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情降到低谷的雪球慢吞吞的在天亮之際回到了霽雪山,看到山腳下的屋子,他才想起來還有一個阿洛躺在床上!
急急忙忙衝過去,卻看見阿洛正在屋前的空地慢悠悠的耍著五禽拳,他一見雪球,立刻笑容滿溢,「球球,你回來啦?」
「回……回來了。」
這是阿洛嗎?前一天不是病懨懨,要人床前床后的服侍,一副快要嗝屁的樣子,怎麼今天就精神抖擻,打招呼都中氣十足?難道眼前這是阿洛的鬼魂?雪球頓覺不妙了……他陰沉著臉急步走進屋,床上果然隆起一塊,完了,完了……這下完了。
雪球後悔極了,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看眼前的一切。早知道泰山之行是這種結果,還不如留在這裡照顧阿洛……怎麼說都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
「阿洛,我對不起你。我會好好安葬你,給你最好的文房四寶做陪葬……」做好拿起小鏟子埋葬屍體的心理準備,雪球默數「一、二、三」,猛地掀開被子,結果那只是一堆臟衣服。「咦?」
「咦什麼咦?」阿洛從雪球背後冒出來,把腦袋重重地擱在他肩膀上。
好沉哪……一定沒掛。「你的病怎麼好了?」
「噢,說起這個啊,我也覺得很神奇,是不是你的番薯有仙藥的功效?我才吃了兩個就覺得神清氣爽,連腳都不腫了!你看你看!」阿洛說著,興奮得脫下鞋襪給雪球看。
番薯?!雪球抓起枕頭邊剩下的幾個番土豆細捉摸,這不就是阿洛地里的番薯嗎?有這麼神奇?
雪球拿起小鏟子跑到地里,刨了三、四個番薯之後逮到一隻在土裡打盹地精,他粗暴的把它捏醒,劈頭就問:「喂,這兒的番薯有藥效嗎?」
可憐的地精一副昏睡剛醒,搞不清狀況的樣子,「不……不太清楚,好象之前有位大仙在這兒弄了個仙草園……」
「仙草園?!怪不得咧!」雪球頓時兩眼發光,口水直流。阿洛吃了幾個番薯病就好了,說不定自己吃了就……雪球擦了擦口水,隨手把地精一扔,開始大規模刨地!
阿洛走到他旁邊問:「喂,雪球,你幹嗎呢?現在不需要鬆土。」
「你別管我!」雪球翻的起勁,兩隻眼睛里只有番薯的形狀。
既然雪球這麼專註,阿洛也不再打擾,慢慢往後退,瞄了瞄被雪球扔在矮樹叢上拚命扭動的地精,偷偷的走過去,把它放回泥地上。用非常非常小的聲音說:「不好意思,又害你被扔了一次。」
「沒關係,小意思。」說罷,這地精就鬆鬆筋骨,鑽進土裡不見了。
雪球這邊,他就花了一盞茶的時間,把地里的番薯全刨了出來。然後喜滋滋背著阿洛的籮筐,把它們搬到了盡水潭邊,洗一個啃一個,啃一個再洗一個,從來沒有什麼東西讓他吃得這麼仔細、這麼認真過。可惜胃容量有限,啃了十幾個之後就直打飽嗝,可是執著的雪球把自己的胃當乾坤袋似的,不停的吃啊吃!
當籮筐里的番薯見底的時候,他挺著個圓肚子仰面朝天,盯著藍天白雲再也動不了了。
天真的雪球仍然在緩慢的思考:為什麼還沒有感覺身輕如燕呢?啥時候才能見效?
