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晨。
陽光輕輕細細的灑在月光古堡每一扇窗子上。
陸曉裳從窗外的一片鳥叫聲中醒來。
腦中,卻不斷的浮起昨夜和亞當斯的一夜纏綿,他的熱情奔放,他的狂妄撒野,都是那麼的令人心神蕩漾。
立刻,她翻動身子,去尋找亞當斯那一張迷人的臉龐。
猛然間,她驚跳了一下,發現身旁的床鋪里,亞當斯早巳悄悄離去了。
她很快的跳下床來,聞到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從樓梯口傳了過來。
「嗯。」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的在心裡說:「這咖啡好香,一定是亞當斯起來為我準備早餐去了。」
她這一想,心中就掠過一絲絲的甜蜜和感動。
「看來……」她面對著窗外波光粼粼的科摩湖,喃喃自語的說:「亞當斯對我是認真的,而不是逢場作戲,否則,以他的富貴之身,又何必紆尊降貴,要親自為我下廚,那不是太委屈他了嗎?」
想著想著,她就飛快的從那份迷思中回過神來,匆匆將自己梳洗一番,然後,在衣櫃里找到了一件淺紫色而滾著荷葉邊的洋裝,就趕緊穿在身上,帶著滿臉的喜悅,和昨夜殘留下來的甜蜜夢靨,盈盈然的從樓梯上走下來。
當她順著階梯走到樓梯口,赫然發現手扶梯旁的一座木雕前,站立一個西裝筆挺的老傭人,正用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迎視著她,並謙恭有禮的說:
「早安!曉裳小姐。」
他的出現,讓陸曉裳一陣莫名的驚愕,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
「你是……」
那老傭人微笑了一下,才說:
「我是藍家的老管家,一大早才從米蘭那兒趕過來古堡服侍少爺。」
「哦。」聽著他的介紹,陸曉裳輕輕吟哦了一聲,有所頓悟的說:「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昨天夜裡沒見到老管家的影子,真是太失禮了。」
「不,曉裳小姐。」老管家急忙說:「你是我們古堡的客人,千萬別跟我客氣,要不然,招待不周時,鐵定會遭少爺的責怪。」他笑了笑。「對了,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早餐,就在餐桌上,你請吧!」
面對老管家的熱誠以待,陸曉裳再一次感受到心中的暖意,熱烘烘的攀升上來。
「謝謝你!老管家。」她禮貌的回應著,卻又環顧了四周,「可是……」她遲疑的問:「亞當斯呢?」
一聽到她提亞當斯,老管家的臉上突然罩上了一層寒霜,他冷冷的說:
「你不必等少爺了。」
「為什麼?」陸曉裳抬眼問:「亞當斯去了哪裡?」
「是這樣的,曉裳小姐……」老管家面無表情回答:「少爺一大早就離開月光古堡了。」
「什麼?」陸曉裳滿臉錯愕的叫:「亞當斯離開了月光古堡?他是去小鎮上嗎?還是他騎著白馬到湖畔去散步?」
老管家搖搖頭。
「不!」他說:「少爺是回我家老爺那兒去了。」
頓時,陸曉裳一臉迷濛。
「這怎麼會呢?」她心慌的說:「亞當斯怎麼可能把我一個人丟下,就一聲不響的離開這座古堡,獨自回到米蘭去呢?」她驚慌的望向老管家,「不,亞當斯不會那麼對我的。」
「可我沒有騙你,曉裳小姐。」老管家肯定的說:「少爺真的回去米蘭了,他要我留下來好好照顧你,還有……」他不慌不忙的從口袋裡取出一疊嶄新的「里拉」,送到陸曉裳的面前,「這些錢是少爺交代我拿給你的。」
陸曉裳一聽,愣了愣。
「這是什麼意思?」她大聲的問。
「難道……」老管家怯怯的說:「你還看不明白少爺的心思嗎?」
陸曉裳震驚極了。
「你是說……」她顫聲的問:「這一大疊里拉,是亞當斯對我的賞賜,賞賜我昨夜對他的取悅和奉獻,賞賜我供他玩樂,是不是?」
老管家點點頭。
「你不正是為了這些錢而來的嗎?」
突然,一股羞辱和惱怒及委屈,從她的腦海里竄升了上來,把她的五腑六臟都層層的絞痛,而眼淚,也不由自主的從眼眶奔竄下來。
「我終於弄懂了,」她強忍著心中的悲痛說:「也明白自己有多麼的可悲,竟然會成為亞當斯玩弄的對象,怪不得他會早早的離開月光古堡,怪不得他要用錢來打發我走……」
