。
秦潔絮羞赧的垂下眼睫毛,不過並不打算放棄爭取自由。
「也罷,我會派兩個人在你外出時跟在你左右,不要跟我爭辯,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他用手按住了那正欲開口抗議的紅唇,堅決的道。
她考慮了片刻,旋即欣然接受他的條件,畢竟對他來說,要做出讓步的承諾,已經算是非常可貴的了。
「開心了嗎?」他溫柔道。
秦潔絮輕輕頷首,臉上終於露出了他所渴望見到的美麗笑容。
「既然如此,該換我開心了吧?」他將她一把橫抱而起,緩緩的走向炕床。
「檠,天還沒暗絕呢。」她又羞又喜的將頭埋在他的頸窩,嬌嗔道。
「你以為天可以阻止得了我嗎?」他霸氣十足的大跨步走著,流露出一副王者的傲氣。
秦潔絮心折於他的氣勢,在他覆上她身子之際輕輕嘆了聲,這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的地,今生今世,怕是要甘願為他吃苦了……
???
「你不是說可以搞定他的嗎?為什麼現在情勢不但沒有控制下來,反而還對我們大大的不利?」端親王寒著臉,譴責的望著眼前的靳王爺。
「這個免崽子越大越反叛,根本就不聽我的命令,我也沒辦法呀。」靳王爺悠哉游哉的輕啜著茶,不把端親王的斥責當一回事。
「你心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不要告訴我你不緊張。」他們兩個密謀造反早已多年,現在遇到胤那一伙人的搗蛋,害他們元氣大傷,無法如期進行計劃,真是惱人。
靳王爺斜睨了端親王一眼,徐緩道:「緊張幹麼?反正他們只是幾個不成氣候的小夥子,能逃得過咱們的手掌心嗎?」這隻老狐狸,真是窮緊張。
「別這麼樂觀,這次藏寶圖下落不明,極有可能已經被赫連沆那傢伙掌握,我擔心咱們的金援會被他們劫走,這對我們絕對是個重大的打擊。」若沒了那些銀兩,秦重豪那伙人是絕對不會乖乖聽他的話。
靳王爺輕蹙起眉,不復悠哉,「怎麼?你不是已經派人上船去探口風了嗎?還沒有進展?」
端親王長嘆了口氣,搖頭道:「別說了,畢竟不是嫡子,就是不夠優秀,若我能有個嫡親的孩子,或許就不用這麼煩惱了。」
「呵,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感慨?真是一點都不像那個心狠手辣的端親王。」靳王爺嘲諷的笑道。
「別說我了,你那個假貝勒呢?難道你真的想要把他當成你的傳人嗎?」他看他才真是老糊塗了。
「嗤,我當初沒殺他,只是在折磨她,我要讓她每天看著她的孩子喊殺父奪母的仇人爹,我要讓她後悔沒有好好的哀求我,呵呵呵。」靳王爺的眼中閃著邪惡的光芒,讓端親王瞧了也不禁打冷顫。
「真有你的,果然不虧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端親王回敬他道。
「彼此彼此。」在他們的世界中只有爭奪與殺戮,誰狠誰便存活,這就是現實。
端親王冷笑了笑,倏的起身道:「不管你想怎麼折磨你的女人,你最好想辦法先解決你那個『兒子』,我可不希望屆時會因為他而功虧一簣。」沒等靳王爺的回答,他便揚長而去,將問題留給靳王爺去傷腦筋。
呵,該解決他了嗎?靳王爺冷冷一笑,眼中閃過一絲陰毒,或許真是該解決這個麻煩的時候了……
腦中既然有了決定,他優閑的站起身子,順了順身上的縐褶,一派風雅的朝內院走去,停駐在一間簡陋的小屋之前,靜默了會,旋即霍的抬腿踢開了那扇早已破舊不堪的門片。
屋內的人明顯的受到驚嚇,瞪著雖染著風霜,卻依然韻味十足的美目,驚懼的望向他。
「怎麼?這麼多年了,還不習慣你相公——我的出現嗎?」靳王爺走近她,眼中閃著惱怒。
女子淡淡的撇開了眼眸,對他不理不睬。
「哼,不理我就可以躲得了嗎?別忘了,你的身子早被我嘗過百遍、千遍,每一寸都染上了我的氣味,想擦都擦不掉。」靳王爺邪邪的笑道,霸道的將她捉了過來。
女子極力的抗拒著她的碰觸,無奈喉嚨無法出聲,只能在心中吶喊著。
「想要我放開你?」看著她厭惡的目光,他輕易的就能讀出她的心思。
「呵,到現在你還天真的以為我會放了你嗎?」想起她當年咬舌自盡時的驚心動魄,他冷笑,「這麼多年了,你就是不願意了解我對嗎?難道你不知道我一向最喜歡接受挑戰跟抗爭嗎?」
女子愣了愣,頹然垂下雙肩停止了掙扎,二十多年的抗爭,她真的好累、好累,若非為了她的心肝寶貝,她是斷不會苟活至今的。
「啐,無趣。」見她放棄抵抗,靳王爺也倏的失去了逗弄她的興趣,將她甩到一旁。
女子的身子因為被甩的力道而掉上地面,虛弱的趴卧在地上。
「別擔心,我今天來就是想成全你,讓你好好的休息休息,不再感到疲累了。」他蹲在她面前,布滿皺紋卻依然精瞿的目光閃著陰險。
女子倏的抬眸,警戒的直視著他,她知道他的話必定帶著隱喻,絕非僅僅代表著字面上的意思。
「沒錯,跟你想的一樣,我的確是沒這麼好心。」他粗魯的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那張雖已染上歲月的的刻痕,卻依然美麗的容顏,「這次,該是做個了結的時候,哈哈哈——哈哈哈——」
他姦邪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屋內回蕩著,每一聲都撞擊著女子的心頭,讓她頓感毛骨悚然的輕顫起來。
???
