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夜，深深的夜晚。

冬天的夜晚，比其它季節更讓人覺得寒冷與心寒。因為寒冷，一片無垠的黑暗更叫人覺得無限的孤寂，在寒風的吹襲下，讓人覺得心與天地一般索然蕭瑟。

那是一抹高大的身影，高大的身複印件來應該給人昂然挺立的感覺才是，但他卻是頹廢沮喪的坐在暗處，他的身形唯一有大動作的時候，只有在他仰頭飲盡杯中酒時。

「妳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妳說想妳時就看看月亮，不管相隔再怎麼遙遠，我們都共有著同一輪明月，可是……今晚沒有月亮，沒有月亮……」男子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房間中，那聲音低沈沙啞，像是猛獸在一陣嘶吼后無力的低吟。

「只是就算有月亮又如何?妳那邊看得到月亮嗎?呵……呵呵……怎麼辦?沒有月亮我感覺不到妳說的天涯共此時，我這裡有的只有酒。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對，妳最喜歡的范仲淹的詞……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語畢，男子打了個酒嗝，又繼續狠狠的灌了一杯酒。

「少爺……」始終站在一旁的老人一臉不舍的看著這一幕。老人的眼眶泛紅，忍不住出聲，「少爺，別再喝了．你今晚己經喝得夠多了。」

「不，不夠。今晚沒有月亮，我只有酒，我只能喝酒。」男人以著低啞的聲音說。

「可是再喝下去你會醉的。」

「醉?醉了最好，醉了我就可以看到她了。不……搞不好連夢裡她都不讓我看，就像那個時候一樣……算了，就算看不到也無妨，就算是和那時一樣聽聽她的聲音也行，我好想好想再聽一次她的聲音……」

接著男人的聲音沙啞到叫人難以聽辨，像是在說話，但更像猛獸受傷后的低吟。

「少爺……你不要這樣好不好?」老人拿出隨身攜帶的手帕，忍不住在自個兒眼眶處用力抹了抹。

「福伯，我的要求不多，我只是想要聽聽她的聲音而已。你知道嗎?今天我去買她最愛的湘繡后，聽到一個九十五分的聲音，差一點，只差一點就一模一樣了。」男子完全瘋狂的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沒有注意到一旁的老人頻頻拭淚的舉動。

「少爺，你又想聽聲音了嗎?要不要去房裡找小姐?」

房間里陷入一片死寂，在這一刻，屋裡能聽到的只有窗外不斷呼嘯的寒風聲。

「好。」下一刻，男子的聲音陡然的再次出現在空氣中。「我要八十分的那間。」八十分，是他目前收集到最接近的聲音。「你去準備一下，我等一下就去那裡。」

「是的。」

※※※

還是一片黑暗。

她原本是在房間里看書，房間的燈突然被人關掉，一如之前好幾次那樣，接著在黑暗中有人溫柔的先綁住她的雙手，再以黑布蒙住她的雙眼。

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時，她的反應是驚惶失措的如同驚弓之鳥，但經過那麼多次，又和附近幾個房間的女子聊過後，發現大家都有著相同的遭遇．於是她不再害怕與驚慌，有的只是同情與不舍。

雙眼被蒙著的女子一臉平靜，靜靜的聆聽著由遠而近的規律腳步聲。

「對不起。」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低啞嗓音再次響起，那聲音是那麼的沙啞，像之前曾經經歷過痛徹心肺的狂裂嘶吼，啞到讓人心疼。

「妳放心，日後我會給妳一筆優渥的金錢，彌補妳這段時間的損失……」

「沒關係。」女子淡淡的說。

一開始，她會瘋狂的想要逃離這裡，但是經過這麼一段時間，在這裡又吃好的穿好的，所有的要求全部供應，於是離不離開似乎變得不再是那麼重要了。

聽到那麼沙啞又沉痛的聲音，很難讓人怨懟得起來。

「可以請妳幫我個忙嗎?就像以往那樣，」男子的聲音頓了頓，「請妳說妳愛我，說……說妳不會再離開我。」

「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

空氣中一片沉寂。

「請妳再說一次。」

「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

「請妳再說一次。」

「我愛你，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

※※※

接下來的日子裡，寧寧依然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平平凡凡的過著，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這天，依然是平凡的一天。一樣是非假日的下午時段，店裡的客人比較少，只有小貓兩三隻，到了最後，連一個客人都沒有了，剩下顧店的她和擺明意圖不軌的雷泱雍在店裡大眼瞪小眼。

「今天的天氣真是好啊!」看到櫥窗外一片耀眼的陽光，寧寧忍不住讚歎。

天氣這麼好，陽光那麼燦爛，可是她卻得窩在這一間小小的店裡顧店，想來就叫她覺得有幾分不甘願。不過她也不敢奢望說可以出去玩，如果能讓她出去走個十分鐘，順便買杯檸檬愛玉來喝喝，那麼她就心滿意足了。

「這麼想出去?」倚在櫃檯旁的雷泱雍一邊看著她一邊問。

「嗯，對啊。」

她點點頭，由於近來實在太常跟他接觸，使得她已經逐漸習慣他看她時那種盯獵物的眼神，她甚至可以一邊迎著他的眼神一邊和他說話。

其實現在想想，雷泱雍也是一個不錯的人，雖然是一個阿逗仔，不過中文一級棒，在古董玉石方面的知識也比她懂得多，讓這樣的人盯著看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叫她疑惑的是，他不是天天都看她做這種中國式打扮嗎?為什麼這麼久還不會像其它男人那樣感到厭煩?

