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賤人去死」四個宇就刻在韓雅昕的桌上，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她以前不是沒碰過校園暴力，只是這次有點誇張。才剛轉學來新學校能惹到誰？她身上有散發出那麼耀眼的光芒，足以刺激到某些人嗎？
韓雅昕左思右想，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程允飛。她是惹到他、得罪他，所以他有動機整她。
趁著下課時間，韓雅昕叫住他。「班長，我有事想問你。」今天沒把事情搞清楚她不會罷休。
「哦？」看她一臉認真的表情，挺有趣的，原本想離開教室出去透氣的程允飛坐回位子，用慵懶的口氣問：「什麼事？」
「這是你做的，對不對？」她想破頭也只想到他，一定是因為那一拳的關係，不過，用這種方式報復也太卑鄙無恥了。
突如其來面對韓雅昕氣憤的指控，程允飛皺起眉頭，似乎仍處於狀況外。
「我做的？我做了什麼？」他揚起俊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刻在她桌子上的字。「賤人去死？你刻的？」
只要心智正常的人都不會在自己桌上刻這四個字吧？韓雅昕忿忿地說：「你不要演戲了！我知道你很氣我打你的事，如果看我不順眼，我們光明正大打一場，不要私底下用這種小人的手段。」她輕蔑地睨著他，口氣很不屑。
程允飛終於搞清楚她的意思了，她在指控他。他眯起眼睛，嘴角浮起笑意，只覺得很荒謬。「聽說有些人為了得到別人的注意，會不擇手段。」
韓雅昕感覺他似乎意有所指。「你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也許是你這個轉學生故意用這種方法引起別人注意你。」他依舊笑笑的，眸中卻有種冷淡的光芒。
「你說我故意做這種事？！」韓雅昕氣得一肚子火，被人惡意中傷已經夠慘，竟然還被冤枉！「你憑什麼這樣說我？！你有證據嗎？！」
「你還不是隨便冤枉我。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他冷冷地反問。
韓雅昕頓時語塞。她的確沒證據，全憑自己的猜測。可是……她咬著唇，苦惱地說：「不管我怎麼努力想，我得罪過的人就只有你啊。」
她那張男孩子氣的臉蛋流露出的無奈，竟有一種惹人憐愛的姿態，程允飛凝望著她，剛剛那被冤枉的悶氣稍稍平復，畢竟她不是出於惡意，是真的很煩惱。
「得罪我？你什麼時候得罪過我？」他好奇地追問。
韓雅昕一愣，吶吶說道：「那個……就是那一拳……」其實是他罪有應得，誰叫他講那麼難聽的話。
程允飛先是怔愣住，接著哈哈大笑，俊俏的臉龐流露一種難得的輕鬆，就好像聽見什麼天大的笑話似。
他的笑聲爽朗，彷彿他根本不在意，是她自己多想似的。韓雅欣突然覺得尷尬。「你笑什麼？」
程允飛止住笑聲，傾身向前直視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如果你真的得罪我，下場不會只是桌子被刻字，我保證你不會想繼續待在這裡。」
可怕的人！明明掛著笑容的臉卻讓人不寒而慄，韓雅昕吞口口水，不得不承認有些人還是別得罪得好。
不過，這不代表她怕程允飛，應該說討厭和敬而遠之比較類似她的心情。總之，她以後還是會繼續維持現在對待他的方式，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我知道了，以後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老大您，請記得提醒小的我趕快跟您道歉。」韓雅昕笑中帶刺，話里儘是諷刺。程允飛倒是不以為意，直腸子跟陰險，他比較欣賞前者的個性。
他的視線停留在韓雅昕的桌上，問：「那是什麼時候刻的？」
「昨天打你一拳之後，今天我的桌子就被人刻字了。」她不滿地抱怨。
原來如此。難怪她會聯想到是他做的，時間點如此湊巧……程允飛思索一會，問：「你確定除了我以外，你沒有跟其他學生超過衝突？」
「我才轉來幾天，又沒出過鋒頭，除了打你一拳……我能跟誰起衝突？」
這個問題程允飛也想不出答案，有時候，得罪人的理由很微妙。他思索了一會，提出建議：「我猜那個人應該還會繼續下手，你乾脆去換一副新的桌椅，然後今天放學后偷偷躲在教室堵人。」
