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天下午,韓烈捧著一束鮮花依約前來。
「送給妳。」他遞上漂亮的火焰百合。
「好漂亮的花。」
這一束少見的進口火焰百合,有著火紅的花色以及向上翻卷如烈焰的花瓣,燦爛似翩躚的彩蝶,她聳著俏鼻努嗅花束,但覺暗香撲鼻。
如果,她沒記錯,火焰百合象徵:不朽、熱情的愛。
他為她嬌憨的俏模樣著了迷,傻楞楞呆立門外。
「請進。」
「呃……謝謝。」他猛回神,跟在她身後進屋。
客廳不大卻布置溫馨,雪白的牆壁掛著一張手工編織抽穗壁氈,由深漸淺的柑橘色系交織成的幾何圖案頗具波希米亞風;蹲在矮几旁的一尺半高天球瓶斜插幾枝吐蕊紅梅,意態慵懶卻饒富詩意。
韓烈瀏覽的眼光掠過窗口,霎時被擺置在橢圓形桌上的那尊芭蕾舞娃娃攫住。午後艷亮的陽光從窗口拋灑進來,照射在通透的琉璃芭蕾舞娃娃身上,折射出魅惑的迷人光澤。
恁他再怎麼冷眼顱它,也不得不承認它美得晶瑩剔透,是難得一見的極致琉璃作品。
「我不准你碰它。」她嚇得趕緊扔下花束,像母雞保護小雞般挺身衝上前張臂護住它。
「我不會碰它。」他好氣又好笑地凝睇她充滿警戒的眼。
「真的?」她聽他口氣堅決,一顆提得老高的心這才鬆懈下來。
「妳並沒有把它賣給我,它依舊屬於妳,我再怎麼憎惡也無權破壞它。不過,我想妳該不會小器到連讓我貼近欣賞一下都不肯吧?」他朝她攤開雙手,然後交疊到背後,向她保證自己絕對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
「它是我哥廢寢忘食的傑作……」提起哥哥,她的心滾過一縷思念的辛酸。
「你哥跟她……我是指跟王若熏……他們愛得無怨無悔?」他表情木然地盯著嘴角噙笑的芭蕾舞娃娃……呵!多熟悉多教他心痛的輕顰淺笑啊!
「愛到深處無怨尤,不是嗎?我記得當救難人員在空難現場尋獲他們被大火燒焦的遺體時,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看得救難人員一陣鼻酸。」她的一雙似水秋眸浮上盈盈淚光。
她悠悠回想起哥哥跟王若熏兩人至死都緊緊擁抱在一起,怎麼也不願分開。最後,經由雙方家屬同意,將兩人火化後放進同一隻骨灰瓮合葬。
「住口!我不準妳再說下去!」他粗暴喝止,很惱火地瞪著她。
「我……」他的咆哮嚇她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
「對不起!我不該吼妳。」他萬分懊惱地轉身握拳捶牆。
「阿烈……逝者已矣!我哥死了,若熏姐也死了,你們之間那道難解的三角習題,是不是也該煙消雲散?」
煙消雲散?
