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到底還是接下了郝氏企業在台北的分公司——當然,董事會方面是在我父親力保之下,勉強通過的;可想而知我這大半年來過的是什麼日子。以卷宗為枕,與電腦資料同眠,是我有心從商的最佳證明,也是我近半年來的生活寫照。
埋頭置身商場的日子雖辛苦,卻是頗有收穫。
短短几個月間,我了解了市場評估對公司業務推廣的重要性、掌握了原料成本和生產線人力資源的精簡對策,並且還藉由我這幾個月來的淺見,做了份改善與提升市場競爭力的企畫書;更教我雀躍萬分的是,那份企劃書經由董事會一致通過,授權由我負責執行。壓力很大,卻也激起了我旺盛的鬥志,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為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也是塊從商的料子。
原以為我這個學電影的投身難測的商場,勢必有番苦頭好吃的,但出乎意料的,我竟做得得心應手,並且還頗得董事會的讚賞。更甚者,已有業界看準我是郝氏企業新生代的接棒人。
真不知道是因為我骨子裡其實是遺傳了郝家世代為商的因子,還是潛藏我心底深處的動力——那股急欲在秦威漢
前揚眉吐氣的動力使然。我非但涉足了商場,而且還以「初生之犢不畏虎」之姿引來業界的矚目。
我常在想,以秦威漢重名利的心態看來,我贏得影影的日子是指日可待了,只是……
只是,我贏得了影影之後呢?我還能一如往昔般全心全意地愛著她嗎?我能放下……他不管嗎?如果是在半年以前,答案是無庸置疑的;但現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別怪我為何變得如此優柔寡斷,連自己的感情都拿不定主意。我也不想這般無能的,但,事情的轉變並不是我能掌握的,尤其是愛情這檔事。
我想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所以這半年來我必須藉由盲目的工作來逃離這些擾人的情愫——徘徊在他們之間的精神折磨。是我把一切都搞砸的……
事情是發生在幾個月前的……到底是哪一天我已不記得了,我只知道那天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因為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到影影,連電話也沒;她答應我至少每天給一通電話的。再加上剛進入公司不久,來自董事會的壓力無形中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需要有個人聊聊,解解我心中的鬱悶;當然,我最想見的是影影,可偏偏——
「喂,林嬸,是我郝傑,小姐在家嗎?」接電話的是秦家的女傭。雖然影影要我別打電話到她家,但等不到她的電話,我還是忍不住打過去。
「郝少爺,我家小姐不在……」她的語氣聽起來挺急切的,好像擔心什麼人聽到似的。「您別再打電話來了,再見。」
「喂——」
咔嚓!電話已經被切斷了。
「該死!」碰地一聲,我氣憤地摔下電話。
這是怎麼回事?以前林嬸接到我的電話總是熱切地問我什麼時候到秦家玩,她要為我燒幾道我愛吃的家常菜,可方才她卻像是遇到了大麻煩似地急欲擺脫。老天,現在秦家人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
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十一點四十六分。
是有點晚了,可我也管不了那許多了,抄起茶几上的車鑰匙奪門而出。
我必須見影影一面,無論如何!
從這裡到天母是有段距離,但是,這有形的距離一點也阻隔不了我急欲見影影一面的渴望,因為我真正畏懼的是那無形的距離——我感覺到無情的時間好像正慢慢改變著我們,無形中拉大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不願這麼想的,但是,這樣的念頭每每在夜深人靜時侵擾著我疲累不堪的腦子,教我無由得心慌起來。說真的,我很害怕,害怕我功成名就時,影影早已被迫成了他人妻;我害怕,會不會有一天我早上起來時,頓失了那股促使我努力的動力——我知道,如果今晚沒見到影影,我將又無眠到天明了!
沒花多少時間,我的車子停在天母別墅區的松道前,遠遠地,我看見秦宅的大鐵門前還亮著小燈;我知道,那表示秦宅還有家人未歸,這是他們等門的習慣。
誰呢?是誰還未歸門?秦威漢?還是……影影?這麼晚了,不太可能是影影,她明天還要上課呢。這麼一想,我突然興奮了起來,要見影影只有趁現在了!
