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方允澤和程雨姮騎了將近兩個鐘頭的機車,才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他們挑了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搭起帳篷,然後將鞋子一脫,便興奮地衝進水裡大玩特玩;他們兩人互相潑水攻擊對方,然後再取笑彼此像落湯雞般的狼狽模樣。
方允澤還教程雨姮打水漂兒,他好厲害一次可以打好多個圈圈兒呢!程雨姮卻是怎麼學也學不會,當然這又受到方允澤的一番嘲笑。
太陽下山之後,他們燃起了熊熊營火,煮了一鍋泡麵
晚餐后,他們並肩躺在一塊平滑的大石頭上,望著天上的星星聊天。
「我想,暑假過後,我們就不能常常見面了。」程雨姮悵然地說。
「為什麼?」方允澤翻過身,看著程雨姮問。
「暑假過後,我就要升高三了,馬上就要面臨大學聯考,以後課業的壓力會很重,可能就不能常常陪你了。」
「喔。」方允澤輕應一聲,沒有回答什麼。他是不願和程雨姮長久分離,但是那又能如何?他能自私地阻斷她的前程嗎?
「那你呢?未來你打算做什麼?」程雨姮也翻過身凝視著他。
「我呀?」方允澤不知如何回答。未來的路他不像程雨姮一樣走得平順,事事都有人打點妥當,讓她無後顧之憂。絕大多數的時間,他往往必須為了身上背負的重擔而放棄自己的理想!
但是,今年母親的身體好了很多,甚至可以到附近的工廠做些簡單的代工。他……應該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我還不知道。現在我的心裡一片茫然,也不知道該繼續工作好,還是再繼續念書好。」
「其實,你可以參加大學聯考試試看嘛!我相信以你的資質一定沒有問題,而且要是真的沒考上,也不損失什麼呀!」程雨姮鼓勵地說道。
「你希望我去考?」方允澤的眼裡閃出了一道光芒。
「嗯、我當然希望你去考了,最好還是和我念同一所學校,這樣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我……還是得看看情形才能決定,畢竟未來的路還很長,以後究竟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方允澤也很希望能和程雨姮朝朝暮暮、長相廝守,但是家裡的安定還是得能兼顧才行。
提到未來,程雨姮的心裡充滿了不安的恐懼感。誠如方允澤所說,未來的事情變數很多,是他們所無法預料的,將來究竟會怎麼樣,沒有人可以知道。
「允澤,如果說——我是說,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無法在一起
「怎麼會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忘記你的!」方允澤信誓旦旦地允諾。
「真的?」程雨姮高興得露出笑臉。「我也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
看著程雨姮動人的笑顏,方允澤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意亂情迷的他漸漸不受控制地朝她濕潤的粉嫩紅唇移去。
程雨姮眼看著方允澤的臉一寸寸向她靠近,早已察覺出他的意圖,而羞得滿臉通紅。但是她沒有逃避,也不想逃避,只靜靜閉上眼,心甘情願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驚奇。
方允澤很純潔、很純潔地將唇輕輕貼在程雨姮唇上,然後靜止不動;程雨姮的唇遠比他想像的柔軟,吻起來軟軟甜甜的,很舒服。
程雨姮則是緊閉著眼,默默感受來自方允澤唇上的力量,這樣的幸福感覺讓她感動得幾乎想落淚。
從沒有接吻經驗的他們,只單單讓兩唇相觸,就已經感覺到無比的甜蜜了。
深夜,方允澤和程雨姮各據一角蜷縮在租來的狹小帳篷里發抖。他們沒有料到夏日夜晚的山區居然這麼冷,他們躲在睡袋裡,還是冷得不住發顫。
「雨姮,你冷嗎?」方允澤知道自己在問廢話,離她這麼遠都能聽見她牙齒打顫的聲音,她怎麼會不冷?
「我?冷——冷呀!怎麼了?」
「我想……要是你很冷,我們……可以……睡在一起,靠體溫互相取暖就比較不會冷了。我——我不會對你怎樣,你不要怕!」方允澤說著自己都不好意思臉紅了。
程雨姮想了一會兒,二話不說地起身將睡袋搬到方允澤旁邊,然後打開他的睡袋爬進去,躺下之前,她說:
「我——相信你。」
這句話給了方允澤很大的滿足,知道自己在她眼中是值得信賴的,讓他感到無比的驕傲。
就這麼依偎在彼此懷裡取暖,果然讓他們一覺睡到天亮;他們再次醒來,已經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方允澤和程雨姮雙雙爬出帳篷,共同迎接冉冉上升的旭日,新的希望同時在他們體內升起。明天,應該是更美好的明天吧?
