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選擇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旁,而位於台北東區某個僻靜巷弄里的「諦瑪義大利餐廳」,才開業一年多,就因為口味特殊、菜色豐富而頗受好評。
他們每天菜色下定,沒有菜單讓客人挑選,全都是當天採買最新鮮的食材之後,再由店員將菜單填寫在門口那塊特別訂製的黑板上面。
由於主廚不定期推出別具特色的獨家料理,客人絡繹不絕,業績不斷上揚,照理說,收入應該大於支出才對。但是,由於老闆樣樣要求盡善盡美,餐廳營運狀況居然出現了赤字。
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連下個月薪水都付不出來。
這天下午一點多,沈圓圓來到了這家義大利餐廳。
經過管道,她打聽到這家餐廳亟需大筆資金挹注,好挽救快發不出薪水的危機。
這正是個好機會。
開一家義大利餐廳,最笨的方法是重新尋找店面、招募人員,以及採買碗盤、桌椅等用品。
最好、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投入資金,收購類似這種生意極好,但是老闆卻不懂經營的餐廳,全盤接收原餐廳的顧客群。
這個方法自然是沈圓圓從父親身上學來的,也是珍膳坊集團能成功建立這麼龐大的美食王國的秘訣。
先前她已經調查過了,這家餐廳有一定的口碑,不過在與老闆面談之前,她要無假裝成顧客前來試吃看看,好確定這家餐廳是否值得投資。
因為從小就被父親養得胃口極刁,沈圓圓十分相信自己味蕾的判斷力,可以決定一家餐廳的生死。
她來到門口,看了看今天推出的菜色,主廚套餐包括了百合松露濃湯、特選色拉、茄汁牛肉義大利面,甜點是提拉米蘇跟自選飲料。
「跟其它家沒什麼差別嘛!」沈圓圓自言自語地推開沉重的木門,走進餐廳里。
她打量著餐廳的布置,白色的沙發椅、白色的餐桌,桌上還特別裝飾了插著白色小雛菊的精緻小玻璃瓶。清一色原木打造的建築,搭配隨風輕輕飄動的白色窗紗,洋溢著溫馨氣息的極簡風格,讓餐廳呈現獨特格調,難怪喜歡新鮮感的台北人會趨之若騖,爭相前來。
「歡迎光臨。」
侍者連忙向前,確認只有一位客人後,為她帶位到靠窗的桌位。
由於沒有菜單,侍者只是向她確認餐后飲料,接著就離去。
剛才開了個會,來到這裡已經錯過中午用餐的尖峰時段,沈圓圓轉頭望向窗外,發現窗邊種了一排不知名的花,感覺十分有生命力。
外頭還有個小花園,一隻肥嘟嘟的貓正躺在圍牆上面,慵懶的打了一個呵欠。
沈圓圓不禁笑了,經歷一早上忙碌的行程,此時總算有放鬆的感覺。
環顧四周,以原木裝潢的溫馨義大利餐廳,有著濃濃的異國風味,她喜歡這裡的環境,也更加強了想買下這裡的決心。
她已經開始盤算著,這種燈太耗電,要換掉,那邊空間太多,還可以擺幾張桌子營業,以及評估這家店要用多少錢買下來,才算合理……
她胸有成竹,彷佛這家餐廳已經是她的了。
「這是百合松露濃湯。」侍者此時送上濃湯。
第一口濃湯才滑下喉嚨,圓圓馬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真好喝,她忍不住讚歎。
為了開義大利餐廳,找出適合大眾的口味,她很早之前就開始搜集資料,還到處試吃,做了很多功課,從前菜、濃湯、色拉到主菜,對義大利料理已有了基本的了解。
原以為簡單的配湯不會有太讓人意外的美味,沒想到這道濃湯實在令她驚喜,柔順的口感及合宜的調味,令這道濃湯加分不少。
最讓人訝異的是松露的選擇,嬌貴的松露價格很高,往往一公斤要新台幣好幾萬塊以上。所以,她並沒有期望能在這種平價的義大利餐廳吃到純正的松露,總以為這家餐廳會用最低等級的松露來打發顧客,畢竟只是一套五、六百塊的套餐罷了!
