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偉傑開車送她到國泰醫院掛夜間急診,住院醫師為她做全身斷層掃瞄以確定她有沒有骨折、腦震蕩什麽的。
接下來又抽血、驗血、打破傷風針、擦藥……整整折騰她兩個多小時。初步檢查結果出爐,她除了頸部扭傷引發肌膜炎,以及四肢關節挫傷瘀血之外,一切正常。
由於徐曉瑜頸部扭傷,醫師除了開處方箋配藥給她服用,同時幫她套上一個白色護頸。當她跨出醫院大門坐進車子里,不禁抱怨:
「噢!我這副樣子好醜。」明知道變醜,她還是忍不住打開皮包摸出一面小圓
鏡顧影自憐。
「不醜,不醜!一點也不醜。」他體貼地按亮車內小燈,好讓她清楚照個夠。
「呃……:你會不會覺得我現在的模樣很像一隻戴上項圈的狗?」
「經你這麽一提醒……還真的有點像狗耶。」他緊咬著下唇,憋住一肚子笑氣。
「你說話一定要這麽老實嗎?」帶著護頸的她無法靈活左右轉動脖子,只好像機器人般笨拙地轉過整個身子,拿兩隻黑白分明的怒眸恨恨瞅他。
「做人難喲!怎麽連說老實話也招人怨、惹人嫌?」
「我深深覺得遇見你是我一切災難的開始。」她忿忿不平地指控。
那可不?
第一次跟拍卻落個白做工的下場;第二次遭他設計成為緋聞女主角;這一次又被他陷害跌個狗吃屎,還挂彩扭傷脖子。
「瞧你把我說成一尊瘟神了。呃,如果我說戴上護頸的你就像一隻漂亮的貴賓狗,你心裡會不會好過一點?」
「何——偉——傑!你真是狗嘴長不出象牙!哎喲喲……」她恨不得揮拳打掉他那張笑得很猖狂的俊臉,只是,她吼得太用力不小心牽動扭傷的頸筋,痛得她齜牙瞪眼。
「你不要緊吧?」他警覺自己的玩笑開得太過火。
「你……」她氣到喪失語一言能力。
「如果,我說的話惹你不快,我願意跟你道歉……」
「……」椎心劇痛令一向堅強的她也不禁變得脆弱,不爭氣的淚水逐漸盈眶,霎時模糊了她的眼。她趕緊吸吸鼻子側轉過身,不願被他看見她柔弱無助的模樣。
「小魚兒,你不告訴我地址?我怎麽送你回家?」他把臉貼著方向盤低頭瞅她。
「我住師大附近的青田街。」
「好。」他將車子滑出停車場,又問她:「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消夜再
回家?」
「謝謝,我沒有吃消夜的習慣。」她睜著一雙晶瑩水眸默默透過車窗望著午夜的台北街頭。
只見兩旁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招牌飛也似紛紛往後退……此時,她滿心滿腦都在盤算,該如何利用今晚搏命演出才搶到的獨家為周刊社扳回一城。
專心開車的何偉傑時不時就拿眼角餘光瞄覷她,見她陷入沉思的認真模樣,倒也識趣地不打擾她。
何偉傑以時速五十公里的車速平穩前進,從仁愛路左轉新生南路再右轉和平東路進入青田街。
「我住的地方到了,就是前面三十公尺那楝白色二丁掛公寓。」她示意他停車。
「喔。」他把車滑靠路旁停下來。
「謝謝你送我回家。」她急急打開車門鑽出去。
「我送你上樓。」他跨出長腿跟著下車。
「這……不必麻煩啦。」
「一點也不麻煩。」
「……」她掀眸瞅他一眼。覺得兩人若僵持在大門口實在有礙觀瞻,她只好讓步地從皮包摸出一串鑰匙插進匙孔打開樓下大門,兩人並肩拾梯爬上三樓。
「很晚了……我不方便請你進屋裡去。」她轉過身,背脊輕輕抵靠刷著紅漆的鐵鏤門。
「我明白。」他嘴裡說明白,兩條腿卻站得筆直,絲毫沒有就此離開的打算。
「那……那我進屋嘍?」她轉開三道鎖卡開門。
「請便。」他的兩隻手插進西褲口袋。
「我真的進屋嘍?」她手握門把。
「你請便。」他朝她咧著嘴笑。
「晚安。」她先回敬他一朵燦爛的甜美笑靨,這才反手將銅硫門重重關上,把他摒棄門外。