韓雅昕一聽，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那個人還會出現？」
「我不知道，賭賭看。不然你還有更好的方法？」他唇畔浮現一抹輕蔑的笑意。「還是要我幫你向老師報告？」
韓雅昕受不了他看扁她，硬著頭皮回道：「不需要，我可以自己解決。」
「不錯，有志氣。」程允飛讚賞地為她鼓鼓掌，俊臉露出的表情倒是貼切地反映出他想看好戲的心思。
韓雅昕瞪他一眼，懶得理他。「可是晚上偷偷留在學校，被警衛發現就慘了。」她開始煩惱，如果真被巡邏的校警抓到，說不定會被校規處置。
「發現就發現，有什麼大不了？」程允飛無所謂地聳肩。「如果不想抓到那個人，隨便你。」
她怎麼可能不想抓到那個人，她比誰都想趕快找到那個卑鄙小人！韓雅昕咬咬牙，下定決心。「好，我會先想辦法說服我爸媽。等一下就去換新的桌椅，然後放學以後我偷偷埋伏在教室里，一定要抓到那個卑鄙小人。」
程允飛微微一笑，糾正她：「是我們。」
「啊？」韓雅昕驚愕地瞪著他。「你也要來？」他沒必要這麼熱心吧？
「我是班長，總不能讓你單獨留在教室一整晚，而且方法是我想出來的，我也想知道有沒有用。」他拍拍她的肩膀，笑笑說：「等等我陪你一起去搬桌椅。」
程允飛突然變得這樣「熱心助人」真讓她嚇一大眺，直到上課鐘聲響了，韓雅昕還獃獃的望著他，納悶不已。他絕不可能出於一片好心，到底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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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擠喔，你可不可以不要靠我這麼近？」
「噓，小聲點，你想昭告天下我們人躲在這裡？」
韓雅昕霎時啞口，只能繼續忍受跟程允飛的臉龐幾乎要黏在一起的距離，他們的呼息交纏，眼對眼，身體相疊，姿勢有夠曖昧。
為了抓那個偷刻她桌椅的人，今晚她決定埋伏在教室里，沒想到程允飛硬是要插一腳，連她選擇躲在講桌底下他也跟著一起擠。
兩個人的身高都很高，手長腳長，塞一個人就很勉強，何況是兩個人。
這討厭的程允飛該不會還把她當成男的吧？韓雅昕和他肌膚相親，直覺很不舒服，但程允飛卻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管怎麼男孩子氣，她終究是個女生，他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你一直看著我，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程允飛眨眨漂亮的眼睛，兩手頗自在地擱在腦後，和她的尷尬形成強烈對比。「我先講清楚，待在這裡我不會不舒服，要是你不喜歡，我可不會自動出去。」
韓雅昕氣得牙痒痒，好想一口咬掉他高挺的鼻子。這所貴族學校不是有禮儀課程？怎麼這個全校第一名的學生沒學到半點紳士風度，還這麼拽是什麼意思？
偏偏教室里就這講桌底下空間夠寬，後頭的柜子她又擠不進去，總不能要她躲在桌子底下，那樣馬上就被人一眼看透。
為了抓到犯人，今晚就暫時忍忍吧。
韓雅昕把身體更往桌子底下擠，不服輸地說：「誰說我不喜歡！？這個位子我要定了，別想要我讓。」
夜幕低垂，教室里的光線昏暗不明，韓雅昕一雙大眼睛宛如星星，瑩瑩發亮，深刻突出的五官很有魅力，程允飛第一次仔細端詳她的模樣，不得不承認韓雅昕其實是個很亮眼的女生，只差沒好好打扮，嘲笑她像男生、像人妖的自己應該是眼睛給不明物體糊到了。
他別開眼，口氣淡漠地說：「你高興就好。」
韓雅昕看他好像不大想搭理她，也盡量讓自己的身體能離他遠一點。她可不想象學校里其他師生要刻意討好他，可惜總有免不了黏在一起的部分。
程允飛倒是對她產生了興趣。這個感覺和蔚朗中學里絕大部分女學生有著截然不同氣質的女孩，到底為什麼來念這所學校？
純粹為了滿足好奇心，他開口問：「你為什麼來念蔚朗？」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韓雅昕愣住。這個問題問起來簡單，要回答還真有點難。「因為我家突然變得有錢，我爸媽希望我能讀比較好的學校，所以就送我來念這裡。」簡單說，她是任爸媽擺布的傀儡，既然不是她出錢，也就沒理由反對。