我將車子停靠在路邊,不至於擋到對方車道,因為對面已有車輛駛來;熄了車燈,再關掉引擎,我準備下車去,但突然地,我向來犀利的眼眸正巧定在斜前方的車子上,然後,我身子一僵,只覺剎那間車內的空氣凝結住了——
是那部車子!剛剛對面駛來的賓士車,漆夜裡,雪白的車身依然刺眼得教人暈眩!
暈眩中我看清楚了車內的一對男女!男的,面貌不甚清晰,只覺有五分的熟悉感,但此刻我並不急於搜尋記憶,因為我比較在意的是坐在他身側的女孩——影影,我朝思暮想的情人!
這是什麼情況呢?我親愛的情人在午夜時分坐著陌生男子的車子回家?我不該胡思亂想的,我應該先按捺住差點沖爆而出的怒氣,下車去聽聽他們的解釋,也許他們只是遠房親戚或是表兄妹什麼的,說不定他們只是去參加家族聚會罷了,我不該太衝動的……
我努力地這麼告訴自己,然後重重地深吸口氣,準備再次下車去——
「普——」意外的,我沒下車去,反而發動了車子的引擎。
「咻——」地一聲,平地一聲雷般,我的車子如脫韁野馬疾射而出;在他低頭吻上她的唇之後。
***
去他的表兄妹!
去他的家族聚會!
我的白色跑車如白駒過隙般飛竄在台北街頭。夜空如洗,我的心頭卻似掉入深不見底的萬丈黑澤里,再也見不到難得一見的璀璨星斗,也無視那閃爍不定的紅綠燈——真不知是不是該慶幸此刻是凌晨時分,致使我狂放地連闖了一路的紅燈,還能安然無恙!可是已瀕臨瘋狂的我,卻無知地寧願來個「碰」地一聲響,一切化為烏有……
可恨的是,老天爺向來都不會太稱我意的。
一路的紅燈非但於我無礙,車後傳來狂囂不已的喇叭聲只是加熾我胸臆炙烈的火焰,一徑狂飆著……
多久?我不知道,只知道疲累得似乎連踩油門的力道都沒了,連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了。如果可以,我只想放肆地好好哭一場,別笑我是個昂然六尺大男人,但此刻我只是慘遭背叛的失戀人罷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的額頭重重地敲擊著方向盤,耳際鳴起一串刺耳異常的喇叭聲。可那又如何?心碎早已麻木了我所有感官,只感覺額頭上似有些微濕黏黏的血液緩緩泌出,卻毫無所覺。
為什麼?為什麼連影影都……天啊!我是這麼的信任她啊!如果連我最信賴的人都背叛我的話,那麼我還能相信誰呢?我們的未來又在哪裡呢?誰來告訴我?昔日的山盟海誓猶言在耳,如今她卻已投入他人的懷抱!老天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般對待我?我做錯什麼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般折磨我?
我內心朝天吶喊著,老天爺回應我的是如墨般漆夜,又似懲罰我般,那車內的陌生男子吻上我未婚妻的一幕又躍上我腦際,鮮明而刺眼!
「普——」地一陣疾射,亮麗的白色跑車又疾飛在街頭。
我並不是一個喜歡開快車的人,只是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了體內憤張的血脈,只能任由狂奔的氣血加重我踩著油門的腳力……
***
闖了多少紅燈,奔過多少馬路,我並不清楚;當我的跑車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無力地駛在不甚熟悉的街道時,我幾乎沒了焦距的視線突然被前方不遠處一霓虹燈管上的幾個大字所吸引——
愛人同志
愛人同志?我茫茫然凝著那似向我招著手的招牌,片刻間沒了思考能力,渾然不覺我是怎麼把車開到這兒來的。
半晌,我努力抓回我飄忽的神智——
「愛人同志……仲儒?」我喃喃自語的同時也震驚於我潛意識裡的行為。
我竟在不知不覺中跑到這裡來?在我此時最想狠狠泄憤一場之時,我居然只想到仲儒,而不是我的同班好友或是球場上的球友?為什麼會這樣?