就是因為沈圓圓抱著這種先人為主的觀念,此時才會如此驚訝。
接下來送上的色拉,同樣可見主廚的用心。
一共有四、五種色拉醬料可以挑選,從基本的千島醬、和風醬,到女生最愛的低熱量、不怕發胖的優格醬都一應俱全。
選完了色拉醬,侍者送上一盤西紅柿乳酪色拉。
白色的盤子里盛裝著火紅色的西紅柿以及淡黃色的莫查列拉乳酪,色彩協調,令人食指大動。
圓圓知道這道色拉的做法,在店裡看起來華麗,其實做起來一點也不複雜。
將西紅柿、莫查列拉乳酪切成易入口的大小,盛在容器中,撒上鹽跟胡椒,再淋上一點橄欖油即可。
做法簡單,但沈圓圓吃上一口之後,卻好吃到差點咬到舌頭。新鮮的西紅柿把乳酪的味道提升到完美的境界,加上頂級的冷壓橄欖油,真是絕佳的享受。
沈圓圓讚歎的同時,也終於明白這家餐廳會虧損的原因了。
他們所用的都是最高等級的食材,相對的,花費的成本也最高,再加上套餐訂價太低,也難怪餐廳會虧本了。
沈圓圓雖然如此想,但是依然一口接著一口,原因無他,因為實在是太好吃了。
而且她已經想好了,一定要把這個主廚留下來,做為沈家的私人廚師才行,也是美食家的父親一定會很高興。
想到這裡時,廚房突然傳出的吼叫聲猛然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名穿著白色衣服的廚師,怒氣沖沖的從廚房跑出來,邊摘下頭上的帽子,邊罵道:「老子不幹總行了吧,我做不下去了!」
語畢,便推開大門定出去,再也不見蹤影,餐廳里的人莫不被這一幕嚇了一跳。
「糟了,主廚又把助手氣走了。」
「怎麼辦啊?」
「又跑了,怎麼會?」
「主廚個性固執、脾氣又火爆,也難怪助手會受不了,一個接一個跑走啊!」
侍者們在一旁小聲討論了起來,顯然對這位主廚也是頭疼得很。
「你們不用擔心,我一個人會完成廚房所有工作的。」
主廚隱含著怒氣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很明顯是要侍者安心的。那些侍者紛紛安靜了下來,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沒過多久,一名侍者從廚房裡端出牛肉茄汁義大利面,沈圓圓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盤義大利面是誰煮的,用腳趾頭也猜得出來。有著固執個性、火爆脾氣的主廚,在盛怒之餘會煮出符合平時水準的食物嗎?沒有人敢保證。
「小姐,您的面。」
「謝謝。」
沈圓圓滿臉無奈,她實在不想做他們內部吵架的犧牲品啊!
下過,她今天可是來探查軍情的,怎麼可以輸給這盤義大利面呢?
她用叉子捲起面,使出最大的勇氣送進嘴巴里。
周圍的侍者紛紛瞪大眼,等待著這位偉大客人的反應。
嗯……嗯……還不錯吃嘛!
她把面吞下肚子,又從盤子捲起面,吃下了第二口。
侍者們互相看了一眼,鬆了口氣,放下了心,總算不用找出腸胃藥之類的東西給客人吃了。
「你們別那麼緊張好嗎,客人反應如何?」一名男子從廚房走出來,向站在廚房邊的侍者問道。
「沒事。」
聽到聲音,沈圓圓大略可以猜出這應該是主廚。不顧嘴裡還塞滿麵條,她抬起頭,想看看這位把助手都氣跑的主廚長的是什麼模樣。
「噗!」
不看還好,一看,她竟然噴出口裡的面,連忙慌亂的拿起桌上的餐巾擦嘴巴。
是、是他!
是前幾個星期,在別家餐廳廁所強吻她的那個男的!世界何其小啊,怎麼會在這裡遇到他?
想到那個吻,糾纏的舌尖、彼此傳遞的溫度……
天,她又開始臉紅了!連忙抓起水杯狂灌了起來。
此時,俞劭凡也注意到她了,唇邊不禁揚起一抹笑容。
他還清楚記得那天他吻的那位個頭嬌小,卻擁有一雙晶亮雙眸的女孩子,雖然長得不是最美,但就是有股清新氣質,令人忍不住想接近,就像一朵……清新的小百合!
如今,她又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不是上天的安排嗎?
