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間十點二十八分四十二秒,甫踏進門檻的那一剎那,空氣問瀰漫著一股貨真價實的香味,儼然是香菇雞湯的特殊香氣。
森茗芝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
自從阿德陷入熱戀以後,兩個人說好絕對不帶情人進來合力租貸的屋子裡。也因此阿德煮飯都跑到他的情人阿力那裡去煮,而她已經鮮少有機會可以吃到阿德親手煮的東西了。
嗯,好香。有蝦仁蛋炒飯……還有開陽白菜、玫瑰油雞……
她一定死了!廚房裡一定有兩排天使奏著仙樂迎接她。
森茗芝翩翩的踏入廚房,在裡頭的當然不是天使--起碼不像人們想像中那樣圓圓白白、頭髮鬈鬈、身材矮矮,背部長著兩隻白白的小翅膀,而是一個身材纖細的男子。
男子的面孔俊逸帶著絲陰柔,身上還圍著條HelloKitty的粉紅色圍裙,稍嫌太長的濃髮用橡皮筋綁在腦後,鬢邊幾縷較短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浸濕。
若真要把這個男人和天使扯上關係,也只能勉強說他擁有一項天使的特質--兼具男性與女性特質的中性感覺,還有那像是上天賜與的超贊廚藝。
「哇嗚!這一定是聖誕節的奇迹……」看著桌上滿滿的菜色,森茗芝迫不及待的拿起碗和筷子,開始朝桌上的佳肴進攻。
「什麼聖誕節的奇迹?是我想你一定又打工到忘記吃飯,所以才特地煮一桌等著你回來吃的。」
把最後一盤快炒牛肉端上桌,阿德滿意的看著她狂風掃落葉般的狂掃著桌上的菜肴。
「嗚嗚,真的是好好吃喔!我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廚藝,我媽一定會當場感動得痛哭流涕。」只可惜這是一個她永遠達不成的夢想啊。
「是嗎?我媽倒是很不希望我有這麼一項她覺得很女性化的才藝。」阿德挑了挑眉,一臉平淡的說。
啊啊,她都忘記了。阿德是個同性戀者,而阿德他媽痛恨死一切關於阿德任何一點擅長的「女性才藝」。
「沒關係,至少我很愛這一項!」她伸手拍了拍阿德的肩膀,臉上露出鼓勵的笑容。「今天是聖誕節,你和阿力不用聚啊?」真是難得,難得她這個視男友如命的室友,居然有空在這種重大節日煮飯給她吃。
「阿力晚上有事,我們今天傍晚已經先聚過了。」
換言之,就是現在男友沒空陪他,所以才有空煮飯給她吃嘍?森茗芝不置可否的眨了眨大眼,對於這種重色輕友的現象她早就已經見怪不怪,反正她有大餐可以吃就好了,其他的她才不想管這麼多哩。
「真希望他天天都有事!」她在心底發出誠實的喟嘆。
「欸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嘴裡那根雞腿給我吐出來喔!」阿德佯裝生氣的雙手叉著腰叫嚷。
「我才不要哩!」森茗芝死咬著嘴裡的雞腿,打死不肯輕放一點。「你不是要減肥嗎?所以這種油膩膩、肥滋滋的食物不適合你啦!」
哈哈,這個聖誕節她真是幸福,有大餐可以吃,又有室友可以陪!所以說,有室友還是很幸福的!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聽到聲音森茗芝回過頭,四處找尋著自己的手機。
