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佟兆頫的房間編派在書房隔壁的客房,因為除了那間客房之外,空置的房間就只剩下書房和樓梯階下又黑又暗的小貯藏室了。

宮詠聖和宮詠誕搞不懂,為什麼老爸得去住客房?別人的爸爸媽媽不是都睡在同一個房間?電視也是這麼演的,為什麼他們家的爸爸媽媽跟別人家的不一樣?

「因為爸爸跟媽媽很久沒見面了,可能一時間還沒辦法像以前那樣熟悉,所以還是分兩個房間比較好。」佟兆頫是這麼搪塞他們的。

其實他也不懂,為什麼現在的孩子會有那麼多的為什麼?他記得自己小時候,不管發生什麼奇怪或不奇怪的事,孩子們似乎都會很自然地將它們歸類為「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大人們都會說──囝仔郎有耳無嘴;完完全全堵住小孩子的問。

但時代不同了,不能再用「圍堵」的方式,所以他試著用「疏通」的方法和他們溝通,雖然搪塞的答案居多。

兩個孩子從佟兆頫正式搬進宮家開始,便像黏皮糖般緊緊地黏著佟兆頫「培養感情」,看得宮縭優又喜又慌,一顆心上上下下地怎麼也著不了底。

佟兆頫好不容易搞定兩個精靈古怪的孩子,在經過書房前,瞧見書房的燈還亮著;他輕推門板進入,卻發現宮縭優仍埋首桌前。

「還在工作啊?」走到桌前敲敲桌面,見她疲累地抬起頭,雙眼泛紅。「怎麼不早點休息?」都十點多了還工作?她需要把自己搞得那麼累嗎?

「這是進度表之外突然插進來的急件,不先把它弄好不行。」是一篇國外的旅遊報導,要放在下一期的雜誌里。「我快弄好了,待會兒就可以休息了。」

佟兆頫聳聳肩,兀自由書架上抽了本閑書翻看起來,翻了一個多小時,他快把整本將近兩百頁的書看完了,宮縭優卻還在翻字典,忙得不亦樂乎。

「你的待會兒是多久?」以她這種演算法,一天可能比一年還長;他不苟同地蹙起眉心。「快十二點了欸。」

「你累了就去休息,管我那麼多幹麼?」奇怪了,累不累是她的事,他幹麼這麼雞婆?

佟兆頫把手上的書放回原位,走到桌邊大手一揮,在她來不及反應之下,合上她的字典。「太晚了,先去睡,剩下的明天再做。」

「我這是……」明天中午以前就得交出去的!

「沒有任何藉口和理由。」不給任何申辯的空間,佟兆頰的堅持再現。「如果做不來,就別接那麼多工作,弄壞身體多劃不來?」

宮縭優不滿地瞪著他。「我就不信你從沒熬過夜?」

分開之後,她的確不了解他的作息時間,但就以往兩人還是工作夥伴時來說,熬夜可說是家常便飯,尤其在她滿十八歲之後。

「我不否認自己的作息也很糟,但那是在昨天之前。」從現在開始,他要學習保護自己的身體,以防太早「蒙主寵召」。「我們都不再年輕了,要好好保重身體。」

「那是你好不好?」她翻翻白眼,不肯承認自己不再年輕。「我才二十八。」

「我也才三十啊!」兩歲的差距而已,算這麼清楚?嘖!「別忘了,我們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不能只向『錢』看齊。」

「他們一向是我的責任!」很好,他們又遇到問題了,之前根本沒想起的盲點──教養孩子的費用該怎麼算?在她認為,一切照舊,孩子們的生活所需依舊由她來負擔。

「你已經辛苦了十年,接下來該由我接手。」佟兆頫則不認為這是個問題。

她不是聖母瑪利亞,不可能憑自己一個人,就有辦法「製造」出兩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得有「外力」的「幫忙」才能「成事」,而他便是那個「外力」。

她夠辛苦的了,不僅一肩起了懷孕和生產的痛苦,更將把屎把尿、最難度過的嬰兒期全一手包辦了;而他,只不過貢獻了一些即使沒「處理」也會「發泄」掉的精蟲,就能得到兩個聰慧且懂事的孩子,那麼,其餘還有什麼好爭的呢?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厚!真面目露出來了厚!說得那麼好聽,分明只有一個目的,他根本是想跟她搶孩子!「我不會放手的!」

「什麼意思?」他不懂,不懂她何以如此激動?

