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郝美薇慌得連額頭都滲出冷汗了,眼珠子轉了一大圈,最後停留在自己的三寸高跟鞋上。
有了!
「啊啊啊——」慘絕人寰的叫聲從前一秒還想侵犯她的男人口中冒出。
顧仁堤抱著自己的左腳往後跳了一大步。該死!這女人居然敢拿鞋跟踩他?
「你——Shit!」抱著受創嚴重的左腳,一雙利眼立刻掃向肇事者。
這個一向對他唯唯諾諾的女人,居然敢這樣對他、居然不把他放在眼裡、居然——居然跑了?!
一年前
顧仁堤毫不意外自己又成了「春天咖啡館」里最引人注目的風景。
「嘖!」
每次一到這裡,他就渾身不自在外加頭皮發麻。
這間「春天咖啡館」有個比咖啡更有名的老闆娘,聽說由她一手促成的姻緣累計無數,而今天,他已經是第七次——這個月以來的第七次——坐在這裡了。
也難怪他會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因為會來這裡的客人通常有一半是曾經蒙受老闆娘恩典的情侶夫妻,另一半則是等著老闆娘伸出援手的曠男怨女。
不論如何,這兩種客源的共通性,就是都住在這一個小小的小區里,就算不是鄰居,常來店裡光顧也都混熟了,只有他是唯一陌生的存在。
何況他還在一個月內光臨了七次,平均一周兩次的高曝光率都還成不了好事,更讓他聲名遠播,成了老闆娘從事媒婆生涯以來首樁不可能的任務。
哼!他們以為他想嗎?要不是……
兩道哀怨的視線落在坐在他身旁的罪魁禍首上,對方白髮蒼蒼,有著一把溫和柔軟又帶著滿滿笑意的聲音。
「怎麼?臭小子,是不是在心裡偷偷地罵我啊?」
聽到這句話,顧仁堤終於忍不注重重嘆了口氣。
唉!要不是把他困在這裡的罪魁禍首正是他最敬愛的奶奶,他早就落跑了,哪還需要在這裡忍氣吞聲當免費的布景供人觀賞?
「我哪敢啊!只是,奶奶,今天已經是第七次了耶!一個月內給我安排了七次相親,您還不膩啊?」
我都膩了!這句話他不用講,相信任何人都能從他臉上看出來。
「你趕快找個孫媳婦兒給我,不就好啦?」滿頭白髮的老太太顯然不把孫子的無奈放在眼裡,喜孜孜地期待第七位孫媳婦候選人的登場。
顧仁堤眼看申訴無望,只好由著奶奶。
真不曉得幾乎足不出戶的奶奶是在哪裡認識老闆娘的?居然這麼玩他!
他搖搖頭,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冷掉的黑咖啡,味道苦澀得令他決定不再喝第二口,正打算再點杯飲料的時候,今天這場相親宴的女主角就翩然降臨在眼前了。
據說是台北某位房地產大亨的千金,唔……臉蛋七十,身材七十,打扮七十。
嘖嘖嘖……這個女人如果不是跑錯地方,就是媒人婆對他這位「澳客」心灰意冷,找來的素質居然一次比一次低。
「對不起哦!我遲到了。」聲音嬌滴滴的聽不出道歉的誠意,撒嬌成癮的小姐個性倒是一覽無遺。
倒扣十分!正好及格邊緣。
「仁堤,還不快請小姐坐下?」
親愛的奶奶卻開始忙著指示他如何獻殷勤,切——
不甘不願地為「六十分小姐」拉開椅子,在她坐下的同時,他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更是不客氣地當場翻了個白眼。
這種品味絕對是有嗅覺障礙,再扣十分!哼哼哼……
顧仁堤惡劣地在心裡打分數,毫不知情的千金小姐在巴結奶奶之餘,還不忘朝他拋來幾次媚笑,顯然對這個相親物件滿意至極。
可惜他對沒興趣的女人向來都是不留情面,反應一次比一次冷淡,最後還索性看向窗外,欣賞難得的好天氣。
面子掛不住的干金小姐,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掛不住了。正巧這時候女服務生走來,才稍稍化解這一桌的僵局。
「您好,請問需要點些什麼嗎?」
