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面對江家擺出來的大陣仗，穆鋒一點都沒被嚇到，他威風凜凜地端坐在沙發上，像個王者般睥睨著眼前的群臣。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

一家之主總是有點分量，江呈禮率先開炮。

「其實在我第一次送孟菲回來時，我們就已經交往一陣子了。」穆鋒一派輕鬆地道。

江孟菲僵坐在他身邊，不由自主地輕抽了口氣。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要一開口八成會露餡，因此緊抿著唇沒敢發表任何意見，好險這男人說起話來就是很有氣勢（即便是謊話），難怪能成就大事業，佩服佩服！

「真的是這樣嗎？」

劉惠如一記眼刀掃向女兒，要女兒據實告知。

江孟菲眨了眨眼，不敢或動地點頭如搗蒜。

「那你回來怎麼都沒提起？」

江孟儒隱隱覺得有點怪，跟著提出疑問。

「因為……因為……」

她支吾著，用腳尖踢了下穆鋒的腳。

「因為她認為我們的感情還不是很穩定，怕說出來會讓各位擔心，所以選擇隱瞞，直到現在，我們倆想更進一步實地相處才決定公開，請各位諒解。」

穆鋒像回答問題的機器，不管什麼問題都能得體地響應。

哇嗚～～太厲害了！江孟菲在心裡狂拍手，但表面上仍不動聲色，僅是微微勾起嘴角。

「抱歉，我能請問你一個問題嗎？」在家裡一向不多話的陳玫娟突然開口，一雙明亮的眼直盯著穆鋒。

「請。」

穆鋒極有風度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你是真的喜歡我們家大姊嗎？」她盯著穆鋒的眼，想從他眼裡看出什麼端倪。

「是。」他毫不猶豫地答道，臉上的神情再誠懇不過了，用雙手扶著膝蓋以坐姿行了個慎重的大禮。

「我保證會真心真意對待孟菲，請伯父、伯母將孟菲交給我。」

＊＊＊

穆鋒以不卑不亢的態度、誠懇認真的語調，成功說服了江家父母，沒太困難地將江孟菲從江家接走。

「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怎麼說得出口？」

還真心真意咧……

要是不知道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肯定感動死了！但問題是她知道，所以只在到穆鋒家時碎念了幾句。

不過，沒想到爸媽竟然三言兩語就被他「收買」了，八成是擔心她再不嫁就會變成敗犬，所以趕緊把她「送」給穆鋒。

「說什麼？」

穆鋒將拎在手上的她的行李放到鞋柜上，一時不曉得她是在說哪件事情。

「真心真意啊，你怎麼能演得那麼自然，自然到好像如果我爸媽不信，你就會把心挖出來給他們看似的。」

這傢伙剛剛真的演得很好耶，說不定演戲才是他的強項呢！

「什麼演？我當然是真心的啊！」

沒想到自己的真心話竟得到這種評價，他誇張地做出西施捧心狀，一臉哀傷地道：「你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江孟菲瞪他，一整個無言。「你不當演員真的太可惜了，粉絲一定超多～～」

本來他說是真心的時候，她的心好像被撞擊了下，突然覺得空氣里充滿粉紅色的泡泡，但他接下來的誇張演技破壞了一切，什麼氣氛、泡泡全沒啦，她只好跟著瞎鬧。

「最好是啦！」

穆鋒翻了翻白眼，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的異想天開，他拉開領帶，回到鞋櫃前拎起她的行李走向客房。「來，我帶你看看你？的房間。」

「喔。」

她尾隨著他的腳步，甩甩頭，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

一進到客房她眼睛就亮了，典型的維多利亞風格看起來非常浪漫，跟客廳的極簡風格完全不同，對女人來說，這是夢寐以求的房間。

「真漂亮……」

她讚歎著，不由自主地伸手撫摸櫥櫃，每個動作都充滿著對這裝潢的讚美和驚嘆。

「喜歡嗎？」

將她的滿意看在眼裡，他明知故問。

「很喜歡，謝謝你。」她愛死這個房間了。

「不要動不動就把謝謝掛在嘴邊，跟我不需要那麼客氣。」他微蹙起眉，感覺不太舒坦。

「那是一種禮貌，我堅持。」

不管他怎麼說，她還是堅持要道謝。

「真是被你打敗……」他無奈地搖搖頭，指著一旁說道：「浴室在那裡，你自理嘍，我先回房休息了！」

「沒問題，晚安～～」她心情愉悅地和他道晚安。

「早點睡知道嗎？明天我送你去上班。」臨走前他不忘交代道。

「啊！」聽他這麼一說，她突然怪叫了起來。「我忘了把愛車一起牽出來啦！」

「都住在一起了，以後我接送你上下班就好啦！」他理所當然地道。

「不行啦！你不是說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嗎？要是我搭你的車上班，停車場的警衛就知道我們一起來啦，到時傳來傳去，被大家發現是場騙局就完了！」她神經兮兮地說出不能搭他便車的理由。