「我知道了，」他點點頭，已經明了她的意思。「你家是暴發戶。」
韓雅昕聳聳肩，算是默認。
「那你畢業以後也要出國讀書？」
她皺起眉頭，不解地反問：「為什麼我要出國讀書？難道你畢業以後要出國？」
「不只我，這裡大部分的學生都一樣。蔚朗中學最大的特色就是課程設計專門幫助學生申請外國學校，除了有很豐富的社團活動和課外活動，還有份量很重的英語課，又強迫學生修第二外國語。」他頓了頓，看她好像現在才理解自己讀的是什麼樣的學校，他納悶地問：「難道你不出國？」
「我嗎？」韓雅昕想了想，搖頭說：「我應該還是留在國內念大學吧。」
這時，程允飛終於明白她爸媽送她來念蔚朗中學的目的，原來非常單純。
「該不會你爸爸媽媽花大錢送你進來，只是希望你變得淑女一點，是不是？」
韓雅昕無話反駁，因為事實就是如此。眼見她越來越男孩子氣，她家又多了一筆天上掉下來的遺產，她爸媽才痛下決定送她來念蔚朗中學，希望她能變成淑女。
天下父母心，程允飛可以體會韓雅昕爸媽的苦心，誰叫他一開始也誤認她的性別……他挑了挑眉，利眸緩慢掃射她全身，調侃：「不過……你變成淑女？」感覺需要很漫長的時間。
那種帶著很大懷疑的口氣讓韓雅昕頗不爽。「對啦！我現在是不像，可你沒聽過「潛移默化」嗎？我爸媽花大錢送我來念蔚朗中學，每天相處的同學都是大少爺、大小姐，就算我的本性是沒氣質的暴發戶，遲早也會有淑女的味道吧。」
「你有沒有照過鏡子？不要好高騖遠，先讓自己有點女生的味道就行了。」他不客氣地吐槽：「要是知道你來念新學校也動不動就想跟人打架，我看你爸媽會想哭，白白浪費錢。」
「程允飛，你說夠了沒？！」韓雅昕真佩服自己的耐性，竟能繼續容忍他那張毒嘴。
程允飛不發一語的凝視著她，想象她被「潛移默化」成學校里其他女生的模樣，眸底隱約有些惋惜。「想要有女人味是好事，希望別連個性都跟著變了。」
原本還想大聲抗議的韓雅昕愣住，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跟你相處不需要裝模作樣。」他淡淡地說，有種感慨的意味。
這是在誇獎她嗎？韓雅昕頗不以為然。講得真好聽！到底是誰一開始把她當成男生的？現在她想變成淑女，又投反對票？果然是怪眙！
韓雅昕還想說什麼，程允飛突然朝她靠過來，她驚訝地瞠眼，直覺就是反抗，他的力氣卻更大，壓得她無法動彈，厚實的大掌硬是覆住她的嘴。
他暖暖的氣息在她耳邊繚繞，低語著：「別動，有聲音……」
聲音？剛才和他聊得忘我，一時還真忘記自己來這裡的目的，此時安靜下來，她側耳傾聽，除了自己和程允飛的呼吸聲，還有逐漸朝這間教室移動的腳步聲……
兩人相對望，瞬間交會無言的默契。難道就是他們要等待的人？
韓雅昕屏息以待。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嘩一聲，教室門被拉開，那人走進來了。
她興奮得想衝出去抓人，程允飛更用力地按住她，要她別輕舉妄動。
「再等一等。」他用極低的音量在她耳邊說，接著緩緩放開她，悄悄地從講桌底下探出頭，觀看那人的動靜。
韓雅昕緊張得一顆心怦怦亂跳，這回她沒跟他理論，完全聽從他的意思，也慢慢地從另一邊探出頭，黑暗中只見那人影果真踱步到她的桌椅前，一手拿著手電筒簡，另一手則從懷裡掏出美工刀。
「去死！」低沉的聲音從那人口中吐出，好像真的跟她有什麼血海深仇似。韓雅昕不禁發愣，總覺得那聲音在哪裡聽過，並不陌生。
接下來程允飛的舉動更讓她吃驚，只見他輕輕拿起講桌上擺放的粉筆，循著微弱的光源，迅速且準確地朝那人丟過去——
「啊！」打到了，那人發出痛叫聲。
韓雅昕瞠目結舌，朝程允飛低喊：「你在幹什麼？！」
「好玩嘛。」程允飛露出頗無辜的笑臉，還大方遞給她幾支粉筆。「你也丟丟看。」
「你瘋了？！」真是怪胎，腦袋結構果然與尋常人不同。
「是誰？」那人警覺地拿著手電筒簡四處照。
「噓。」程允飛還大剌刺比手勢要她小聲一點，真讓韓雅昕怒火中燒。他果然是來看熱鬧的。
「快出來！」手電筒簡的燈光在幽闇的教室里顯得特別明亮，似乎察覺到他們正躲在講桌底下。
程允飛眼看已經被發現，於是大大方方從講桌下鑽出來，聳聳肩說：「是我。」
那人似乎沒料到會看到程允飛，驚嚇之餘手竟鬆開了，鏘一聲，美工刀掉在地上，手電筒也沒拿穩。韓雅昕從薄弱的燈光認出那人的臉。是曲昭彥！
