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一年後。

常老夫人抱著常家唯一的孫兒來到天佑寺。

「方丈大師,求求您給我孫兒延命吧!」常夫人抱著孫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實在是叫人同情。

常立死後,天佑寺的方丈為他做了一場法事,超度他的亡魂。那天,大師見到剛滿月的常慕,便搖頭嘆息道:「其父作孽太深,折了此子的陽壽,恐怕他過不了九歲。」

如他所言,常慕果然體弱多病,鎮上的大夫出診,十次里有五次是給常家的小少爺去看病。為此,常老夫人才會帶著孫兒上天佑寺求延命之法。

方丈看著咳嗽不停的小常慕,只是搖頭嘆息。「常老夫人,生死有命,不可強求,若逆天而行,必遭天譴。」

「就算遭到天譴,我也要慕兒活下去,他是我們家唯一的命脈啊!」

「都是些旁門左道,邪魔妖街,老衲不懂得這些。」

「那方丈大師可否知道有哪位高人懂得這些?」

方丈依舊搖搖頭,命身邊的小和尚取來一個護身符交給常老夫人。「這道驅病符是前些天一位朋友贈與老衲,現在就送給你的孫兒吧,這可保他有生之年健康成長,無病無災。阿彌陀佛。」

「可是方丈大師……」

「老夫人還是請回吧!」

看著方丈閉目皺眉,不再多說,常老夫人也只好起身道了一聲謝后,惆悵的離開。

但是,延命之術的尋求,不會因此而結束。老夫人一回到家,立刻命人到處打探,重金尋求。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常慕一點點地長大,帶著天佑寺的驅病符后,常慕果然毛病沾不上邊,鎮上的大夫收入減少了不少。

看看他,三歲走路生風,四歲健步如飛,五歲開始冬泳,六歲單手舉鼎,七歲便能彎弓射大雕,八歲撂倒強匪一籮筐,可謂健康過了頭,任何人看了都不相信這個孩子長不到成年。

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眼看常慕九歲將至,常家越發著急,用盡全力尋找延命之術。雖然他們在幾年之內把賞金翻了幾翻,可居然連個上門的騙子都沒有。

最後,常老爺決定把家傅之寶「七瑭釘」拿出來做懸賞,這下果然有效,不出三天使來了個懂得延命之道的人,自稱是無名山無名觀的無名道長,雖然穿的是道袍,手持拂塵,可看他那樣兒,綠眸赤發,唇紅齒白,妖媚動人,就如進財叔說的,明擺著就是只狐狸精嘛!

不過,常家二老才不管他是不是妖魔鬼怪,只要能保住他們家健康活潑的孫兒就好。於是立刻把這位無名道長當成是菩薩一樣的供奉起來。

常幕初見道長,道長微笑著把手裡的糖葫蘆給了他。雖然常慕不明白他來家裡做什麼,但是看在這串糖葫蘆的份兒上,對他印象不錯。

這個無名道長也沒再要求別的什麼,只讓常家去找一個和常慕生辰八字完全相同的男孩過來,其他的,以後再說。

常慕看著這無名道長整天在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對家裡一點貢獻都沒有,日子也能過得如此舒適,他便開始對道士這一行產生的濃厚的興趣,把它納為將來的職業規劃之一。他常常纏著無名道長要他施展一些呼風喚雨的法術,笑呵呵的無名總是耍一些街頭藝人的小把戲,手心裡變出銅錢啦,嘴巴里噴點火啦,不過這些已經讓常幕很崇拜這位道長了。

繼無名道長入住常家之後,又來了一個和常幕一般大小書僮,因為進了常家,所以改姓常,大家都喚他為「阿無」。常慕很喜歡這個書僮,兩人常常是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睡也在一起,很快成了最好最好的朋友。

在聊天的時候,常慕知道了阿無可憐的身世。他很小就沒了爹,娘守了幾年寡,終於得以機會改嫁,可是新夫家嫌阿無是個包袱,不許他進家門。可憐的阿無從六歲開始,便獨自一人住在山裡,靠撿點柴火、拾點輩子為生,最多隔幾個月,娘會到山上來看他一次,帶點東西給他。

