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他的名字叫夏午,因為是他的娘親是在下午將他生出來的,而爹一直都弄不清自己的祖先遺留下來的姓是啥寫。

很久以前,他曾經從說書人那裡聽說過武林人士行俠仗義的英雄事迹,而他,也是其中一個被幸運之神選中的人。

小時候將一個饅頭分給了乞討的老乞丐,硬是被這位傳說中的武林第一老人收為唯一的入室弟子。

之後在山頂練功時一不小心掉下山崖死不掉,肚子餓的時候隨意摘了幾個果子吃,突然功力大進,竟然比自己的師傅還厲害。

喜歡雲遊的師傅丟下幾本武林群雄唾延已久的武功秘笈,就在一頓晚飯後隨風飄去了。

有過人的身手,傲視同齊的功力,本該成為一代武林少傑,受萬人敬仰才對。

但問題是,他並非如同說書人所言那般英俊瀟洒,玉樹臨風,只有普通的一下就被人遺忘的容貌加上跟莊稼漢一般的黝黑皮膚,並不能滿足成為武林英傑的條件。再加上遲鈍得夠可以的性子,就算是拔刀相助,見義勇為,到最後功勞都會他屬,根本成就不了大事業。

根據他自己的理解,跟師傅練武功的用處,就是能力氣比普通人大一點,耐力比平常人強一點,也不會容易累,可以賺更多的銀兩讓獨自一人拉拔大他的娘親吃上白花花的米飯。

最近他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便是在聞名天下的宴客樓打雜。

在好的地方當僕役,身價似乎也會提升,當然能夠在月底拿到可以買大米的銀兩是他最開心的事了。

「小午,你過來一下!」跑堂的小李哥在那邊大聲叫喚道。

「哦!來了!」夏午放下手中的斧子,拍乾淨身上的柴屑走進廚房。

從早上就忙了個不停的小李哥已經是滿頭大汗了,手裡捧著一個大托盤,上面放的菜多得跟小山似的。

「小午,你幫我把這鍋『佛手如來』送到三樓庚字桌。」

「啊?我……」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就被塞上一盤香氣四溢的冬瓜盅推出了廚房。

好香……聽掃地的小蘭說過,這可是曾經為皇上做菜的李大廚子的拿手好戲,冬瓜裡面藏著的東西千變萬化,說什麼有什麼,好吃的讓人拍案叫絕呢!如果有機會讓娘親也嘗上一嘗就好了。

不過,隨即那張樸實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容。有米飯吃就不錯了,還奢望什麼?娘親說過,做人要知足呢!

今兒不知是什麼黃道吉日,主樓的三層都爆滿了,來吃飯的客人什麼還在店外拿著簽等著。

三樓……庚字桌……

夏午心中暗自叨念著小李哥的吩咐,走上三樓四處張望后終於看到一張桌子上放著「庚」的木牌,連忙走過去便將這道名菜放在桌上,邊說道:「客官,您的『佛手如來』。」

然後轉身打算下去。

誰料身後傳來噴東西的聲音:「噗!呸呸呸!!這是什麼東西啊?!那麼難吃?!」

夏午連忙回過身去,看見庚字桌的客人用筷子夾著從冬瓜盅里撈出來的大蝦仁向四處的座上客招呼道:「你們看你們看,這是什麼玩意兒啊?!難吃得讓人作嘔!這就是宴客樓出名的『佛手如來』?!大家來評評理!」

這麼香的東西怎麼可能難吃呢?這位客人是不是舌頭短了一截啊?夏午困惑的想著。

坐在四周的客人一看這狀況,就知道此人是鬧事的,但看他凶神惡煞,袒露的胸口那黑黑壓壓一片捲毛的大肌肉,誰都不敢做聲。

樓板傳來疾步上樓梯的聲音,張掌柜跑了上來,對那客人陪了笑臉道:「這位客人,如果這道菜不合您的口味,不如試試別的菜式如何?」

「哼!這裡的招牌菜都難吃得讓人想吐!其他的根本想必跟狗食一般!」

張掌柜太陽穴抽動了一下,但畢竟還是壓下了火氣,繼續勸道:「客官不要生氣,我們這裡的廚師都是重金禮聘而來,一定有一位的手藝適合大爺您的胃口……」

「哼,既然你這麼說,就是說你們這裡什麼都有咯?」

明明是個陷阱,但到了這種地步,也輪不到張掌柜不閉上眼睛往下跳的了:「大爺,我們儘力而為,一定盡量滿足您的需要。」

「呵呵……那好!」大漢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丟掉手中的筷子,像盯住青蛙的蛇般瞪著張掌柜:「找兩個漂亮的姑娘來陪我!」