「其實,」老管家又說:「這種事也不能怪少爺,終究男歡女愛,各取所需,他並沒有讓你白白損失。」
「對!」陸曉裳抬起一雙沾滿淚霧的眼眸,後悔的說:「我是不該怪亞當斯,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為什麼要被他尊貴的外表給迷惑,為什麼要那麼輕易的就宣洩出自己的感情。」
老管家悚然而驚。
「你愛上我家少爺了?」他低聲的問。
「是的!是的!」陸曉裳一迭連聲的說:「我已經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亞當斯了,否則,我怎麼會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身子奉獻給他,畢竟,我不是你所想像那種貪慕虛榮的女孩,我要的只是他的一片真摯情意。」
「可是你根本不了解少爺的心思。」老管家說:「他這一生,只愛銀雪小姐一個人。」
「但銀雪已經死了,不是嗎?」
「不錯。」老管家沉沉的吸著氣說:「銀雪小姐的確是死了,可她卻一直活在少爺的心裡,要不然,他又怎麼會一個人鬱鬱寡歡的把自己深鎖在月光古堡里?所以,少爺根本不可能對你認真,他只是在抒發自己的感情,只是在解除他的寂寞,到底他是個男人,也有平凡的情慾,不是嗎?」
一時間,陸曉裳心碎了,她搖晃著身子喊:
「我不信!亞當斯絕不是那樣的人,他的誠懇,他的真心,都那麼的率性和毫不虛假,他怎麼會對我遊戲人間?你騙我!你騙我……」
「曉裳小姐。」老管家安慰的叫:「你冷靜一點,聽我把話說完,我沒有理由要騙你,以我在藍家當了四十年的傭人,亞當斯少爺是我看著他長大的,他的心思,我還不明了嗎?尤其他對銀雪小姐的痴情,我是真實的看在眼裡,也痛在心裡,少爺並不會因為她的去世而減少一絲絲,一縷縷,因此我深刻體會到,在這世界上,除了銀雪小姐,少爺是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孩了,也包括你,曉裳小姐,請你收起對少爺的感情,那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陸曉裳又是一個踉蹌。
「天哪!」她悲絕的喊:「我真是太糊塗,太天真了,為什麼要上了亞當斯的當?為什麼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語?」
「最起碼……」老管家說:「現在知道真相也不遲,你就當做這一切,只是一個幻想的破滅,那麼你的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是了,」陸曉裳拭著眼淚說:「我也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瀟瀟洒灑,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不肯相信亞當斯會對我那麼絕情絕意,而且他的信誓旦旦,溫柔以對,都是那麼真實和發自內心深處,還是,他有什麼苦衷?」
老管家臉色驟然變了。
「你別胡思亂想了。」他冷峻的說:「少爺是鷹古集團的繼承人,他會有什麼苦衷?再說,他給你的這三十萬里拉,就足以證明他並不迷戀著你,對你也只是春風一度,你知道嗎?」
他再度把手中的那疊鈔票,送到陸曉裳的眼前。
「我不要!」她推拒而生氣的喊:「請你收回對我的侮辱吧!老管家,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藍家的家世和地位,因為就算你們藍家再有錢,也買不起我的驕傲和自尊,我只求你一件事……」
「什麼?」老管家問。
「讓我見亞當斯。」陸曉裳急迫的說:「我非見他一面不可,我要當面向他問個清楚,如果他真的對我毫不留戀,只當我是一夜戲耍的小玩物,那麼我會死了這條心,馬上掉頭離開這個令我傷心悔恨的月光古堡。」
老管家面有難色的。
「曉裳小姐。」他為難的說:「沒有用的,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我太了解少爺的個性和脾氣,他要是想見你,就不會對你不告而別,用逃避的方式離開月光古堡。」
