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同的無奈？

他和她有相同的無奈？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那樣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江孟菲思索著該不該進一步追問之際，一顆小皮球突地滾到腳邊，中斷了她的思緒。

她彎身撿起那顆印有卡通圖案的軟皮球，起身時看到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指著她手上的皮球說：「姊姊，那顆球是我的。」

「這是你的喔？」

她睞了小妹妹一眼，柔聲說道：「醫院的走廊不是遊戲場，不可以在這裡玩球喔！」

「為什麼？」小女孩疑惑地瞠大雙眼。

「因為這裡人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生病的人。你這樣跑來跑去，要是撞到那些生了病、身體已經很不舒服的人，他們不就更不舒服了嗎？」她耐著性子解釋給小女孩聽，臉上不見半點不耐。

「喔……」

女孩沉吟了聲，約莫明白她的意思，綻開一抹天真的笑容。「我知道了，姊姊，那現在能不能把球還給我了？」

「當然可以！」

她笑了笑，摸摸女孩的頭，把球還給女孩，一回頭髮現穆鋒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你幹麼這樣看我？」

「我滿意外你對小孩那麼有耐心。」

他原以為她會給女孩一個白眼，或警告女孩不可以在醫院的走廊上亂跑什麼的，但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溫柔、親切，著實出乎他的預料。

「小朋友嘛，跟她計較幹麼？只不過還是得教會她該有的規矩，不然以後就麻煩嘍～～」

她聳聳肩，沒將他的誤解放在心上。

「江孟菲小姐。」

她話才剛說完，護士小姐就打開診間的門喊道。

「換我了！」

她連忙跳起來走進診間，護士為她拆掉腳上的紗布，醫生看了看傷口，塗上薄薄一層葯，終於宣布她脫離苦海。

「恭喜你痊癒了，不必拿葯，也不用再來換藥了。」

「謝謝。」

這好消息讓她綻開淺笑，拿回自己的健保卡走出診間。

等待批價挂號的人不多，結完帳走在醫院的長廊上，她拉了拉身邊的穆鋒。「欸，醫生說我痊癒了，那……我是不是可以開始上班了？」

「我實在沒看過比你還愛上班的人。」穆鋒沒好氣地笑出來。

「不是我愛上班，只是待業久了，在家閑得發慌……」她硬生生打住，沒好氣地瞪他。「反正像你這種大老闆，是不會懂我們小老百姓的無奈啦！」

「這麼說不公平喔，老闆也是人，也有你無法想象的無奈。」只要是人都會遇到困境，他也是一樣。

「說到這個，你在車上說有跟我一樣的無奈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好幾十分鐘，正好乘機問清楚。

「嗯……」

穆鋒沉吟了下，似乎盤算著該如何開口。「其實我目前的處境跟你滿類似的，讓我有點頭痛。」

他一開始原本沒打算讓外人知道這件事，但當兩人有了相同際遇，就有「同病相憐」之感，好像不說出來心裡就不痛快，他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把自己的狀況說給她聽。

「我哪有什麼處……」

她才一開口，就想到他剛才在車上說的話。「你是說家人催我找對象的事？難道你也被催了？」

「對啊，更可怕的是，催我的人是我外婆。」

穆鋒苦笑，她用了「也」這個字，讓他的無力感稍稍得到變態的平衡。「她要我在三個月內找到喜歡的女人，不然就要收回我的繼承權。」

收回他手上的嚴氏股票，雖不等於除去他的繼承權，但為免還得解釋所有表兄弟間的持股來由和比例分配，他索性一言以蔽之。

「那麼嚴重？！」她窒了窒，驚呼出聲。

畢竟他的身家背景不是秘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嚴氏金控」老董事長的外孫，但當場聽到什麼繼承權的事，還是覺得很SHOCK。

「對啊！」

領著她走出醫院，他的嘴角雖然微微上揚，但看得出來並不是打從心裡感到快樂。

「那你還不趕快想辦法解決？」

見鬼了！他怎麼還笑得出來？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穆鋒當成朋友了，聽到他遇到如此嚴重的事情，便無法控制地跟著緊張起來。

「怎麼想辦法？我總不能隨便找個人充數吧？」

走到停車場，他按下遙控鎖，拉開車門要她上車。「先上車再說吧！」

江孟菲坐在車裡，認真地想著他說的那句「找個人充數」的可能。

「欸～～你外婆的意思是，三個月內找到喜歡的人，然後呢？要進展到什麼程度才算數？」

等他上車、關上車門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發問。

喜歡的女人這個條件太籠統了，外表的喜歡、個性的喜歡都叫喜歡啊！況且要交往到什麼樣的程度才算過關？聽起來一點準則都沒有。

況且，短短三個月內要找到真命天女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她懷疑他外婆根本是故意找他麻煩。

不過，所謂「受人點滴，必當湧泉以報」，沖著這幾天他為自己做了這麼多「勞動服務」，她理當有所回饋，因此她想先搞懂他外婆開出的條件到底是什麼，再來想有沒有誰能配合，設法幫他矇混過關。