「你為什麼在這裡？」曲昭彥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程允飛微笑以對。「那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他沒回答，將眼神移到也從講桌底下走出來的韓雅昕，眸里的驚愕又更深了。
韓雅昕趁這時候打開教室的燈，清楚看到曲昭彥陽剛的臉龐，即使是現行犯，他卻絲毫無悔意，依舊一副倨傲的神態。
「曲昭彥，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我哪裡得罪你？」她簡直一頭霧水，兩人同年級卻不同班，而她除了那次親眼目睹他跟程允飛打架外，和他根本沒交集，他為什麼這麼討厭她？
曲昭彥鎖緊眉頭，俊臉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鬱悶，或許他是怎麼也沒料到會被當場抓包，而且還是被這兩個人抓到。
程允飛輕聲說：「曲昭彥，雖然我們是多年的朋友，可是你做出這種事，我也替你覺得丟臉。」
這番話說得輕鬆，言外之意卻顯得沉重。誰想被自己的朋友看輕？
一看見程允飛眼底對他的輕蔑，曲昭彥動搖了，哼口氣說：「我不甘心！我挑戰你那麼多次，一次也沒打贏過你，可是她……」他怒瞪韓雅昕。「為什麼她可以打你一拳，我卻打不到你？！」
面對曲昭彥的憤憤不平，韓雅昕一時還真反應不過來。難道曲昭彥這樣惡整他，是因為嫉護她可以打程允飛一拳？
「有沒有搞錯？！你自己沒本事就遷怒於我？！」她特地埋伏一晚，卻得到這種結果，真讓她哭笑不得。
「你又知道什麼！我跟程允飛——」曲昭彥還想辯解，程允飛直接打斷他的話，不想再繼續聽他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
他淡淡地說：「曲昭彥，你做錯了，跟她道歉。」
「我——」
「道歉。」
程允飛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看起來就像對什麼都滿不在乎，這回卻露出嚴厲的臉色。曲昭彥知道自己真的惹他生氣了，即使心中極不情願，卻還是跟韓雅昕說：「對不起。」他不想讓自己認定的對手鄙視他的作為。
韓雅昕搖搖頭，無奈地說：「希望你以後別這麼幼稚……對了，不要忘記幫我換一張新桌子。」看到桌子又被刻字，真讓她心痛。
曲昭彥沒多說什麼，不過臉上的表情很清楚顯露出正努力在忍耐韓雅昕說話的口氣。他瞥程允飛一眼，看見他唇邊漾起滿意的微笑，一顆緊繃的心總算放鬆。他只在乎跟程允飛之間的友誼，現在應該可以放心了。
他默默撿起掉在地上的手電筒和美工刀后，挺直腰桿離開，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韓雅昕不由得分析起這位帥哥的心態。為什麼他會想跟程允飛挑戰，還以打倒他為目標？看他似乎很在乎程允飛，他們到底是朋友還是敵人？
她算是被男生之間詭異的友情給波及到的無辜受害者吧。
眼看曲昭彥走遠，韓雅昕關好燈，跟著程允飛一起離開教室，漫步在黑壓壓、毫無人煙的靜謐走廊，窗戶外頭的星光點綴著室內，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情調。
程允飛用頗真誠的口吻對她說：「韓雅昕，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
「要我保密可以，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跟曲昭彥到底什麼關係。」她對這份孽緣真是好奇啊。「你們是不是朋友？」
「亦敵亦友。」程允飛輕聲說著，想了一下，又補充：「我們都在國外長大，從小認識，算是世交，長輩之間有交情，事業上有合作也有競爭，我們年齡相近，被比較是很正常的事。」
「被比較？那他是不是都比不贏你？」韓雅昕無意間點出殘酷的事實。「我看你們打架的時候，你都讓著他，其它地方該不會也是這樣，所以你只是把他當成消遣，排解你無聊的時間？」
他無所謂似的聳肩，說：「隨便你怎麼想。」
果真把曲昭彥當成消遣時間用的玩具。上次看他打完架，嘴巴還一直嚷著無聊……韓雅昕不由得同情起曲昭彥的遭遇，虧他還真心把他當成對手，結果程允飛根本不把他當一回事。雖然不屑他的作為，但今晚程允飛的確是幫了她大忙，倒是她先前曾誤會他，沒有證據就指控是他做的，到現在她都還沒跟他道歉過。