陌生的聲音,溫溫婉婉的,不是很嬌細的那種,卻令人覺得很舒服。
顧仁堤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只覺得這服務生打扮素雅,比他的相親對象順眼多了,不過也沒有其它念頭。
但是有人並不這麼認為,而他那位「不及格」的相親對象,好死不死就是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
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千金大小姐,看到自己的相親對象竟然當著她的面「勾搭」其它女人,剛才被冷落的怨氣一下子就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當然,無辜的替死鬼就是現場人單力薄的服務生,她點的那一杯咖啡被她以各種理由要求重做了好幾回,而那名服務生當然也跟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卻是毫無怨言,態度一樣溫和有禮,更突顯出她的刁鑽蠻橫。
看戲看了一會兒的顧仁堤,開始覺得有些無聊。
他對於這種弱女子對戰刁蠻千金的戲碼可沒多大興緻,也不特別覺得勞碌奔波的服務生楚楚可憐——誰教她對那女人明顯的找碴逆來順受?
再看看奶奶……咦?她老人家也沒什麼要阻止的意思,難道是看戲看上癮了?
「難喝死了!」尖細刻薄的批評再一次從千金小姐的嘴裡冒出來。
「小姐,請問還有哪裡需要改進呢?還是您要點其它的飲料?」服務生還是一貫地溫婉,但得到的只是再一次的不善響應。
「不要了!像你們這種人講幾百遍也不會懂啦!我就知道咖啡這種東西就是要在國外喝才好,在台灣只會在這種鳥不生蛋的爛店被騙!」
「那我幫您把這杯收回去好了。」
「收吧!收吧!誰要喝那種東西?」千金小姐擺擺手,一臉的不耐。
顧仁堤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當他心裡正想著:「戰爭打完了嗎?真無聊啊!」的時候,趾高氣昂的大小姐忽然進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這讓他不得不把視線轉回他的相親對象身上,然後無視於還在尖叫的女人,噗哧一聲地笑了出來。
原來是服務生杯子沒拿穩,整杯咖啡倒在桌上,然後很「不巧」地噴到了這位大小姐膝蓋上放的名牌提包,褐色液體順延而下,又很「順便」地毀了一樣所費不貲的雪紡洋裝還有白色鞋子。
犧牲得這麼慘烈,也難怪她要叫得像殺豬了。
不過為了搶救身上的行頭,千金女有再大的脾氣,也只能忿忿瞪了肇事者兩眼,就踩著色彩斑斕的高跟鞋慌慌張張衝出咖啡館,模樣之狼狽,讓咖啡館里的觀眾忍不住哄堂大笑。
這一回合,服務生勝了!
看來,唯唯諾諾的女人其實不好惹嘛!
顧仁堤這時忽然想把對方看得更仔細一些,不過人家收拾好桌面就迅速躲回后場去了,他只來得及望背興嘆……
原來如此!
顧仁堤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會在一年後的今天才回想起,那個他下方百計想擺脫的前妻,原來也曾經有引起他興趣的一刻。
這麼說來,她這幾次的反常,的確是有跡可尋啰?
看了一年的逆來順受,讓他都快忘了,其實這隻看似溫順的小貓咪會在忍無可忍的時候適時地伸出爪子,給予對手錯愕的回擊。
多虧死黨施聞人的通風報信,不然他也不會知道她跑來酒店上班,不會再跟她有瓜葛,更不會有機會看清楚,原來他的前妻不論在長相或是個性上都跟他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重點是,她這性子,跟小時候那隻鼻涕蟲如出一轍——非常對他的胃口!