今日的風吹得讓人心慌,秦潔絮才梳洗整齊,便沒來由的不安浮躁,總覺得好像即將發生什麼事似的,讓她無法平靜下來。
該不會是檠出了什麼事吧?這麼一想,她才憶起昨夜好夢方酣之際,一個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交頸而眠,隨後檠便匆匆離去,迄今都還沒捎回任何的消息。
難道……真的跟她的預感有關,檠遭受到了什麼危難嗎?
種種的臆測想象霍的充斥她的腦海,增加她的疑慮與不安,她必須親自去找到他,證明他平安無事才能夠安心。
打定了主意,秦潔絮匆匆的隨意披了件大衣,提步便往房門外沖。
「你想去哪裡?」靳檠納悶的望著猛衝往自己懷中的嬌小身軀,輕輕的蹙起眉頭,怎麼他才片刻不在,她就想出去遛達了嗎?
「檠?!」秦潔絮驚喜的微瞪杏眼,旋即舉起雙臂抱住他,「你沒事吧?真是擔心死我了。」
她的反應讓他微微詫異,彎起俊薄的唇片道:「你在擔心我?」
「嗯,昨夜你走得這麼匆忙,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我當然會擔心呀。」秦潔絮佯嗔的嘟嘴,抗議他的毫無訊息。
「所以你是想出門去找我嘍?」一股暖流滑過他心頭,頭一次他感受到有人關心自己的溫馨。
「當然啦,與其在這裡坐立難安的踱步,還不如出去找你來得實際,不過我的運氣好,還沒出門你就回來了,否則咱們又要錯過了。」
靳檠長嘆了聲,用力將懷中的人兒摟緊,「放心,就算我真出了什麼事,我的魂魄也會回來向你道別的。」
「呸呸呸,我不許你說這些不吉祥的話,你怎麼會出什麼事呢?又不是要上戰場打仗。」她不依的道。
他的身子不著痕迹的僵了僵,而後又恢復平穩,「傻瓜,我只是說笑罷了。」
「連說笑也不許。」她噘唇道。
靳檠無奈的搖搖頭,發現自己一個堂堂的貝勒爺竟然會讓一個女人管,說出去怕不被其他三個人笑死才怪。
「怎麼了?你在想什麼?」她仰頭看他。
他扯扯唇,將她拉到炕邊坐下,納入自己的懷中,將唇移到她的耳垂邊低喃道:「我在想你。」
「想我做什麼?」她嬌羞的垂下眼睫,心中甜滋滋的,這是當初決定留下時所沒有料到的結果呵。
「我想……或許是該給你一個名分的時候了。」他輕啄著她小巧玲瓏的耳垂,低沉的聲音讓她渾身酥麻了起來。「你、你說什麼?」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突兀得讓她無法消化。
他將她的臉捧向自己,黑眸中滿是深情,「昨日我回家去了。」
「回家?」她的眼睛實著疑惑。
「我額……我娘最近身體不是很好,所以我必須回去住一陣子。」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怕她會打退堂鼓。
「既然如此,你當然應該要趕緊回去才是呀。」她緊張的抓著他的手,催促道。
「我會的,而且我要帶你一起回去。」
「可是……我怕他們不會喜歡我……」
「這就是我打算給你名分的原因,這樣你就不用擔心自己該用什麼身份跟我一起回去了。」他老神在在的說出自己的打算。
他顧念到她雖讓她感到喜悅,可卻也帶著些許淡淡的惆悵,「你想怎麼做?」她記得他只表示過要她做他的女人,他能給她什麼「名分」呢?
靳檠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狼狽,可卻仍然硬著心道:「你知道,我跟你……」他懊惱的低咒了聲,還是決定開門見山的說:「我要娶你當側室,你願意嗎?」
他在問她願不願意當小的?呵,真可笑,有誰會願意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最愛的男人呢?
秦潔絮苦澀的笑笑,沉默了下來。
她早該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這麼順利,再幸福的生活也會有缺陷,只是沒想到她的賭注,最後得到的竟是兩難的結果。
離開他?或接受這個名分?對她來說,都是刻苦銘心的痛啊。
發現了她的異樣,靳檠的臉色也不禁凝重了起來,他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害怕她的答案是否定的。
曾幾何時,他竟這麼害怕會失去她?該死,難道他對她不只是渴望,還有愛……不,絕對不會的,他不懂愛,也不需要愛。
他要的只是她的陪伴、她的溫暖與慰藉罷了。
「告訴我,你愛我對嗎?」這是他惟一的籌碼了。
這次由喜歡變成愛了?他真的是輕易的就能看透她的心呵。秦潔絮凄楚的扯扯唇角,強忍辛酸道:「我愛你,可是……我不要名分上既然不能成為惟一,那名分又代表什麼呢?
「你不要?」靳檠怔愣住了,旋即神色低沉的道:「你想離開我?」
她緩緩的搖頭,「我不會,也不在乎你爹娘怎麼看我,只要你要我留在你身邊一天,我就會留下。」直到另一個女人的出現,她暗暗加上了一句。
看著她落寞的神情,靳檠知道自己已經傷害到這個自尊心強的女子了,她是不該委屈於側室的地位,可是他更知道如果執意要讓她當他的少福晉的話,將面對的就是阿瑪的刁難與攻擊;他絕對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身份,而讓她受到不必要的污辱與折難。
可是……他放鬆的長吐口氣,將那張帶著淡淡憂愁的清麗臉蛋按入自己的胸前,就算是他自私吧,只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即使沒有名分,他也會好好補償她的,否則,五雷轟頂、天打雷劈也不足惜,他暗暗在心中發下重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