「你休想一出現就跟我搶孩子,他們都是我的!」更可怕的是,她沒辦法想像失去孩子的自己,將會變成何等模樣,她不能失去他們啊!

佟兆頫懂了,瞬時明白她的恐懼。「我沒有要跟你搶任何東西的意思。」

「孩子不是『東西』!」她氣他的無所謂。

「對,他們是人,所以有思想。」這點他完全認同。「他們需要父親,但很明顯的,你選擇的對象並不適合他們。」不然他們不會自己「千里尋父」,自個兒找上他。

「我選擇的對象?」她什麼時候選擇了什麼對象,她自己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啊!一句『不知道』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嗤笑。「出版社的高先生和隔壁的趙先生,你敢說他們對你沒任何意思?」奇怪了,他的語氣怎麼這麼酸吶?他明明記得今晚沒吃過任何酸性的食物啊!

宮縭優的眉皺了起來。「你不要胡說八道行不行?人家是看我們孤兒寡母的,好心多幫了我們一點忙,幹麼把別人都想得那麼有企圖?」

「孤兒寡母?拜託,我還沒死好不好?」什麼嘛!說得他好像「嗝屁」了似的。

「我才不想跟你亂扯呢!」揉揉眉心,她當真覺得累了。「既然你已經搬進來了,那麻煩你把自己身為『客人』的角色演好,這就夠了,別再想些有的沒……」

「我可不認為自己是『客人』。」他不滿地嘀咕了聲。「我是孩子們的爸爸。」

「那又怎麼樣?」將散亂的稿子整理好,她推開椅子起身。「你不過是貢獻精子罷了。」

就在她疲累地越過他,準備回房間休息時,佟兆頫陡地攫住她的手肘,讓她失衡地跌進他的懷抱。

「是這樣嗎?」他還想不透,一個年紀輕輕、有著大好前景的女孩,為何堅持生下肚子里「一夜情」的「產物」?這其中真有她的如此簡單嗎?「告訴我,為什麼把孩子們取名為『詠聖』和『詠誕』?你想紀念什麼?」

以字面上來看,「詠」這個字有歌唱、吟頌的意思;「聖」和「誕」就更有趣了,加起來正是家喻戶曉的「聖誕」,卻不偏不倚正好是他們倆初嘗禁果的那個日子,她真有如她表現出來那般不在意嗎?

心口一提,宮縭優好想尖叫。「哪、哪有想紀、紀念什麼?就……就、就好聽而已,當然沒有為什麼……」完了,她的腿怎麼施不上力了?

「是這個原因嗎?難道跟『聖誕節;那個特別的日子全然無關?」這妮子,連說謊都說得不輪轉,她騙得了誰啊?使壞地在她耳邊吹氣,發覺她身上的味道好聞極了,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但好似又多了那麼點……成熟的女人味?

「呵,呵呵……你想得太多了……」怎麼會這樣啦!?在為孩子們取名之初,她的確或多或少受到那個日子的影響,但她從沒想到自己還有跟他相遇的機會,所以也沒細想就報了戶口,這下……這下該怎麼硬拗才好?

「嗯哼,真的是我想太多了?」貪婪地嗅聞她的發香,鼻尖不經意地輕觸她飽滿的耳垂。「嗯?」

「你、你不是累了嗎?我也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聲音可以更堅定一點,而不是像現在一樣「軟趴趴」的。

耳邊響起一聲輕笑,他性感的聲音隨之響起。「你是在邀請我嗎?」

「啊!」宮縭優以為自己在尖叫,事實上只是虛軟地輕呼了聲。「你發什麼神經?我是這裡的女主人,可不是風月場所的老鴇;如果你想尋花問柳,我想你是走錯了地方!」死色狼,簡直是「走不知路」!

「別急著拒絕我,小優。」他為她的反應感到心喜。「一個女人帶兩個孩子真的很辛苦,你需要一雙強壯的臂膀來依靠,而我,是你最佳的選擇。」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兩個孩子「名正言順」的老爸,DNA可以證明。

「你一定是瘋了!」而她可能比他瘋得早,如果他再繼續這麼語無倫次下去。「我沒打算結婚,如果有,也不會是在十年後的現在!」最苦的時候她都熬過來了,沒必要在孩子都大了的現在再來自找麻煩!