他俊朗的臉龐笑意更深了,移動修長的腳,大步走向前。
沈圓圓低下頭繼續猛喝水,心裡祈禱著他千萬不要過來,不然她可要發揮蠻力,用力擊破玻璃窗,好跳窗逃走……
「嗨!」俞劭凡在她旁邊停下來,彎下腰,用著獨特的低沈嗓音說道:「小百合。」挑眉的俊容,有種說不出的帥勁。
「噗!」聽到這句話,沈圓圓再度噴出口裡的水。
只不過這次是對準了俞劭凡的臉,噴得他滿頭滿臉都是。
在外場的侍者們看見這一幕,全都摀住嘴,不敢笑得太誇張,免得主廚的面子拉不下來,又要生氣了。
俞劭凡沒有生氣。
他已經把臉擦乾,只不過一頭凌亂卻有型的長發還留著幾滴水珠,好在臉上的表情看來不是很在意。
兩人隔著桌子坐著,氣氛有些尷尬。
沈圓圓還停留在恍惚的狀態,看著俞劭凡,腦袋一片混亂,想到剛才那些好吃的菜都是他煮出來的,不禁感到不可思議,沒想到這個男人的手藝如此好,還是這家餐廳的主廚兼老闆。
目光游移到俞劭凡身上,此刻他已脫下圍在腰間的圍裙,一襲白色襯衫搭上深藍色牛仔褲,看起來簡單又有型。
由於襯衫的扣子並沒有規矩地扣好,透過敞開的衣領,她可以明顯看到他鍛煉有成的結實胸膛,沈圓圓看得呆了,接著眼神不禁瞄到他的唇,再度回想起他吻她的情況。
那是她的初吻,一切卻來得那麼快,彷佛如夢一場。
她不知道,是不是吻都那麼令人心醉,還是因為他這個人格外有吸引力呢?
想到這裡,她的臉又紅了起來,連忙暗罵自己低級的想法,身為女孩子怎麼可以這樣胡思亂想,何況自己還是沈家的大小姐,怎麼可以這個樣子!
只是,她依然掩不住濃濃的好奇心,忍不住問道:「對了,那天那個女人是誰啊?」
「那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俞劭凡唇邊揚起一抹苦笑,簡單的把事情說明了一遍。
薇拉與他從小一起長大,長期的相處,讓薇拉對他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是他一直只把她當妹妹看待,無法響應她的感情,所以那天才會發生那樣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啊!」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俞劭凡不喜歡那名女子,沈圓圓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那天的事對妳真是抱歉。」他真心的向她道歉,那天的行為真的是情非得已。
「沒關係,那件事我已經忘了。」雖然還有些生氣,但她今天來的目的可不是為了興師問罪。
「咳咳!俞先生,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談談有關這家餐廳的事。我們透過消息,得知……」沈圓圓努力恢復平日在公司里冷靜鎮定的模樣,解釋著今天前來的目的。「事情就是這樣,珍膳坊集團對於買下這家餐廳,有著極高的興趣。」努力解釋完目的后,她一派嚴肅的等待著俞劭凡的反應。
然而俞劭凡卻毫無響應,一隻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手撐著下巴,興緻高昂的觀察著她臉上出現的各種表情。
她很有精神地侃侃而談,兩隻小手在半空中不斷揮舞著,就像……兩隻烤雞腿,香味撲鼻~~
嗯~~自己也太壞心了,不能因為她的外表粉嫩可愛,就說她像食物吧!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揚起嘴角,輕笑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沒反應,沈圓圓很不高興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正經地向他說道:「喂!所以這間餐廳你到底要不要賣?」
「我要考慮一下。」俞劭凡回答道。
「那你就快點決定啊!」沈圓圓轉動靈活的雙眼,認真的催促著他。
她希望趕快得到答案,讓自己的計劃能夠快點開始。
「嗯……」俞劭凡卻只是出神的望向玻璃窗外頭,不發一語。