韓雅昕深吸一口氣，吞吞吐吐地說：「那個……程允飛，我也要跟你……」要跟自己討厭的人道歉還真是難以啟齒。
她還沒開口，程允飛突然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星空，校園裡的空氣流動著花香和清新的青草氣息。
韓雅昕也跟著停住，眼前一望無際的夜空點綴著數不清的星子，令她不禁讚歎出聲：「好多星星……」
由於蔚朗中學位於郊區，不會受到霓虹燈的千擾，才能在夜晚被星星包圍吧。從小生長在都市裡的韓雅昕還是第一次體會到億萬顆星的遼闊。
程允飛伸手指著星空，彷彿在指引她。「有沒有看到正北方那顆星星……那顆……那是北極星。」
韓雅昕白他一眼：雖然她不是頂聰明，但也不至於沒常識吧。
「我知道。」她學他的姿勢，也伸手指著天空。「哪，有沒有看到七顆星星像個勺子一樣排列，那就是北斗七星，是大熊星座的一部分，分別是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看清楚了嗎？」
不服輸的個性，有趣……程允飛原本仰望著星空，將視線移轉到身旁的女孩，那張英氣煥發的臉蛋帶著孩子氣的勝利，眼睛閃閃發亮。
他微微一笑，躬身正對著她，說：「天上的星星看久了也沒意思，我送你一顆星星，要不要？」
「你？」韓雅昕蹙起眉頭，這個自以為是的怪胎又在想什麼鬼主意了？「你該不會想送我動物園裡的『猩猩』吧？我可沒興趣，我家沒地方養喔。」
程允飛沒多解釋，輕推了推她的肩膀，說：「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對他，韓雅昕沒信心，到時候被整的人一定是她。「我要回家，而且如果被警衛發現我們現在還留在學校就慘了。」到目前為止還沒被校警抓包，已經夠好運了。
程允飛並沒有因此而妥協，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強勢的語氣說：「跟我來。」語畢，也不管她的抗議，逕自拉著她往花房的方向走。
「喂，程允飛，我已經說過我不要！」這個人的耳朵是不是裝了開關器，不想聽的就自動按掉？
黑夜籠罩的校園幽幽靜靜，除了兩人的腳步聲，耳邊只聽得見蟲鳴聲，花房又位於偏僻的角落，韓雅昕心裡的恐懼越來越深。這個程允飛會不會是表裡不一的變態？很多變態都長得人模人樣，發起瘋來就現出本色，而且今晚的月亮還特別圓……
幸虧只是她的想象力豐富，程允飛一帶她來到花房前就鬆開她的手，獨自在花圃旁低頭尋覓；韓雅昕揉揉自己被他大力抓著的手，都抓出紅印了，這個程允飛一點都沒把她當成女生對待。
小型花房的門已經鎖緊，周圍一片花團錦簇，韓雅昕不知道程允飛在搞什麼鬼，乾脆自己走到一旁大樹下休息，只見程允飛雙手緊合著朝她走來，好像藏著什麼寶貝，瞼上帶著神秘兮兮的笑容。
「喏，要接好。」
他伸出雙手，韓雅昕卻是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當他打開雙手，掌心裡緩緩地現出一閃一滅的光點；韓雅昕睜大眼睛想看清楚，那微弱的光點輕拍翅膀，飛出他的手心，越飛越高……原來是螢火蟲。
韓雅昕沒有伸手去抓，屏息看著光點逐漸遠去，有種深陷夢境的恍惚感。
程允飛好像早料到她的反應，聳聳肩說：「我已經送你了，是你自己沒接好。」
韓雅昕這才回過神，挑眉。「我也不稀罕，這種『星星』我自己會抓。」說完話，她打算去剛才程允飛待的花圃，走沒幾步又折回，她看著他笑說：「一起來，兩個人比較好玩。」
對她的邀請，程允飛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待在你身邊。」他可不是反應遲鈍的笨蛋，敏銳察覺到她對他若有似無的排斥感。
「看情況而定。」其實是因為她搞不清楚他到底在哪裡找到螢火蟲。
兩個人在花叢間尋尋覓覓，還差點頭撞頭，韓雅昕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收穫，沮喪地蹲下來。「算了，不要找了，我們回家吧。」
程允飛沒有輕易放棄，朝她揮揮手。「過來這裡。」
韓雅昕又重新打起精神，靠近他。「你找到了？」
