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雖然相公堅決反對敬茶禮的事情,可是芃瑄深思熟慮后,為了自己的權利跟端正自己在敦煌的地位,她還是認為應該再跟他好好談談,希望能改變他的初衷。
入夜了,冷冷清清的新房裡沒有男主人的蹤影,擺在桌上為男主人準備的茶點也漸漸轉為冷涼。
坐在桌前的芃瑄無言的看著這一幕,一天了,他都沒有回來過。這是對她的厭棄?還是對她表示的歉意?
站在門外張望的紅珠不悅的蹙起眉來,埋怨的聲音傳入芃瑄的耳里。
「怎麼回事嘛!都已經那麼晚了,郡馬還不回來,難道這敦煌城裡真的出了什麼天大地大的大事,非要忙到忘了回府不成?」
「或許衙門裡的事忙吧!」芃瑄淡淡的說,心裡再明白不過了,他是在逃避,逃避與她的相處。
「衙門裡再忙,總也要有休息的時候吧!」紅珠氣呼呼的走進來,收起手上扭得快發皺的手絹,打算收拾那一桌涼了的茶點。
「別忙。」芃瑄伸手阻住了她的動作,「或許相公等一會兒就回來了。」她道。為了明早敬茶禮的事情,她一定要等到他才行。
紅珠白眼一翻,「郡主!」她生氣的推開窗子,指了指高掛在夜空上的月亮,「咱們郡馬要真想回來,早該回來了,不會到這會兒還不見人影,依紅珠看,你還是先睡了吧!」
「還是你去睡吧!」芃瑄只想趕緊將聒噪的她打發走,免得好不容易重拾的勇氣因她的話而消散。
「我不……」
「下去。」芃瑄堅決的命令。
「是,郡主。」紅珠嘟著嘴,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下。
她走後,芃瑄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桌前,耐心的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濃濃的睡意向她襲來,讓她不自覺的開始打起盹來,忽然一個猛盹讓她驚醒過來,就見到她等的人已經從容的坐在面前,好整以暇的打量著自己。
瞧見芃瑄側姿打盹的誘人姿態,秦闇很想將她一擁入懷的抱到床上,可是嫂叔的名分讓他逾矩的念頭瞬時打散。
這些日子以來的親近已經在他平靜的心湖泛起巨大漣漪,再也禁不起一點點的撩撥,不然後果將是無限的傷害。
芃瑄被突然映人眼帘的他嚇了一跳,「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不自在的站起來,轉過身避開他的眼神,也順便調適心情,重拾先前的勇氣。
「回來好久了。」薄毅的唇噙著笑,一手斜靠向旁邊的窗欞。「久到可以欣賞你彎肘打盹的樣子。」
他的諷笑令她麗容驀地一紅。
不知為什麼?每次見他俊雅揶揄的樣子,總會讓她感到緊張、心跳加速,難道自己對他就不能像面對皇上時的從容優雅嗎?非要像個賊人似的害怕不已?
睨了一眼她不安的神情,秦闇的眉微微一攏,感覺到她對自己的懼意,這讓他升起不快。「這麼晚等我什麼事?」
「我想去參加秦氏親族的敬茶禮。」她提起最大的勇氣告訴他。
「不行。」他毫無轉圜餘地。
「為什麼?」她激動的靠近他,不相信他連點機會都不給。「為什麼不讓我見你們秦家的宗親,是因為我見不得人,還是我沒有見的身分?」她悲痛欲絕的又問:「告訴我,我是什麼身分?」
她是什麼身分?他也一再的問自己。
他可以告訴她,她是敦煌太守的夫人,是一城的女主人;在敦煌,她的身分、地位甚至可以比太守還要高,可是這話說了有什麼意義?
在這裡的人沒幾個認得她,更不知道所謂的「郡主」有多尊貴,在所有人的眼裡,她只不過是京城來的外來客而已,如果沒有他或大哥的認可,她甚至出不了這座敦煌城。
「我只想知道,我的自由到什麼程度?」芃瑄問。
「不知道。」他答。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大哥想保護她到什麼程度,是想把她當妻子般的疼愛、尊重,還是純粹奉旨成婚的把她供著,不讓她受到半點危險;如果是後者,那她就沒有一點自由可言,因為那意謂著敦煌必須對她的所有安全負責。
「不知道?」芃瑄無法置信的瞪著他,他竟然忽視她到這種程度,連給她一點自由的考慮都沒有!「難道相公就這麼討厭芃瑄?一點接納的意思都沒有?」
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給自己一個重拾信心的機會,可是他的反應和冷漠卻教她寒透了心。
她揪住心口,傷心的模樣教秦闇動容,可是他實在無法給她承諾,只得狠心的別開瞼。
「如果你堅持,那隻會自取其辱,我不會出現的。」敬茶禮上新郎不出現,那對新娘而言,無異是奇恥大辱。
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一次又一次的教她心寒,芃瑄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再忍耐到什麼時候?