他何嘗不願意從此饒過王若熏、饒過田震,同時……也饒過自己?只是,心中的那道傷口太深太痛!痛到令他把對王若熏的愛轉為恨。他不言不語,只是拿一雙盛滿哀傷的痛眸,抑鬱覷睨她。
「咳……你今天是來哀悼還是來跟我學作菜?」她扯了扯僵硬的臉部線條,故作輕鬆問。
「去他的哀悼!請妳開始教我作菜吧。媛媛!妳打算教我作哪一道佳肴?」他忽焉轉換心情恢復玩世不恭的痞相。
「我教你作『起司豬排』。」她帶他進入廚房,打開流理台抽屜取出兩條圍裙,粉紅色留給自己,粉藍色遞給他。
「妳要我穿圍裙?」他接過圍裙當場傻眼。
「快穿上吧!免得弄髒你身上的黑色圓領衫。」
「好吧。」
他聳聳肩穿好圍裙,她好笑地發現臉皮很厚的他居然也會臉紅。
「這一道起司豬排用的是里肌肉,先用醬汁腌漬入味……」她像教人作菜的老師,開始解說。
「肉要腌漬多久?」他很認真地拿紙筆寫下來。
「呃……最少四十五分鐘。」她想了想。
「然後呢?」
「里肌肉入味后,用刀橫切開來夾入起司跟火腿,再沾上麵包粉炸成金黃色,熱騰騰的豬排於上桌前才切半……」她簡單說明一遍流程。
「不行啊!我在家作好起司豬排再帶到店裡,恐怕早已冷掉。」
「你放心!店裡有微波爐。阿烈,這一道起司豬排一定得趁熱吃,才能吃出香濃的起司味道。」她一邊說話一邊將炒菜鍋放在爐上,扭開爐火,倒入適量葵花油。
「聽起來似乎不難。」
「現在請你把已入味的里肌肉沾上麵包粉……記住!兩面都要沾均勻。不過,不能沾太厚,否則,咬起來口感下佳。」她拿起一片里肌肉放進盤子沾了沾麵包粉,示範一遍。
「我來試試看。」他抓起一片里肌肉,依樣畫葫蘆兩面沾麵包粉。
「這面可以,這面就沾得厚了些……」
就在她說話的同時,客廳傳來鈴……鈴……電話聲,她撩起圍裙抹抹手,告訴他:
「鍋里正在熱油,你繼續把里肌肉都沾好麵包粉,我去接個電話。」她抬手撩開珠簾走出去。
「好。」他乖巧點頭,像個聽話的好學生。
她快步穿過通道走進客廳,拿起聽筒:
「喂?……是你啊?英雄!……晚上你要請我出去吃飯看電影?……對不起!我有事走不開……改天吧!嗯……拜拜。」
掛斷電話后,她的眼角不經意瞄到那束火焰百合像遭人遺棄般靜靜躺在餐桌上。她隨手把花瓶里插了快一星期的向日葵取出,扔進桌子旁邊的垃圾桶,把整束火焰百合插入花瓶,這才轉身走回廚房。
「天啊!我是招誰惹誰啊?」她驚叫著搶上前一步,關掉爐火。
她只不過是到客廳接個電話,前後不到五分鐘,她一塵不染的廚房竟然下起雪,雪花片片……
「我……」韓烈一臉尷尬地轉過身。
「你……哈……」她直線飆升的火氣卻在他回頭轉身時化為烏有。幾乎要翻臉的她把怒火轉換成一長串抑不住的銀鈴笑聲,她狂笑到站不住,乾脆捧著肚子蹲下去笑個痛快。
「很高興我的狼狽模樣深具娛樂效果,令妳笑到直不起腰。」他自我解嘲。
田媛睜大笑出淚水的眼,打量他挑染幾繒金咖啡色的頭髮像沾了糖粉似,點點雪花白。而最、最、最令人捧腹的莫過於他俊挺的鼻尖,不知為何抹上一撮可笑的麵包粉,乍看之下,很像京劇里鼻頭塗抹白粉取悅觀眾的丑角。
「噢!我慘不忍睹的廚房。阿烈,我是不是可以請問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想到要清理遍灑麵包粉的廚房,她再也笑不出來。
「我看盤子里的麵包粉見底了,想添加一些進去,誰知道手沒拿穩,整包麵包粉滑掉,全灑了出來。」他滿懷歉疚地覷她一眼,急急接著說:「不過,妳放心!既是我弄髒妳的廚房,我一定負責收拾殘局。」
他說完話,立刻打開通往後陽台的紗門,拿出掃帚賣力掃起來。然而,經他這麼一掃,灑落滿地的麵包粉競像煙霧般漫天飛舞。
「咳……住手!咳……快住手!我求求你別掃了。」她一點也不淑女的大吼制止:心裡不斷慘吟著:噢!這個欠揍的豬頭三韓烈!
「地上髒兮兮,不打掃怎行?」他掃得更賣力,揚起的麵包粉末也更猖狂,像繽紛細雪飛染上她的發梢。
「你……我拜託你!我求求你稍稍用一盎斯腦筋想想,好嗎?」她氣得快冒煙。
「想什麼?」他擺出一臉無辜表情。
「打翻麵包粉不能拿掃帚掃……」
「不用掃帚掃,怎能清理乾淨?」
「吸、塵、器。」她為之氣結。
「吸塵器?對喔!這樣就不會掃得滿屋子粉末,媛媛!妳早說嘛。」他立刻扔掉掃把。
「我……我……」她頓時氣成結巴。
這、這、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指控啊?