她甫進屋立刻端坐書桌前打開筆記型電腦,十根蔥白纖指飛快敲鍵盤寫稿,寫著寫著,她與何偉傑之間的新仇舊恨就像千尺浪滾滾湧上心頭,她一邊寫忍不住一邊咒罵:
「可惡的何偉傑,害我摔車,又扭傷脖子,還敢當面饃我套護頸的樣子像一隻貴賓狗?哼!我寫!我寫!我寫死你!」
她把今晚沿途跟蹤的經過詳述一番,連何偉傑刻意穿梭大街小巷企圖甩掉她的緊張片段都不放過。甚至,還翔實地畫上跟蹤路線圖,以說明這篇獨家內幕乃記者用生命搏來的。
綜觀整篇緋聞報導最精采之處,當然就是她抓住希敏兒跟何偉傑纏綿吻別那一幕,加油添醋大作文章。她的生花妙筆配上長鏡頭獵取的親密照片佐證,何偉傑花心總裁的形象絕對深植讀者的心,就算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何偉傑,是你陷害我在先,休怪我刺你一記回馬槍。」她盯著電腦螢幕寫寫改改又改改寫寫,直到完全滿意後列印一份坐到沙發上拜讀,內心油然生起一股以牙還牙的報復快感。
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她承認自己絕非君子,當然沒那份耐心等上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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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的一天。
徐曉瑜一個人興匆匆跑到「華納威秀」一口氣趕了兩場電影。當她走齣電影院時,情緒仍處在高度亢奮中。心情好到不想回家的她乾脆逛逛「紐約紐約」、「微風廣場」、「新光三越」,連商圈周圍的精品店、服飾店、書店……她都進去逛得不亦樂乎,就連路邊攤也不放過。
她覺得有點口渴外加腿酸,於是推開「星巴克」的玻璃門,找了個最靠裡面的位子坐下來點一杯「抹茶奶霜星冰樂」解渴。她一邊啜飲一邊想起同事們都還在辦公室埋頭苦幹,她卻像只飛出牢籠的雲雀,逍遙地飛去看電影飛來逛街,享受三天特別假。
三天特別假?
她怎麽A來的?
嘿嘿嘿!她唇角勾揚,憶及今天早上——
差五分九點整,套著護頸的她一跨進辦公室,立刻引起同事們的關注與慰問,她先把文稿跟底片送進編輯室,回頭才跟同事們解釋。
十點整,社長跟總編輯破天荒連袂出來褒揚她,一個手上拿著她的文字稿,一個手上拿著暗房剛沖洗出來的照片,盛讚她為了搶獨家新聞為社裡鞠躬盡瘁。社長有鑒於她因公受傷,除了給她三天特別假在家休養之外,同時,發給她一筆三萬元獨家獎金,以茲鼓勵。
三萬元?
幾乎是她一個月的薪水。
拿到豐厚獎金固然令她欣喜,不過,真正令她眉開眼笑的是她終於為自己、也為周刊社一吐遭死對頭IN報導偷拍的怨氣。
徐曉瑜不經意瞄了眼手錶——
哇!怎麽一晃神就七點了?
怪不得肚子餓得咕咕叫。
她決定找一家牛排館解解饞,為自己慶功也為這個美好的一天畫上圓滿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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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多美味的菲力牛排……徐曉瑜回味不已地打了個飽隔,緩緩漫步在紅色人行磚道上,準備走到巷子里騎她的老爺機車打道回府。
「嗄」——一輛豪華的黑色勞斯萊斯大轎車在她身邊停下來。
「小魚兒?真的是你?我遠遠看到你的背影覺得很熟悉,卻又不敢確定。」何偉傑推開後車門下車。
冤家路窄?!