「呃……那明天你怎麼上班？」她這麼說讓他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窒了窒后反問道。

「我現在回去牽車？」她試探性地詢問。

「不行，太晚了。」

現在都快十一點了，她一個女孩子騎車他不放心。

「你可以先載我回家，然後開車跟在我後面啊，這樣總放心了吧？」約莫猜到他的心思，她主動為他尋求解決之道。

「不行！」

不是不能跟著她的車回來，而是光想到她明早騎車時的帥勁模樣，他就小氣地不想讓其它男人看到。「明天還是搭我的車吧，快到公司的前三百公尺讓你先下車，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欸，我有沒有說過你很霸道？」

明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幹麼搞得那麼複雜？橫豎她明天還是得回家牽車啊！

「現在說了。」

他揚唇一笑，皮笑肉不笑那種。「就這麼決定了，晚安。」說完便轉身離開客房。

「簡直莫名其妙嘛！」

她懊惱地關上房門，還是不懂他幹麼這麼堅持。

是關心她嗎？還是怎樣？

怪怪……

＊＊＊

號稱試婚，實則同居——

對他們兩個人來說其實很新鮮，因為共同生活的對象，不再是從小到大熟到不行的親人，所以每一分鐘都顯得彌足新奇。

「喂，我們去看『鋼鐵人2』好不好？」

才搬進穆家不久，某個下了班的夜晚她覺得有點無聊，便邀請穆鋒一同去看電影。

「怎了？怎會突然想去看電影？」

他正在廚房沖泡咖啡，聽她這麼說，不禁轉頭看了她一眼。

「沒啊！就覺得有點無聊咩～～」她玩著自己的手指，老實說對這新環境還有點適應不良。

雖然很自由，耳邊也少了家人碎念的聲音，但在家還可以跟仔仔玩，或者和弟妹聊天，時間很快就過了，但穆鋒這裡什麼都沒有，著實有點無聊。

「無聊喔？」

他思忖了下，想起年前朋友送他的禮物，趕緊說道：「你打開電視下面那個柜子，裡面有遊戲機可以拿出來玩。」

「遊戲機？！」

江孟菲眼睛發亮，二話不說衝到電視櫃前打開抽屜，果然看到一台遊戲機躺在那，她開心地拿了出來。「欸～～這怎麼玩？」

「上面不是有說明書嗎？」

他將咖啡端出客廳，邊喝邊看著她。

「寫得密密麻麻的，我一看頭就暈了。」

可能是一般女人對電器用品都有點障礙，她也不例外，連說明書都看不懂，更別說是把遊戲機組裝起來了。

「是喔？那拿來我看。」

他挑挑眉，好笑地從她手中接過說明書，站在她身旁觀看。

江孟菲坐在乾淨的地板上，抬起頭，突然發現他好高大，肩膀也很厚實，不知怎的，心裡竟然有些騷動……

「來，我來組裝。」

他很快看完說明書，彎身打開遊戲機的包裝組裝了起來。

瞪著他飛快的動作，她的雙眼幾乎瞪凸出來。

那Ａ安捏！看不看得懂說明書，差別有那麼大嗎？

「喏，拿去玩吧！」

不到十分鐘，他把遊戲機接到電視上，然後把其中一個遊戲桿交給她。

「一起玩嗎？」她看著他問道。

「嗯？」

他微愣，未幾拉了拉褲管在她身邊坐下。「好啊，一起。」

於是激烈的廝殺展開了，兩人各當一個小精靈，一方面要躲避怪物的追殺，一方面又要吃寶物殺死怪物，忙得不得了。

「快點！你後面有怪物來了。」

該死！這些怪物怎麼跑那麼快？她根本來不及閃躲，哪有空殺死它們啊！

「我知道……喔～～SHIT！」

江孟菲才稍稍遲疑了下，小精靈馬上被怪物吞噬——GAMEOVER。

「笨！不是叫你快躲開嗎？」他挑挑眉，取笑道。

「可惡！竟然說我笨！不玩這個了，我們玩別的！」

她惱火地按到主選單，選擇了賽車遊戲。「別說我欺負你喔，讓你十秒。」

「讓我？我看我讓你還差不多。」他啞然失笑。

「免！我強得很，不用你讓。」

兩人還沒比賽就先嗆聲起來。