終於她在外套口袋裡找到了手機,急忙的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你找我有什麼事?喔,新打工喔?好啊好啊,什麼時候的打工……」
平安夜,聖誕夜。看來今晚的森茗芝十分的幸運,讓她可以有大餐吃又有新打工可以接。
真是一個幸福的聖誕夜啊。
要命!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快出人命了,現在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呼,好冷。」
「呼,真的是冷死了。」
幾名不趕時間的學生眼前一閃,倏然瞥見一抹飛逝而去的純白身影。
森茗芝手裡拿著一大疊打工沒發完的購屋宣傳單,腳踏車隨便往停車坪一靠,急匆匆的奔向大會議室。
「借過借過!」天氣太冷了而她又沖得太急,使得她的聲音顯得有些喘。
這一次的打工比她想像中的辛苦,大家本來說好只要把手上的東西發完就可以走人的。沒想到天氣太冷,路上的行人只有那三兩隻小貓,使得她手上那一疊宣傳單怎麼樣也發不完。
還好她天生聰明懂得要應變,眼見時間已經來不及,於是她便把宣傳單藏起來謊稱發完好領工錢,現在才能夠飛也似的趕來聽演講。否則到時候要是錯過這場校園學術演講,學期的讀書報告只能眶騙那老頭子:「只有聰明人才看得到我報告上的字。」
教企管概論的老番顛教授委實太不上道,明明作業名稱為「讀書報告」,偏偏要求他們學生來聽什麼「現代電腦科技與應用」的勞什子座談會,天曉得企管和現代電腦科技扯得上什麼關係,八成又是那種人很少的學術座談會,專門要他們這種可憐學生來當人頭湊場面。
「看來不抄捷徑不行了。」她匆忙中瞄著手錶暗忖。
百米跑十六秒的飛毛腿當下轉了個拗折,直接衝進A樓。校舍後方有一處貴賓專用的休息室以及便梯,從A樓走「捷徑」可以和那條便梯相接,而便梯的位置與會議廳呈直線相連。不得已,她只好充當一下貴賓偷偷從貴賓專用道走吧!
森茗芝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向A樓的樓梯,穿過圓形的長長迴廊,她小心警戒的住四周偷瞄幾眼,確定四下無人。
太好了!真的是天助我也!
眼前距離橫下的便梯只有一公尺半的高度,基本上A樓和便梯並不相接,只是兩者十分的接近--所謂的捷徑就在這裡了。為了要節省時間,她打算直接翻下圍欄跳下去。
行動之前,得先看看下面有沒有人。
森茗芝探了顆頭出去,確定便梯的地方並沒有人。於是乎她先把手上那疊厚厚的廣告宣傳紙往下扔,打算等到了會議廳再找地方把那疊東西給毀屍滅跡。
東西丟下去了,接下來就換她了。時間寶貴,這次她連探頭也沒有的就直接翻下圍欄跳下去--
「真的是天助……哇啊!」意外狀況發生。她人在半空中,突然發現預定的著地點莫名的出現了一名高大男子,「喂喂喂!快閃開!快--」
來不及了!
砰!
自由落體著陸!
森茗芝拚命的深呼吸拍拍受驚的心口,安撫自己。「呼呼!好險好險!還活著……還活著……四肢健全沒有斷手斷腳。」
「很高興你安然無恙。」夢魘般的慍惱咕噥震動她的耳膜,幽幽的男性氣味漫遊在她的鼻尖。
這聲音好好聽,而且有點耳熟。到底是誰的聲音哩?
森茗芝慢慢的偏斜發楞的視線,一張令人屏息的俊帥男性臉龐出現她的眼前,這張太過禍水的面孔很難讓人忘懷的--是那個被她強迫推銷三明治的先生!