我刻意壓抑著那潛意識裡教人震驚的念頭,說什麼我也不願承認我一直想念著仲儒的事實;可是,我的視線是怎麼也移不開「愛人同志」四個大字。然後,不知是什麼力量的促使,我熄掉了引擎,下了車,朝著前方的「愛人同志」PUB走去。
無法否認的,我是真的好想見見仲儒的……
我有了放縱自己的念頭,卻不知就這麼一個賭氣的念頭,竟教我們三人陷入了一段碎心欲絕的情緣;如果還能再來一次,也許我會有不一樣的處理方式。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已經使力推開了那道別有一番風味、周緣如同炭燒過的木門——
不同於一般有樂團駐唱或充斥狂囂震耳的狄斯可PUB,這裡流瀉的是輕愁的藍調音樂;生意不差,清一色是……男人。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區別了我和他們是不同屬類的,要不,不會有那麼多「怪異」的眼神向我投射而來;有些帶著排斥,有些則寫著興味盎然,但不管哪一種,我都決定漠視以待。
「仲儒在嗎?」我直截了當地詢問吧台內的清秀調酒師。
調酒師一邊調著褚紅色的酒液,一邊以一種打量的眼神瞟著我。
他忘了我嗎?我可還記得他哩!記得當時他還以那種敵視的眼光瞅著我不放。又或者他以為我又是來鬧事的?
「我是他朋友。」我說明。不想解釋太多,只又強調地問:「他在嗎?」
猶豫了會,他邊倒了杯酒,邊說:「他在裡頭的休息室。」又轉向站在吧台旁的一名男服務生說:「湯米,你帶他進去找老闆。」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行了。」我徑自朝吧台旁的走道走去。
是我太多疑嗎?怎麼我好像看見那調酒師臉上有種等著看好戲的嘲弄?
走進長廊,裡頭有三道木門,我選擇了最裡頭的一間。
「叩!叩!」將門板敲了兩下。
久久不見迴音,我考慮了會即自行旋開門把,但當我看到房內的一幕時,我立刻後悔我的莽撞。
「對不起——」頭一回看到一個男人靠在另一男人肩上哭泣的情景,教我有些尷尬。
我急忙地想帶上門——
「阿傑?」
是仲儒的聲音?
我猛一回頭,背對著門的男子也回過身來。果然是仲儒!
「仲儒?!」我明顯地倒抽了口氣,看著仲儒錯愕的表情,再看眼他懷裡淚痕斑斑的男子。陡地,一陣莫名的怒火攻心,我感覺到身上的血液剎那間被抽空了。「對不起,打擾了!」
使力咬出這幾個字,我咬著牙快速轉身而去;再多看一眼,我真怕我會控制不住地大嘔特嘔一番!
「阿傑——」
「碰!」忿恨的關門聲。
「阿傑——」仲儒追了出來。
我不想理會他,聽見他的急喚聲,只是更加快我的腳步。當然,我再次引起了一陣旋風,一如我進門時的引人注目,離去時的威力絲毫不遜色……
一出「愛人同志」,我終於控制不住地對空咆哮起來——
「騙子!全都是騙子!」
「阿傑——」仲儒居然追了出來。
「不準叫我!」我忿怒地轉身對他吼著,可以清楚感覺到我額上暴突的青筋。
「阿傑,你聽我說——」
「住口!我不聽!我什麼都不想聽!」我的口吻充分反應我胸臆狂燃的怒火。我急速加快腳步,只想趕緊逃離這裡。我為什麼要生氣呢?我到底在氣什麼?