「相公……」芃瑄突然撲向他,嬌柔的身軀由背後緊緊的抱住他。悲傷的聲音透過被她淚水濕濡的背傳了過來,「我知道這樁婚事不是相公自己願意的,也想過你在敦煌或許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可是芃瑄想告訴你的是,我在這裡已經是別無選擇、沒有退路了。京城我再也回不去,不管相公如何待我,芃瑄的命就只能依附於此;你願也罷,不願也好,就請你留下一方之地收留收留我吧!今後您的事情我再也不過問,做個有名無實的夫妻也隨你,但請讓芃瑄有個可以立足的名分,讓我去參加明日的敬茶禮好嗎?」
她緊抱著他的身體傳來悲傷的微微顫動,震碎了他的心,也敲碎了他築起的冷硬心牆。
秦闇終於被她的真情所動,他緩緩的轉過身來,伸出雙臂想擁住她,可是就在這一刻,窗外的人影阻止了他,教他所有鬆懈的神經都繃緊了回來。
倏地一推,將懷中的芃瑄推了開去,身子躍出窗外,並厲聲的暴喝:「站住別走。」
被推倒在地的芃瑄還茫然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見他俊偉的身影消失在空蕩的窗外!
秦闇躍出窗外追著那兩條人影來到府外的街道,三人前後追逐的身影在漆黑的街道上,看來猶如飄浮不定的鬼魅,令打更的人看得瞻戰心驚。
兩個身著夜行衣的刺客見追來的人武功超卓,追逐數十里仍無法甩開他,於是眼色一使躍上屋頂,想以高矮不齊的屋頂做為掩飾,逃開追逐。
豈料,剛躍上屋脊就見兩道衣袂翩翩的身影立在前方,嘴角含笑的擋住他們的去路。
「大哥、三弟!」追竄而上的秦闇一見來人,立刻愣住。「你早就好了?」他無法置信的瞪著秦天。
秦天俊挺的臉龐帶著瀟洒的笑意,一點也不像才大病初癒的樣子。「好了幾天了。」
秦闇瞪著他的眼色一凜,「這麼說你一直在監視我?」
「不錯。」秦天坦誠不諱,指著中間的兩個夜行人道:「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監視他們。」
「你知道他們是誰?」
「知道。」秦天點頭,笑容隱去,臉色變得深沉,「是皇宮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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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會來嗎?
芃瑄不只一次的自問著,遠望銜接外院的拱門,絡繹不絕的人影讓她疑懼的不知該不該去參加敬茶禮,她膽怯的躲回房內。
「郡主你回來了,剛剛老夫人派人來說,客人已經來得差不多,吩咐我們可以過去了。」正在準備禮物的紅珠一見她又踱了回來,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來。
「哦。」芃瑄淡淡的應了聲,無神的走向那些準備好的各式禮品。「都準備好了嗎?」
在嫁往敦煌的途中,她就探聽到有這個獨特風俗,所以在入城之前就和紅珠從皇上御賜的二十箱珠寶里挑出各式各樣的金器玉飾,準備送給秦家各房族親當見面禮,以討得第一次的好印象。
因此這次再重新整理起來,並不會太費事。
唯一真正令她煩心的是,萬一相公不出面,她該如何來應付即將發生的尷尬跟窘況呢?
「放心吧!一切都準備妥當,絕不會讓郡主失禮的。」紅珠答道。拉著芃瑄在銅鏡前坐下,為她梳妝打扮。
郡主今天見秦氏的族親可算是件大事,她應該將郡主裝扮得更亮麗出塵才行,她那艷賽桃李的絕色姿容若再蓄意脂粉一番,必定讓那些族人驚艷傾倒。
大功告成之後,紅珠又朝銅鏡內的人兒細瞧一番,滿意的露出笑容。「嗯,好極了,迷倒眾生。」
「我看是迷倒你吧!」芃瑄嗤笑著。站起身來和前來帶路的僕人一起走往大廳。
懷著忐忑緊張的心情,她帶著捧滿禮物的紅珠一起走過後院的長廊、曲橋、假山、亭閣,最後來到外院的大廳門口。
芃瑄早就知道秦家在敦煌落地生根了好幾代,族親眾多,可是當她真的看到一屋子黑壓壓的人睜大眼睛擠在門外等著看她時,差點因嚇了一跳而逃回房裡。
他還是沒來!
