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剛。」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奕然給自己倒了杯開水潤喉。
「阿然。」就坐在他身旁的女子突然起身往他身旁移動,「親愛的,我們好久沒見了,有沒有想我啊?」她坐上奕然的大腿,親密地摟著他的頸項嬌聲發嗲。
「致寧……」緩緩地啜了一口水,對於這個自小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童年玩伴最愛玩的遊戲,奕然向來都是奉陪到底的。
「什麼事?」
身形纖細、柔若無骨的優致寧生得一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瓜子臉、杏兒眼、胭脂唇,是個集古典美感於一身的女子,加上富可敵國的家境,是許多男子覬覦征服的對象。但說起這個女人可就怪了,追她的人一堆,她偏偏誰都不愛,獨鍾奕然這株芳草,甚至還放出風聲說這輩子非奕然不嫁,令對她有意之人個個扼腕不已;惟有熟知內幕者才曉得,其實這小妮子還不想脫離單身生活,便拿奕然當作幌子,每天過著自在逍遙的日子。「最近過得很快樂,無憂無慮的是吧?」奕然靠著椅背,望著窗外風景。「哎呀,你怎麼知道的?還不是托你的福,最近蒼蠅少了許多呢!」她在奕然的臉頰上印上香吻,聊表謝意。
「可是,你這裡的肉跑出來了喲!」他單手撫上優致寧的小腹,笑了兩聲。「死小孩,什麼不提提這個。虧我在接到你的電話后,第一時間就趕到醫院來,到底想幹嘛啦你?」最近好逸惡勞累積出來的豐碩成果竟被人發現,她惱羞成怒地趕忙由奕然的大腿上跳開。
身上重量頓減,奕然露出滿意的笑容。看來優致寧有好一陣子不會再往他身上賴了。「我想先把鈴寄放到你家,等事情過後再把她接回來。」優家是出了名的警衛森嚴,在考慮過後奕然下此決定,如此一來他的姐姐應該會安全一段時間。
「那時呢?他也跟著我去嗎?」聽見得去住優家,奕鈴就皺眉。
那個鬼地方建得像座迷宮似的,而且僱用專人二十四小時巡邏守護,進門出門都得經過層層關卡,還得按指紋登錄身分備查。總之一切繁瑣的程序不在話下,複雜得令人頭疼,然而這整套措施皆由優致寧親手設計。
一個和她弟弟年紀相仿,放著美好的戀愛不去談,卻喜歡搞些奇奇怪怪東西的女孩。優致寧甚至還不惜成本替奕然的別墅裝設了最先進的保全系統,只要一經啟動,別說小偷,連蒼蠅都飛不進去。
誰知道這一次出事卻是奕時敞開大門請人進來的,而後又因為奕然失去理智的一拳擊毀了保全系統主機,弄得鈴聲大作,讓警察火速登門拜訪。一切都讓優致寧覺得嘔斃了,發誓定會設計出更加嚴密的系統,保障他們的人身安全。
再說到她弟弟,高中考上后只讀了兩個月就突然休學不讀了,每天閑閑的在家發獃;前些日子還是因為優致寧看不過去,硬是將他由自個兒的世界里拖了出來,拉到與朋友合資的保全公司當學徒。
結果只花了半年多,奕然就將那行所有必備的知識,由基本武術至拆卸炸彈的技術吸收一空,大喊無聊后再度回家隱居起來。
她這個弟弟智商超高的,而同一個娘生的她就差遠了。連已過世的雙親保險單上寫的都是弟弟的名字,說是怕她被男人騙光錢,而且每個月的生活費還得弟弟提撥到她戶頭,結果造成她凡事得聽從弟弟意見的可悲後果。
弟弟能幹是好事,但與自己的一事無成相較,就讓人有那麼一點點的不滿。「時我會幫你照顧,不必擔心。」
「可是……」她想和那個可愛的孩子在一起啊!
「不用可是了,毀了我別墅的人沒有資格討價還價。」奕然嘴角漾起一抹笑,看得人頭皮發麻。
奕鈴因此閉嘴不再爭論下去。
弟弟的可怕她不是沒見識過。他說什麼就什麼吧,何況看來他肚子里還有一把火在悶悶的燒,大概是擔心時的傷勢和接下來善後的事吧?