「這……」張掌柜登時愣住了。

「你這個人分明就是找碴!!」

「就是!不喜歡吃就別來!」

「別礙著我們吃飯啊!」

四周的客人終於按奈不住怒氣,紛紛出言指責大漢的行為。

但見那大漢伸手將一直靠在椅下的九環大刀乒乓的扔在桌子上,不發一言就讓周圍的人沉默了下去。

「怎麼樣?你們不是說宴客樓什麼都有嗎?今兒要是沒有漂亮的姑娘來陪我,我就拆了你們的招牌!!」

「要找姑娘就到妓院!別在我們宴客樓撒野!」

清脆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隨之淡紫色的身影緩緩走了上來。正是宴客樓的主人,白允,白少東家。

大漢看到那絕世的容顏,一瞬間失了神。

白允厭惡的盯了那人一眼,在後面小閣樓聽到嘈雜聲就知道又有人鬧事了。畢竟是樹大招風,這種場面是見怪不怪。他冷道:「這位大爺怎麼來我們宴客樓找姑娘?這裡是規規矩矩的做酒樓生意的地方,請不要弄錯。如果大爺沒錢到妓院發泄,我白允就當不小心掉了一兩銀子在地讓你撿了去好了!」

「哈哈……」

「好好笑,哈……」客人們大笑起來。

終於反應到自己被當成急色鬼的大漢一張臉由紅變青,再由青變紫。

「我今天不教訓教訓你,娘娘腔的!」

「你說啥?!」白允一輩子最恨被人說是「娘娘腔」,憤怒的他完全沒有發覺自己跟對手力量上的差別,等被大漢揪起來的時候才了解到下一刻就要挨揍的事實。

「住手!」

英雄救美中的少傑適時出現,一位英俊的白衫公子手持嵌銀寶劍跳了出來。

「你是誰啊?!」大漢不屑地看了看那個翩翩公子。

公子長劍一指,正義凜然的說道:「我是碧玉山莊少主,藤飛龍,人稱碧玉公子。請問閣下寶號?」

「無名無姓!」

「哼。宵小之輩,藏頭露尾!看劍!」

「不自量力!!」兩人無視夾在中間的可憐白允,刀劍相交拚了起來。

白允感覺到耳邊刀劍齊鳴,鋒利的劍鋒刀刃從他身邊險險擦過,實在是動魄驚心。他絕望之際咒罵這個完全不懂得救美守則的英雄,為什麼不先把人救下來就開打。

忽然,一個恍然大悟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啊!我明白了!這個客官是來踢場的!」

一陣氣悶,讓白允怒意叢生,那個傢伙遲鈍成這個樣子,回頭一定解僱他?!……呃,如果他還有命的話……

正想著,忽然覺得四周安靜了許多,身體也不再感覺到危險的刀鋒,睜開眼看去,自己竟然被一個男子摟在懷裡,而這個男子,竟然是僕役打扮的那個……那個……更夫?!