快樂一整天的徐曉瑜,心中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何偉傑,偏偏他卻像變魔術般莫名其妙從車水馬龍的街頭蹦出來。
「你剛從宴會出來?」她打量他身上穿著一襲深色西服,漿挺的白色襯衫領口系著一枚黑絲絨領結,看起來很挺拔很英俊很體面,像個衣冠楚楚的翩翩貴公子,害她情不自禁覷了一眼又一眼,差點移不開視線。
她這下才明白,原來不只男人會偷瞄漂亮女人,女人一樣也會偷瞄英俊男人,這也就難怪孔夫子要說:食色性也。
「不提那些無聊的應酬。你的脖子好一點沒?」
「好多了,謝謝你的關心。」其實,除了必須套上醜醜的護頸以及騎車時無法靈活左看右看感到有點不便之外,扭傷頸筋並未給她造成太大的困擾。
「今天,我打電話到周刊社找你才知道你今天休假,我以為你身體不舒服,一掛上電話立刻跑到你住處按門鈴卻撲個空。剛才,宴會進行一半,我愈想愈不放心,趕緊找個理由先行告退想再去找你,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否則,我豈不又白跑一趟了?對了,你今天怎麽會休假?」
「呃……今天早上不知道是我睡死了還是昨晚忘記按鬧鐘,當我醒來時已經十點多,我想既然已經遲到,何不乾脆請一天假在家休息補眠?可是,一個人在家又悶得發慌,就騎機車跑來看電影逛街了。」她紅著臉撒謊。
「騎機車?你的脖子無法靈活轉動,你還敢騎機車到處亂跑?」他不敢置信地瞠大黑眼珠。
「我知道我脖子不靈活,所以,我今天騎車減速,只有一、二十公里的時速,
跟一隻慢吞吞的蝸牛差不多。」
「叭!叭!叭!」
他的勞斯萊斯太醒目、太招搖,也太令人眼紅,沒事還在路邊暫停這麽久,很快就引起後面大排長龍的車陣頻按喇叭抗議。
「我怕激起公憤,好心勸你還是快上車走吧!」臉皮薄的她可不想受他牽連成為眾矢之的。
「請你等我一下……」他上前吩咐司機把車開走。
「你叫司機把車開走,那你怎麽回家?」
「關於這一點你不用為我瞎操心,你看……台北街頭到處都是計程車。」
「喔。」她的臉紅得發燙,很懊惱自己問了一個白痴才會問的笨問題。
「你現在要去哪裡?」
「回家。」
「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騎車回去就行了。」
「我叫司機把車開走,就是因為我要騎你的機車載你回家。」
「你要騎機車載我回家?你……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她驚得瞠目結舌。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他一本正經反問。
「天啊?!你不會真的打算穿著這一身昂貴的名牌西服騎我那台50cc二手老爺機車載我回家吧?而且,它還是粉紅色的哦。」聯想力一向豐富的她沒勇氣去想像那將會是一幅多麽可笑的畫面。
「有何不可?你的機車停在哪裡?」他輕鬆自在地聳肩攤手,反而突顯她的大驚小怪。
「我把它停在前面巷子里。」他坐在前面騎車都不怕自己一身華服引人側目,她這個坐在後面的還有什麽好顧忌?大不了沿路低著頭躲在他背後就好。
「走!我載你回家。」他深怕被她溜走似的,緊緊抓著她的手肘。
「……」無奈的她只好帶著他朝巷子走過去。
她很快就察覺當他與人群擦肩而過時,竟同時吸引好幾個打扮新潮的時髦女孩紛紛掉頭瞄他,不難發現何偉傑對異性有著不容忽視的吸引力。
「何偉傑!我向你保證我絕對可以平平安安騎車回家,我拜託你自行搭計程車回去,好嗎?」她很糗很無地自容地瞅著自己粉紅色的破機車。
「請把機車鑰匙給我。」他拉掉漂亮的領結,隨手塞進西裝口袋。
「唉!」她重重一嘆,不太情願地把機車鑰匙交給他。
「希望你有兩頂安全帽。」
「我是有兩頂安全帽,可是……」小事迷糊的她常常把安全帽扔在機車上,等再要戴時才發現安全帽已不翼而飛,現在,她己學會未雨綢繆多準備一頂備用。
「可是什麽?」