「阿傑——」仲儒腳程更快,打斜攔住我,兩手緊箝住我的手臂。「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說——」
「放開我!」我粗暴地格開他的箝制。「你想說什麼?你是不是又想告訴我你愛我?你情不自禁地愛上我是不是?因為我不領情,所以你才會另找他人是不是?」我話里凈是一連串的譏諷。
仲儒微蹙眉心看著我,眼裡凈是不堪。
看著他一副受傷的神情,我滿是怒火的胸腔竟似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般,猛地一抽,痛楚溢了滿懷……
「為什麼?為什麼?……」我狂喊了兩聲,隨即胸口的不堪擊碎了我的偽裝,捺不住心底深處的痛,我竟抱頭痛哭了起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待我?為什麼要欺騙我……為什麼……」
「阿傑——」仲儒抱著我的肩。
我卻像個受盡委屈的小情人般,反身抱住仲儒,一徑哭訴著:「騙子!你們都是騙子!你們都說愛我,可是你們都懷抱著別的男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為什麼……」
「沒有……我沒有騙你,從來沒有……沒有……」仲儒更加緊抱著我。
「有!你有!」我卻使蠻地推開他,咆哮地指控著:「你有!剛剛是我親見看見的!你抱著一個哭泣的男人……騙子!你這個騙子!你和影影一樣都是騙子!她說她愛我,她要我不要放棄她,可是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看見什麼嗎?她——」
猛地,我驀然止口——
第二次了,這是仲儒第二次以吻吞去我的咆哮。
第二次了,卻依然敦我震驚、教我措手不及、教我難掩戰慄!
第二次了……
也許是感受到我呆然的反應,仲儒很快就放開我,然後看著我茫然的眼神,他也不由心慌起來。
「哦!對不起,阿傑……我……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
我看著仲儒失措的自責樣,一種很怪異的情愫緩緩地自我心底竄起,感覺很微妙,微妙地竟讓我有種……有種被真心寵愛的感覺……
「真的,我不是故意的……阿傑,請你相信我,我——」
「你愛我嗎?」我倏然出口。
然後,我看見仲儒一臉無法會意的怔愕。別說是他,連我自己都震驚我的突兀,但我知道,我是無法回頭了。
「告訴我,你是真心愛我的嗎?」我冷靜異常。
「阿傑,你——」反倒是仲儒心慌意亂。
「只要告訴我是不是。」我的語氣堅定得似求一個保證。「你是真心愛我的嗎?」
「當然。」這回他沒有猶豫。「阿傑,從在圖書館認識你那刻開始,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啊——」
發出驚呼聲的是仲儒,不是我;因為這回是我堵住了他的唇,狠狠地……
男人的唇和女人的唇的確是不一樣;沒有女人的嬌嫩,卻別有一番教人心悸的性感。老天,這是我從沒體驗過的領域,我以為我會排斥、我會作嘔,但是我沒有;非但沒有,相反的,他竟似塊磁鐵般緊緊地吸引住我,教我欲罷不能,讓我無法自抑地沉溺其中。我知道這回我是沉淪了,縱使我的理智拚命地想冒出頭。
我知道我難以回頭了……
像發泄、像賭氣,我狂肆地吻著仲儒,也需索著他的回吻。情慾激蕩中,我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遲疑。是我的激情嚇壞了他嗎?還是他已看透我反常的舉動只是——一種心碎的報復,而他卻沒有拒絕我?他只是任由我利用他來發泄心中的憤恨;他以放任來寵溺我……
影影,究竟是什麼原因教我如此自甘墮落?我不禁悲凄地在心中自問。吻著仲儒的唇,腦際交錯的是影影的身姿。
剎那間,我竟分辨不出我吻的究竟是誰……
***
勉力掀起沉重的眼皮,霎時我不知身在何處,凝視天花板上精巧的水晶燈,腦子呈現半刻的獃滯。
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什麼我會睡在這裡?我努力回想,才一觸及昨夜的記憶,身子竟像遭電極般一彈而起!