「時?是鈴領養的那個小孩嗎?」優致寧已經聽這個名字在奕鈴的嘴上繞過許多遍了。奕鈴一直強調那孩子是如何善解人意、體貼入微,乖巧又可愛,令人忍不住的想將他放入掌心好好呵護、疼惜一番。
「我想見見他!」她突然揪住奕然的衣袖,仰著頭請求似地凝視著他。
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好,求求你、求求你!
「他剛剛吃過葯,睡了。」不了解優致寧為何迫切地希望見上奕時一面,奕然為這個兒時玩伴的動機感到懷疑。
「我發誓不會吵醒他。」她還真的舉起手來,口中念念有詞:「如果我吵醒了他就讓我出門被車撞,絕無怨言。」
沉吟了一下,拗不過優致寧殷殷切切的懇求,奕然只好答應。「他就在隔壁病房。」
推門進入隔壁病房,一名護士正打算離去。
「護士小姐,這孩子的傷怎樣了?」優致寧叫住那名已經步出門口的女子。「呃……這要問醫生才知道。」穿著護士裝的女子答完話,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神情似乎顯得有些緊張。
「那個女的?」奕然覺得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大對勁,但一時又說不出來,只感到護士的行徑有些可疑。
優致寧沒理會奕然的疑惑,她徑自靠近病床,看著一直無緣見面的奕時。「長得好漂亮,怎麼是個女孩兒啊?」
「男的。」
她往前跨了一大步,盯著奕時熟睡的臉龐猛瞧。眼前這孩子生得俊秀非凡,柔和的臉部線條搭配精緻的五官,蓬亂的褐色短髮覆蓋著前額,真是亂可愛的;但他稚氣猶存的臉蛋上卻掛著一對深鎖的眉,緊抿的雙唇血色盡失,就算是在睡夢中,身上的痛仍讓他睡得不安穩。「他傷得很重嗎?」雖只是初次見面,優致寧就不忍加諸在這孩子身上的傷。「肋骨斷了一根、輕微的內出血,加上一些瘀傷。」奕然照著醫師診斷後的說詞告訴她。他沒說出口的是醫生在處理他傷口的同時,還發現幾根肋骨以前就斷過,身上更留有別的舊傷,慘不忍睹。
奕然不敢想象他在遇見鈴之前是如何生活的,像他這樣個性溫和的小孩在面對繼父毒打虐待時,一定也是咬著牙吞下痛楚、不哭也不逃的吧?
但,為什麼得忍耐呢?他一直到發了瘋的母親被社會局人員強制送入療養院后才逃出那個家,莫非,是為了保護他的親生母親嗎?
傻孩子!
如果,他們能早些相遇就好了,鈴和他都會愛他,不會讓他再受傷害的。「真過分,居然把人打成這樣。」優致寧忿忿不平地道。
這是個什麼世界啊?為什麼這麼可愛又懂事的孩子得承受這些事?
她伸手拉起覆蓋著奕時的棉毯,將他受了傷的身子蓋好一些。醫院的中央空調有點冷,她怕他會受寒。
睡得不甚安穩的奕時突然感覺外界傳來的震動,他緊張地睜開眼。發覺有個人影就站在咫尺之處,幼時恐怖的記憶忽地襲上腦海,讓他想起拿著藤條不斷抽打他、還以拳頭毆打他的兇殘繼父。
為了躲避那雙殘酷的手,奕時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地縮著身子往後躲,結果用力過猛,砰的一聲掉到單人床下;恐懼佔據了他的雙眸,令他不斷地發抖、瑟縮蜷曲著身體躲入床底。奕然和優致寧被他這反常的舉動一驚。
「對……對不起,我嚇到你了嗎?」優致寧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為奕時的過度驚慌覺得非常過意不去。
她彎下身子往床底探去正想好好安撫時,奕然卻突地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怎麼?」
「你等著出門被車撞好了。」他冷笑地下逐客令。
「可是……」優致寧擔憂著奕時的情形,更何況這事因她而起。
「出去!」沒再多說,奕然一把將這個破壞安寧的女人丟出門外,緊緊將門上鎖。真是的,還說不會吵醒時,現在差點就把他給嚇死了,要他如何善後?這個情形也不好叫鈴過來,鈴就疼這孩子,肯定又會放著自己身體不顧,為他瞎操心。
站在距離奕時一臂之遠處,奕然突然間不曉得該怎麼辦。
「時,別待在床底下,快出來!」他低著頭,以極不舒服的姿勢往裡頭望去。「不!」奕時聲嘶力竭地喊著。生怕這只是個無止境的惡夢,幸福只是夢境欺騙人的手段,而繼父正躲在暗處等著他的出現。