激烈的廝殺再度展開，兩人極其專註地瞪著電視屏幕，一場穆鋒贏，下一場換江孟菲佔上風，戰況簡直可用日月無光來形容。

「天啊！我的手抽筋了。」

搞不清到底玩了多久，江孟菲首先敗下陣來，可憐兮兮地揉撫著自己的虎口。

「很沒用耶，這樣就抽筋？」

穆鋒放下遊戲桿，將她的手拉過來揉壓。「痛嗎？」

「痛死了！」她哀號道。

「等等，我去拿藥膏幫你推推。」

語畢，他便起身到置物間去拿醫藥箱。

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江孟菲注意到他先前沖泡的咖啡還放在地上，早就涼了，而且還剩下八分滿，根本沒喝到幾口。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事業有成、長得又帥又挺拔，好像全世界的優點都集中在他身上，但這樣的男人卻願意放著剛沖泡好的咖啡不管，只為了陪她玩遊戲？

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在心裡發酵，江孟菲抬起頭，看到他提著藥箱晃到自己面前，整顆心都快融化了。

「來，我幫你推推。」

再次坐回原來的位子，他打開藥箱抓起她的手，抹上酸痛藥膏后輕輕推拿。「還好吧？忍著點。」

「嗯。」

她輕應了聲，微合眼瞼看著他小心且不失溫柔的舉動。

他和她，原本是兩個不同世界、不該有任何交集的人，可老天爺卻將兩人牽繫在一起，而且他對自己呵護有加，她想怎樣就怎樣……

他為什麼要對她好？

「你幹麼對我那麼好？」

心隨意動，她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這問句像個魔咒，讓他停下動作，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她。「有嗎？」

「有啊。」

她點頭如搗蒜，一點都不想抹殺他的溫柔。「你陪我玩遊戲，又幫我推手，難道這樣還不算對我好？」

穆鋒聽到后忍不住笑了。

「欸！我很認真好不好？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喔？」

氣死！每次跟他認真說話，他都一直笑，真搞不懂他到底在笑什麼，能不能正經一點啊？

「我笑是因為我發現你很容易滿足。」

他繼續做著推拿的動作，嘴角噙著淺笑解釋：「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討好你，而是你現在住在我這裡，照顧你是最基本的要件，否則你又要說我在你爸媽面前演戲了。」

「喔。」

不知怎的，他的解釋讓她有點失望，至於為什麼失望，她自己也不知道。「你放心啦，就算你不這麼做，我也不會跟我爸媽告狀。」

「我一點都不怕你跟你爸媽告狀。」

待她的手掌肌肉恢復柔軟，穆鋒才緩緩地放開她，雙眼瞬也不瞬地凝著她。「至於我做的每件事，都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

「……」

他太過專註的眼神盯得她坐立難安，一顆心像壞掉的節拍器般亂亂跳，她沒辦法繼續坐在原地承接他過於熾熱的眼光，只好心虛地站起身。「呃，我肚子有點餓，先去煮碗面……」

「孟菲！」

她的動作很快，但他的動作更快，她才拔開腿跑不到兩步，就被他從身後摟住。「你在怕什麼？」

她明明可以輕易推開他，明明可以義正辭嚴地責罵他對自己動手動腳，但他的體溫透過肢體的接觸傳遞到她身上，她完全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我……我哪有在怕什麼？」她嘴上逞強，但雙腿已經虛軟。