「雖然是沒到那麼嚴苛的地步啦，但也絕對不是用普通異性朋友就可以交代過去的。」

他繫上安全帶，發現她真的很聰慧，連這細節都想到了。「雖然我外婆七十多歲了，但她的腦袋靈活得很，沒那麼容易被我唬咔過去。」

「所以？至少要同居嗎？」

她蹙眉，這顯然增加了不少困難度，在於人選方面。

一個好好的女孩當然不太可能配合演這種戲，畢竟得考慮到名節等問題，且也不可能找人妻，萬一演著演著不小心擦槍走火怎麼辦？她這牽線者豈不罪大惡極？

不行不行，她承擔不起這個罪名，得再好好想想才行。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

他發動車子上路，有趣地偷覷她一眼。「幹麼？突然善心大發，想幫我喔？」

「欸！什麼叫『突然善心大發』？」她攢起眉，瞪他。「對啦，我承認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看在你天天載我到醫院換藥的分上，回頭幫你一次也不為過吧！」

她像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氣死！

「生氣啦？」

見她撇開臉面向窗外，他竟反常地想笑。

其實她的情緒很好掌握，喜怒哀樂全寫在那張清麗的小臉上。

經由這些天密集的互動，他開始認識她、了解她，發現這小妮子性格率真，喜怒形於色，有時甚至還很溫柔，並不似外表那麼酷。

這是他以往認識及交往的女人里，從不曾出現過的性格特質，而令他詫異的是自己不但一點都不排斥，還覺得相處起來很輕鬆愉快。

或許一開始是他「服務」了她，但孟菲現在給他的感覺不像相識不久的上司和下屬，而是把他當朋友，為他擔憂、心煩，不論她是不是為了感謝他的「服務」而有這等反應，他都難以自持地產生些許喜悅。

「你是我未來的老闆耶！我哪敢對你生氣。」

她輕哼一聲，酸溜溜地道。

「呵～～你放心，我不會記仇的。」他保證。

「哈哈哈！越強調自己不會記仇的人，其實最會記仇了。」她張嘴誇張地乾笑三大聲，嘲諷道。

當她三歲小孩，還是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女生？哪有那麼好騙，嘖～～

「哈哈～～」他被她逗得開心，放聲大笑。「好啦，說真的，你想怎麼幫我？」

「當然是幫你找個對象啊！」

他外婆想要他交女朋友，那她就幫他準備一個女朋友啊，這還要問？「看你是要高瘦型、可愛型，還是冷艷型……」她扳開手指細數著。

「我要不會對我動情的那一型。」

不等她說完，他已經有了定見。

「啊？」

不對他動情的是哪種類型？她愣在那，腦子一時之間轉不過來。

「先找個對象讓我外婆安心，等三個月期限過後，再以個性不合或無法溝通等理由分手，這個風波應該就會過去。」他注視著前方車道，悠悠地道。

她張大小嘴，好半晌發不出聲來。

「幹麼？」

發現她愣在一旁，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

「哇～～你心機好重喔！」

天啊！跟他相處絕對要小心點，不然被賣了還傻傻地幫忙數錢呢！

穆鋒笑了笑，不認為自己哪裡有錯。「長輩要求不合理時，總得適時反擊，不然只有吃悶虧的分。」

是這樣嗎？

「現在我腦袋裡一團亂，得先回去看看有哪些人符合你的條件。」

好吧，他有他的想法，她不予置評，反正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個人選，好解決他的問題。

「我倒覺得有個人挺符合我的要求。」他思考了一會兒后，突然說道。

「啊？」

怎麼？他有認識她的朋友嗎？

江孟菲愣了愣，下一秒馬上追問：「誰啊？」

「你嘍！」

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直接點名。

「嗄？！」她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們倆現在處境差不多，所以很適合。」

他揚唇一笑，開始遊說她當他的『共犯』。「你被家裡催著找對象，我也一樣，這樣看來，我們兩個好像配合起來最妥當。」

她啞口無言。

依他這種說法，她不配合好像也說不過去，況且他說得沒錯，她與他有相同的困擾，或許一起合作並不是件壞事……

「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幫我？」

嚴格來說應該不是幫他，而是創造雙贏的局面。

「嗯……我回去想想看再回復你。」

＊＊＊

「娃娃，你看看這些照片。」

晚餐過後，劉惠如不知打哪兒找來一堆照片，二話不說便往她桌上一擺。

「這什麼東西？」

她一臉莫名地探頭過去，赫然發現那是一堆男性的照片，霎時心下打了個突。「這些照片要幹麼？」

「當然是給你相親用的啊！」劉惠如理所當然地道。

「啊？我又沒說我要相親！」

她嚇一大跳，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你都二十七歲了，還不趕快找個對象嫁了，難不成想在家裡當老姑婆？」