陸曉裳完全失落了。
「難道我就這樣永遠再也見不到亞當斯,再也聽不到他的任何一個解釋了嗎?」
看著她的哀傷欲絕,老管家那冷漠的臉龐,也流露出一抹憐憫之色。
「其實,」他說:「我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不過我老實告訴你,事實上少爺這次匆匆回去米蘭,是奉了老爺之命,趕著回去籌辦婚禮的。」
一時,陸曉裳被愣住了。
「婚禮?」她又驚又駭的問:「是亞當斯要結婚了嗎?」
「是的。」老管家確切的回答:「再過兩天,少爺就要舉行結婚大典了,對方是出身義大利貴族之後,也是工業部部長的女兒,名叫白蘭莎,她的母親和我們夫人古嘉蒂是一對錶姐妹,換句話說,這樁婚事是少爺的母親一手促成的。」
「可是你剛剛不是說了,亞當斯這一生只愛銀雪一個人,他又怎麼會答應娶了白蘭莎?」
老管家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沉吟的說:
「少爺的確是不想娶白蘭莎,不過,曉裳小姐,你應該聽他提過有關他們拜月族的故事?」
陸曉裳點點頭。
「所以,」老管家閃亮著眼睛說:「為了傳承拜月族的希望,為了讓南十字星的美麗圖騰再現於人世間,少爺才會在老爺的壓力下,答應這門親事,為的是要生下一個有優良血統的南十字星小孩,來繼承拜月族的香火,和鷹古集團龐大的事業,因此,要成為藍家的過門媳婦,就必須要有顯赫的家世和身份地位,這樣你懂嗎?」
頓時,老管家的一番話,如針般的刺進陸曉裳的心坎里。她踉蹌的後退一步,心痛至極的說:
「我懂了!像我這樣身份低微而又來歷不明的女孩,根本進不了藍家的大門,也不容於藍老爺和夫人,即使亞當斯對我有所承諾,那也只是他的一時意亂情迷,而我卻天真的信以為真,我真是太糊塗,也太好笑了,還一直陶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但他真正要娶的人卻是白蘭莎,有著高貴血統和身世不凡的義大利女孩,而我呢?除了對服裝設計有滿腔的狂熱理想,就什麼都沒有了。」
老管家同情的看著她。
「這也難怪,」他嘆氣的說:「不論相貌和身材,你都長得太像銀雪小姐了,尤其你穿起她的這件紫色洋裝!害我剛剛嚇了一跳,以為是她復活了,怪不得少爺會把你帶到古堡來,會對你情不自禁,原來……」
陸曉裳驚跳了一下。「你也認為……」她顫顫的問:「他把我當成銀雪了?」
老管家肯定地點頭。
「答案是再確定也不過了。」他說:「畢竟少爺對銀雪小姐一往情深而念念不忘,至今他還一直無法相信銀雪小姐已經死了,我想,昨天他會把你留在古堡過夜,只是心裡作祟,他無意傷害你。」
忽然間,陸曉裳的眼淚又來了。
「是的。」她聲淚俱下的說:「他無意傷我,卻又傷了我,甚至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有,難道是註定我活該倒霉嗎?」
「可是少爺也對你做出了補償。」老管家急急的解釋:「這三十萬里拉,是他的一點心意,曉裳小姐,你就收下吧。」
陸曉裳突然睜大了眼珠。
「這算是夜渡費嗎?」她生氣的喊:「亞當斯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樣的女人?」
「你就把它當成少爺對你的虧欠。」
陸曉裳的心更痛了,她逼到老管家的眼前說:
「你們太小看我了,以為用三十萬里拉,就能買回亞當斯對我的虧欠,就能買回他的良心不安和對我的傷害,那麼讓我告訴你,我不會要的,即使藍家再有錢有勢,也買不起我的自尊和骨氣,因為我那麼真心的為他付出一切,要的只是他深情的回報,而不是看上藍家的財大氣粗,看上他是鷹古集團的繼承人身份。」
「但是這些錢,」老管家困惑的說:「你要是不收下,會讓少爺深陷不意。」
「你放心!」陸曉裳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忍住心中的悲痛,說:「既然亞當斯對我那麼絕情絕意,只當我是銀雪的替身,只當我是他遊戲人間的對象,那我又何必對他留戀,何必對他糾纏不清?所以,你們不必對我存有戒心,我會很快地把這件事忘掉,也會很快地把亞當斯從我心裡抹去,然後,好好療傷。」
老管家怯怯的看著她。
「你的意思是……」
.