「嗯是什麼意思,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沈圓圓急了,再度追問,她可受不了他這麼溫吞的個性。
「為什麼妳想買下這裡?」俞劭凡收回原本望向遠方的眼神,突然嚴厲直接地盯著沈圓圓問道。
她先是一愣,接著說道:「珍膳坊集團近幾年在台灣飲食市場的表現,我想我就不用多說了,你想清楚,只要貴餐廳願意讓我們集團接手,我們絕對能讓貴餐廳起死回生。」
沈圓圓拿出包包裡面的資料,流利的向他解釋上頭所分析的營業報表,照之前搜集到的數據來看,只要依照她設計出來的方法,在半年之內,餐廳收益必能打平,甚至轉虧為盈。
俞劭凡對於她提供的報表,只是隨手翻翻,沒有仔細詳讀。
沈圓圓看得有點火大,但是為了這家餐廳,她也只能忍下來。
俞劭凡依然很不進入情況,在聽完她分析餐廳營運不善的原因后,問了個全然不相關的問題。「妳覺得這家餐廳的東西好吃嗎?」
「啊?」
「湯好喝、面好吃嗎?色拉里的青菜夠脆、夠新鮮嗎?」俞劭凡俯身向前,俊美的五官充滿疑問,讓沈圓圓感到一陣呼吸困難、手足無措。
「湯、湯很好喝,嘗得出廚師的用心;青菜很新鮮,面也很有嚼勁,煮得恰到好處……」她回想起剛才的料理,的確樣樣都讓她感到意猶未盡。
「那妳覺得吃這餐值得嗎?」
「當然值得,就是因為太值得、太好吃了,所以……」沈圓圓講到這裡停了下來,不肯往下講。
「什麼意思?」
「綜歸以上種種原因,就是營業會出現赤字的關係。」她輕描淡寫的帶過,可不想把自己分析出來餐廳失敗的原因透露給敵人知道。
「我不明白,客人明明很稱讚菜色,每天上門的客人也很多啊!」
俞劭凡緊皺眉頭,烹調美食是他的最愛,當初不顧家裡的反對,放棄接掌家族在南部頗為有名的建築公司,遠到義大利學習正統義大利料理,就是為了完成當廚師的夢想。
回到台灣之後,他更學以致用的開設這家餐廳,好發揮自己的專長。
他追求完美,凡事堅持事必躬親,客源果然不斷湧進,只是沒想到,在他的經營之下,付出的努力與收穫卻不成正比。
在他沈浸於美食帶來的滿足,以及客人讚不絕口的聲音之中,餐廳的財務問題已經形成一個大漏洞。
他曾經想要挽救,但是不擅商場經營的他,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
所以他才想乾脆賣掉這家餐廳,免得每天對著賬本發愁。沒想到才放出消息不到兩個星期,沈圓圓就聞風而來。
看來,他太小看眼前這名嬌小的女子了。
「你這樣子不對,反正……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沈圓圓停頓了一會兒,眼神閃過一絲精明,又道:「所以,賣給我吧!你這樣子下去肯定會倒店的。」
她抬起下巴,語調略提高,驕傲的向他說道:「你大可放心,我們珍膳坊集團所開出的價碼,絕對會讓你滿意。」
她拿出紙跟筆,在上頭寫下一個數字,相信這個價碼俞劭凡絕對會滿意。
「如何?」
「嗯……」俞劭凡眉毛抬都不抬一下,依然沈思著抽他的煙。
氣氛詭異凝結,一個是賭下了大筆資金,要令餐廳起死回生的買家;一個是不擅經營,卻對美食學有專精的賣家。
俞劭凡雖然不說話,但是腦袋不停飛快的運轉,盤算著這宗買賣的可行性有多高。他不在乎能得到多少錢,不過或許這是危機也是轉機,卸下了經營的重擔,他更可以專心研究烹調料理。
「我有一個條件。」
「請說。」
「我希望留下所有員工,包括我。」
俞劭凡與餐廳的員工在朝夕相處之下已有了深厚的感情,其實也頗憂心餐廳倒閉之後,那些員工該何去何從。要是人事不變動,一方面員工生活下成問題,另一方面他更可以留下來繼續為這間餐廳投注心力。
「好!」
沈圓圓爽快的答應,腦袋一轉,反正她併購這間餐廳后找人也是挺費事的,倒不如接受他的意見,留下整批員工。
「成交!」
俞劭凡此時才總算有正面的響應。
如此一舉兩得的事情,他何樂而不為?更何況,沈圓圓所開出的價碼的確頗令人心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對她有著極高的興趣。
他倒想看看,沈圓圓要用什麼方法讓這家店轉虧為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