打翻麵包粉的是他!
自作聰明拿掃帚清理地上麵包粉的也是他!
現在,居然還回過頭來怪她不早說?
「請妳告訴我,吸塵器放在哪?」
「你等著,我去拿。」她匆匆邁開大步想遠離這尾衰人。
不料,沾滿地的麵包粉太滑溜,偏偏她又走得急如風,一個不小心腳下踩滑,整個人搖搖欲墜向前仆倒……她一時情急,伸手胡亂抓攀,就像無尾熊攀住心愛的尤加利樹般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撞倒在地上。
「哎、喲、喂、啊……」他五官全皺在一起,似真似假放聲呻吟。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倒你……你這一摔,摔得很痛哦?」她吶吶說著,白皙的臉蛋布滿紅雲、布滿歉意。
「不要緊。」她突如其來的一撞,撞的力道不輕。幸好,他每周固定兩天上健身房運動,還算耐操耐撞。
「我……」咦?不對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怎無故放大似的不停在她面前左右晃動?
她下意識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整副身軀全掛貼仆在他身上,儼然拿他偉岸的軀幹當彈簧墊,狠狠壓在他身上。怪不得她一點也沒摔疼,原來……她的臉倏地赤紅得發燙,想從他身上爬開。
「媛媛!」他卻狡猾的一個翻身,反將她壓在下面,抬起他沾滿麵包粉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顎……兩隻點漆黑眸饑渴地牢罕盯住她的嫣紅唇瓣。
「你……」她急力深吸,被他大膽的凝視羞得一顆心几几乎要從心窩蹦出來,兩片微啟的朱唇還來下及吐出不要,已被他溫熱的唇片牢牢攫住。
他極盡溫柔之能事,一次又一次綿密深情吻她,吻得她暈暈乎乎……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只覺得被他吻得渾身虛脫乏力,他才意猶未盡滾落她身畔,細心地將她的頭枕上他的臂彎。
「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兩隻在泥地打滾得一身髒兮兮的豬?」她躲在他懷裡羞羞說著。
「是嗎?讓我仔細瞧瞧。」他不由分說拉她坐起,寵憐的手像觸摸珍貴瓷器般滑過她的頭髮、額、眉、眼、鼻……最後,停駐在她被他吻腫的紅灧粉唇。
他深褐色的瞳仁,映照她滿頭滿臉滿身都滾上一層細白麵包粉,看起來雖然狼狽下堪卻很性戚。
「今天教你作菜的任務失敗!」她別過臉,刻意迴避他的眼神。
「敢不敢再教我第二次?」他挑釁意味十足的問。
「我可以拒絕嗎?」她非常懷疑,憑他我行我素的作風,她若一口回絕,他也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妳若拒絕,我怕我會心碎。」他捏捏她微翹的鼻尖,露骨表示。
「那……我就不怕死再教你一次!不過,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若不好好學習,我保證你沒有第三次機會。」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次,她學乖也學聰明了,懂得把醜話說在前頭。
「是!學生遵命。」他湊上臉拿俊挺的鼻尖親昵地摩挲她的鼻尖。
「時候不早,還是先把廚房恢復原狀要緊。我去拿吸塵器……」她發覺自己的一顆心酣溺於他的恣意調情,趕緊骨碌爬起一溜煙跑開。