最近那一次,娘帶著一個大叔來,說是有個大戶人家想找個書僮,而阿無非常符合條件,就這樣,他來到了常家。

常慕問他喜不喜歡這裡的生活,阿無的回答滿口都是喜歡,在這裡既可以衣食無憂,又可以飽讀詩書,什麼都很好——只是有點想念山裡一位叫花零的朋友。

花零是誰,常慕沒有多問,只當是一位普通的玩伴,反正他現在的朋友是自己,日子久了就不會再挂念其他人。

那是一個上了鎖的院子,被進財叔稱為鬧鬼的地方,是常家任何人都不準進去的禁地。但是小孩子就是喜歡做一些背道而馳的事情,大人不讓去的地方,他偏偏要進去!四歲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狗洞,通過它鑽進去玩耍。其實裡面也沒什麼,和其他的院子都差不多,只是因為多了點神秘感,常慕才特別喜歡往裡面鑽。

今天,他帶著阿無又跑到院子里玩。剛想回去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兩個小傢伙只好站在屋檐下暫時避一避。

風很急,突然「轟」的一聲,院里的一棵大樹被颳倒了,不偏不倚,正好擋住那個狗洞。倆人頓時傻了眼,只能面面相覷。

阿無看了看身後上鎖的房門,問:「少爺,這個房子進不去嗎?」

「進不去,從我發現這兒到現在,這門一直鎖的好好的。」

「有鑰匙嗎?」

「有,在奶奶那兒,可是我怎麼敢向奶奶要啊?這兒是我們家的禁地,不可以讓她知道我在這兒。」

「對哦……」阿無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看著那把生滿銅銹的大鎖,好奇的撥弄了幾下,沒想到它「喀嗒」一下,整個兒就掉了下來!

「哇!好棒!」常慕高興得跳起來,「一定是年代太久了,鋼鎖爛掉了!」說完,便匆匆推門進去,阿無也跨過門檻緊跟上常慕。

房裡到處都是厚厚的積灰、完整的蛛網,床上鋪著整齊的錦被,燭台上還有燒剩的半支紅燭。總覺得這個房間沒收拾過就這麼被匆匆忙忙鎖了起來。

常慕對這個沒有人的房間充滿了好奇感,開始隨處亂翻。不一會兒他便找出兩卷畫軸,興奮地叫喚著阿無。

「阿無!阿無!快過來看!這兒有我娘的畫像!是我爹畫的!」

阿無跑過去一看,「你娘很漂亮啊……」

「那當然!」常幕有點沾沾自喜,展開另一幅,「不過我還發現了另一個更漂亮的!」

沒錯,第二張畫上的人兒比常慕的娘親更加水靈動人,阿無瞪著眼睛感嘆畫上的美人兒,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少爺,他穿的是男裝。」

「呃,那就是美男咯!呵呵呵……」常慕饒有興緻地把畫全部展開,看到了畫中人物的名字——許點。

「許……點?」阿無突然覺得剛剛在哪裡見到過,稍稍想了一下,立刻跑到床邊抱了一樣東西過來。「少爺,你看!」

阿無抱過來的是一塊靈牌,常慕奇怪的看著上面的刻字——愛妻許點。而且,這個許點的忌日居然和娘的是同一天,立位之人是常立。

咦?這不是爹嗎?

那這個許點不就是我娘?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爹爹的小老婆?那為什麼爹娘的靈位都供在柯堂,這一塊會被扔在這裡?

常慕看看畫,看看靈位,再看看畫。

阿無湊過來,「少爺,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嗯……大概是我小媽。」

「可他是個男的。」

「管他是男的還是女的,是我爹娶的老婆就是二媽、三媽、四媽,反正我娘是正室,最大!」常幕樂滋滋的收好這兩幅畫,準備再看看還有什麼好玩的,忽然又有一人走進了這個屋子。

「兩位小朋友原來在這裡啊。」

「啊?無名道長!」常慕蹦蹦跳跳地跑過去,「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無名道長依舊笑盈盈,摸著他倆的腦袋說:「大伙兒都在到處找你們呢,快點跟我回去吧!」

「我們鑽的拘洞被樹堵住了,道長從哪兒進來的?」

「正門。」

「原來道長有鑰匙啊!」

無名道長笑了笑,沒說什麼,一手牽著一個,帶他們走出了院門。

出去之後,道長吹了聲奇怪的口哨,身後笨重的鐵門就自己「喀啦喀啦」的關了起來,重新鎖好。

常慕相阿無都驚呆了!立刻向他投去萬分敬仰的眼神,看來這個道長果然不是只會唬小孩的把戲!