「噓。」程允飛暗示她要安靜，免得嚇跑螢火蟲。
韓雅昕乖乖閉嘴，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果真在花叢間發現了黃綠色的光點。
「哇，真的有！」她低聲驚呼，其實只有零星的光點，可看在韓雅昕眼中就像挖掘到從未被發現的寶藏，讓她興奮不已，眼中閃爍著比星子更美的光芒。
光點在她周遭環繞著，程允飛凝望她欣喜的臉龐，嘴邊緩緩揚起溫柔的笑容。這麼簡單的一點小事就可以讓她快樂，該說她是個毫無心機又單純的傻瓜嗎？
那麼，因為這個傻瓜而感到溫柔的自己又算什麼？
他不喜歡這種被牽絆的感覺，於是，他選擇忽略。
「這麼晚回去會不會挨罵？」
他像是若無其事的發問，卻讓韓雅昕嚇一跳。他該不會是在關心她吧？不會吧？被他關心的感覺有點恐怖……
「我已經跟我爸媽說今晚會在周靜玟家過夜，等一下我會去她家找她。」
他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點頭。「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韓雅昕如墜五里霧中。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不知道又在計畫什麼。
「走吧。」他說，一樣沒理會她的反應，逕自轉過身就要離開；韓雅昕趕緊追上他，她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陰森可怕的校園。
「啊！」因為走得太匆忙，一個沒站穩，腳下知道踢到什麼東西，她直直撲上程允飛的背，程允飛聽到她的叫聲轉過來，剛好一把將她抱住。
韓雅昕慢慢抬起頭，程允飛黑幽幽的眼眸又默不作聲的端詳著她。
糟糕！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故意的？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可千萬不要誤會她。「對不起，因為太黑了我沒看清楚……」
這種姿勢真的很曖昧，比剛才躲在講桌底下的氣氛更詭異，他的眼神有種穿透人的魔力，韓雅昕寧願他開口，只要他一說話，就會破壞所有可能的羅曼蒂克幻想。
可是，他偏偏什麼話也不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弄得她越來越不自在，覺得好尷尬。
畢竟程允飛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男生，被這麼帥的男生緊盯住不放，她又不是石頭，怎可能無動於衷……
「程允飛，你不是說要回家……」心臟不規則地怦怦亂跳，韓雅昕懊惱地暗罵自己。真沒用！連嘴巴這麼壞的男生都抵擋不住，一定會被他瞧不起的。
她試著掙脫，他卻沒有放開的意思，不過他開口說話了。
「仔細看你的臉，你的五官很漂亮，只要稍微改造一下就是個美少女了。」
他是不是吃錯藥？嘴巴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甜，怪怪的……「美少女就免了，別再把我當成男生或人妖就好了。」韓雅昕乾笑，那些話她大概一生都不會忘。她的嘲諷他沒放在心上，他一隻手捧起她的臉，望著她的眼睛好認真。
「看久了，讓我有股衝動想要吻你。」
說著，他俊俏的瞼孔還真的湊過來，韓雅昕緊張地閉起眼睛，嘴巴也閉得緊緊的。不要啊，難道她守了十七年的初吻就要斷送在這個討人厭的男生嘴上？
程允飛的嘴唇停在五公分的距離處，眼前是一張皺成一團的肉包子臉，這個粗魯又男孩子氣的女生擺出這種表情，是有多不甘願？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是強暴犯，他會淪落到必須強吻一個女生？
韓雅昕等了半天都沒動靜，悄悄地睜開右眼，正好直直對上程允飛冷靜的雙眸，他嘴邊是好整以暇的笑，她猛地瞠大眼睛，領悟到自己被耍了！
「我當然是開玩笑，你還當真？」他鬆開她，用不當一回事的態度說，輕輕鬆鬆的模樣好像她剛才的緊張是個大笑話。
果然是在耍她！韓雅昕氣得牙痒痒。這個人大概不玩弄人心裡就不爽快，幸好她沒當真，否則一定被他笑死。「我沒當真喔，你不要以為我喜歡你，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她非常強調「不喜歡」三個字。