陸曉裳慢慢的抬起眼帘,慢慢的吸氣說:
「這裡我是一刻再也不能待下去了,我要馬上離開月光古堡,離開這個令我悔恨交加的地方,永永遠遠不想再見到亞當斯,也永永遠遠從義大利這個國家消失。」
說完,她就飛快的奪門而出,只留下老管家一個人愣愣的杵在那裡,露出一臉的詭異和謎樣的神情。
在月光古堡外的松林里,陸曉裳一路疾飛的奔跑著。淚,如雨珠般的一顆顆淌在她的臉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必須趕緊離開月光古堡,離開這個悔不當初的傷心地。
於是,她瘋狂的跑著,從松林穿過陽光,從小徑穿過一片花海深處,一直跑到科摩湖畔,才停下了腳步,站在冷風吹拂的一座石雕前,看著一湖煙霧纏繞的悠悠綠水,看著湖畔迎風飄搖的點點小花,一個聲音很快從腦海里跳躍了上來。
「曉裳,你就像科摩湖畔盛開的桑亞那花,是那麼的美,那麼的白,也那麼的柔……」
那聲音,如針般的刺痛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不!不!」她突然猛烈的搖著頭,狂聲的對自己說:「我不能再想起亞當斯了,縱然昨夜他的溫柔情意,狂熱似火,那都已經過去了,我不能再春蠶作繭,不能把自己陷得那麼深,那麼不可自拔。」
然後,她一任寒風徹骨,一任思緒飄飛,也一任淚眼模糊……她終於哭倒在那一片白茫茫的桑亞那花之中。
「天哪!」她對著寧靜的湖水,嘶聲的吶喊著:「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為您要這樣的懲罰我?為什麼要讓我在一夜之間對亞當斯付出了真情,卻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好夢皆成空,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天,默默無語。
湖,也默默無語。
而淚水,早已濕透她整個臉龐和衣襟。她依舊心情起伏不定的喊:
「您們為什麼不回答我?天上的諸神,還有水中的水神,花間的花神,我的聲聲呼喚您們聽見了嗎?為什麼要讓我來了吉拉貝歐?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亞當斯?為什麼要讓我被他的南十字星圖騰給迷惑?又為什麼要讓我掉進拜月族的魘咒中,去萬劫不復?」
她的一連串「為什麼」,不停的在湖面上迴響著。
她愈想,心就愈痛。
「亞當斯!」她終於從心底深處發出一聲低吼:「你太殘忍了,我那麼一心一意的相信你,把所有的純真都交給你,結果你的甜言蜜語全是騙人的,早知道你和那些有錢人家的花花公子一樣,染習了玩世不恭的本性,我就該看清你的真面目,不該遭你白白的戲耍,而把自己弄得這樣傷痕纍纍,狼狽不堪……」
說著說著,眼淚就再也不聽話的掉落下來。
「我真是太傻了!」她懊惱的喊:「我竟然涉世未深,不識你的真面目,不識你邪惡的本質,就被你給灼傷。但是,你的翩翩風度,你的尊貴氣質,還有你的深情迷人,都誠懇的教人難以置信你會是這樣一個玩弄感情於兩股之間的人,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會愛上你,亞當斯,難道我的情繫於你,是一個錯嗎?」
然後,她站起身子,慢慢的對著湖中走去,讓湖水沾濕了她整個裙擺。她不禁面對遙遠的青山,遙遠的湖心深處,一迭連聲的大喊:
「亞當斯——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那凄厲的叫聲,隨著寒風的吹送,在湖岸之間,不停的迴響著,迴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