常慕更加堅定了做道士的念頭,本想第二天就和阿無一起拜師學藝,可是,阿無從那天之後,莫名其妙的病倒了。

大夫請了,葯也吃了,可是阿無的病就是沒有起色。常慕一心想等阿無康復后一起拜師,每天都去病榻前看望阿無,給他講有趣的故事,可是他的臉一天比一天蒼白,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微笑也越來越無力……

「道長,你會看病嗎?」常慕趴在無名道長的書桌上,很期待的等著道長回答。

道長翻過一頁書,平平說:「不會。」

「如果你會看病就好了,阿無就有救了……」小傢伙喃喃自語著,博來了道長一個同情的眼神。

「道長,你認識我爹娘嗎?」

「不認識。」

「那你認識我小媽嗎?」

「也不認識。」

「唉……好可惜……」

「可惜什麼?」

「你等一下。」常慕飛快的跑開,又飛快的跑回來,手裡拿著一卷畫。「我想知道我小媽的故事。鎮上的人都說我爹很壞,害死了我娘,又害死了我小媽,可我爺爺奶奶卻不這麼說,他們說我娘是生我的時候難產死的,我爹是生病死的,我小媽……他們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他,可是我上次看見我小媽的畫像和靈位了……我想,如果道長知道的話,就可以告訴我了。」說著,他展開畫軸給道長看上面的美人兒。

道長放下手裡的書卷,認真地問小常慕:「你想聽嗎?想的話我就告訴你……」

「嗯!」常慕認真的點點頭,道長也煞有其事地說起來……

一個故事講完,常慕若有所思的拖著腮幫子。

道長問他在想什麼,他回答說:「爹果然不是好人。如果我可以遇見小媽,我要對他說對不起……」

「噢?」道長覺得這小傢伙很有意思,又問道:「如果你小媽不接受呢?」

「那我就一直纏著他、纏著他,不纏到最後絕不放手,嘿嘿嘿……」

這個道長好玩心一時興起,掐指一算,告訴常幕:「你的爹正在地獄受罰,你的娘已經投胎轉世,而你的小媽……似乎還逗留在冥界。」

一個月後的早晨,常慕起床的時候被命令換上了阿無的衣服,做成書憧打扮后,進財叔帶著他出門了。

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逛了一整天後,他回到家,驚訝的發現門口掛起了白燈籠。

是誰死了?

常慕第一個念頭就是病重的阿無!他用力甩開進財叔的手焦急的衝進去,靈堂里放著的,果然……是一口小棺材。懂事到現在,常幕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可怕與悲哀……

安靜的靈堂里掛著白色的輓聯,煙絲裊裊,幾個丫鬟跪在那邊面無表情地燒著紙錢,看上去一點都不難過,好像棺材里躺著的是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常慕壓抑著喪友的悲痛,慢慢的走近那口棺材,突然發現,靈位上寫著「亡孫常慕」!?

「咦?這怎麼寫著我的名……唔唔……」突然有人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緊接著是爺爺怒斥的聲音。

「進財!不是讓你看著阿無嗎?快把他帶走!」

「是、是。」進財叔連忙點頭,抱起常幕離開了靈堂。

常慕納悶兒了:我什麼時候變成阿無了?

進財叔一路小跑,氣喘吁吁地把常幕帶到了無名道長的房間。

道長正在愜意的喝茶,饒有興緻地研究著手裡的七顆釘子。一看常慕來了,便笑咪咪收好釘子,遞給他一個包袱,「徒兒,這是你的行李,跟師傅走吧!」

徒兒?師傅?雖然常慕一心想拜他為師,可是這拜師之禮都還沒行過,怎麼突然就……

無名看小常慕傻愣愣的,就解釋說:「你爺爺奶奶已經把你交給我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師傅,你就乖乖的跟著我上山學法術吧!」

「我是想跟您學法術,可是……可是……」我也不想離開家啊……

無名像是知道常慕在想些什麼,摸了摸他的腦袋,「男兒志在四方,要到處闖一下才能開闊自己的眼界。」

「那好吧,我看看我還有什麼要帶的……」

常幕接過包袱想打開看看,無名奸笑一下,告訴他:「許點的畫我已經放進去了。」

「噢……」常慕像是被看穿心事的害羞女孩,不好意思的點點頭。

就這樣,常慕在天黑的時候,糊裡糊塗跟著無名道長出了家門。

爺爺奶奶奇怪的很,就是不讓常慕見他們最後一面,可憐的小常慕看著門口目送自己的只有進財叔一個人,總覺是這次出門不是上山修行,而是被家人拋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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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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