「你!」

「閣下好功夫!」

白允是看不清楚,四周屏息凝視的眾人可是清楚看到那個小二打扮的普通男子不太優雅的沖插進了刀劍之間,兩指分別彈擊惡鬥中的武器,讓兩人被震開的瞬間將白允搶了回來。

「這位少爺,你還好吧?」夏午微笑著讓白允自己站立,關切的說道:「沒受傷就好,少爺見義勇為是好,但是這等事還是讓少東家來處理吧!」

本來一心感激的白允頓時被他這幾句話氣得七竅生煙,完全忘記了對方剛才救了他一命的英勇行為,怒喝道:「你是笨蛋嗎?!我就是你的少東家!」

「咦?」夏午有點困惑的打量了他一下,呵呵笑道:「我就怎麼覺得這位少爺經常來宴客樓又不吃飯呢!呵呵……」

四周的客人暗自嘆了口氣。可憐啊,明明有一身好功夫,卻偏偏是個白痴……

一邊被無視了許久的大漢不甘心的怒叫道:「你是啥東西?!敢礙老子的大事?!過來過來,跟老子大打八百回合!」

左顧右盼一番,然後覺得那客人憤怒不已的視線是對著他之後,夏午數了一下手指,確定了八百回合到底有多少之後,搖了搖頭。

這下大漢可得意了:「你不敢跟我打,今天我就要拆了藏寶樓的牌匾!」

「你不要太過分了!」一旁也被冷落多時的碧玉公子希望繼續他的救美行為,「我就來跟你戰個九百回合定個勝負!」

白允有點絕望的看著那兩個劍拔弩張的江湖人,就算打贏了又怎麼樣?他可憐的桌子椅子盤子碟子杯子勺子筷子全都會被毀掉,江湖英雄打架的時候為什麼就那麼喜歡選擇別人的店鋪啊?

慢吞吞的夏午終於數完了他的手指,然後伸出五個手指說道:「四招好嗎?」

「啊?你說什麼?」

「我最多陪你打四招,因為我還要回去劈柴。」

「四招之內我要讓你血濺宴客樓!!」大漢揮舞著大刀向夏午沖了過去。

嗚……要出人命了……

白允不敢再看下去的捂住眼睛。

「啊呀!」

「哇……」

「砰!!」吵雜之後一片寂靜。

張看眼睛看到的,是一切如常、跟目瞪口呆的客人們,並不是四處散落的碎片跟染血的地板。

「人呢?哪裡去了?」大漢跟更夫都不見了?只剩下那個愣愣站在原地的碧玉公子。

碧玉公子伸手指了指大開的窗戶:「那大漢,被小二丟下去了……」

「啊?」

終於回過神來的張掌柜接著回答:「小午,回後院劈柴了……」

****

白允匆匆來到後院,看見那個男子坐在小板凳上那著斧頭像切菜那般輕巧的劈著柴枝。

「喂!」喚了他一聲,待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看到那張黝黑的臉,真的普通得難以讓人深刻記掛,「你叫什麼名字?」

「我?」他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叫夏午。」

「下午??……」

夏午認真的解釋道:「隔壁的秀才孫先生說,是夏天的夏不是上下的下,其實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差別啦!」

「怪不得你只能去做跑堂啊,更夫啊之類的工作,就算有一身武藝也不過是個目不識丁的草莽村夫。」

刻薄地評價著剛剛救了他一命的人,連在一旁偷聽的下人們也不禁為夏午不平。

但偏偏,遲鈍的人就是聽不懂,還認真的回答:「我也有做過挑夫,還有抬轎子啊!」

「哼,這樣吧,我現在給你一個好差事。」

「咦?」

白允一臉施恩的說道:「你就當我們宴客樓的護院,如果下次有什麼人來鬧事,你就給我將他們丟出去!」

夏午考慮了一下,搖了搖頭。

從小就沒多少人能拒絕他這張漂亮臉蛋的請求,基本上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都能輕而易舉的拿到,當然不容許一個跑堂的拒絕自己的要求:「工錢是每個月十兩銀子,如何?」

夏午還是搖頭。

白允抓狂地揪住他的衣領,吼道:「你敢不答應?!」

搞不清狀況的夏午愣忡地看著齜牙咧嘴的美人,毫不動容的回答道:「不行,娘親說我不可以跟人打架的……」

跟這個人溝通會短命……

白允祭出最迷惑人心的微笑,一改剛才凶暴的神情,聲音中充滿了誘惑的味道:「不是打架,只是保護我而已,你也看到了,剛才那些凶神惡煞的傢伙來搗亂,你將他們打跑了是見義勇為,是做了好事。」

「是好事?」夏午覺得眼前這張笑臉雖然漂亮的金光璀璨,但就是有點假假的感覺,他回過頭去用眼神諮詢著他認為比較聰明的小李哥。

可憐的小李哥雖然很想搖頭,但在白少東家惡狠狠的瞪視下,只得昧了少少的良心,點了點頭。

「這樣啊,既然不是打架就沒關係。」

呵呵……對待遲鈍的白痴,騙誘比強硬好。

****

聽說宴客樓原來是藏龍卧虎之地!