兩人一起整理了約莫兩個鐘頭,好不容易才將廚房恢復原貌,從地板、流理台、爐具、抽油煙機、冰箱到烘碗機,全都擦拭得乾乾淨淨。
「呼!總算整理乾淨,來!喝瓶黑麥汁。」她打開冰箱取出兩瓶黑麥汁,遞一瓶給他。
「謝謝。」他旋開瓶蓋,仰頭咕嚕咕嚕喝兩口,別過臉問她:「我知道安和路有一家法國餐廳正推出『松露饗宴』,今晚,不知道我有沒有這份榮幸邀請妳一起品嘗?」
「松露?我記得曾經在一篇美食專欄里讀到有關松露的報導,文中提及松露是生長在橡樹根部底下的天然蕈種,採收時必須仰賴狗狗的靈敏鼻子去嗅聞,然後,引導主人挖采,是嗎?」
「妳說的一點也沒錯!我聽說有些腦筋動得快的旅行社,甚至推出法國松露之旅,讓遊客不但可以實地觀看有趣的狗狗采松露,同時,品嘗新鮮的松露大餐。」
「這個賣點不錯!很吸引人。」
「雖然我沒辦法帶妳去法國實地采松露,不過台北這家法國餐廳的法國師傅烹調道地。尤其,他的招牌菜松露羊乳酪,保證讓妳在咀嚼間細細品味出松露的奢華口感。」他在有意無意間撩撥她的味蕾。
「我很想去品嘗,可是,今晚……恐怕不行。」她先是吞了吞口水,繼而,拒絕誘惑似搖了搖頭。
「怎麼?今晚妳另有約會?」他忌護的皺住眉頭。
「有一家貿易公司的開發經理到店裡找我洽談,表明願意幫我打開歐洲的飾品市場,希望我在下周三以前提供一些手機吊飾樣品給他,以便編排目錄。這兩天,我一口氣挑了六、七十件洋溢中國風的吊飾,打算今晚再從中篩選出三十件送過去。」
「這麼辛苦,連假日夜晚都要加班?」
「做生意嘛!無所謂辛不辛苦。更何況,我認為多角化經營是因應不景氣的最佳利器。」
「若知道妳連星期假日都閑不下來,我就不會死皮賴臉纏著妳學作菜,浪費妳不少寶貴時間。」他發自內心由衷說著。
「你快別這麼說……」
「我看……不如這樣吧!我保證一吃完晚餐,立刻送妳回來,絕不多耽擱妳一秒鐘。」他滿眼期待的提議。
「這……好吧!不過,以你現在一身髒兮兮像個流浪漢的德性,我很懷疑有哪家餐廳肯讓你進去用餐?」她笑眼覷他。心想:吃一頓飯再加上來回車程,所花費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兩、三個小時。
「噢!糟糕。」他拍額慘吟。今天,他是專程來學作菜不是參加野外露營,當然不會未卜先知攜帶換洗衣服。
「呃……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一套給你。」
「喂!妳一個女孩子怎會有男人的衣服?」她看起來不像有變裝癖,害他當場打翻醋罈子。
「你別胡思亂想!是我哥的衣服啦。我哥的身材跟你差不多一般高,你穿他的衣服正合適。」
她自顧自走開,留下滿臉錯愕的他。
開什麼玩笑?!
她居然要他換穿情敵生前穿過的衣服?他全身的細胞集體排斥,嘴巴卻無法當她的面吐出一個「不」宇。
田媛……田媛……他唇角勾揚的目送她的翩影隱入對角的房間里,愉悅地回想不久前,他就在灑滿麵包粉的廚房地板上纏綿親吻她,吻得他跟她滿嘴都是麵包粉。
原本他只想淺嘗即止,誰知,她的甜美讓他一發不可收拾,愈吻愈深入……深入到渾然忘我!那一刻,他完全忘了她是田震的妹妹,是他用來執行報復行動的替罪羔羊。
他有點惱火地把手指頭插入髮際,自虐地用力耙了耙頭髮,兩眼茫然地將背脊頂靠著沁涼的牆面,眉頭深鎖悶悶想著:依照他的報復計畫……首先,他必須千方百計誘使田媛愛上他,他才有機會利用她對他的愛反過來傷她的心,這樣才能圓滿達成他報復田震的目的。
如今,他正按照計畫一步一步順利進行,照理說,他應該為自己的稱心如意感到高興才對!
為什麼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反而,為此深感困擾不已?