「可是……兩頂安全帽都是粉紅色的,而且,上面還有一隻可愛的凱蒂貓圖案……」她怪不好意思地掀開坐墊蓋拿出兩頂很「卡哇依」的安全帽。
「你喜歡凱蒂貓?」他一面翻轉手上的安全帽一面拿困惑的眼神溜溜覷她,搞不懂眼前這個纖秀的倔女孩,怎麽會在堅韌的外表下矛盾地隱藏一顆天真爛漫的童心。
「你一定覺得我喜歡凱蒂貓的行為很幼稚很好笑。」她不打自招。
「幼稚?不會呀,保持一顆稚嫩童心總比利慾薰心,或者包藏禍心要來得可愛。」他先幫她戴上安全帽小心繫好,才戴上自己的。
「呵……你現在的樣子……呵……我建議你去拍張大頭貼作紀念。噢……噢……不能笑!我一笑脖子就隱隱抽痛。」她忽兒吃吃竊笑,忽兒哀哀呻吟。
「你不要一邊笑一邊喊痛!快點坐上來吧。」他有點困難地上前挪了挪身軀以方便她跨坐上來,他的兩條長腿很可憐很局促地彎曲頂著。
「我……我坐穩了。」她若知道會有這麽尷尬的一天,當初買車時一定挑150CC,就不會像現在他的後背緊緊貼著她的前胸,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共擠一台淑女機車。
「請你雙手抱住我的腰。」他下一個指令。
「喔。」她做一個動作。
「很好!我們回家嘍。」他發動機車引擎騎上路。
徐徐的晚風將他身上粗獷的麝香味古龍水撲上她的臉,她歙著鼻子吸吸嗅嗅……心神不禁為之蕩漾,呵!多迷人的男人味。
啊……不!
她警覺地用力左右搖擺扭傷的脖子,想藉由疼痛來痛醒自己昏昏沉沉的迷惑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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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聲明,冰箱里只有國產礦泉水。」她進屋後逕自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跟兩隻玻璃杯。
「我無所謂,喝白開水也行。」他很欣賞牆上那幅墨菊,層層覆覆捻勾勒撇的菊瓣,有一股狂狷不羈的恣意。
他轉個身打量整套紅木嵌貝鈿的明式傢具,紫色的椅墊印著一朵盛開的牡丹;還有一隻窄頸寬肚的梅瓶,斜斜插著幾枝開運竹,將約莫八坪大的客廳點綴得極富中國風。
他點頭贊道:
「你的家布置得很溫馨。」
「這是我大學死黨的家,升大三那年她舉家移民加拿大,她的父母親不放心把房子租給陌生房客,於是半租半託管租給我,每個月只拿我象徵性五千元房租。」她將礦泉水遞給他。
「你真幸運!我的秘書不止一次跟我抱怨市區的房租貴得驚人,若按照她的說法五千元大概只能租一個小房間。」
「是啊,台北居大不易。」
「你彈吉他?」他眼睛倏忽一亮,大步走過去拿起擱在角落的木吉他,隨手彈奏了下。
「彈吉他?不!你太抬舉我了。不瞞你說,我是個音樂白痴,不但看不懂五線譜,就連跟同事去唱KTV也唱得走音,同事耳朵慘遭我魔音穿腦荼毒之際,莫不豎白旗投降拜託我『麥擱唱啊』。」
「哦?那……我猜這把吉他八成是你男朋友用來唱情歌給你聽的?」他酸溜溜猜想。
「錯!這把吉他是我大一加入吉他社時買的。」
「你自嘲是音樂白痴,卻在大學數十種社團中,選擇加入吉他社?」
「呃……我之所以加入吉他社是因為聽學姐說吉他社的社長長得跟金城武一樣帥,所以,班上很多女生都跑去加入吉他社,我也就跟著去湊熱鬧摻一腳啦。」
「結果呢?」
「什麽結果?」
「你們這一群慕名而去的女生,有沒有為了想爭取帥哥社長的青睞爭風吃醋?」
「有。」
「包括你在內?」
「不!我承認白自己是音樂白痴,但,不是花痴。」她做出嚴正聲明後,問:「從你剛才一見到吉他就兩眼發亮,我猜想你一定彈得一手好吉他?」
「我啊……馬馬虎虎啦。」他難得謙虛。
「願不願意來一段自彈自唱?」
「好啊,我還可以接受你點歌。」
「點歌?口氣不小嘛。」
「不過……」
「不過怎樣?」
「這兩年,我全心全意投入商場準備接班,所以,請你不要點新歌。」