在這一屋子黑壓壓的人潮裡面,她看不到自己可以依賴的相公,唯一認得的是那一直待自己冷漠的婆婆跟小姑,還有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倜儻風趣小叔。
唯獨不見的是那個此刻應該跟自己站在一起,並肩作戰相依偎的相公。
瞧見新嫂子悵然若失的眼神,秦梵不忍的彎起一肘,撞了撞靈兒的腰,「大哥沒辦法來,你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幫幫大嫂的忙?」
靈兒驕蠻的哼起一聲:「不幫,誰教她答應這件事,這是自作自受,娘跟二哥早告誡過她了,是她笨不聽話,一切後果自行負責。」最好是丟臉丟到抬不起頭來,早早離開敦煌。
既無人引見,也沒有人招呼她進入,芃瑄在廳門口裹足不前,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你就是郡主呀!」
「真美。」
「怎麼沒有看到新郎呢?」
「秦天呢?沒跟你一起來,到哪去了?」
一串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芃瑄啞口無言,求救的眼神再度看向婆婆跟靈兒。
秦母無動於衷的坐在椅上,淡淡的揚了揚眉,端起旁邊的茶閑情的吹氣、品茗,而一旁站著的靈兒則是一臉看好戲的心態。
在靈兒負氣,秦母又故意而不見的刁難下,就只剩下秦梵願意站出來幫她了。
「咦!秦天,秦太守來了。」就在秦梵準備站出來維護她時,一道驚喜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的目光循著叫聲的來處,一起睨向門外。
大門外秦天挺拔昂藏的身形,帶著幾分飄逸洒脫的氣質悠然走近,那薄毅的雙唇在來到芃瑄身邊時綻出一抹和煦的笑,清朗而優雅。
他畢竟還是來了,芃瑄欣喜的露出笑容。
只是……今天的他感覺起來似乎有點不太一樣,至於是哪點不一樣呢?一時之間卻又說不上來。
「秦天!」
「大哥!」
秦母跟靈兒看到他出現,都忍不住驚叫出聲,誰也沒有想到真正的秦天會在此刻出現。
「娘,對不起我來晚了。」他坦然的笑道。執起芃瑄的手,排開聚集在她身邊的人群,溫柔的將她帶到秦母以及幾位長輩面前。
「你……你怎麼來了?」秦母顧盼左右,問出心中的疑問。
「衙里的事情處理完,自然就能來了。」秦天依然笑容滿面的回答,溫和的眼神不時落在芃瑄身上。
今天的他也想在人前演戲嗎?這份耐心與關心是在私下獨處時從沒有過的,突來的柔情使芃瑄感到迷惑。
「大哥,真高興終於可以在『大家』面前看到你了。」秦梵高興的拍拍秦天的背,意有所指的暗喻。
「我也是。」秦天回給他一個瞭然的笑容。「夫人,見過他沒有?他是我三弟秦梵。」他向芃瑄介紹道。
芃瑄謙禮的點頭,輕雅柔亮的聲音回道:「見過,前些日子在後院里見過。」轉身從紅珠捧著的銀盤裡,挑出一塊上好的虎型玉佩來送給他。
「這是芃瑄的一點心意,請三弟收下。」
玉潤如脂的上好虎型玉佩,讓族親中有些識貨做玉器的行家,更是睜大眼讚不絕口的搶著看。「好……好一塊百年溫玉啊!三爺,你真好運氣啊!」