「是嗎？你明明就很想要我吻你。」
「我沒有，是你自己在幻想。」
「不然，你剛才為什麼閉眼睛？」
「我嘴巴閉得很緊，你沒看見？」
「嘴巴閉得緊有什麼用？」他朝她眨眼睛。「你不知道我可以很輕易打開你的小嘴？」
韓雅昕臉紅了，聽聽那是什麼口氣！
「要不要試試？」他眼裡閃爍調皮的光芒。
「不要！」
兩人邊鬥嘴邊走到圍牆邊；既然是偷偷留校，就不可能從大門口離開。程允飛輕鬆一躍就跳上牆，在上頭坐好后朝她伸出手。「來，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來。」
韓雅昕不想理會他的「施捨」，對他扮鬼臉。「不需要。」說完，她試著自己攀上牆，雖然她的運動細胞還不錯，不過面對高牆還是有點力不從心，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程允飛環起雙臂，唇畔帶著笑意，悠哉地望著她，看她那張不喜歡認輸的臉龐，就讓他打心底忍不住想捉弄她。「行不行？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不要的話我就先走了。」他佯裝要離開。
「你別走！」韓雅昕趕緊叫住他。一臂之力就一臂之力，現在先離開學校最重要，她可不想被警衛抓到。
程允飛笑笑地面對她。「要我幫忙？」
「對啦。」她不甘心地說。
「要人幫忙是這種態度？」他搖頭，嘆息道：「連『請』都不會說，我的『一臂之力』還真廉價。」
韓雅昕咬牙切齒。「程允飛，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他聳聳肩。「不要就算了。」
眼見他真要離開，韓雅昕再度叫住他。「回來！」面對他頗得意的神情，她心不甘情不願放軟音調說：「『請』你助我一臂之力。」
程允飛微微一笑，滿意地點頭。「早說不就好了，其實我很樂於助人。」
樂於助人？韓雅昕實在佩服他說這話時竟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但礙於對他有所求，就暫時先將不滿放在心裡。
緊緊握住他伸出的手，他強力一拉，她很快順勢攀上牆，韓雅昕有些驚訝，程允飛的力氣之大出乎她意料，令她著實體會到男女之間的差異。
如果那時候她揍了他一拳，而他也跟著回敬一拳，說不定她的臉可能需要送醫院整型……她應該慶幸自己身為女人才逃過一劫？
兩人一起跳下圍牆，牆邊停了一輛轎車，好像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車內的司機一看見程允飛，立刻下車幫他開後車門。
「少爺。」年輕的司機態度必恭必敬，程允飛掃他一眼，接著又把視線移到韓雅昕身上。
「我送你去周靜玟家。」
「不需要。」韓雅昕不想繼續欠他人情。
「上來。」他用一種勸撫小孩的口氣說。
韓雅昕斂容。他真以為她是軟柿子，只能聽他的命令？「我不要。」
「是嗎？你不要就算了。」他倒是沒有勉強她，獨自坐進車內，臨走前不忘打開車窗，好心地詢問她：「對了，這麼晚了你要怎麼回家？」
韓雅昕這時才發現她好像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不管搭公車或計程車都得先獨自走一段路……
程允飛又露出更善意的笑容，說：「還有，提醒你這條路好像有點『不幹凈』，你自己要小心。」
不幹凈？韓雅昕的臉色倏地慘白，感覺好像有陣陰風朝她吹來，她打個寒顫。
「Peter，開車。」
「等一下！」
「什麼事？」程允飛眨眨無辜的眼睛，唇邊掛著無害的微笑。
「那個……這裡沒車可搭，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可以搭公車或是計程車的地方？」她吞吞吐吐地說。
「好。」他大方答應，沒有為難，為她打開後車門。
韓雅昕望著敞開的車門，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但終究還是屈服了。而這一送，是直接送到周靜玟家門口。
這晚，她再度體會想要拒絕程允飛的「好意」，根本是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