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深秋時分的夜裡,當略帶寒意的微風輕拂過喬府後院之際,一輪半圓明月正高掛天邊,隨著那回蕩在院內的悠揚琴音,抖落了一地皎潔月光,似乎正是有意要看清,院中那兩張如出水芙蕖般嬌嫩的絕世容顏。

大喬一身純白綢衫,坐在院中石几前撫弄著古琴,在銀白色月光映照廠,周身彷彿籠罩在一層薄霧中,本就端麗難言的臉龐,益發顯得不似塵世中人;而小喬身著鵝黃綢衫,靜靜地坐在一旁賠聽姐姐撫琴,小小的瓜子臉上神情肅穆,柳眉微蹙,似乎從琴聲中聽出了些什麼。

在大喬青蔥也似的纖指撥弄下,幽雅動聽的旋律更加地婉轉纏綿,猶似女子的呢哺細語,又好似輕聲嘆息;起初音符輕盈跳躍,顯得無比甜蜜歡愉,但是過得片刻,那音韻幾個盤旋,卻逐漸低沉了下去,像是隱含怨忽;忽喜忽憂、又嗅又樂,深。情款款、難捨難忘,難以理情心中所思。左思右想良久,沒奈何,終究只能一聲輕嘆,在心底低呼幾聲心上人的名字,音符幾下輕顫后,琴聲就此悄然終止。

一曲既罷,大喬不發一言,手撫琴身,卻只是楞楞地望著前方出神。

小喬見此情狀,想要開口,卻又有些猶豫,不禁沉吟。

兩人各有所思,一時之間,院中唯一的聲音,只剩下卿卿蟲鳴聲。

就在小喬將言而未言之際,突然自兩人身後,傳來了幾下掌聲,接著,一個蒼老而雄渾的聲音大聲說道:

「好!彈得真是好極了!」

掌聲及讚美,將大喬和小喬的思緒同時拉回到現實里來,兩人回頭一瞧,只見父親緩緩步人院里。

「爹。」二女同時起身相迎。大喬柔聲問道:「時候不早了,爹怎麼還沒有就寢?」

「聽得如此天籟琴音,如何能睡?」喬公笑呵呵地,逕自走到石几旁坐下,一面示意女兒們就座。「寧兒今日怎麼有如此雅興,這麼晚了,還待在這裡彈琴呢?」

大喬微笑回答:「今晚的夜色這麼美,於夜光下撫琴,也是一件美事啊。」

「是嗎?」喬公捻須微笑,慈愛地瞧著大女兒嬌美的面龐。

適才他在書房內,正於燈下展卷就讀時,忽然聽到窗外傳來美妙琴聲,將一曲「有所思」奏得情致纏綿,深得曲意。他本身也是善於撫琴、精研琴藝之人,聽得如此音韻,心中不由得暗暗叫好,索性放下手中竹簡,出房察看。

他原以為如此琴音,應是出自於對音樂極有天賦的小女兒之手,不料漫步到後院一瞧,這才發現彈琴之人,竟然是向來只喜騎馬射箭的大女兒。在鼓掌叫好之餘,心下也不自禁地感到詫異。

喬公與女兒們感情甚親,因此心裡明白,女兒雖然同是一母所生,性格卻迥然相異,小喬自幼熱情外顯,要笑便笑、想哭就哭,從不怕別人笑話於她,因此當撫琴之際,諸般感情表達十分細微之處,亦能在她的巧手彈奏下—一呈現,琴韻自然扣人心弦、無比動人;而大喬的性格較之妹妹則顯得要內斂許多,所奏琴音向來平和恬靜,難見內心所思,如今她卻將這一曲描寫思慕情人的曲調,奏得這般令人感動,莫非……她心中已有意中人了?

一想到此處,喬公心中又是高興、又有些許不舍,但終究是喜悅之情佔了大部分。倘若女兒能嫁給她真心喜愛的男子,小兩口甜甜蜜蜜一輩子,他也就能放心了;因此喬公微微一笑,對大喬說:

「寧兒,有件事爹想問你,這裡沒有外人,你可要老實回答才是。」

聽到父親這麼問,大喬心下驚疑不定,什麼事要說得這麼神秘?難道是爹已經發現自己假扮男人去見討逆將軍的事了嗎?但是她悄悄抬眼觀察,卻見父親臉上並無怒色,反而顯得十分喜悅,如此神情,應該與那件事無關吧?