天啊!這種尷尬到極點的場面,只有一個四字成語可以精確的代表說明--
「冤家路窄。」腦海中浮現的成語逸出她的唇際。
麥秉修著實考慮了好幾秒才發出回應,「我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比較合適。」那天之後他有去早餐店找人理論,不過卻只得到她只是臨時代班的回答,連在百貨公司那一次也是。
「八個字太長了。」她就這樣坐定在他大腿上,細細的柳眉擰成嚴肅的結。
「不然你覺得有什麼四個字的成語可以精確的表達這句話的意思?」
兩個當事人完全不覺得這般的姿勢有任何不妥處,依舊四目相對著思考到底要用什麼成語比較妥當。
「好像也沒有。」她思索了下,最後決定放棄。
「那就維持原來八個字的好了。」
四隻眼繼續大眼瞪小眼。
半晌,森茗芝先嘆了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
「我快遲到了,拜託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的俏顏突然染上一絲潮紅。
麥秉修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下意識的接住從天而降的意外禮物,竟然緊緊抱著人家小女生的腰,將她整個人穩穩噹噹的抱在自己懷中。
「啊,抱歉。我是為了接好你才這樣做的。」
「我知道。不然你以為你臉上現在為什麼沒多兩個熊貓眼?」她繼續維持冷靜自持,直到對方把她放開。
兩腳才接觸到地面,她立刻一溜煙的往一旁的角落閃去。
「你幹麼躲我躲得這麼急?」現在的女孩子都是這樣嗎?過河拆橋,救命恩人用過就丟。
「因為我怕你會藉機算帳。」她可沒忘了之前自己強迫他買三明治的事。森茗芝戒備萬分的往後方退去。
「我像是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嗎?」他之前是很生氣沒錯,不過今天看到她這種可愛戒慎的表情,所有的怒火早就不知道為何煙消雲散,只存在著想要逗逗她的心。
「長得不像。」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快要遲到了,沒有空在這邊和你閑聊敘舊。掰掰!」她很有良心的抓起在地上的宣傳紙沒有亂丟垃圾,開始往會議廳奔去。
「後會有期。」他很君子的朝她的背影揮揮手。
「不用。相見不如懷念。」她頭也不回的撂下告別詞。
由於她跑得十分快,背影瞬間消逝成遠方一個小白點。
「為什麼每次見到她都像十二點已到的灰姑娘,來匆匆去匆匆的?」看著那抹遠去的身影,麥秉修瞬間覺得有些好笑。
她是灰姑娘,那他是誰?王子嗎?
可是這個灰姑娘連只玻璃鞋都沒留下,他要靠什麼去找她?
要命!他沒事在這邊複習童話幹麼?該不會是昨天幫小澈念太多床邊故事了吧?
麥秉修忍不住輕笑,轉過身住貴賓室的方向走進去。
好個相見不如懷念,她這下栽了!
由於來的時間太晚,後排適合打瞌睡的位子早就都被佔得滿滿。不得已,森茗芝只好朝唯一有位子的第一排走去,坐在王講人的正前方。
一般來說,這麼大型的演講,主講人大部分都是自顧自口沫橫飛的在台上講述自己的理論,鮮少會與台下的人互動諮詢意見,就算有,那也是注意著中排的學生,絕對不會有人注意離自己最近坐第一排正中央的學生。
偏偏今天的王講人不在這「大部分之中」。
「因此,電腦科技不但與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對於未來人們的生活更是有著主導性的地位。這位嘟著嘴的女同學,你說對不對?」
咕咕的低笑聲在百來位學子之間蔓延。
「……對。」森茗芝咕噥,堅持用頭頂面對他。
雖然之前三次「相見不如懷念」都沒能讓她知道這位帥哥的尊姓大名--其實她也沒興趣知道,不過托這次演講的福,她終於知道敵手……咳……是這位叫人家忍不住打從心底想好好「問候」的帥哥的姓名,麥秉修。
知道他的名字其實是有很多方便的地方,比方像是釘草人時就比較方便,還有栽贓嫁禍時也比較知道可以栽給誰。要命--早知道這場演講的主講人是他,她今天就該遠遠的躲在門外偷聽演講內容,管他室外氣溫是五度還是十度,就是打死不進廳里讓他這樣欺負玩弄。
嚴格說起來,麥秉修的演講技巧其實不錯,對於王題也能夠深入淺出的有系統分析講解,將整個演講氣氛經營得有趣生動--只可惜他的幽默、他的逗笑全部經營在玩弄她之上!