連小二都身懷武功蓋世!

說不定那個看上去纖細的白少東家是絕世俠士!

皇上的第十四的公主聽說要和番!

謠言傳了三十九天之後,茶客們又找到了新的話題。

對於宴客樓是有點好處的,畢竟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惡意搗亂。

而對於謠言中的主角──無名小二哥,夏午,則多了一份工作,就是宴客樓的護院。

****

最近白少東家的心情明顯好了。

為什麼?

不就是一向是酒樓同行里眾矢之的的宴客樓再也沒有人敢來鬧事,就算是喝醉酒的客人也懂得規規矩矩不再借醉裝瘋。

客人多了自是不在話下,少了椅子桌子凳子碟子盤子杯子勺子筷子的損壞,自然也是另一筆可觀的收入。

纖美的手指在算盤上嘀嘀嗒嗒的飛快撥弄著,臉上迷惑人心的笑容也越來越濃厚了。

「很好很好,又有三百兩進帳,呵呵……花十兩銀子請個武林高手,實在划算極了!呵呵……」

「允弟,你也未免太損了吧?」坐在一旁品嘗著香茗的青衣男子無奈的嘆氣道。

仔細看去,臉部輪廓跟白允有那麼幾分相似。

「損?怎麼會呢?我可是花了比平常僕役多五倍的工錢請他啊!如果不是我,他還得去當更夫!」白允不屑地看了看他那個遊手好閒的大哥,自從娶了個漂亮嫂子之後,這位美其名自認兄長的男子就經常攜眷離家,到處遊山玩水去了。

好不容易見到面,居然敢數落自己。

白家長子白許看著自己的么弟得意洋洋的樣子,笑嘆道:「我說允弟啊,你還真跟咱們老爹一起瘋啊?跟歐陽家,還有林家爭什麼臨安二富的銜頭,真是瞎起鬨……」

「誰瘋啊?」白允瞪了那個不長進的兄長一眼,「我就是看不過他們兩家跟咱家擺闊!藏寶樓那些金銀首飾沒事放在鋪面晃蕩個什麼勁啊?還有那個林家賣那東西,居然還有那麼多人光顧!」

白許真是被這個從小喜歡強詞奪理的弟弟弄得哭笑不得:「金銀首飾不擺出來展示誰還會買啊?人總免不了一死,林家怎麼可能沒生意啊?」

「哼,就你說得有理!」

「話又說回來,你那個新請來的護院呢?我在鋪面晃了一圈都沒看見他啊?」

白允有點生氣的一掃算盤,道:「那個傢伙,大概是到後院劈柴了。」

「啊?劈柴?他不是護院嗎?」護院不是坐在門房擺出凶神惡煞的表情嚇走來鬧事的無聊傢伙的嗎?白許掃了自己弟弟一眼,懷疑的道:「是不是你又刻薄那個可憐的護院啊?」

「誰?我?刻薄他?!誰說的!我是那樣的人嗎?」

白許很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然後堅決肯定的點頭道:「你是。」

忠言逆耳自古都是真理,聽了這句「忠言」白允頓時七竅生煙,拍桌子踢板凳地跳起來大叫道:「不關我的事!那個傢伙是笨蛋,自己喜歡找活干!」

「儀態,允弟,儀態!」白許樂呵呵的擺著手中的書生摺扇,提醒他什麼叫做風流優雅。

「嚇!」

「呵呵……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你怎麼還不高興啊?」

白允撅著嘴巴道:「我那有不高興?我高興死了。」

白許笑眯眯的托著下巴,調侃著他難得露出可愛表情的弟弟:「可是你的臉不是這麼說的噢!」

「才怪!我是怕他弄砸了其他人的工作!」

「呵呵……真的嗎?」白許那雙彷彿可以透視人心的眼睛掃得他一身冷汗。

「我到鋪面巡視一下。大哥你慢慢坐啊!」躲過白許的捉弄,白允匆匆忙忙的離開了小閣樓。

都怪那個討厭的傢伙,還自己被大哥嘲弄一番,真不明白夏午幹嘛那麼死心眼……

平常人不是一逮到機會都會偷懶不幹活,推卸責任的嗎?