「唉唷——」老天!我的頭怎麼痛成這樣?該死的!我昨夜到底又喝了多少酒了……
咒罵也無法減輕我宿醉的撕疼,只好一手按住兩邊太陽穴,另只手支著身子下了床。一起身,隨即瞥見壓在床邊抬燈下的一張留言——
阿傑:
看你睡得沉,不忍心喚醒你。早餐擱在餐桌上,多少吃一些吧!昨夜你已吐盡了昨晚吃下的晚餐,肚子該是餓了。
我有事出去了,有什麼事情的話可以打行動電話找我,或是等我回來再談……我回來時,還看得到你嗎?
仲儒留
凝著仲儒的留言,我只有呆怔的分。
這裡是仲儒在市區的私人公寓,以前念書時常和仲儒還有他的朋友在這裡打橋牌,有時也談談未來的夢想,所以常夜宿這裡,不過那時都是一群大學生玩瘋了、聊得不知時辰而隨地入眠。我獨自留宿,昨夜倒是第一回。
想來,仲儒真是善體人意的。早早出門大概是不想讓我醒來時就面對他而生的尷尬吧。他一定知道我對於我們之間的新關係還無法坦然接受,所以他避開了,獨留清靜的空間讓我得以冷靜的思考一番。
是的,對於昨夜的種種,我是必須好好地想一想了。不僅是我和仲儒之間,還有影影……
甩甩隱隱作疼的腦袋,我拿起床邊的電話,撥了公司的電話號碼。我這個樣子是無法到公司上班的,得撥個電話吩咐秘書取消今早的幹部會議。
「喂,總經理辦公室您好。」話筒傳來張秘書甜美的聲音。
「喂,張秘書,是我——」
「總經理?總經理你人在哪裡?」張秘書急切地截斷我的話,聲音聽來滿含焦慮。
「我人在外面,公司有什麼事嗎?」張秘書講話向來不疾不徐的,這麼焦慮可是少見。
「總經理,你忘了今天早上九點有個幹部會議嗎?」
「我知道。我就是打電話告訴你,要你取消今早的會議。我還有事趕不及到公司去。」
「現在?」
「有什麼問題嗎?」說的同時,我瞄了眼一旁的鬧鐘,跳了起來:「張秘書,你的表現在幾點?」
「總經理,已經十一點三十七分了,都快中午了。」
「該死!」我忍不住咒罵出來。我竟然睡到快中午?
「總經理……」她的聲音聽來怯怯的。
「對不起,張秘書,我不是說你……我不知道已經快中午了。很抱歉……」我一邊耙耙雜亂的頭髮,一邊穩住自己的浮躁。「張秘書,麻煩你現在先到會議室告訴幹部們說今天的會議取消了,要他們先回去上班。我下午會進公司。」
「可是,總經理,大家都還在開會……」
「開會?誰主持?」
「董事長。」
「董事長?」我猛吃一驚,手一扯,電話線一個纏繞,小桌子上一個維娜斯造型的抬燈、鬧鐘、茶杯,還有擱在上頭的兩本英文雜誌全部被掃落在地上。所幸地上鋪了地毯,不至於發出嚇人的撞擊聲音,不過也夠凌亂的了。「你是說我爸爸?」
「嗯。董事長是搭早班飛機上台北的。」
這下可慘了!爸爸怎麼會突然上台北呢?也沒事先給我電話?難道公司又出了什麼狀況?
我沉默了會,張秘書又說:「總經理,董事長開會前有交代,如果你打電話來的話,要我轉達你馬上到公司來。」
「我曉得了。不過,我現在沒辦法馬上到公司去,如果董事長開完會,麻煩你告訴他,我下午一定會進公司,請他等我一下。」我得先回去梳洗一番才行。昨晚我一定又喝得爛醉了,身上都還可以聞到難聞的酒味。
「好的,我會轉達董事長的。對了,總經理,有位秦小姐從九點等你等到現在,她堅持非等到你不可——」
「秦小姐?」是影影嗎?「她人呢?」
「我請她在會客室等。」
「那你能不能去請她來接電話?」
「好。你稍等一下。」
片刻,電話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一個依然今我悸動的聲音——
「喂?」
「影影——」我叫了起來。老天!真的是影影!影影來看我了!