媽的!一個三明治也才十五塊而已!他一場演講聽說價碼更少在十萬以上,強迫他花費個區區十五塊有需要讓他這樣欺負人嗎?這傢伙每隔三分鐘就對她探頭探腦,沒事詢問她幾句「對不對」、「好不好」、「同不同意」。甭說打瞌睡了,她連稍微分心一秒鐘都會被逮著。滿場學生呵呵笑,只有她暗咬著銀牙引恨吞聲。
「這位同學,我這樣一直問你你不會覺得很煩吧?」麥秉修繼續產生新的疑問。
「不、會。」她接收到企管概論老番顛的無聲警告,暗自咬牙「ㄘㄟ」到極點的表情只好留給筆記本欣賞。
「很好。看來貴校同學似乎很能接受我的『不恥下問』,沒有任何一絲不耐與生氣。」
台下又是一陣轟然大笑。
森茗芝的小臉上紅成一片--她是氣紅不是羞紅,簡直快要氣炸了!
Shit!如果她還得楞坐在他跟前扮小丑,那她就該死了!森茗芝開始絞盡腦汁,為如何光明正大地逃離會場做準備。
「根據我之前所說的理論,不管是哪個領域都應該想辦法,將自己的學科與電腦資訊接軌,才能做到全球化、世界化,提升自己的競爭力與視野。關於我之前所提到的理論與方法,有沒有任何意見或問題?」沒看在場的人到底有沒有舉手,麥秉修直接低頭看向坐在第一排的森茗芝。「那位在思考的女同學,你看起來似乎有很多問題。你有什麼意見嗎?」
不用懷疑!我對你「意見」當然是很多!
森茗芝惡狠狠的瞪對方一眼,把寫滿眼底的「咒怨」直接上達天聽,看老天可不可以直接劈道雷下來。
該死的!那可惡的小人居然給了她一抹「看你能奈我何」的表情,這個男人怎這麼小鼻子、小眼睛,一個十五塊的三明治可以讓他記恨成這樣。哼哼,老虎不發威把我當病貓,接下來看她怎麼斗。
她突然眉頭深鎖的露出極度不舒服的表情,貝齒咬著下唇,一副忍痛的樣子。
「有。」
麥秉修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可以在短短三秒鐘內,讓臉部表情產生如此巨幅的變化。「這位同學,請發言。」
「我……我肚子痛。」她可憐兮兮的站起身。「對不起,我想我必須先離開會場一下下。」
這個借口只是說給那個老番顛聽,只要教授那邊交代得過去,哪有不溜的道理。
「喔?那一下下是多久?少了你這麼合作的學生,我想我的演講會失色很多的。」瀟洒的主講人繼續賣弄著他的幽默。
「抱歉,借過一下。」收拾好隨身物品,這次她沒回答他的問題,擠過側旁的同學往出口挪移過去。「不好意思,麻煩借過。」
「需不需要人攙扶?」他不死心的繼續問道。
幾個不識相的學生咭咭咯咯的鼓噪起來。
老番顛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偏偏這個姓麥的還繼續火上加油,一點也不肯放她生路。
「不用,謝謝。」她拒絕回頭瞥視他逗弄的邪相。
「麥先生不好意思,總是有些學生求學心不足的只是來混混,打擾到您演講了。請您繼續發表您的演講。」企管概論教授適時站起身圓了圓場,引導大家把注意力放回正確方向。「我記得我有說過企管概論的同學要交讀書報告的,不是嗎?」
一語斃命!森茗芝逃命似的步伐頓了一下。管他的!這世上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她肯出錢,還伯沒人肯操刀幫她寫區區五千字的心得報告?
她不是不知道,那個姓麥的是為了之前她幾次都匆匆遁逃而報復她,乘機整她逗玩她,想瞧瞧她又羞又窘的表情。
見鬼的!這個男人有必要計較這麼多嗎?
真是莫名其妙!
前幾天她才覺得自己很幸福很幸運而已,沒想列幸福早在那天就全部預支用光,讓她這兩天運氣背得可以。
姓麥的,有仇不報非君子--他該感謝她媽把她生成姑娘而非個君子,不然這下有他慘的。
她森大姑娘時間有限,沒空跟他玩這種你報復來我報復去的遊戲。這輩子她只求她走她的陽關道,而他就去過他的獨木橋,兩人自此打死不相干。再相遇也是孽緣,這種緣分不如早點斷一斷。
怎樣,姑娘她很心胸寬大吧?
撒開腿,放開步,那抹俊逸迷人的身影被她狠狠的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