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人……

白允那精明刻薄的腦袋難得有一絲絲的困惑。

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下意識的,他的腳正帶著他往後院走去。

一進後院頓時被他看見的東西嚇了一大跳,居然有一座巨大的山出現在本來空蕩蕩的院子里。

看仔細了,居然是一座由柴薪堆積而成的小山!!

白允危險的半眯上眼睛,曾經挨過他罵的僕人都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徵兆,紛紛識相地有洞鑽洞,無洞挖坑往下鑽,很不夠義氣的逃命去了。

「你們幹什麼啊?!那麼多柴火?要放火啊?!」

在近乎狂暴的白允大聲吼叫之下,從柴山一角出現了那個罪魁禍首的腦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遺棄,甚至陷入了暴風雨的中央位置,居然還不知死活地嘻嘻笑道:「少東家,我很努力砍了好多柴,足夠我們酒樓用一個月了!」

「你是笨蛋嗎?」怒火中燒的白允一腳踹向還拿著斧頭劈柴的夏午,「下雨淋濕了就不能用了!砍多了就是浪費!!」

「啊呀……說的也是啊!」夏午完全沒有武林高手的自覺,任由寬闊的背部遭受白少東家慘無人道的鞋底蹂躪,「那要怎麼辦好呢?」

「笨蛋,一會叫李子拿去市集便宜點賣出去算了。」白允覺得蹂躪夠了,放下尊腳,問道:「你不是我請回來的護院嗎?怎麼不坐在門房,後院幹什麼?」

夏午回答道:「我見沒人來搗亂,所以我就自己找些事做咯!」

「你那麼喜歡幹活嗎?」

「啊?可是只坐著不幹活就要少東家給我工錢的話,實在太沒道理了!」

看他義正詞嚴的樣子,好像不偷懶多幹活就是真理,雖然每個當主子的都希望自己的僕役勤勞努力,但眼前這個人也未免太勤勞,太努力了吧?

「真受不了你……」

雖然這個人能保護宴客樓,但同時也會讓身為少東家的他短几年命。

看到白允秀美的眉頭緊皺著,他知道自己的駑鈍,不可能猜到眼前這個玲瓏剔透的人的心意,但又覺得不能讓那眉峰繼續堆積上去。於是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了好久,然後從懷裡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打開后原來裡面包裹著一串紅艷艷的冰糖葫蘆。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寶貝了一個上午的冰糖葫蘆塞到白允手中:「給你吃,不要皺眉頭好嗎?」

白允盯著眼前那晶瑩可愛的冰糖葫蘆串,身為宴客樓少東家,當然是吃盡山珍海味,這種難登大雅之堂的街頭小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看到贈與者一臉慷慨赴義,一邊捨不得的死盯著冰糖葫蘆不妨,一邊又期待著他做出的反應,白允實在狠不下心去拒絕他的好意。

他用纖細的手指撥了一個圓嘟嘟的山楂果兒丟到嘴裡,脆生生,酸甜甜的感覺瞬間溢滿了心田。

「好好吃!」從來品嘗到好吃的菜肴也只是淺嘗的他破例的連吃了五個冰糖葫蘆,到最後一個的時候他忽然注意到旁邊那個傢伙用一種羨慕得流口水的表情盯著他。

白允玩心大起,將最後一個冰糖葫蘆在夏午眼前晃來晃去,誘惑地說:「你吃過了嗎?」

「沒……」

「沒吃過啊?想吃嗎?」

「嗯!」

當著拚命點頭求他手下留葫蘆的夏午面前一口咬住最後一個紅球兒,三兩口解決后做出時候滿足舔嘴唇的表情,眼角眯到被欺騙了的人哭喪著的臉,讓他爆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雖然知道自己被戲弄了,但代價是看到那張美麗的臉肆無忌憚的輕鬆笑容,比之前見到的要好看不知道多少倍,夏午忽然覺得如果能讓少東家以後也這麼快樂的話,自己會心甘情願的被他戲弄。

****

自從嘗過那串好吃的冰糖葫蘆之後,白允幾乎可以說是迷戀上那些坊間小吃了。

但他堂堂宴客樓少東,怎麼可以去買別家的食物啊?