「你又去找她了?」不冷不熱的口氣從施聞人嘴裡冒出來,他正坐在顧仁堤對面。
「咦?你怎麼知道?」
「看你笑得那麼花痴就知道。」施聞人臉上掛著所謂的訕笑,看得來人牙痒痒的。
「什麼花痴?我可對她沒那種意思!」顧仁堤否認自己對郝美薇有非分之想。
就算他現在的確被她的真面目吸引住好了,也只是抱持著對待鼻涕蟲的心態——繼續欺負她,然後期待她的反應。
「那還三天兩頭去找人家幹嘛?敘舊嗎?」施聞人繼續掛著訕笑,調侃神色扭曲的好友。
顧仁堤嘴角抽了幾下,要笑不笑的,正認真考慮要不要把整杯咖啡砸在那張可惡的笑臉上。
「你什麼時候像個娘兒們一樣八卦了?小笨貓跟你報備的?」小笨貓指的是施聞人得來不易的親親老婆簡樂樂,同時也是他前妻的姊妹淘。
也就是說,他跟郝美薇之間的一舉一動,都難逃這對夫妻的法眼,搞不好還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最佳話題咧!顧仁堤無奈地想著。
施聞人端出典型的八卦嘴臉說:「真看不出顧大少爺肯浪費時間在一個沒興趣的女人身上啊!」
「孫媳婦下海討生活——你認為我們顧家丟得起這種臉嗎?」他這是扞衛家族的名譽。
「她只是你的『前妻』,這意思不用我解釋吧?」
前妻的意思就是他跟她的關係是過去式,不是現在進行式,所以他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千涉她的生活!
這算哪門子的規定?
顧仁堤擰著眉毛,理直氣壯地反駁:「前妻又怎樣?她拿了我給的錢,就該顧全我、還有整個家族的顏面!再說,那筆錢夠她這輩子享樂不盡,她根本沒必要這樣糟蹋自己!」
一想起郝美薇對他才有的疾言厲色,他就更難以忍受她奉承其它男人的模樣。
「她沒有。」施聞人無奈地嘆口氣。
「沒有什麼?」
「她沒有用你給的錢,也沒有下海糟蹋自己。我以前也跟你提過,四月的老闆娘是她們的好朋友,她是想靠自己賺錢糊口,才答應去幫忙的,在四月也只是做做送酒菜這樣的工作而已,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施聞人抓抓頭髮,藉機幫郝美薇澄清,畢竟當初如果不是他的誤導,顧仁堤也不會跑去興師問罪。
只可惜,真相大白之後,顧仁堤還是沒有半點動搖。
他挑著眉毛冷笑:「那又怎樣?」
施聞人瞪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這大少爺現在知道她這麼潔身自愛,總該可以高枕無憂,不用時不時跑去勸人家『從良』了吧?」
他跟所有人的想法一樣,以為顧仁堤只是純粹因為面子掛不住,才會一再跑去騷擾郝美薇。
不過,真的只是因為這樣嗎?
顧仁堤睨著施聞人,冷聲說道:「待在那種地方不是你想就可以明哲保身的,這道理你會不明白嗎?」
雖然他口口聲聲為了顧家的顏面才三番兩次去找郝美薇麻煩,不過一方面也是為了她好。真要被那些出入酒家的下流胚子看上了,她一個弱女子逃得了嗎?
「哦?這麼說來,你是在擔心她會被人家怎麼樣嗎?可是昨天以前,『某人』不是還很堅持人家醜到令男人倒盡胃口嗎?」一瞬間,施聞人的臉上又張開一口白牙,刺眼得教人惱火。
只是,顧仁堤現在理不直氣不壯,再開口,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仔細看看好像也沒那麼差啦……」
事實上根本就是好過了頭!害他每次看到她都會再一次對自己的視力產生懷疑。
「所以說,你現在對她……嗯哼?」
嗯哼是什麼意思?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