秦梵俊眉微挑,也有點訝異於新嫂子的大手筆,或許……她是想藉由豐厚見面禮來討取眾人的歡心吧!他含笑的想,收下玉佩。
秦天繼續引著她跟眾人見面,「這是太叔公。」那個在市集里為她說話的嚴肅老者。
「太叔公。」再見他,芃瑄心裡有著說不出的感激。「太叔公,孫媳婦芃瑄向您敬茶。」
芃瑄雖是皇室郡主,卻深諳進門媳婦的道理,因此非常謙順的在他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個響頭后,由侍女的手中接過茶杯奉上。
「好……好……」太叔公對芃瑄這柔美嫻雅的樣子非常喜歡,端起茶來啜了一口后,直向旁邊的秦母誇道:「金花啊!你好福氣,娶了這麼一個美若天仙的皇室郡主當媳婦,天兒這會可說是官途無量了。」
「是呀,是呀。」秦母皮笑肉不笑的虛應。
在她心裡,一直對芃瑄曾是「皇上情人」一事很不能諒解,可是又礙於她「皇上情人」的身分而不敢得罪。
芃瑄再由紅珠的銀盤上取出一隻翠玉扳指,同樣是價值不菲。「太叔公,這是孫媳婦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好,好。」太叔公也不客氣的收下。
同樣的,芃瑄款步盈盈移到秦母的面前,再度下跪的奉上一杯佳茗,態度一樣恭敬有禮。「娘,媳婦給您敬茶。」
秦母僵著瞼,並不想立刻伸手去接。
「是啊!老夫人,新媳婦要給您敬茶了。」圍觀的族親大聲的鼓噪,彷彿都被皇室邵主的大手筆給收買了。
秦母咬牙恨怪著這些勢利的族親。
「對呀,娘,快喝吧!她可是孩兒萬中選一,真心相待的妻子喲!」秦天眨眨眼,趁此向秦母表明自己對芃瑄的立場。
真心?秦母和靈兒訝異的對看一眼,「你……你真心喜歡郡主?」
「當然。」秦天毫不遲疑的說,並且以更大聲的語調回答道:「孩兒早在年初回京述職時就喜歡上郡主,所以才不惜攀龍附鳳的懇求皇上賜婚。」
闢謠保護芃瑄的心態甚為分明,讓芃瑄感動得熱淚盈眶。
雖然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可是她好希望他說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歡自己,那她的這一顆心就不會白白的失落了。
秦母對秦天的一席話感到意外和驚喜,她一直以為秦天是非自願的、被逼的,沒想到……他真的喜歡郡主,而且是早在半年前就愛上她了!
這麼說來,她跟皇上的事情也不是真的啰,一切都是雪滾成的大謠言。
喜極地,她露出這些日子以來最高興的笑容,「好啊,好啊!新媳婦真乖,要給我這個婆婆敬茶,哈哈……真好啊!」她開開心心的喝下那杯媳婦茶。
芃瑄笑了,由銀盤裡拿出一個獨特的木製錦盒,那是她好早就想送給婆婆的見面禮。「娘,這是遼國進貢給我爹的夜明珠,芃瑄知道您有誦經禮佛的習慣,所以特地命人將三十二顆夜明珠鑲串成念珠,供您禮佛之用,請您收下。」說著打開木蓋,將價值連城鑲串而成的夜明珠奉到秦母的面前。
「這……這真是要送給我呀!」秦母高興得合不攏嘴。「這三十二顆夜明珠,顆顆價值連城的……就這麼送給了我,不是太浪費嗎?」
秦老夫人雖然是太守的母親,可是也還沒有見過這麼稀世的珍寶!