於是他每天都給夏午少許銀兩,讓他來上工的時候都要買一種坊間美食回來餵飽他的胃,這當然是秘密進行的,他威脅夏午說如果泄漏了就丟他出宴客樓。

可憐的夏午不知道自己在宴客樓的重要地位,唯唯諾諾的點頭應允后,真的每天悄悄的買一種他覺得很好吃的美食交給白允。

每天到了辰時,便是白允一天里最期待的時辰,新的驚喜居然比傍晚盤點賬目更為吸引他。

看著剛剛被清水澆灑過的石板路,白允有點出神的猜測著今天的驚喜是什麼。

嚷嚷嘴巴,回憶著昨天層酥疊起,油潤香,蓋了一層甜綿白糖的蓑衣餅,雖然宴客樓也有這種美食,用料更用最細緻的精白面來做,但在他覺得,還是應該用粗糙的粟子粉更能突出其大眾化的味道。畢竟眾人肯吃的味道才是最好的。

今天,會是什麼呢?

是蔥苞檜兒,還是干炸響鈴呢?說不定是慕名已久的宋五嫂魚羹!

呵呵……

但凡路過門廊的跑堂僕役都紛紛識相地繞道而行,原因?不就是坐在櫃檯地少東家莫名其妙的詭異笑容咯!

可是過了半個時辰了,還不見那個出了名守時的夏午。

白允拉住跑堂的李子,問道:「夏午呢?怎麼不見他?」

「小午?昨晚我看見他匆匆忙忙的敲了回春堂的門,把大夫拉了去,或許是家裡有人病了吧?少東家莫要怪罪,他是個老實人,不會偷懶不上工的。」

「你去忙吧。」不耐煩的揮退了李子,他當然深知夏午是個連偷懶打盹都不會的笨蛋,自然是家裡有事或者什麼急事,才會無故缺工。

發生了什麼事呢?

自己竟然對一個笨蛋懷有擔心的情緒?!

不不不,那只是因為可惜了今天沒有好吃的東西送來而已!

一定是這樣沒錯!!

****

本來暖暖的天氣不知咋的就突然冷了起來,還下起了毛毛細雨。

因為天氣的關係讓宴客樓的生意清冷了不少,因為人們寧願躲在家裡烤火也不願走出來領受寒風的親近,連預約了的宴席也有些退了定。白允坐在櫃檯,無聊的用手指撥弄了隨身攜帶的算盤,心中暗自考慮著,今日銳減的銀兩要從哪裡挖回來才成。

「少東家,客人已經走光了。」張掌柜有點發抖的走過來向白允報告。

這天公還真愛捉弄人啊,早上暖洋洋騙他少穿衣,晚上就冷得透心涼,可憐他那副老骨頭經不起這般折騰的啊!

白允掃了一下四周呈現冷清的桌椅,點了點頭,道:「張掌柜,今兒你們早些關鋪吧。」

「是!少東家!」少東家雖然平時比較勢利,但還是很關心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推辭掉城東酒樓的挖角果然是正確的!

幾乎要歡呼的表情跳躍在滿是皺紋的臉上,張掌柜招呼其他人去張羅了。

托著下巴,沉思狀的白允盯著搖搖擺擺的蠟燭。

反正沒客人,硬要繼續的話反而浪費了燈油火蠟,那更不划算了,還不如早點關鋪。

鋪面很快就被木板封好了,桌子椅子比平常更快的擦乾淨了,掌柜們跟跑堂雜工紛紛回家了。

諾大的宴客樓,僅剩下白允一個人。

寂靜的幾乎聽到蒼蠅飛過的聲音,真讓人想像不到這就是人聲鼎沸的著名酒樓。

白允深知,如果沒有那些八面玲瓏的掌柜,沒有乖巧聰明的小二,沒有烹調了得的廚師,這個宴客樓就只能是現在看到的樣子。也可以說,讓宴客樓成為業界翹楚的並不是他白允,而是這裡所有的工人。

但他又不知道怎麼樣去酬謝這群勞心勞力的僕役啊……

外面的風雨撞擊在緊密的木板門上,發出嘈雜的聲響。

白允覺得今天一整天的精神都很不好。

是因為什麼原因呢?