「快點吃完早餐,我們到山上去探險吧!」方允澤舉起手,朝氣十足地高聲大喊。
「贊成!」程雨姮也興奮得舉起雙手附議。
吃過簡便的早餐之後,他們沿著山區小徑往更高的山峰爬去,走了一個多鐘頭才終於走到小路的盡頭。
山路盡頭的山壁上有一條細長如綾的美麗瀑在,順著山勢潺潺流下,時而吹起的山風將瀑布的水霧噴得一陣又一陣,煞是好看。
方允澤指著那一陣陣的水霧對程雨姮說:「我看過書上寫,外國人都稱這種水霧瀑布叫做『新娘面紗』,很貼切吧?」
「新娘面紗?好美的說法,被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愈看愈像呢!真有趣!」
瀑布的水霧被陣陣的山風吹襲到他們臉上,冰冰涼涼的非常舒服。
兩人靜靜觀看了一會兒,程雨姮開口道:
「下午我們就要回家了,我真捨不得離開這裡,好希望能永遠住在這裡,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她幽幽地嘆息。
「別難過,以後有的是機會嘛+來等你聯考結束,我再帶你來玩好不好?」方允澤哄道。
「好,你可不許黃牛哦!」程雨姮伸出小指跟他打勾勾。
「放心吧!」方允澤爽快地與她勾了小指,還蓋了手印才算數。
下午吃過飯後,他們將帳篷及睡袋收起夾綁回機車後座,還將自己這兩天製造的垃圾收好,才依依不捨地踏上歸途。
他們回到台北,天空開始飄起濛濛細雨,方允澤直接送程雨姮回家去。
他將機車停在「花園新居」門口,讓她下車。
程雨姮拿起自己的行李,依依不捨地向方允澤道別之後,才慢慢走回家。
方允澤看著程雨姮漸漸走遠了,才發動摩托車正準備離去,不料,忽然自旁邊竄出兩個人影,用力將他拖下機車……
程冠清臉色鐵青地看著剛踏進門的女兒,忍耐了兩天的怒氣即將爆發出來。
雨姮和那個姓方的小子的事,他是早有耳聞,但是一直沒有出面干涉,因為他一直認為就憑姓方那小子的條件,雨姮絕不可能對他認真的,她頂多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找他玩玩而已。
哪知——他們居然敢瞞著他偷偷摸摸地跑去露營?這樣的行為和私奔有什麼兩樣?真是氣死他了!
程雨姮一踏進客廳就感受到家裡怪異的氣氛,她發現父親竟然反常地在家;母親則一臉凝重地坐在一旁,就連平常一派瀟洒的妹妹小敏都收起她那副吊兒啷噹的模樣,沉默地閉著嘴坐在另一側,連口香糖都不敢嚼。
通常這種情形就是爸爸真正發怒的時候,而且恐怕這回氣得不輕,她聞得到「山雨欲來風滿樓」那股不尋常的氣息。
「爸、媽,你們怎麼都在家?今天公司不忙嗎?」她小心地出聲打招呼。
「忙?再忙也沒有你忙?」程冠清冷哼著站起來,指著程雨姮的鼻子問道:「說!這兩天你到哪裡去了?」
「我……我跟媽說過了,我和朋友去露營。」程雨姮囁嚅回答著。從小時候起她就很怕父親,受日本式教育的父親是那麼嚴肅,令人無法親近。
「朋友?和誰?」
「是……張淑萍……」
「說謊!」程冠清大力拍桌怒喝:「已經有人看到你們在一起了,你還想騙我?」
「我……」程雨姮咬著唇,低下頭不敢應話。
程冠清氣極地在客廳里踱著步,不一會他走到女兒面前問:「我問你,你——跟那姓方的小子到什麼樣的程度了?你們可有做出敗壞門風的事來?」
「沒有!爸爸,我們之間是清白的!」程雨姮連忙搖頭否認,她抬起頭偷瞧了父親一眼,唯諾地說:「爸……請你答應,讓我和允澤在一起,我們……是真心相愛——」
「住口!」程冠清聽得更加冒火,當場一個巴掌就甩過去,痛得程雨姮登時淚如雨下。
從小到大爸爸不曾打過她,如今下手這麼重,她哪承受得了?