「好!我選中古一點的歌,那……就選周華健的『花心』。」
「你點這首『花心』該不是含沙射影或者指桑罵槐吧?」他掀起眼皮子瞅她一眼。
「你呀!你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朝他翻了翻白眼。
「哦?是嗎?你別忘了貴周刊乃狗仔隊大本營,實在很難眼光明磊落的君子聯想在一起。」
「你……」她氣得杏眼圓睜。
「好好好,請你不要生氣,你想聽『花心』,我就唱給你聽。」
他清清喉嚨,用修長的手指靈活撥弄和弦,溫柔低唱——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
你的心忘了季節從不輕易讓人懂
為何不牽我的手共聽日月唱首歌
徐曉瑜深深被他彈奏的琮琮吉他聲以及他低沉磁性的歌聲迷住,她的心像冬雪遇春陽,在他的歌聲中逐漸融化……
何偉傑在有意無意間傾身貼近她,繼續深情唱出:
春去春會來花謝花會再開
只要你願意只要你願意
讀夢滑向你心海
他凝聚兩隻宛如強力電流的俊眸子不停對她放電再放電,感到有點招架不住的她強抑一顆小鹿亂撞的芳心,羞羞垂下眼瞼避開他如火炬般的眼神。
懸吊在客廳天花板上的那盞五花瓣美術燈折射出橘紅燈光,照亮一室溫馨,此時,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蜜氛圍鋪天蓋地從屋子的各個角落覆住他們。
「個人秀表演完畢!你是不是多少給我一點零星掌聲鼓勵鼓勵?」他一曲唱罷拿開吉他。
「嗄?!當然當然!你表演得真棒。」醉在浪漫情歌里的她,趕緊回過神很認真很用力地拍手。
「你喜歡的話,下次再唱給你聽。」
下次?
還有下次嗎?
不!
沒有下次了。
徐曉瑜心知肚明等下周四鏡周刊一出刊,何偉傑保證再度跟她撕破臉,兩人再度反目成仇——今晚,只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一直以為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彈鋼琴或者拉小提琴長大的,吉他應該屬於我們窮孩子的專利。」一架鋼琴跟一把吉他兩者價格懸殊,就連學習的鐘點費都相差好幾倍。
「若拿音樂無國界做延伸,那麽學習樂器也不應分階級。」他先糾正她的偏差觀念,接著說:「我念小四就瘋狂迷上吉他,還拿原子筆在手腕上畫六條吉他弦,
上課時偷偷按著練習。」
「原來你對吉他下過一番苦心學習,難怪彈得頗具職業水準。」
「我在舊金山讀高中時就跟同學組了一個合唱團,每逢周末假期就跑到小型夜總會打工賺外快。」
「不會吧?令尊乃國內數一數二的金融鉅子,你是他的寶貝獨子,要錢儘管開口,何需打工賺外快?」她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
「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我父親每個月固定只給我五百元美金當零用錢。」
「十年前的匯率兌換……一塊美金摺合台幣三十八元左右,五百元美金等於一萬九千元新台幣耶!一個高中生每個月拿這樣多零用錢,換作是我恐怕連作夢都會偷笑。」她想起自己念高中時,父親也是按月給五百元零用錢,不過,她拿的是新台幣,他拿的是美金。
「你想,十七、八歲的年紀最喜歡追漂亮美眉,五百元美金看幾場電影、吃幾頓大餐、送件小禮物就差不多花光光了,不想辦法賺點外快貼補哪行?」
「令尊知道你為了支付戀愛開銷,籌組合唱團到夜總會表演嗎?」
「知道。」
「他不反對?」
「我嫌零用錢不夠花自己想辦法去賺,不倫不搶,我父親不但不反對,還以行動支持我。」
「哦?」
「他在僑界有很多大老闆朋友,他一一打電話請託,若有舉辦宴會需要表演團體務必優先考慮我的合唱團。」
「多開明的父親。」
「我父親為人處世一向本著『給他魚吃,不如教他釣魚』的觀念。」
「很正確的觀念。」