「那關店，我帶妳出去走走。」

「走走?」

「對，看妳是要去淡水還是陽明山，我們可以順便去遠一點的地方吃晚餐。」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他是不是瘋了?他有錢不用做生意是他的事，但她可不能過得這般愜意悠閑啊!

「不可以!等一下有一個女客人說要到這裡來拿定好的粉晶手煉，我不能離開，而且我說想出去走走，其實也只是說想出去散個十分鐘的步，順便買個東西，等一下就回來的。」

「好，那我陪妳出去散一下步，然後再回來等那個女客人。」

其實他是很想跟她說既然做得那累，那麼就乾脆不要做，讓他養就可以了。不過為了不嚇死她，這種話他當然沒有說出口。

寧寧雖然有些行為很開放，但他很清楚在某方面她是很保守的。

「可是如果客人在我們離開時來怎麼辦?」她一臉無辜的看著他。

意圖己經很明顯了，她東方味十足的眼眸里清清楚楚的寫著請求，只差沒在她雪白的臉頰上寫上「幫我顧十分鐘店」這幾個大字。

他當然也看出來了，「要我幫妳顧店?」

他真上道!她興奮的用力點點頭。

「好不好?我保證只要十分鐘就可以了。」她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攀上他的衣角，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扯著。

雷泱雍相信，天底下應該沒有幾個男人拒絕得了這種請求，尤其當那對象還是自己心儀已久的女性時。

「有什麼好處?」他佯裝考慮的問。

「我會順便買一份好吃的咸酥難來請你當答謝。」

他的臉幾乎只差沒當場垮下。

他請了她吃那麼多次大餐都不計較了，她以為他會為了貪圖那一份小小的咸酥雞而幫她顧店?她未免把他想得太廉價了吧！

「我不要。」

「外加一杯特大杯珍珠奶茶?」

「我對吃的沒興趣。」他咬著牙說。

「那……你想要什麼謝禮?」她的小臉閃過為難，如果是太貴的東西她可請不起。

看到她那種可憐兮兮又為難的表情，他臉上浮現一抹難得的溫柔。「妳放心，我想要的，不需要妳花錢買給我。」

聞言，寧寧的小臉迅速的染上了光彩，只見她興奮的抬頭看向他。

「真的嗎?只要不用花錢，不管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她的店剛開沒多久，現在正處於貧困階段，只要不是跟錢有關，一切都好談。

「真的嗎?」他低沉誘人的嗓音中隱隱藏著一絲詭異與期待。

「當然。」

「那……」他清了清喉嚨，在寧寧期待的目光下，緩緩的開口，「既然是這樣，那就成交吧。」

就這樣，雷泱雍幫她顧店，看著她高興離去的背影。

他懶洋洋的半倚在櫃檯邊，低頭審視著玻璃櫃里一個個光彩奪目的美麗水晶飾品。

其實幫她顧店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任務，畢竟他自己經營的也是類似的店，雖然走的價格路線高出許多，但是大體上來說還OK，而且再說現在店裡連半隻小貓都沒有，他只需要注意會不會有人進來偷東西就行了。

「叮鈴鈴……」就在此時，空氣中響起門被人推開時所傳出的特有風鈴聲。

雷泱雍抬起頭，本以為是去買東西的寧寧回來了，沒想到來人是一個陌生小姐。

她穿著時髦，手上提了個LV的粉紅色櫻花包，她一推開門看見是雷泱雍在顧店，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訝異，然後一臉興奮與期待。

「你好。」她滿臉笑意的和他打招呼。「我和老闆約好下午要拿粉晶手煉，請問老闆人呢?」她有禮的問。

「她出去一下，不過妳的東西她已經準備好了。」雷泱雍走進櫃檯，打開抽屜取出寧寧臨走前交代的一條粉晶手煉。「這是妳要的星光粉晶。」

看到他拿出那條粉晶，女子的臉上出現一抹淡淡的潮紅。大家都知道粉晶主要是招好人緣跟桃花，她會來這間店買東西有部分原因其實是她迷上這個不時在店裡出現的戴墨鏡男子，沒想到這條粉晶如此靈驗，她都還沒真正買到手，它就已經幫她招來與他獨處的機會。

「那……謝謝。」女子紅著臉，一臉欲言又止。

「一千八。」雷泱雍把粉晶遞出去，一副要她付了錢就快快走人的樣子。

本來嘛!就是為了等她，所以今天寧寧才會不願意答應和他出去走走，因此他對她自是不會有太好的臉色。

只可惜那名女子一個勁的沉溺在自己的迷戀中，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臉色與口氣不耐。