「我提到『結婚』兩個字了嗎?」彷佛逗她是件極好玩的事,他竟感到樂此不疲。「只是一個人睡,不覺得孤枕難眠、芳心難耐嗎?我可以免費提供服務的。」

「佟兆頫!」她脹紅了臉,不知是氣惱還是羞窘。「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很臭?麻煩你洗乾凈一點,你房裡有新的牙刷!」她懊惱地弓起手肘,冷不防地往後撞擊他的腹部,然後飛也似地狼狽逃離書房。

「該死!」佟兆頫低咒了聲,抱著肚子在原地彎下腰,嘴角竟變態地浮起笑意。「小優啊小優,你還是跟十年前一樣單純吶──」

稍微逗她一下,她就臉紅心跳地不知所措,表示這十年來可能沒有其他的男人有能耐進入她的生命領域;從以前到現在,只有他一人有辦法得到她的「寵幸」,他怎能笨得不知好好把握咧?改天再探她一探,他很快便能得到答案。

一直以來,她的確是寂寞的,就某種程度而言。

她的日子一向過得很忙碌,說好聽點是充實,實話卻是汲汲營營。兩個孩子佔去她大部份的精力和時間,她的生命圍繞著孩子打轉,除了孩子就是賺錢;她從來沒為自己多想一點點,或許這就是當初母親如何都不肯讓她留下孩子的原因之一。

由於她的工作是閉塞性的,她已變得不再習慣接觸太多人群。如果現在還有機會要她在螢光幕前現身,她恐怕做不到,因為她已經無法再適應那麼多人的目光同時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已經不再是昔日的宮縭優了。

洗好澡躺在床上的宮縭優輾轉反側,身體明明十分疲累,腦神經卻還不合作地活躍轉動,令她遲遲無法入睡。

就因為如此封閉的生活,她所接觸到的對象幾乎全是「婆婆媽媽」,除了經常在超市和市場打照面的太太們,算得上經常接觸的異性,也只有高各爾和趙耀敬兩個。

由於工作上的需要,她和編輯高各爾培養出還算不錯的情誼,但始終僅止於工作方面,她對高各爾沒有任何「遐想」;趙耀敬更別提了,一個離了婚的男人,又帶著一個女兒……不是她介意人家的婚姻狀況,而是她真的對他沒感覺──就是沒感覺。

其實別人對她好,她也不是毫無所覺,只是既然對人家沒有「非份之想」,就不要給他們「胡思亂想」的機會;但是他們偏偏要對她好,她也沒辦法啊!好些時候都很難拒絕的嘛!

像高各爾,他說約她吃飯,人家連兩個孩子都計算進去了,也說了要談些工作上的事,這時候就很難拒絕的啊!

還有趙耀敬,就拿清水溝一事來說吧!他都「先斬後奏」了,難道要她叫他再將水溝弄回原狀,讓自己再來清一回嗎?不可能的,是吧?天下沒有那麼笨的人吶!所以她也只能接受了。

但她卻無法接受佟兆頫將她想成那種隨時有「備胎男人」的女人,他憑什麼這麼污衊她?

或許她是寂寞、或許她也有脆弱得無法面對自己的時刻,但她一向憑藉著自己的毅力,和對孩子們的愛來度過這些難關,她不需要什麼強壯的男人臂膀來依靠!

該死的佟兆頫,她會做只盡責的老母雞,用盡全副精神和力量來保護她的孩子,他這個「外人」休想來染指!

他休想……

佟兆頫真的做到他的承諾,將大部份的時間留給孩子,但當孩子們無可避免地開學了,他一個人卻又閑得發慌,不知道該找什麼事來打發時間,所以他只好纏著另一個待在家裡的人──宮縭優。

「拜託你別來煩我,行不行?」她有一大籃的臟衣服待洗,明明都已經將它們搬到后陽台的洗衣機旁了,卻又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衣架子所困擾,她的眉心不知道打了多少個結。

「不行。」奇怪了,這些衣架子為什麼越弄越亂?啊?原來是他從來沒有類似的經驗,整理這種會互相「勾勾纏」的東西;以往他的衣物都是送洗,難怪沒機會接觸。

「為什麼!?」她幾乎要哀嚎了。

他抬頭對她一笑,笑得很是無賴。「因為我很無聊啊!」瞧,多麼理所當然且冠冕堂皇的理由。

宮縭優受不了地大翻白眼。

「你可以無聊,你也可以做任何事來解決你的無聊,但不是來打攪我!」那天晚上被他一搞,害她隔天中午差點交不成稿子,所以這傢伙是危險人物,會把她的作息弄得一團亂,因此絕對要離他三尺以外!