「為什麼不出來?」奕然實在是拿這個孩子沒辦法。
「父……父親……在外頭……」猶如驚弓之鳥般,奕時將身子縮得緊緊地。奕然看不見奕時平日總會丟給他的笑容,他不知道奕時的恐懼竟如此之深,他心疼著這樣的他。
「就算他在這裡,你也不需要躲。你現在已經是奕家人了,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不該怕他。」他的樣子讓奕然覺得都是因為自己的疏忽,沒發覺外人入侵,才讓奕時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
突然間,奕然憎恨起自己。
奕時顫抖著,惶恐的雙眸睜得豆大。繼父在他身上、心上皆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是種根深蒂固的恐懼,深種無法拔除。
「乖,你傷得很重,先出來再說好嗎?」
奕然軟言相勸,因為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實在很痛苦,在屢勸不聽后他乾脆也往床底下鑽去,強將奕時拉出。
「躺好!」強硬地讓他回到床上,奕然替他蓋上被子。
「然……」奕時的心中有著不易平復的傷口「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奕然說著便拉了張椅子在奕時的床邊坐下。平日的笑容未浮上他姣好的臉龐,奕時感覺到他伸過來的手雖然冰冷,卻讓人安心。
「睡覺!」手指彈了奕時的額頭一下,奕然命令著。
重傷后又飽受驚嚇的奕時連續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而這件事最無辜的受害者非優致寧莫屬了。她連奕時的小手都沒碰一下,卻被指為罪魁禍首,被奕家大姐宣布從今以後若要探望奕時,必須距離一公尺以上才行。
得知這個消息的優致寧哀怨得不得了,那麼可愛又惹人心疼的少年能看卻不能碰,對她而言真是天大的懲罰啊!
這天,優致寧又來到醫院,因為奕家大姐出院了,她得來接她回去住;不過,奕鈴卻是淚眼婆娑的,因為她的親親小愛人昏迷了許久尚未清醒,而她在弟弟的脅迫之下,得隨優致寧回到那固若金湯的城堡里生活。
百般不願地,奕鈴賴在奕時的床邊不願走。
「我說鈴啊,司機還在樓下等著呢!麻煩你快點好嗎?」
乘機偷瞄了病榻上的奕時一眼,看見他雖然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但臉色已逐漸恢復紅潤,優致寧這才放下一顆懸宕好久的心。
「等阿然來了再說!」
雖然已抗爭過多次,但弟弟的意志卻出乎意料之外的堅定,他堅持一定要把自己往優致寧那裡送去,說什麼比較安全;但管凈樺早被奕然嚇跑了不是嗎?危險已解決,幹嘛一定要她和時分離呢?
「阿然比你強勢多了,你說不過他的啦!」
「只要我堅持!」緊握著奕時的手,碰觸著他發熱的手掌心,奕鈴堅定地說。這可是她的孩子啊……她惟一的孩子……
「姓管的哪有可能這麼輕易地放過你,他用盡一切方法拼了命地找你,才不會在這節骨眼放棄。」奕然剛好到樓下餐廳用餐,少了個人逼著她,奕鈴還真是動也不動地處在原地。任憑她說破了嘴,這位大姐就是聽不進耳里。
「對了,他一直在找的海洛英呢?你藏在哪裡了?說來聽聽好不好?」
這可是目前最熱門的新聞,自從管凈樺大鬧奕宅后,這件沉寂已久的事件突然又引起了黑白兩道的關注,所有的人都在覬覦,覬覦那些海洛英的下落。
但好像只有當事人一點也不緊張,以為可以事過境遷、船過水無痕;殊不知奕家小弟為了這事足足皺了三天眉,日思夜想著該如何解決這棘手的問題。
雖然奕然蹙眉沉思的模樣又俊又美,帥得足以迷死人,但優致寧也不想他這般傷神下去。誰教他們兩人自小就是換帖兼死黨,而她又愛他那張臉愛得要死,所以當然就義務出藉手下所有人力物力,儘可能地要保護奕家大姐的安全。
不過醫院裡人來人往的出入份子太過複雜,非可久留之地,她還是趕緊把奕鈴給架走,省得消息走漏,壞人殺到。而那壞人,自然就是姓管的啦!