「傑?是你嗎?」
「是,是我。影影你……」我居然有些激動。「你怎麼會到我公司去?」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卻說:「傑,你人現在哪裡?我想見你——馬上。」
「呃,我……」我瞄了一下一片凌亂的地上,提起電話機,跨過腳下的一團糟,站了起來。再巡了房間一周,不自在道:「在一個朋友家——」
「你朋友家在什麼地方?我可不可以現在過去找你?」她打斷我的話,急切地說。
「這……巳
「拜託,傑,我有話跟你說,必須馬上見到你!嗯?」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失措、有些惶亂。
我的心猛地被糾疼了,昨夜那幕教我狂亂的影象早已沉入黑海,不見影了。
「好,那你先到我的公寓去,我們在那邊碰面。」說話的同時,我已開始尋找我的衣服。相信嗎?我現在只著一條內褲。我在一旁的沙發椅上看到我那摺疊整齊的牛仔褲和休閑衫。我大步一跨,抄起衣服。「我現在就回去,等會見。」
「好,我等你,再見。」
「再見。」
我將電話機擺回床几上,然後以飛快的速度套上休閑衫,再手忙腳亂地套上牛仔褲,等不及穿戴整齊,我巳迫不及待想飛奔回家,一轉身——
「仲儒?」我驚愕的程度可想而知,拉著褲襠拉鏈的手不禁停住。
仲儒不知道站在門口多久了,原本俊逸好看的臉孔卻似雕像般僵硬。他聽到了我和影影間的談話嗎?
「仲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藉著問些廢話來緩衝我不自在的赧然,又故作不經意地拉好拉鏈。天知道,在這種彼此心知肚明的曖昧關係里,我這樣故作不經意的動作看起來是多教人臉紅髮熱。
我是這麼感覺的,但是,仲儒俊美的臉非但不泛紅,反倒隱約升起一陣青白——彷彿血液瞬間被抽光了般。
我連問了兩次,仲儒一次也沒回答我,然後,我發現他木然的眼神落在地毯上那一片狼藉;可想而知,他一定以為那是我起床后驚覺昨晚所發生的一切所做的情緒反應。
明知他誤會了,但我已沒心思解釋這一切;想著影影正急灼地等著見我,我朝門口走去,越過他身旁時——
「對不起。」除了這句,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想當然耳,並不會因為我這句「對不起」而令仲儒釋然;甚至,在我打開客廳的大門時,依稀可感覺他一顆心片片掉落,碎了滿地的傷痛。我還是決然離去。
給我一些時間吧!仲儒。我知道我又傷了你,但是我何嘗喜歡這樣?給我一些時間吧!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無論我們的將來如何……
***
「傑!」
一打開家門,迎接我回家的是一具溫香軟玉的嬌體。
我有些愕然,但自然反應是緊緊抱住她。
「怎麼了?影影?」我直覺事有蹊蹺。甚為自愛的影影對我投懷送抱的次數,五個手指用不完。
「你到哪裡去了?昨晚我打了一夜的電話沒人接,早上又到你公司等了你一早上。」她埋在我胸膛間問著。
我發覺仲儒和影影最近好像都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我有沒有說過有時候他們兩個實在是太相似了?
但,我決定把事情搞清楚。我只親了她額頭一下,略過她的問題,拉著她坐到長沙發上。
「你呢?昨天晚上你又到哪裡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這不是質問,是以我的口吻輕柔得可以。
「你到我家去了?」她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我隱著心痛,苦笑著點頭。她昨晚真的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你見到我爸爸了?他跟你說了什麼?」她緊張地抓著我的手,我來不及回答,她又急說:「傑,你千萬別聽他的,那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一點都不想這麼做,相信我,傑,除了你,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別的男人……」
「嫁給別的男人?」我呆若木雞。是昨晚那個男人嗎?