「我可以做任何事來解決我的無聊?」他的眼亮了起來,即使雙手還掛著可笑的衣架子,他的眼仍顯得過份晶亮。

「你……」她感到不安,因為他的眼神;下意識舔了舔乾燥的唇,不知怎的,她有股想逃的衝動。「你不能……」來打擾我!

但來不及了。她來不及將話說完,他火熱的唇硬是毫無預警地壓了下來,讓她的眼眸驚惶地瞠至最大!

他……他以為他在做什麼?

宮縭優氣壞了,無暇理會他意亂情迷的沉醉表情,她相准了在自己唇齒間滑動的軟舌,在他反應不及的瞬間,硬是狠狠地咬他一口──

「嗯!」佟兆頫悶哼了聲,迅速地跳離一大步。「你該死的在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吼道,嘴角隱隱泛出血絲。

「你才以為你在做什麼?」她該更疾言厲色一點,但她全然不曉得自己的臉上漾滿紅潮,唇瓣微微紅腫,一副美麗且誘人的神情。「我說過,叫你扮演好『客人』的角色,可沒叫你對我亂來!」

「『亂來』!?」他尖聲叫嚷了起來。「我們連孩子都有了,不過是個親吻,你竟然說我『亂來』?」簡直是莫名其妙的指控!

「那時我年輕不懂事,何況十年前的事,別拿出來再老調重彈!」她的聲音也很尖銳,卻跟他的理直氣壯不同,她多了份難以言喻的羞窘。

「十年前的事?」他突然笑了,笑得好欠扁。「這麼說,這十年來,你從來沒有『爬牆』過?」真令人驚喜啊!猜測是一回事,由她親口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他簡直想放鞭炮慶祝了!

「什麼爬牆?」單純如她,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她可是個淑女,怎可能做那麼粗野的事?何況以她的成長經歷來看,她根本沒時間。「我長這麼大,從來都沒爬過……」陡地,她瞠大美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喔哦,看來她有所「領悟」了。佟兆頫不著痕迹地往後移一步,卻敵不上她狂燒的怒火,硬是被她狠狠甩了一個耳刮子。

「你太過份了!」她氣得發抖,緊握著發燙的掌心,眼眶不爭氣地凝滿水液。「你走!走啊!走!」

「小優……」慘了!試驗過度了,產生不可預期的化學物爆炸,炸得他滿頭包。「對不起,我不是……」

「你不是什麼?」眯起眼瞪他,她努力不讓眼眶裡的水氣滑落。「從見面開始,你就不斷用言辭暗示我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對!十年前是我引誘你的,但如果你沒那個意思,我們不會……」

「小優,別再說了!」他沒想到自己的話造成對她的傷害,他只是不想讓兩個人如此生疏,徹頭徹尾像對陌生人罷了。

「我為什麼不能說?」人類天生反骨,越遭到阻止,就越想一吐為快。「你到底想知道什麼?你想問什麼就問吶,我一定竭盡所能地回答你!」好久沒有如此激動的情緒,令她一時不適應地產生暈眩。

「我……我只是想確定你只有我一個……」天!此刻自己的動機竟顯得如此鄙劣,教他艱澀得難以說出口。

「就這樣?就這麼簡單?」宮縭優凄楚地笑了,控制不住的淚水終於耐不住地沿著頰畔滑落。「我承認我這輩子除了你一個男人,再沒有其他的『姘頭』,這樣你滿意了嗎?還是你想聽到其他的答案?沒關係,你說,你要我說什麼,我都可以說給你聽!」

「小優?」他不喜歡她如此類似自暴自棄的言語,這些犀利的言辭不該屬於他的小優。「對不起,是我的錯……」天!她竟以「姘頭」來形容自己與她的關係……真教人難以接受!

「那你走啊!」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恨他的一天。「不要讓我見到你!我再也不要見到你!」

「我不走。」如果走得如此輕易,那麼將來呢?他肯定會永遠失去他們母子。「我是孩子的爸爸,我不會走的。」

「你不要太得寸進尺了哦!」她的頭越來越暈,雙腿越來越無力,甚至得扶著洗衣機才能撐住自己激動虛軟的身體。「他們都已經叫你爸爸了,你到底還要怎樣?」

要怎樣?他到底要怎樣?佟兆頫語拙了,由這一刻開始,他認真地思索著未來的可能。

「我──我要擁有你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了。」沒有預警地,話脫口而出,也令他豁然開朗,明快地決定自己和他們的將來。

「不……」無力阻止直衝腦袋的黑暗,她虛軟地跌坐在陽台的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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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歲的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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