好好喔，他又跟她說話了。

「先生，請問你有女友嗎?」趁著現在只有他們兩人，女子大膽的開口問。

「這不關妳的事吧!」他眉頭微微一挑，口氣依舊很差。

「這……這當然關我的事，我會這樣問，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之所以會買粉晶，就是為了想要招來好姻緣，而你……就是我希望的好姻緣。」女子迷戀的看著他說。

他雖然穿著休閑，但還是逃不過她的眼。他臉上那副墨鏡是古馳的限量款，身上穿的休閑襯衫是LV的，鞋子更是首屈一指的名牌貨。這個男人，百分之兩百是一隻大金龜，雖然他老是戴著墨鏡，但是光看他臉部輪廓的樣子，也約略猜得出墨鏡后應該有一雙迷人的眼。

「我沒興趣。」雷泱雍的臉上爬上三條小丸子式的黑線。

該死的!這女人是哪裡跑來的花痴，沒事居然找人告白。衰!而他和寧寧居然就為了這種花痴而不能出去玩，真是該死的好樣。

「為什麼?你有女友了嗎?」她不死心的問。

「現在沒有，不過快了。」一想到寧寧，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揚起，因為剛剛已經有個小笨蛋答應說要給他他想要的東西，只要是不花錢。

「是誰?該不會是那個老闆吧?」她半起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樣被拒絕了。

「是。」他大方的點頭承認。希望這樣能夠趕快打擊那個花痴女，讓她可以識相的走人。

女子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心，「她有什麼好?長得比我漂亮嗎?我認識她也有一陣子了，她穿著打扮一點品味也沒有，成天就是改良式中國服加發簪，每天都是中國式的打扮，講好聽點是復古，說實在叫過氣，今年的流行早就不走復古風了，只有她還每天做那種過氣打扮來做生意。」

聽到她的話，雷泱雍冷冷的睨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他懶得告訴她，其實他最偏愛的，就是她成天都是那種中國式的「過氣」打扮，像是自古畫中走出的中國仕女，典雅且含有濃濃的中國韻味。

「那種打扮過氣的女人有什麼好?」她忍不住尖聲問。

一身名牌的女子看得出來是得天獨厚的嬌嬌女，許從沒有受過這麼大的打擊與屈辱，所以說起話來格外激動。

他微微掀了掀唇角，像是想對她說些什麼，不過又很懶得對她浪費唇舌。

「給我一個理由，不然我不能接受我居然就這樣輸給一個過氣女!」

還需要理由嗎?雷泱雍懶懶的再睨了她一眼，看她一副歇斯底里不容拒絕的大小姐模樣，用腳底想也知道他怎麼可能會瞎眼的挑上這種貨色。

「你說!你不說的話我就絕不走人!」她一臉驕蠻。

算她好運，如果今天是在他店裡，早就叫小董拿掃把轟人出去，若不是顧忌轟她這個客人或許會惹得寧寧不快，依他的個性鐵定是生意不做轟人出去比較快。

「我就是喜歡她，這種事妳管得著嗎?」他的口氣已經越來越不好。媽的，這個番女真的很吵耶，來買東西就是付錢給東西銀貨兩訖就好，哪來那麼多話好說?

「我……我就是不甘心自己會輸給那種過氣女!她成天都是那種要命的阿媽打扮，你居然還說你比較喜歡她?」她的口氣十足怨恨。

這個女人絕對是頭腦有問題!

他墨鏡后的眼底閃過一絲不爽。

「過氣又怎樣?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

「他是古董商，專門收古董。」驀地，一聲女聲突然插入他們。捧著炸雖和珍珠奶茶的寧寧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臉色並不是很好看。

「這個和古董商有什麼……」女子話說到一半，轉過頭，赫然發現剛剛說話的人居然是寧寧。

「是沒什麼關係，我只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想把東西賣給妳了。」寧寧冷著張一臉，下起逐客令。

「妳說什麼?」

「我說，請妳出去!我、不、爽、把、東、西、賣、給、妳!」

對於這種敢在她店裡把她批評成那樣的澳客，她實在沒心情繼續跟她做生意。

拉不下臉的女子氣憤的放下粉晶手煉，再狠瞪寧寧一眼后，才一臉高傲的轉身離開。

寧寧板著一張臉坐在櫃檯後方的位子上，不敢相信自已每天精心打扮的復古裝扮，居然會被人家批評成這樣。

「雷泱雍。」她嘟著小嘴叫了他一聲

「嗯?」

「你說……我這樣打扮，真的會很過氣嗎?」她沒想過自己的打扮在顧客眼中竟然是那樣的。

他漂亮的薄唇微微揚起，「不會。」

他轉頭看著她沮喪到不行的小臉，真的覺得可愛萬分，忍不住的，他伸手揉揉她低垂的頭，「我覺得妳這樣很好看、很漂亮。」

「因為你是古董商。」她忍不住咕噥。

「哈……要不要出去走走?難得今天天氣不錯。」

說到走走，她的心情立刻飛揚起來，「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