劉惠如雙手叉腰，將壓在心裡數年的牢騷一股腦兒炮轟出來。「你也不想想，我們鄰居那個周阿妹，她媽上個月終於把她給嫁出去了；巷口那個吳小倩，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了，還有那個……」

「吼～～」

江孟菲受不了地大吼出聲，成功抑止劉惠如的叨念。「我知道我知道，每隔十天半個月，你就會把那些人給搬出來念一次，別人家的家事你如數家珍，到底你是誰的媽啊？」

「就因為我是你媽才要念你。」

劉惠如拉了張椅子坐下，苦口婆心地勸道：「我說過很多次了，爸媽不能陪你一輩子，所以你要找個對象託付終身，好讓我們安心啊！」

江孟菲咬了咬唇，噤聲不語。

「你看你弟弟，有個仔仔可以繼承香火，小霞也有學浩可以照顧她，現在媽最擔心的就只有你，難道你就不能交個男朋友讓我放心嗎？」劉惠如像在背書一樣念得超順。

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一套？江孟菲暗自嘆了口氣，開始認真思考白天穆鋒提到的那件事的可能性。

如果她假裝跟穆鋒交往，這既可以幫他達成外婆的要求，又可以讓老媽安心，思來想去都是個雙方獲利的好方法，她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反正他要一個不會對他動情的女生嘛，這點自信她有——

她相信男女之間有純友誼，她把他當朋友，他應該也是，兩人就算假扮成男女朋友，只要彼此心裡劃清界線，任別人怎麼說，應該都不會擦出火花才對。

「是不是我交了男朋友，你就不會逼我相親？」

她像是在做最後確認般提問。

「當然啊，不過你不能隨便找個阿貓阿狗來敷衍我，要我看得上眼的才行。」劉惠如擔心女兒會隨便找個人來應付，趕緊補了個但書。

「好。」

江孟菲深吸口氣，像下了重要決定般慎重地盯著母親的眼。「這個人我保證你一定滿意，而且滿意得不得了。」

＊＊＊

為了和穆鋒喬定兩人的「陰謀」，江孟菲顧不得時間已晚，洗完澡后馬上打電話給穆鋒。

「喂，我穆鋒。」

響了三、五聲后他接起電話，聲音有些沙啞。

「我是江孟菲，對不起，你睡了嗎？」

隱約察覺自己似乎打擾到他睡眠，她不由分說地先道歉再說。

「喔～～還沒，我還沒睡著。」

他的聲音透著笑意，好像挺開心接到她的來電。「怎了，這麼晚還不睡？」

「欸……我是想問你，之前說的那個還算不算數？」

她開始有點後悔當時沒有直接答應他，現在才來提這話題，感覺像倒貼他似的，亂沒面子一把。

「哪個？」

他立即聯想到自己邀約她當「共犯」一事，但她沒有說清楚，他就打算裝傻佯裝不知。

「……你故意的吼！」

她窒了窒，小臉沒來由一陣火熱。

「嘿，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能不能說清楚一點？」

他啞聲失笑，小心不讓她聽到自己的笑聲。

「就是幫你騙你外婆那件事啦！」

她懊惱地捶了下床板，覺得自己被他耍著玩。

「嗯哼，你是要問我，那個提議還算不算數嗎？」

約莫猜到她打來的目的，噙在他唇邊的笑意擴大再擴大。

「對啦！」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應道。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的打算沒變，就看你的決定了。」

他倚著床頭櫃，舒適地閉上眼，等著她回復。

「拜託！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翻翻白眼，假裝沒看到還擺在自己房裡五斗柜上的照片。

「我媽不知道去哪找來一堆男人的照片給我，竟然要我去相親，相親耶！什麼年代了還相親？！」

原來她媽媽比他外婆還急，照理說，他聽到這件事應該會有些幸災樂禍，但光想到伯母找來一堆男人照片給她挑，就一整個笑不出來。

「事實上，現在很多年輕人都走回頭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談感情，所以參加相親跟婚友社的還不少。」他一時厘不清自己複雜的心情從何而來，不太專心地應道。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相親喔？」

聽穆鋒這麼一說，她的心情突然很低落，唉，可能真是她錯失了答應他的最佳時機，所以他才反悔了吧！

「喔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猛地回神，趕忙澄清。「我是說，我很高興你願意幫我。」

「也不算幫你啦！我也是在幫我自己啊！」

他這麼一道謝，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坐在床上傻笑。

「呵～～這樣吧，明天你也要開始上班了，不如我們中午一起吃個飯，研究看看該怎麼套招，好確實瞞過我外婆跟你媽。」

他精明的腦袋很快擬出作戰計劃。

「天啊！還要套招喔？」

哇哩咧！她完全沒想到會那麼麻煩，兩道秀眉頓時擰成小麻花。

「不套招難不成等著被抓包？光問你我幾歲、家裡有些什麼人就破功了，這樣還騙得下去嗎？」

聞言，江孟菲癟癟嘴。對捏，要是一開口就被拆穿，實在糗斃了，還是先套個招比較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