他甚至不知道當他傷她心時,會不會比剛才吻她更令他悸動,更令他興奮,更令他期待?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也許……只有天知道。
「小姐!一克拉以下的鑽石以『分』計算,對不對?」招弟阿嬤帶著孫子跟准孫媳婦兒三個人一字排開坐在鍾愛一生珠寶店延平北路分店內,長長珠寶玻璃櫃前面的圓形沙發椅子上。
「不足一克拉的鑽石通常除了以分作為計算單位,也可以用零點幾克拉作單位,比如,五十分的鑽石也可以說零點五克拉。」穿著粉紅色襯衫,套V字領黑背心,搭紫茄色兩片裙的店員微笑回答。
招弟阿嬤伸手將掛在胸前的老花眼鏡架上鼻樑,調頭四下打量豪華氣派的珠寶店--
近百坪的寬敞空間,大膽採用暖咖啡金色與冷銀白色系作裝潢基調,強烈的視覺對比撞擊出一室金碧輝煌。嵌金邊的海灣造型珠寶玻璃櫃動線流暢,方便顧客逐一瀏覽,玻璃櫃內陳列的各款鑽石、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珍珠、翡翠……等等,在一盞盞投射燈的照射下,競相折射出燦爛奪目的耀眼光澤,讓人看了一眼之後就捨不得移開視線。
「那麼一克拉等於一百分?」招弟阿嬤調回視線接著又問。
「沒錯。」店員很謹慎地抬頭看一眼招弟阿嬤。
「既然一百分等於一克拉,那……這一隻五十分的鑽戒定價四萬八,旁邊這一隻一克拉的鑽戒應該賣九萬六才對,為什麼定價十六萬?」招弟阿嬤用食指分別點了點玻璃櫃里的兩隻鑽戒,為了謹慎起見還忙不迭從手提袋裡掏出計算器,低頭按鍵認真乘算。
「這位阿嬤,鑽石的價格絕不是二乘二等於四的算術。」店員服務態度不錯,面對阿嬤的質疑依舊堆滿笑容,輕聲解釋說:「買鑽石首先考慮的除了大小之外,同時,也要考慮它的純凈度、切工跟色澤。因此,五十分的鑽戒定價四萬八,一克拉的鑽戒定價十六萬,而,兩克拉的鑽戒可能定價在五、六十萬之譜。」
「哇!小姐!妳要搞清楚,妳是在珠寶店賣鑽石,不是在運動場上比賽撐竿跳耶!怎麼說出來的價格呈三級跳啊?這……我不信!妳去請妳的經理出來,我要當面問他。」招弟阿嬤嚷著要找經理。
「這位阿嬤,買黃金有它的國際金價供參考,買鑽石也一樣有它的固定行情,絕不是我們想賣多少錢就隨意賣多少錢。」店員露出一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表情。
「我不管!妳去請你們經理出來……」固執的招弟阿嬤完全聽不進去店員所說的話,一味搖手堅持要經理出面。
「這……」店員頗為難地看著招弟阿嬤。
「阿嬤,人家店員解釋的沒錯,您就不要在這裡跟人家魯啦。」招弟阿嬤的孫子滿臉尷尬地湊嘴貼近阿嬤的耳畔勸說。
「我哪有跟她魯?我只是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而已。」招弟阿嬤瞪大一雙布滿魚尾紋的老花眼。
「阿嬤,其實……訂婚不一定要買昂貴的鑽戒,我們改挑比較便宜的金戒子就行了。」招弟阿嬤的孫子很懂事的建議。
「是啊。」坐在一旁的准孫媳婦兒也開口幫腔。
「我在電視上看過一則廣告說……說什麼……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你是阿嬤的金孫,說什麼,阿嬤也要把你的婚禮辦得風光體面。」
這時候,招弟阿嬤惟恐被店員偷聽到似的,壓低音量跟金孫咬耳朵,說:
「我說金孫ㄟ,你別以為阿嬤是個不懂行情的大草包!阿嬤實話告訴你,我為了幫你買訂婚鑽戒,早就四處去請教人家啦!阿嬤之所以故意跟她魯,目的就是要請經理出面。我聽人家說,這間珠寶店是不二價,店員不敢給一毛錢折扣,我想憑經理的職權應該或多或少可以給我一點折扣優待。」
原來,招弟阿嬤跟店員繞圈子魯半天,就是為了討折扣?
其實,這也難怪招弟阿嬤要耍心機玩花樣,她老人家每天早上拎著菜籃子上傳統市場買菜,不管買多買少一定不忘叫賣菜老闆免費送一根辣椒或者一把青蔥。如今,一隻小小鑽戒動輒數萬元計,不厚著老臉皮想辦法A點折扣豈不有辱她殺價高手的名號?