跟平時一樣的坐櫃檯,跟平時一樣的算賬,跟平時一樣的聽掌柜們的報告……忙忙碌碌的跟平常一模一樣。

但在昏頭轉向的同時,卻總覺得有什麼漏掉了做,心裡頭,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一點點什麼呢?

但他又說不上來。

「砰、砰、砰!!」敲門聲突然響起,嚇了他一跳。

或許是來買夜宵的客人吧,通常這個時間宴客樓還是開鋪中的。

白允湊到門邊,大聲對外喊道:「客官抱歉了,今兒本店提早關門,明日請早!」

正想轉身去滅了蠟燭然後回府,卻聽外面傳來熟悉的叫喚聲:「少東家?!你還沒走嗎?太好了!」

夏午?那傢伙不是家裡有事不來上工嗎?

白允走去大門邊上的小門打開了探出頭去,果然看見穿這一身蓑衣的夏午在刺骨的風雨中站著。

「笨蛋!快進來!」

把他拉離了冰冷的雨夜,進入到尚算溫暖的樓內,白允問那個正在脫下水淋淋蓑衣的夏午:「什麼事啊?」

夏午笑嘻嘻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油紙包,興沖沖的說道:「這個,就是這個了!」

然後拉著白允坐到最近的桌子邊,將油紙包小心翼翼的打開。

油紙包裡面還有一層白布,打開之後居然還有一層油紙,看得出包紮的人有多小心避免被雨水淋濕裡面的東西。白允不禁好奇裡面到底是什麼寶貝,值得這麼保護。

裡面是幾個大大的、暗紅色大棗子,腌製成脯的表面在燭光下亮晶晶的十分誘人。

夏午指著這幾個珍而重之的棗兒果脯,興奮的訴說著:「這些大棗是最好吃的果脯,雖然不是什麼出名的東西,但你一吃過馬上就會喜歡上!」

沒有注意到白允越來越臭的臉,夏午還一個勁的「黃婆賣瓜」:「這是我們屋后的棗樹結的棗子,一成熟我就爬上去摘下來,然後隔壁的陳嫂子用好多好多的佐料腌過……」

「笨蛋!!你這個大笨蛋!!」

突然被白允的怒罵嚇住了的夏午頓時愣在那裡。

「你不知道現在已經很晚了嗎?」

「啊?啊……對不起,」夏午以為白允責怪自己太晚才送小吃過來,慌忙解釋,「因為我娘病了,所以這麼晚才來……我下次不會了……」

沒有因為他誠心道歉而緩和臉色,白允似乎越來越生氣:「你以為我是在為這個生氣?」

眼角瞄了一下怒火衝天的俊顏,在那雙銳利的好像能刺人的眼睛瞪視下慌忙收回視線,夏午挖空心思的用力思考到底自己是做錯了什麼。

終於,他一拍大腿。

隨即歉意地說道:「少東家,我知道錯了。」

「知道了嗎?」白允緩和了一下臉色,「說來聽聽!」

「嗯。」夏午低著頭,反省道:「我不該隨便拿家裡吃的東西來應付少東家。以後我不敢了。」

「……」

「其實我有去買,但因為今天很冷,大家都早早收鋪了所以我什麼都買不到。所以只好把家裡我覺得很好吃的東西拿來,少東家你原諒我好嗎?我以後真的不敢了……」

「……」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感覺到空氣突然變冷了的夏午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燭光也忽然晃動了起來。他忍不住抬起頭去看……

嗚,他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抬起頭會看到恐怖的東西,他就不要那麼好奇了……

少東家吉凶,好恐怖哦……好像要一口把他吞掉的樣子……

難道他覺得棗兒不好吃,所以要吃掉他……嗚,不要……

夏午顫顫巍巍的小聲乞求道:「少東家,我不好吃的……吃、吃棗……好嗎?……」

「不好。」

嗚,少東家雖然平時笑起來很漂亮,就像說書先生說的仙女那樣漂亮,但是生氣的時候……好可怕……

可憐的夏午,完全沒有武林高手的自覺,更沒有注意到自己一個指頭就能讓眼前這個張牙舞爪的弱公子趴下的事實……

一個字形容的話。

鈍!

兩個字形容的話。

鈍死!!

三個字形容的話。

鈍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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鈍奴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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