「怎麼會呢?只要是娘能喜歡,芃瑄再高興不過了。」
「喜歡喜歡,這還能有不喜歡的道理嗎?靈兒,還不快過來向你新嫂子行禮。」秦母朝也是一臉歉意的靈兒催促。
「大嫂。」靈兒緊抓著胸前的髮辮,靦腆不好意思的低喚了聲。也為自己聽信謠言一事感到歉然。
芃瑄笑著從紅珠的手上拿出一把早準備好送她的鑲寶短匕道:「小姑嬌甜可人,十足的美人胚子。所以嫂嫂送這份禮可能不恰當了些,可是不知怎麼的,我一看到這把短匕就想到小姑你英氣的嬌容,所以還是放膽的拿了來,希望小姑你別生氣才好。」
鑲滿金玉寶石的匕首要送人,還得說得歉疚萬分,若不是有異於常人的胸懷氣度,是不太容易做到。
「謝謝大嫂。」靈兒不矯情的接過。
她自小喜好舞劍弄刀的,一般刺繡女紅根本不愛,所以一瞧見這把鑲滿玉石的寶匕,便愛不釋手的舞動起來。要不是之前母親告誡她廳里人多,說不定這會兒就大跳劍舞了。
「謝謝大嫂。」俏麗的靈兒再次開心的道謝。
「小姑不要嫌棄就好。」芃瑄拍拍她的手,柔柔的一笑。
見識到這位皇家郡主的出手大方,一時間整座大廳的族親都紛紛湊上前,急著與她攀親附戚,就連三、五歲的小娃兒都不例外。
「孫媳婦,我是你的六叔公,天兒的爺爺的六弟弟。」
「表叔嫂,我是秦鐵柱,是太守叔叔的表外侄……」
「我是你表舅舅……」
「我是你三嬸母……」
「我是你表外叔婆……」
消息一出,整個敦煌都轟動了起來,趕來太守府門前認親戚的人直將整個大街擠得水泄不通,短短三天,秦家在敦煌的親戚就暴增了三倍之多。
芃瑄這個皇城遠嫁而來的新娘,其出手之大方,真可謂是敦煌建城以來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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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膳過後,秦母就差人到新房把芃瑄叫了過去。
「婆婆。」芃瑄主僕一進門,就看到滿屋子的織錦,秦母站在其中,一看到她進來,就忙著招手的要她走近。
「芃瑄,你過來看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她拿起一塊綉有喜鳳的彩綾在芃瑄身上比了比。「這些兒東西都是我這幾年,從天兒、闇兒跟梵兒弱冠年起就年年準備的,積了這麼多年,總算是有用著的一天了。」她喜孜孜的說。
雖然一開始她很反對這樁婚事,總以為這個遠從京城來的媳婦不會有心,會忘不了在金鑾殿上的情人皇帝。可是自從昨兒的事後,她的嫻柔氣質、端莊禮貌,在在都讓她打從心底的喜歡。
再說她進門后,就被大家矇騙,必須跟個不是她相公的男人同房,這對她來說實在太不公平了些。所以秦母願意摒棄原先的成見,試著接納這個新媳婦看看,說不定能成為知心的一家人也說不定。
芃瑄輕移蓮步,跟著紅珠走進這片七彩炫目的織錦世界里。
「哇!老夫人,怎麼這麼多漂亮的布,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搜集吧!」紅珠眼睛一亮,拿起一塊塊美麗絲布就在自己身上比著。
「可不是!那幾個兔崽子一年一年的讓我催,一年一年的讓我等;我就一年一年的準備著,不知不覺的就準備了這一屋子的料子,可都是累積下來要送給我媳婦做衣裳的見面禮啊!」
她面露慈藹的說,拉著芃瑄的手就要她親自挑選出最喜歡的來。
「老夫人。」紅珠討喜的道:「挑刺繡的料子吧!我家邵主針黹女紅的手藝最巧了,也最喜歡那些。」
「真的。」秦母也喜道:「這倒好,我有幾件上好的織綉,你剛好可以幫我看看。」說著就命人去取來自己重金買來的壓箱寶貝。
紅珠幫忙攤開一件件的綉品,好讓主子看個清楚。
芃瑄約略看了一遍,然後才把目光停駐在一件色彩斑斕的鳳求凰織綉上,「這織品的綉工細緻,連絲線都是上好的金線織成的,以一般的手藝來說算是上品的了,可惜……就差了點。」她搖首嘆息的說。
「差了哪一點?」秦老夫人探過頭去看。
芃瑄纖纖玉手一指,指著上面那隻鳳的彩斑羽翼道:「娘,您看。那隻凰的綉法很好,可是這隻鳳的刺繡就不對了。」
「不對?」秦母再靠近點看個仔細,「怎麼會呢?這喜鳳是我在前年就托城內最有名的老師傅綉存起來的,她的綉工可是一流,連關里的人都慕名而來求綉,怎麼可能不對呢?」
「確是如此。」芃瑄挽著婆婆再看個清楚,仔細的分析道:「瞧,以手繡的方向跟熟稔手法來看,羽翼部分分明不是同一人所綉,而且這位代綉之人的綉齡可能只有短短三年。」
經芃瑄一說,秦母總算瞧出個不同處,「真的耶,確實是有些不同。」她對這媳婦的好眼力,真是佩服不已。「沒想到這老師傅還會騙人。」忙不迭的,就想拎著綉品去找人理論。
「婆婆。」芃瑄扶住婆婆,拉她到座椅上坐下來,遞了杯茶給她消消氣的道:「您別生氣,即使去了只怕也是白費事,不如將這東西留下來吧!讓芃瑄想法子給您補救補救。」
看得出來這件綉品是婆婆最喜歡的一件,不忍她太難過,芃瑄於是提出自動重繡的補救辦法。
「真的?那就謝謝你了。」一聽芃瑄要重綉,秦母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拉著芃瑄就一起坐下來,兩個婆媳就在花廳內閑聊了起來。
人哪,誰不喜歡被奉承,秦母只聽芃瑄的幾句話,就把她給樂上了天。
想那靈兒,雖是她親腹所生,可就沒一根筋跟她相似過,每天不是掄拳動劍的,就是在外頭撒野,人影也很少見上一個。
「何止喜歡,想婆婆我還未遠嫁到這個敦煌來時,做的也是刺繡這門功夫,你家老太爺呀,要不是看上我這雙巧手,哪會八人大轎,遠從關內把我娶了過來。」秦母喝著茶,有些得意的道。
回憶以往,真是又風光又甜蜜,誰也想不到刁潑的繡花女會有當上太守母親的一天,而且還做了郡主的婆婆呢!