既然如此,自己實在無須心虛,於是大喬十分溫順地應說:「好的。爹請儘管問吧。」

喬公微笑地凝視著女兒,柔聲問說:「寧兒,你是不是有鐘意的男子啦?」

此語一出,兩個女孩兒驚詫無比,不禁同樣睜大了眼,但是神色卻是迥然相異。小喬睜圓了一雙烏溜溜的杏眼,顯得既好奇。又驚訝;而大喬聞言,臉蛋卻是倏地湧上了一波紅暈,但是只一瞬間,卻又回復了她一貫的寧定:

「爹,你怎麼知道……」

「爹,沒有這回事……」

大喬和小喬不約而同地同時開口說話,但回答的語意竟是完全相反;姐妹倆不由得同時住了口,互望了一眼。

「這是怎麼回事啊?」喬公看看大女兒。再看看小女兒,不解地問。

大喬搶在妹妹開口前,鎮定如恆地微笑說:「爹,您是從哪兒聽來這個謠言的?女兒根本就沒有什麼心上人啊。」說罷,悄悄地瞥了小喬一眼,暗示她不可多言。

儘管大喬面不改色,把持得極好,但是喬公偏偏就坐在她面前,早就將她先前扭捏羞怯的神態給瞧了個分明,有了先人為主的想法。因此見到女兒否認,他先是一楞,然後哈哈笑了起來:「這裡沒有外人,又是關係你終身幸福的大事,寧兒切莫害羞,就爽爽快快他說了出來吧。」

「真的沒有啊,爹,您就別多心了吧。」大喬卻是怎麼也不肯承認,反而一直追問說:「到底是誰,居然敢在您面前亂嚼舌根的?」

「這還用得著人說嗎?」喬公微笑:「剛才你在琴音中,早就把心事給泄露出來啦。傻孩子,這是件好事啊,何必要瞞著參呢?那位有幸得到我喬某人的女兒青睞的男子,只要人品端端正正,又能真心地疼愛你。照顧你、那麼爹是不會反對你嫁給他的。」

「爹,您這是說到哪裡去啦!」大喬這才知道,原來泄底的竟是自己。不過她仍是嘴硬地說:「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啊,再說,琴音又怎能說得准呢?妹妹也沒有鐘意的男子啊,她還不是能深得『柏舟』、『卷耳』等曲的精髓嗎?」

小喬得到姐姐的暗示后,就乖乖地在旁一直默不作聲,這回聽到竟然扯上了自己,杏眼兒不由得睜得更大了。

「你們都是我的女兒,我怎會不了解你們?」喬公笑說,「若是璃兒奏出這樣的味道來,我倒不怎麼驚訝、因為璃兒向來感情豐富;但是寧兒你可就不同了,若非心有所感,又怎會將這種詠情曲調奏得如此美妙呢?」

大喬聽得父親分析得如此頭頭是道,又想起自己平日彈琴時;也確實只喜彈「出塞曲」等豪情萬丈的曲子,別的則不怎麼用心去詮釋,不禁為之語塞;白皙的皮膚隱隱透出一層啡紅,囁嚅了好一會,才說:

「女兒是因為今天夜裡氣氛太好,這才有感而發地彈了這首『有所思』,倒不是因為心中有思慕的人的關係。」轉而撒嬌他說:「爹,讓女兒多陪著您不好嗎?何必要急著將女兒嫁出去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人倫之常啊。」喬公笑著說:「你也已經十八歲啦,為你找個好婆家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娘也已經催過我好幾遍啦。」

其實不必父親提醒,大喬自己也已有所認知。但是一想到要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甚至連一句話也不曾說過的人做妻子,大喬心理就有說不出的恐慌,但這又是無可避免的命運:想著想著,心了不禁黯然,低頭不語。