「不!不要!」影影突地埋入我懷裡,緊緊抱著我:「我不要嫁給別人!除了你,我誰也不嫁,傑,你別聽爸爸的,你不可以因為他的關係而放棄我,不可以!」
感受到影影害怕失去我而在我懷裡的顫抖,我無言地閉上眼,緊緊地摟住她瘦弱的身軀,下頷愛憐地摩挲著她如緞髮絲,心痛難捺。
上天!為什麼?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竟要受這等折磨?為什麼我們的愛情竟是不被祝福?為什麼要在我負氣背叛她之後,才讓我真切體認到她對我的愛是如此地深、如此地義無反顧?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我如何才能回報她對我的真情意?又能回報幾分……
「傑——」在我陷入無垠的痛思時,影影突地抬頭望著我,明眸里因期盼的喜悅而閃閃發亮。「要不——我們私奔好不好?」
「私奔?!」我的震驚不可言喻。這個從小乖巧柔順的女孩居然……
「嗯!」她握著我的手,用力地點點頭。「我想過,我們可以一起到美國去。原本我們就計劃等我一畢業就一起到美國念書的不是嗎?我們可以照原定計劃進行,只是把時間提前幾個月而已,反正我申請的大學已經下來,不成問題;至於你的學校,我們到那邊再申請,你說好不好?」
「這……」這突來的決定驚得教我措手不及。私奔?我從來都沒想過這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怎麼了?你不願意?」神采奕奕的嬌顏霎時又泄氣下來。
「不,不是,只是我從來也沒想過……」
「等你想到時就來不及了!你知道嗎?傑,你再不積極點,我……」影影抿了抿唇,彷彿極力想抿住滿懷不安。「我就是別人的妻子了。」
「是昨晚那個男人嗎?」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影影訝然地看著我。
我明白地點點頭。沒錯,對於昨晚那一幕,我無法不去在意。
「那是我爸爸私自安排的計謀。」她一臉無奈。「昨晚我陪爸爸去參加他一個老朋友的生日壽筵,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的,還是巧合,去參加的客人除了他和我之外,其餘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商場富豪。理所當然地,他們就要我們兩個『小朋友』自己玩自己的,別凈待在老人圈裡,所以,中途我們就先離開。」
「然後他就帶著你玩了一整個晚上,一直到深夜?」
「本來我是要回家的,可是,他看我心情不好,便提議帶我到海邊去散散心。」影影看我一臉醋意,微微一笑:「吃醋啦?」
我鼓了鼓頰。「不該嗎?你是我未婚妻——」
「傑——」影影又投進我懷裡,抱住我:「有你這句話就夠了!相信我,我和他沒什麼的,無論如何我是不會離開你的,不管爸爸如何反對,都阻止不了我們的!相信我,也給我信心好嗎?」
影影在我懷裡抬著俏臉凝視我,一臉的無邪;回凝著那雙翦水明眸,我知道,我們之間更加毫無保留了……
「嗯。」我低頭吻上她紅艷的櫻唇,喃喃低語:「影影,等我!我一定會爭取到你的,總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你爸爸衷心地祝福我們……相信我……」
我熱血沸騰、激情澎湃地滑吻下她的嫩頸,那雪白肌膚滑溜得教我心悸難耐……
「啊……傑……」
影影嬌吟的聲音在我耳際跳動,彷彿受到鼓舞般,我滿腔熱情控制不住地化為有形的動作,一路直吻下她豐腴的胸部,恨不得將她嵌入我體內似的……
一反常態地,影影非但沒有阻止我放肆的侵略,一聲聲誘惑的嬌喘反似邀請般;我想,我們都失控了,在我挑開她的胸扣時……
一場情慾的貪念,是我囚心的鎖鏈……
就這樣,埋下了我們三人之間一場悲劇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