「你懂得什麼叫愛?愛能當飯吃嗎?」程冠清愈說愈火,氣急敗壞地吼道:「你什麼人不好找,偏偏找個工地的工頭?你是存心來氣我的是不是?我——怎麼會有你這麼不長進的女兒?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冠清,彆氣彆氣,雨姮知道錯了,你就熄熄火吧!」程雨姮的母親連忙在一旁替丈夫拍背順氣,邊暗示女兒來向父親認錯。「雨姮,快向爸爸認錯。」
程雨姮還來不及開口,客廳的門就被人打開,接著方允澤被公司里兩個同事押進來,他的臉上掛了彩,烏黑的眼圈證明剛才有人挾怨報復、藉機公報私仇。
即使自己已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但看到方允澤受傷,程雨姮還是忍不住想上前看看他的傷勢。
程之敏眼明手快拉住她,小聲地說:「姊!你不想活啦?爸這麼生氣,你還敢過去?」
程冠清一見方允澤立刻大步走到他面前罵道:「姓方的!我讓你進公司,從一個挑磚的小工栽培到你成為工頭,是要你盡心儘力為公司效命,不是要你來打我女兒主意的,你知不知道。」
「董事長,我……我對雨姮是認真的,求您成全我們!」方允澤剛才被人痛毆一頓,現在完全提不起力氣大聲說話,只能用近乎哀嗚的語調乞求。
「認真?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敢到我面前來談認真?」
「我知道我現在很窮,不能給雨姮過好日子,但是我會努力的!我會認真地念書考大學,甚至念研究所,念博士,我會拚命地賺錢,給雨姮一個安定的家!求您答應……」
「哈!努力?窮光蛋就是窮光蛋,再多努力也沒有用。」程冠清的眼裡出現了一抹鄙夷的神色。「況且,你也得看看雨姮願不願意和你認真啊!」他繼而嘆了一口氣說:「我們夫妻都忙,小敏的個性又比較好強,雨姮一直都很寂寞,我們知道她只是在利用你,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們一向寵愛雨姮,什麼事都順著她,她就難免比較自私和任性一點。」
「不!我不相信雨姮會這樣!雨姮,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方允澤急得想衝上前去拉住程雨姮好好問個清楚,但是程冠清那兩個爪牙拉著他不放,讓他難以跨越雷池一步。
「雨姮,你告訴他,你對他可是認真的?你——是真的喜歡他嗎?」程冠清轉頭追問女兒。他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以眼神警告程雨姮,不要杵逆他的意思!
「我……」程雨姮支吾著不敢回答,剛才爸爸那一巴掌已經把她的膽子全打掉了,她再也沒有違抗父親的勇氣。
「呸!方允澤,你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人家大秀怎麼會看得上你呀?」
「對啊!少在這裡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工作多做點,夢呀——就少做了吧!」
押他進來的兩個同事在一旁對方允澤冷嘲熱諷,但是方允澤署若罔聞,他只定定看著程雨姮說:
「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只要你給我一個答案。」
嚇壞了的程雨姮哪敢回答他?她兩眼含淚一逕盯著面前的地板,不敢有半點反應。
程冠清看見女兒這種沉默態度,原有的怒氣也消了一半,他示意手下放開方允澤然後老奸巨滑地安慰方允澤:
「其實,這件事說來說去都是我們雨姮不對,不如這樣吧!這件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你還是可以在冠清建設繼續持下去,我也會繼續提拔你,但是你和雨姮之間不可以再有來往,這一點你做得到吧?」程冠清說話的神情,彷彿施予方允澤極大的恩惠似的。
方允澤依舊不理會他,只拖著蹣珊的步伐走到程雨姮面前一字字問道:
「董事長說的是真的嗎?你——是因為寂寞才來找我?」
程雨姮別開臉,根本不敢看向方允澤,她……害怕看他臉上的表情,也憎恨自己的懦弱無能,但是,她更畏懼爸爸的權威呀!
方允澤將她這種無言的反應視同默認,他面色慘白地點點頭說:
「我——明白了。」
他轉過身,用受傷的腿一跛一跛地走向大門。
程冠清在他身後再次強調:「我說過,你還是可以繼續在冠清建設待下去,只要你笞應不再糾纏雨姮,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怎麼樣?」
方允澤的回答是——沉默。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直直走出程家大門。
程雨姮眼看方允澤離開,終於忍不住要追出去,她才剛走到大門邊,父親冰冷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了過來:
「如果你敢走出這個大門,就永遠不要再回來,我不會再承認你是我程冠清的女兒!」
程雨姮剛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霎時崩潰了,舉高了的腳卻怎麼也跨不出那道門襤,她在心裡不斷掙扎猶豫著:
是爸爸……還是允澤?我只能選一個……是爸爸……還是允澤……
下不了決心的她,只能倚在門邊,含著淚眼睜睜看著方允澤今人心酸的背影一拐一拐地踱入台北午後蒙蒙的細雨中,慢慢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那個星期六上午,程雨姮瞞著父親偷偷蹺課跑到方允澤住的地方,想要請求他的原諒。
但是,方家母子原先租賃的房子早已搬得空蕩蕩,他也已經不見蹤影了!後來。程雨姮才知道,方允澤再也沒有回公司去。
他——是徹底地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