管凈樺的事優致寧並非全由奕鈴處聽來,其實多半是她手下眼線傳來的小道消息,加上奕然旁敲側擊而來。
想當年管凈樺在道上也曾是叱吒風雲、喧騰一時的大哥級人物,但沒想到夜路走多了,終究還是上了奕鈴這艘說翻就翻的小船。
想起這事,優致寧就替奕家大姐覺得嘔。那個花心蘿蔔以為奕鈴是賢妻良母型的笨女人,老把她晾在家裡,每次出入公共場所卻又左擁右抱、馨香滿懷,甚至還帶女人回家。誰知道一陣大浪打來,奕家大姐搜括了他老大要運往香港交易的大批毒品潛逃,害他沒了貨,無法向上頭交代,一夜之間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見不得光的四處躲藏。嘖嘖!所以說千萬要小心女人,忍無可忍之下她們可是會鬧得風雲變色、日月無光的。「我沒有拿,放在他家。」提起舊事,奕鈴悶聲地道。她早當自己被下了蠱,要不怎會死心塌地跟了管凈樺四年有餘,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他糟蹋。
「放他家?」被她這麼一說,優致寧整個人都胡塗了。如果真是這樣,管凈樺幹嘛找她找得快發瘋?
「真的放他家啊!」奕鈴細眉一挑,嘴角漾起邪惡的笑容,「他家馬桶里。」「啥?」沒聽錯吧?幾千萬耶!
「還衝了幾次水,乾乾淨淨地不留半點痕迹。」她的笑令人毛骨悚然,但眼中卻不知為何泛出晶瑩淚光。
最愛與最恨,向來只有一線之隔。就算到了這個地步,她的憂、她的喜,仍由一條無形的絲線牽繫在他身上,從未斷過,至今仍是如此。
「夠狠的你!」心臟因為這個消息差點停止跳動的優致寧緊緊搗著胸口,用力呼吸著不知怎麼突然變得稀薄的空氣。
天啊!這女人曉不曉得這麼做會有多嚴重的後果。
那票運毒的絕不會就此罷休,尤其如果他們曉得海洛英早在一年半前就已經沖入地下水道讓蟑螂老鼠嗑,那奕家大姐這條命絕不是輕易就能保住的。
奕鈴勉強地笑了一下,突然想起前些天見到的管凈樺。他瘦了很多,人也憔悴了,看到他今日落魄的模樣,她本該感到痛快才對,卻不知為何心底竟湧現莫名的悲哀。那是深切地拿著生命去愛,但得不到回報的憾恨交織出來的。
心裡頭有種被掏空的感覺,睜眼閉眼、睡時醒時為何都只想到那個曾傷害過她的男人呢?
「嗯……」
床上一聲短促的呻吟聲傳開,拉回奕鈴紛飛的思緒。
「鈴……」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奕鈴關愛的眼神,奕時顯得有些疲憊,身上的傷仍隱隱作痛。「太好了,你終於醒了。知道嗎?你昏迷了整整三天,差點沒把我給嚇死。」奕鈴微笑地看著奕時,安心許多。
「既然他醒了,你也該走了吧!」剛由餐廳回來的奕然,手中拿著一份當日的報紙,雙手環胸。雖然嘴角微揚,笑容擺在臉上,但是這些天的折騰已讓他耐心盡失。「幹嘛一定得趕我走?」奕鈴不悅地撅著小嘴,低頭玩弄著奕時的手指。「我說過很多遍,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人家想留在這裡照顧時嘛!不然你讓時跟我一起去。」一點也沒有把屁股由椅上挪開的意思,她仍在做最後掙扎。
「時得留在醫院繼續治療,不許討價還價!」拿著報紙敲了姐姐的頭,奕然示意優致寧將她拖走。
優致寧會意地點頭,往前架住奕鈴,將她由椅子上拉起來,「司機在樓下等很久了,鈴!」「不要啦!時,我不想跟你分開啦!」情急之下她急忙緊握住奕時的手。結果優致寧奮力一拉雖然挪動了奕鈴,卻也差點將病榻上的奕時扯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