「哪天我引薦你認識我父親,我相信他一定會跟你結為忘年之交。」
「如果他肯接受專訪就更棒了。」她出於職業本能企盼。
「可惜你不是『商業周刊』或者『財訊』,否則,我一定幫你當說客,勸我父親接受你採訪。」他朝她聳聳眉,淺淺訕笑。
「喂!你瞼上是哪一號瞧不起人的表情啊?你以為我們鏡周刊只會做八卦報導?告訴你!我們也曾經做過一系列各行各業傑出人士專訪,哪天我找出來送你閱讀。」
「謝謝啦。」他怪趣地對她眨眨眼。
「對了,蕭賓把機車送到哪裡修理?阿龍想過去看看。」她今天在辦公室打電話跟阿龍致歉,雖然阿龍嘴巴口口聲聲安慰她說沒關係,不過,從他說話的口氣還是不難聽出他的心疼。
其實,這也難怪阿龍心疼,阿龍身邊的朋友都知道那台250cc重型機車,被阿龍當成老婆般照顧有加,現在老婆受傷毀容,他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我辦公室抽屜有修理廠的名片,明天我下班後拿過來給你。」
「萬一我不在家,請你直接扔進信箱。」
「你下班後都幾點回到家?」
「六點半左右。」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休假,避免他起疑竇。
「那我七點鐘過來接你,我們找一家餐廳共進晚餐。」
「不要!」她一口回絕。今天,她靠出賣他領了一筆獎金跟三天假期,心虛的她實在沒這份勇氣跟他共進晚餐。
「你拒絕跟我吃飯?」不會吧?接掌總裁一職的他行情持續看漲,是公認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多少名媛淑女巴望著跟他吃飯套交情呢。
「明天是我每周固定的清潔日……」她胡亂找個理由搪塞。
「你脖子扭傷怎麽打掃?不如……我下班後過來幫你打掃。」他態度認真地提議。
「嗄?你說什麽?你要幫我打掃?」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一雙汪汪水眸因錯愕瞪成一對鬥雞眼。
「我說的話有這麽駭人聽聞嗎?」他那雙清澄的眼睛晶晶亮亮盯著她。
「就算向天借膽,我也不敢勞駕你這位大總裁幫我清潔打掃。」她笑著找理由拒絕。
「你若覺得過意不去,可以……請我吃披薩。」
「就請你吃披薩這麽簡單?」
「如果你覺得光請我吃披薩心裡還是萬般過意不去,想附送一個香吻當甜點,我也不反對。」他眉眼噙笑瞅著她粉粉嫩嫩的雙頰飛上兩朵紅雲,自作主張決定:「好啦!我們就此一言為定!明天下班我會主動過來報到,聽候差遣。」
「我……」她嗡嗡作響的腦袋理不出一條頭緒。
「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晚安。」他搶著截斷她的話,故意不給她開口拒絕的餘地,臨走前,他回頭朝她綻露一抹詭譎痞笑,這才掩上門,蹬蹬蹬地跑下樓梯。
這是怎麽一回事?
她不止一次走在路上遭人強迫推銷產品,也知道有些廠商愛玩什麽強迫中獎的噱頭,更知道台北銀行為了促銷退燒的樂透彩不定期加碼彩金一億元以提升買氣。然而,這些強迫推銷、吸引買氣而強迫加碼都是為了延攬生意,她卻頭一回碰到何偉傑這種強迫別人接受他打掃的人。
困惑不已的她跌坐在椅子上盯著他喝過的水杯悶悶回想——今晚,何偉傑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不再用奚落的口吻跟嘲諷的言詞激怒她,還心情不錯地彈吉他唱情歌給她聽,明天甚至要過來勞動服務幫她打掃。
她不禁懷疑何偉傑的「阿達馬」,是不是短路打結啦?!
不過,對於他無故獻殷勤,她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唯恐他禮中有詐,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再度被他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