「對了,你又是怎麼懂刺繡的?」皇家郡主不都是嬌生慣養,手不動三寶的嗎?她這新媳婦怎會懂得這麼多?
「因為我娘對我們姊妹的教養自小就重視,所以打小就遍請京城跟江南各地的名師來教導我們才藝,刺繡就是其中一項。」
「這麼說你的其他才藝也不錯了?」
芃瑄恭謹謙容的一笑,道:「不敢,只是除了琴、棋、書、畫之外,還略懂了織綉、烹煮、算術、詩詞、歌賦而已。」
秦母聽得瞠目結舌,她那女兒要是有這媳婦的一半好,她老人家就不用再煩惱操心了。
她心中一高興,就拉起芃瑄的手道:「別再媳婦、婆婆的叫,我們敦煌沒你們京城那麼多規矩,就稱我娘吧!我也叫你芃瑄。」
看著婆婆滿心歡喜,芃瑄自然跟著笑逐顏開,高興的就依著婆婆的話叫了聲娘。
婆媳兩人聊得正興起,一陣雜沓的聲音就傳了進來,打斷兩人的談話。
「誰呀!怎麼回事?」話題被打斷,秦母很是不開心的站了起來,走向門去,準備打開門朝吵鬧的人教訓一頓。
猛的,兩扇廳門被人推了開來,秦闇魁壯的身影出現在她們面前。
乍見芃瑄在此,他微顯訝異的揚了揚眉,而後視而不見的轉過頭去,對著秦母道:「娘,有些事孩兒想跟您談談。」
「什麼事?沒看我跟你大嫂在聊天嗎?」瞥見芃瑄疑惑的眼神,秦母立刻有技巧的點明身分,以釐清兩人間的關係。
「二弟。」芃瑄怯怯的低喚了句。
秦闇莫測的眼神在她身上停駐了下,而後沒有任何回應的轉回母親身上。「我有些事想跟您談談。」聲音比剛進來時沉啞很多。
感覺到他要談的事情不簡單,秦母直覺的逃避道:「什麼事比我跟新媳婦培養感情重要。」
既然母親不肯單獨和他談,秦闇就只好將眼神轉向芃瑄,因為只有她離開,自己才能夠跟母親好好的談談。
「你先出去。」沒有客套,他直接的命令。
雖然芃瑄早在他提出想與秦老夫人單獨談話時,就想起身離去,可是被他冷漠的言語命令,她還是有種受傷的感覺。
搞清楚,我家郡主是大嫂,你只不過是小叔耶!紅珠看不慣他冷傲的態度,就想衝上前去駁斥他。
然而芃瑄拉住了她,朝她搖搖頭后道:「是的,芃瑄先行告退。」
掩下眸中的受傷,她向兩人一福,乖順的帶著紅珠退出花廳。
花廳里,留下對峙的兩母子,以及一場即將展開的激辯風暴。
「娘知道大哥好了?」口氣是冷凝的可怕,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感悚顫。
「是……是啊!」秦母有點心虛的移開幾步,坐回原來的位子上喝茶。
「那為什麼瞞我?」他忿忿的衝到她面前,怒瞪著她。
「你這是什麼態度?是對為娘說話的禮貌嗎?」被秦闇逼急了,秦母有些惱羞成怒。
不在乎母親的斥責,秦闇依然沉著聲問:「為什麼瞞我?」
「我不知道,這完全是你大哥的意思。」
「大哥?」他陰鷙的眼睛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