「噢!阿嬤!我真的被您打敗耶。」孫子知道阿嬤的詭計后,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免得跟著阿嬤一起丟人現眼。
「招弟阿嬤?」八點半就送田媛回家的韓烈,臨時決定到分店看看走走,沒想到一踏進店裡就看見招弟阿嬤。
「韓烈同學!真巧!你也來買首飾啊?」招弟阿嬤很高興的轉身跟韓烈打招呼。
「我……進來隨便看看而已,您呢?您來買什麼?」
「他是我的寶貝金孫,她是我未來的金孫媳婦兒,兩個人即將在下個月初訂婚,今晚,我特地帶他們來挑訂婚戒子。」招弟阿嬤興高采烈告訴韓烈。
「哦?恭喜你們!也恭喜阿嬤!」韓烈帥氣地跟阿嬤的孫子、孫媳婦兒點頭道賀。
「韓先生,您好!」店員見他轉過身,立即恭敬問候他。
「妳好!」
「韓烈同學,你是?」精明的招弟阿嬤隨即開口問。
「韓先生是我們的老闆。」店員搶著回答。
「嗄?你是這裡的老闆?夭壽喔!呃……歹勢啦!歹勢啦!我說夭壽只是口頭禪絕無惡意,韓烈同學,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啊。」招弟阿嬤不好意思地掩著嘴兒笑。
「我知道。」韓烈不在乎地聳聳肩。
「我還記得你在作自我介紹時,說自己開了一間小店糊口,我還以為你不過是開了一間雜貨店賣賣味全醬油啦、賣賣黑松汽水啦!誰知道,你竟然開了一間這麼豪華這麼氣派的珠寶店?」招弟阿嬤誇張地比手畫腳,心中不禁暗自竊喜:天助我也!真是天肋我也!
原本省吃儉用的招弟阿嬤打算找經理看能不能A到一點折扣,現在,她的韓烈同學既是這間珠寶店的老闆,一定會給她更「獅輩秀」的折扣,才不枉兩人是比鄰而坐的同學。
更何況,熱心到近乎雞婆的招弟阿嬤總是不厭其煩教他這個笨手笨腳的男同學如何穿針引線做女紅;甚至,好幾次招弟阿嬤還偷偷當槍手代他捉刀交作品。這點芝麻人情,他總該瞭然於胸,趁今天這個機會回報一下吧?
「開雜貨店跟開珠寶店差不多,兩者都是開店做生意,只是,販賣的東西不同而已。」他輕描淡寫的拉開阿嬤身邊的圓形沙發椅子坐下來。
「什麼差不多?依我看兩者的資金規模相差十萬八千里。」招弟阿嬤光用膝蓋想也知道開珠寶店的韓烈同學身價不凡。
「不知道你們看中意哪一款戒子?」韓烈岔開話題。
「我想買一隻鑽戒送小倆口,只是,還在猶豫該買大一點的還是買小一點的。」
「您手頭有多少預算?」
「前天,我標下一個會,拿到三十多萬會款。」招弟阿嬤老實回答,老人家嘛,最喜歡以跟會的方式賺利息存私房錢。
「那麼,我建議您買一克拉的鑽戒比較保值。」他提出良心的建議。
「可是……定價十六萬耶!」招弟阿嬤指著那枚一克拉鑽戒,割肉般心痛叫著。
「這是一克拉4C美鑽,而且,采可調式『亦煉亦戒』設計……」韓烈示意店員從玻璃櫃里取出鑽戒。
「什麼是『亦煉亦戒』?」招弟阿嬤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
「可調式設計具有雙重功能,像這樣直調上去是一隻鑽戒,彎調下來就變成一個閃閃發亮的項鏈墜子。」韓烈拿起鑽戒親自示範一遍。
「哇!多巧妙的設計啊!跟一魚兩吃一樣,買一顆鑽石可供兩種用途,真划算。」精打細算的招弟阿嬤笑瞇了眼。
「陳小姐!妳給阿嬤七五折同仁價。」韓烈抬頭告訴店員。
「十六萬打七五折……等於十二萬?一口氣少了四萬耶!韓烈同學,謝謝你!」若能少個萬兒八千就心滿意足的招弟阿嬤,喜不自勝地按了按一直拿在手上的計算器,當場笑彎了眉眼。
「不客氣!您上課時幫過我不少忙,如今,您家有喜事,我適時回饋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姐,我決定買啦。喏!十二萬!妳清點一下。」招弟阿嬤從皮包掏出一大疊千元鈔,點了一百二十張遞給店員。
「恭喜你們。」店員清點無誤后把錢送至櫃檯開列發票。然後,在粉紅色的絨面戒盒上扎了一朵漂亮的緞帶花,連同發票一併交給阿嬤的金孫。
「韓烈同學!到時候,請你賞臉來喝喜酒。」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