而喬公見女兒仍是一逕否認到底,心下也正自沉吟,莫非其中有什麼難言之隱?然而他這個粗豪的大男人,心思遠不如女孩兒家細膩,就算是想破了頭,只怕也猜不出答案來,正在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追問之際,忽然在不經意間,瞥見了端坐在一旁的小女兒眼神閃爍,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氣。

喬公如墜人五里迷霧的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一抹靈光。兩姐妹感情向來極好,可以說是無話不談,姐姐若真的遇見了鐘意的男子,應該會一五一十地告訴妹妹,而瞧小喬的神情,只怕也是知情的。既然姐姐不肯說,那麼回頭再偷偷地詢問妹妹也可以,倘若真有什麼困難之處,做父親的悄悄地去解決了,讓女兒能夠歡歡喜喜地披嫁衫,這才是最高明的方法啊。

一旦想通了此節,喬公心中立即豁然開朗,但是他怕女兒倘若察覺出自己的用心,會覺得失了面子,因此臉上仍刻意裝出一副失望的神氣,嘆道:

「唉,為父的原本還以為,這次真能將你託付給你真心喜愛的人了,不料竟是一場誤會唉。」

大喬不知喬公是故意做作,聽得父親長吁短嘆的,不禁心中內疚,低喊了一聲:「爹……」

喬公對她搖搖手。示意她不必再說,「既然如此。那就沒事了,你和璃兒還是早些休息吧。別回房裡又偷看兵書了」說罷,又長嘆一聲后,這才緩緩站起身來,慢慢地朝屋內走去。

兩姐妹齊齊目送著父親離開。小喬伸手輕輕拍胸,吐出了一口長氣,慶幸父沒有轉而詢問自己,免去她左右為難的窘境;但是轉頭看著大喬,卻見姐姐凝視著父親的背影,眉尖微蹙,臉上的神色卻顯得十分為難。

小喬微覺奇怪,忍不住問說:「姐姐,你在想些什麼啊?爹已經不追究了啊。」

大喬不答,只是轉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然而小喬卻從那盈盈眼波中,瞧出了惆悵、堅決,以及歉疚的神情,她不由得瞪大了眼。

「姐,你——」

大喬將食指放在唇上,同時搖了搖頭,示意她噤聲,然後定一定神,隨即轉頭輕聲呼喚:「爹!」

喬公一腳本來已經要跨進屋內,卻忽然聽到女兒的聲音,當即停步,回頭詢問:「什麼事啊?」

「爹,女兒有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爹能答應。」

「不情之請?」喬公聽得女兒這麼形容,心裡覺得奇怪,索性轉身回到院中,微笑地對大女兒說:「是什麼樣的不情之請,倒是說來聽聽啊。」

「嗯……是這樣的,爹,昨天女兒清查過糧倉中的貯米,發現還存有兩個而今年的收成又好,足足可以使未來一、兩年內不愁缺糧,所以女兒想……斗膽請爹答應,將一捆米捐做軍糧,資助討逆將軍。」

「捐做軍糧?」喬公怎麼也想不到,女兒的不情之請,竟然會是這件事。他一驚之下,心中立即生出了許多疑問,凝視著大喬低垂的臉龐,脫口便問:「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大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抬起頭來,以懇求的眼神望著父親:「爹,討逆將軍胸懷大志,兼且用兵如神,又能任用賢能,在這亂世中,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豪傑人物,咱們這一因米糧雖然不足以助他微平亂事,但盡咱們所有,助他多打下一個城池,便多一個城中的百姓免受貪官污吏的剝削。爹,請您答應女兒這個請求吧!」

看到大喬淚盈於睫、楚楚可憐的神色,即使是鐵石心腸也會被融化,而且她這番話又說得人情人理,喬公望著女兒,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深以為是。但是女兒為何會有如此想法,卻令他疑竇滿腹,愈想愈不對勁。

但見大喬如此迫切地乞求自己首肯,喬公索性說道:

「寧兒,要我答應倒不是難事,只是你得先說個明白,你這念頭是打哪兒來的?單憑口耳相傳,你又怎能確知孫策是真正的豪傑人物,並非浪得虛名呢?」

其實早在開口之前,大喬便已十分清楚,這個要求雖然心意甚佳,但是太過突兀,精明如父親,肯定非要問個明白不可,但若是過得幾日再找個好機會提出這個要求,又怕那時孫策的大軍已經開拔出城,雖然有心,卻巳時不我予了啊。

想到白天會面時,孫策是如何地表示激賞自己的見識,又是如何情致殷殷地邀她暢談天下情勢,這分知遇之情,現在想起,大喬心中依然有著「士為知己者死」的激動喜悅;然而投身於孫策麾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此唯一能報答他的方式。就只有在軍糧上助他小小的一臂之力了,即使因而被父親責罵,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況且這次會面,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尚有周欽、高驥、洪曄等三人在場,他日這三人遇到父親,於情於理都會問起「喬斐至宛城拜會討逆將軍」這件事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與其讓父親到那時再來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答,倒不如現在就先但白招供一切吧。

經過短暫的沉吟后,大喬心意已決,於是鼓起了勇氣,說:

「倘若爹真的願意成全女兒的心愿,女兒自當將一切稟告與多知情。」隨即便但然將自己如何假扮喬斐去拜見孫策之事簡略說了。至於曾經和小喬討論過此事、又得到湘兒的幫助等情,自然略過了不說,只是以自己擔心他人從中作梗,因而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計劃等語輕描淡寫地帶過。

小喬是早在姐姐踏進家門后不久,就已經聽說了詳細的經過,並且得到姐姐的叮囑,此刻自然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而喬公則是皺起了眉頭,仔細傾聽,臉上神色愈聽卻是愈顯凝重。直等到大喬完全敘述完畢之後不禁長嘆一聲:

「寧兒,你如此膽大妄為,我可真不知該拿你如何才是了。」

大喬低聲說:「女兒明白。爹要如何責罰,女兒絕無怨言。」

喬公又是一聲嘆息,搖了搖頭,想了一想,又問說:「你確定其它人,包括討逆將軍在內,沒有人發現你的身份嗎?」

「是的,女兒確定。」

「如此自是最好。」喬公微微頷首之後,仰頭望天,皺著眉不發一言,顯然心中正在思考些什麼;而兩姐妹見父親如此神情,自然也不敢出聲打擾。

喬公雙自望著天上明月,年少時的舊事,因受到了女兒適才的敘述所引發,卻在這片刻里驀地兜上心頭來。

五十多年前,他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時,還是個飛揚跋扈,喜好遊歷四海、仗劍行俠的任性少年,及至而立之年,才受到真正的高人所啟發,開始潛心向學,立志以救國救民為念。回想起過去年少輕狂時的所作所為,雖然如今思之,亦甚覺荒唐,但實在也是個難得的回憶。

他想著想著,嘴邊不自禁地露出一絲微笑來,回頭看著大女兒,只見她低著頭,淡淡的月光映照在她頸后白膩的肌膚上,當真是如明珠美工般,隱隱散發出柔和的光澤來。

喬公在心底對自己嘆了一口氣。他明知大女兒的容貌雖然柔美斯文,骨子裡的個性,卻竟是和自己十分相似,倘若是他在十八歲。血氣方剛之時,得以遇見如孫策這般的傳奇豪傑人物,當然也會想盡辦法,只求能夠一睹真正英雄的丰采,何況是從未踏足其它州境的女兒;如此想來,對於大喬的衝動行為,喬公竟感到能夠理解了。

何況喬公也十分明白,大喬胸中才學,絕不遜於鬚眉,若非身為女子,她大可以堂而皇乏地登門拜訪討逆將軍,求遇明主、大展所長,何必如此偷偷摸摸、大費周章呢?