「我們，讓計劃變事實，好嗎？」

因為貼緊她而感受到她的心跳，看穿她的口是心非，但他卻善良地未加戳破，只是平靜地說出心裡的想望。

「什什什……什麼計劃？」

她的腦袋因為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而運作不良，結結巴巴地道。

「試婚計劃，讓我們一起實踐它。」

讓他倆從「共犯」轉變成正常的情侶關係，那麼一切都會簡單化，再也不必擔心「勾當」有破局的一天。

「你瘋了？！」

她直覺低吼，側臉抬頭想看清他的表情，但身體被穆鋒緊摟著，完全看不到他的臉。

「你不必馬上回答我，想清楚了再給我答案。」

知道她一時無法接受如此震撼的消息，他體貼地給她時間考慮。「餓了就去吃點東西，遊戲機我來收拾就行了。」

他放開她，旋身回電視前收拾遊戲機。

江孟菲站在原地好一會兒，身後傳來收拾器具的窸窣聲，可她沒有回頭，只是閉了閉眼，抬起沉重的腿，緩緩步回房間——

＊＊＊

「……小姐，你半夜去做賊嗎？」

瞪著江孟菲，林鈺風的表情像看到外星人一樣吃驚。「怎麼黑眼圈深成這樣？」

算算從大學認識至今，她和孟菲也當了六年的好姊妹了，這麼長一段時間裡，孟菲總是精力旺盛，像個永遠打不倒的女超人，但這既定形象卻在今天打破了。

黑眼圈？她以為永遠不會累的江孟菲竟然有了黑眼圈？那感覺好比彗星撞地球，太不可思議了！

「我也不想，但昨晚沒睡好咩～～」

江孟菲癟著嘴，走在紅磚道上的腳步浮浮的，像飄在半空中一樣。

都怪穆鋒那個壞蛋啦！

沒事跟她說什麼讓計劃變事實，害她想那句話想了一整晚，幾近天亮才昏沉沉地睡去，今早沒遲到算她好運。

但她現在好累、脖子好酸，原本想趴在辦公桌上小睡一下，偏偏鈺風又來找她吃午餐，嗚，好想哭喔！

「失眠喔？」

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她，林鈺風滿是興味地揶揄道：「人家是失業才會失眠、焦慮，你現在有工作了，跟人家趕什麼流行？」

全球經濟不景氣，失業率居高不下，聽說不少人因找不到工作或公司裁員問題而罹患憂鬱症，搞得每個人都神經兮兮的。

但孟菲呢？很幸運地在「穆氏金控」找到秘書的工作，而且公司福利好、制度佳，有什麼好焦慮的？

「我沒有趕流行啊，就……莫名其妙失眠啊！」

一向有話直說的江孟菲硬是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覺得心裡有秘密好痛苦喔～～

昨晚穆鋒的問題雖然困住了她，但不知怎的，心裡竟覺得有點興奮——

穆鋒會想改變彼此的關係，是不是因為有點喜歡她？

如果他是真心喜歡她，她應該不會像現在這般猶豫，而是開心地接受吧？

撇開所有現實條件不談，她其實滿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感覺——輕鬆自在又備受呵護，像被人捧在手心裡疼寵……

這是喜歡的感覺吧，但問題是他喜歡她嗎？這點很重要。

「還莫名其妙咧！」

林鈺風好笑地癟癟嘴，在前往餐館的路上，突然像想到什麼似地停下腳步。「欸，是因為李經理嗎？」

「什麼李經理？」她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

這陣子天氣變化好大。

前幾天下大雨，氣溫驟降，跟冬天沒兩樣，但今天又熱到不行，氣溫超過三十度，太陽曬得她頭暈腦脹，加上昨晚睡眠不足，覺得路面弔詭地變得崎嶇不平，走起來很吃力……

「你部門的李經理啊，聽說他跟你部門的同事插賭——」

林鈺風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不安地睞了她一眼。「你不知道這件事喔？」

「不知道啊，到底什麼事？」

江孟菲額上冒出冷汗，她用手背拭了拭，心不在焉地問道。

「呃……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喔，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像在撇清什麼似的，林鈺風小心翼翼的先講明。

「你什麼時候變那麼婆婆媽媽了？想說什麼就說啊！」

她的心跳越來越快，腳步也越來越浮，一股噁心的酸液從胃部竄上頭頂，令她不舒服地皺起眉心。

「好啦好啦！」

林鈺風顯然被她刺激到了，一股腦兒把自己從其它同事那裡得來的「情報」說給她聽。

「我聽說李經理跟你部門的同事插賭，說會在一個月內把到你！我真的是聽來的，沒有半句假話……孟菲？孟菲？！」

江孟菲的耳朵嗡嗡作響，她聽見鈺風喊她的聲音，卻渾身虛軟到無法響應，接著她兩眼一黑，沉入無邊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