這麼一連串地想來,喬公對女兒的行為,竟是愈想愈是同情,頗感為難地沉吟了半晌,終究還是不忍心責罰了。只有長嘆一聲,說道:

「寧見,你這麼做,實在是過於危險了,但是爹能了解你的苦衷,所以這次的事,爹就不再處罰你了,不過以後千萬可別再這樣了,明白嗎?」搖搖頭,低聲說:「但願這事可真是做得天衣無縫。」

「謝謝爹,女兒明白。爹請放心,女兒確定沒有人看出我的真實身分。」大喬見爹不因此而責罰自己,不免喜出望外,但是她心中還有更挂念的事:「那麼關於軍糧之事……」

對於捐獻軍糧,喬公倒是早有定見,點點頭說道:「爹相信你親眼所見,趕明兒個一早,我就差人將一捆米運至官署,捐做軍糧。」

大喬驚喜交集,顫聲說:「多謝爹……多謝爹的成全……」不禁轉頭朝妹妹望去,只見小喬也正看著自己,嬌美的臉龐上亦是笑容滿面,正自為她高興。

「能為天下百姓盡點心力,正是我輩中人所應為之事,這倒沒什麼稀奇。」喬公微微一笑之後,頓了頓,又皺起了眉頭,「不過這其中又有些難處了。本來這事該我自己親自去辦,以表敬意,但是這兩日我有要事在身,明日一早便得出城去,倘若緩得幾日,又怕大軍近日內便要離城……」一句話沒有說完,即陷入沉思中,顯然在考慮此事該如何解決。

正在苦惱間,原先在旁一直沒有出聲的小喬,忽然開口說道:「爹,女兒心中倒有個主意,只是不知成不成。」

喬公白眉一軒,驚奇地看著小女兒:「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小喬笑著說:「爹既然擔心討逆將軍發現這事後,會降罪於咱們,但是在他發現之前,咱們實在也不須要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招認一切。女兒是想,不如讓姐姐再扮一次二堂兄,捐出軍糧,如此一來,就算日後討逆將軍發現,也應該會念在資助軍糧這個小小的功德上,將功折罪才是。」

大喬心知妹妹有心要幫助自己,不禁感激地望著她;而喬公想了一想之後,卻說:「你說得固然有理,但是想那討逆將軍東征西伐,雖然年輕,卻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是讓寧兒在地面前多扮一次阿斐,不是就多一分被看穿的危險嗎?」

小喬胸有成竹地微笑說:「想那大軍出征在即,討逆將軍練兵講武都來不及了,豈有時間於官署內閑坐呢?姐姐只須趁將軍不在時,把軍糧送到官署前,留下謁帖,讓那府中的管家清清楚楚地瞧見了,是這位喬斐喬先生親自送來,他稟報將軍時一形容,將軍也就明白了。」

喬公持須一笑:「小丫頭滿腦子就凈是在想這些奇奇怪怪的念頭。」

嘴上是這麼說,仔細思考之後,覺得這個方法也是個可行之道,女兒不必見到討逆將軍,卻又有人證物證足以證明是女兒所送去的。

於是他點點頭說:

「那麼就依璃兒所說吧。寧兒,明天一早,你便要湘兒到市場里雇輛騾車,順便探聽清楚將軍在不在府里,然後揀個他不在的時機,送到府上便是。」接著壓低了聲音,又說:「寧兒、璃兒,你們兩人千萬切記,這事連家裡的人都務必要隱瞞起來,免得人多口雜,反而壞事,若是寧兒須要幫助,就讓湘兒扮做個小書僮,陪你一道兒去吧。」

大喬應道:「是。」

小喬卻拉著父親的衣袖問說:「爹,為什麼要讓湘兒陪姐姐去?她又沒扮過男孩子,走沒兩步路就被人看穿了,還不如由我來扮呢。」

喬公微笑說:「湘兒扮的是書僮,任誰也不會多看一眼,就算扮得不像也無妨啊。」

她們姐妹倆一條心,大喬聽妹妹這麼問,轉念一想,便已明其理,知道妹妹心裡其實是希望,說不定能藉此機會見到孫策一面;而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麼祈盼呢?所以也就幫著勸父親說:「爹,妹妹向來比我機靈得多,若是能有她同行,就等於是多了一個好幫手呢,如此一來,這件事就只有咱們父女三人知道,連湘兒也不知,這樣不是更安全嗎?」

小喬本來嘟起了小嘴,正要抗議,聽到姐姐幫自己說話,又高興了起來,急忙點頭說:「是啊。是啊,姐姐說得很有道理呢。」

喬公依然搖頭。「若是依我本意,是絕不會想寧兒再見到討逆將軍的,免得橫生枝節,只不過是看在此事能讓寧兒將功折罪的分上,不得不然。你們兩姐妹不但容貌相似,又都是女扮男裝,同時出現,只會讓人更加疑心,實非良策啊。」語氣轉為柔和:「璃兒聽爹的話,還是別去湊熱鬧了吧。」

大喬聽到父親這麼說來,心下慚愧,不敢再開口了。

而小喬觀察父親神情.雖然明白他的心意甚堅.但是仍舊努力替自己爭取說:「我可不是去湊熱鬧的,我是想去幫姐姐的忙呢。」

喬公慈愛地摸摸小女兒的一頭秀髮,微笑說:「都說好了要揀將軍不在府中的時候送糧去,如此一來,當然見不到將軍,那官署也沒什麼好看的,你又何必堅持要跟著去呢?」轉頭正色對大喬說:「寧兒,我既然已經應允你送軍糧給討逆將軍,你就不能再去見他,當然也不可以從中搗鬼,偏揀將軍在府中時才去。這點你明白嗎?」

喬公一番話雖然明著是對大女兒說的,其實卻也有意向小女兒暗示,此行肯定不能如願見到孫策,所以她也別忙著爭辯了。

大喬得到父親應允送出米糧,心裡已是感激萬分,不敢再有所求了!再一想到先前擅自妄為,已經讓父親多麼為難了,歉疚之情油然而生,低聲說:「是的,爹,女兒明白。」

而小喬冰雪聰明,自然也聽出了父親的意思,又見姐姐帶著慚愧的神情應允了下來,知道這條路是行不通了;她靈活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心中已另有計較,但是臉上不動聲色,硬是做出了十分委屈的表情,一聲不出,只是一張紅潤的小嘴卻嘟得高高的。

而喬公看大女兒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小女兒雖然滿臉不甘願,卻也不再開口反駁,心裡滿意,於是溫言安慰說;「寧兒、璃兒,你們這次雖然見不到孫策這個豪傑人物,但是也不用喪氣,爹自會替你們留意,找兩個才情能與你們相匹配的好夫婿,到時候你們想不見真正的豪傑謀士,只怕亦不可得呢。」

大喬聞言.只是抿嘴一笑。

但是小喬可就毫不客氣,葉嗤一聲笑了出來,嚷嚷著說:「爹,你別哄我啦,天底下哪有這麼多的英雄豪傑可嫁呀?」

喬公見只說幾句話,就讓小女兒轉愁為喜,他也不禁笑了:「怎會沒有?這時代才人輩出,竟爭之激烈,直可與戰國時代相比,英雄豪傑可多得很呢。」說著說著,站起身來:「那麼明日之事,就照我剛才所說的去辦。我這就回房歇息去了,外邊夜深露重,待在院子里久了,受了風寒可不是玩的,你們也快些就寢去吧。」

「是的,爹。」

待喬公步人屋內后,大喬轉頭看著身旁的妹妹。

微風輕拂,揚起了小喬的秀髮,露出白玉般雙頰,但見她臉上依然帶著微笑。讓大喬心裡感到萬分地過意不去,只有拉著妹妹的小手,低聲說:「妹妹,姐姐無能,沒辦法勸得爹應允讓你一同前去,真是對不起你。」

小喬笑著回答:「姐姐別內疚,該來的躲不掉,說不定改日我只不過在街上走著,就偏偏碰巧遇上討逆將軍經過,把他瞧了個清清楚楚呢。姐姐不必擔心我啦,還是早點就寢吧,明天一早你不是還要送米糧去官署嗎?不早點休息怎麼有力氣精神去應付那裡的管家呢?」

大喬看到小喬一瞼明朗的笑容,還有心情說笑,按理說,她應該感到放心了才是,但是,她總覺得在小喬那雙靈活的眼眸中,隱隱約約地,似乎有什麼心眼兒藏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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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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