日落山頭,阿洛照例哼著山歌到水潭邊打水,驚見白天刨走全部番薯后失蹤的雪球居然躺在這兒,而且表情獃滯,一動不動。
「球球,你怎麼了?」
「阿洛……我動不了了……幫幫我……」
阿洛「撲哧」笑了出來,天底下為什麼有這麼蠢的狐狸精?剛想走過去,突然他和雪球之間出現一團火,接著狐右的半截身影立刻隨之顯現了出來。
原來是狐右通過火焰顯像找雪球來了,他一看到雪球這副傻樣,又看到散落在周圍零星的幾個小番薯,立馬問:「雪球,你幹嗎呢?怎麼這副德性?」
「我啃番薯,想快點成仙。」
狐右沒聽懂,阿洛便補充道:「他把番薯當仙藥,足足啃了一籮筐。」
「你想成仙想瘋啦?」狐右真是無法理解,「就算是人蔘也不能這麼啃啊!」
雪球躺在那邊死哼哼:「你不懂……」
「好好好,我不懂。我是來問你這次天界征試怎麼樣?選中了沒?」
這狐右一說就說到人家的傷處,雪球獃滯的臉上出現了哀怨的表情:「估計沒希望了……」
誰知狐右沒有半點安慰,反而很得意地笑起來。「哈哈哈,我就知道!要是你被選上了,太陽就打西邊出來啦!」
「你……你……」雪球氣死了,要不是自己動不了,他鐵定撲過去咬下他耳朵!「你故意來刺激我嗎?」
「不,我只是來確認一下,我和崑崙的那幫子道友打賭你去征試的結果,果然是我贏了!再會啰。」狐右說完就消失了,來去匆匆,像陣風。
雪球本來就心裡難過得很,狐右這個沒良心的居然這麼刺激自己,還號稱「好友」呢!相比之下,還是阿洛脾氣溫和,純樸善良,適合做朋友。
雪球剛想著和阿洛發展友情關係,他就走上來笑嘻嘻的說:「球球,你落選啦?真是太棒了!這樣你就可以把天界的征試口述一遍,我也好記錄記錄。哈哈哈哈……」
嗚嗚嗚……人和妖沒什麼區別,沒一個好心眼兒的!
阿洛看雪球噘嘴巴鬧脾氣的樣子可愛的過分,伸手就狠捏了他兩把,雪球無法動彈,只得任人欺負。接著,阿洛「嗨咻嗨咻」的把雪球裝進籮筐,打完水便背起他回家。晚上還摟著他睡了……
吃了這麼多番薯非但沒有什麼神奇的效果,反而導致了某種不太好的結果——容易放屁,人家阿洛把雪球放在同一個被窩裡,雪球可不好意思把人家熏醒了,等胃裡的食物消化掉了一點兒,手腳能夠活動了,他便偷偷摸摸爬了出去。
這半夜三更有點冷,看著窗外寂寞的月牙兒,雪球想起了年幼時光……自己怎麼成精的不太清楚,反正打從有意識以來就知道自己叫「雪球」,孤身一人,沒人疼,沒人愛,看看人家都是家族同類三五成群的一起修鍊,一起出行,連打架都是一起出動,可只有自己永遠是一個人,被欺負了也只好自己抱著腦袋四下逃竄,受傷了也只好用舌頭舔舔……大約在五百年前認識了狐右,算是有了個朋友,可是狐右喜歡獨居,偶爾才碰一次面。而且現在看來這朋友也不咋樣的,認識他越久就越看透他的本質!
想想自己,一向都懷著偉大的理想苦行修鍊,滿以為可以去無憂無慮的天上做個逍遙的神仙,結果卻是如此的不盡人意……這麼多年的辛苦到底圖個啥?難道真的就如狐右所說的,自己太笨,不適合做神仙?
想著想著,雪球的信心與希望漸漸消失,心裡越來越難受……
第二天醒來,阿洛發現昨晚摟在懷裡的雪球不見了,想想大概是半夜裡回山頂去了,也就沒再尋找。早飯後,他抱起一堆臟衣服扔進盆里,拿起一盒子皂角,一塊洗衣板,開始在院子里洗衣服。搓著搓著,捏到一團熱乎乎的東西,扒開衣堆,阿洛驚訝的發現狐狸版的雪球兩眼發直,口吐泡沫……
「球球,你怎麼在這裡?」難道是昨晚他鑽到衣堆里去了?阿洛使勁晃了晃雪球,可雪球像撥浪鼓一樣晃了晃,什麼反應也沒有。
阿洛立刻拎起他的後腿,把他胃裡的洗衣水抖出來,再塞進清水桶里漂乾淨,拎出來擦乾,最後把他屁股朝天攤在草地上曬太陽。
看著小狐狸毫無生氣的樣子,阿洛有點心疼。「球球啊,你怎麼變回狐狸樣啦?」
雪球沒反應。
「球球,你昨晚怎麼鑽到衣堆里去了?」
雪球還是沒反應。
「哎,妖怪也有傷心的權力。不打擾你了,你好好曬著啊。」阿洛憐愛的摸摸他,繼續洗衣服去了。
雪球自那天起,不吃不喝,沒事就掉掉眼淚,吸吸鼻涕。意志低迷的他總是隨處趴著,再也沒變回人形。
阿洛摸摸他,捏捏他,親親他,他都沒有反應,像丟了魂兒似的。妖怪可能在意志低迷期會變回原型——
阿洛這樣想的。於是他想辦法開導開導這隻失落的小狐狸。
「球球,不就是沒選上嘛,不至於這樣吧。」
「……」
「球球,這次沒選上,還有下次嘛!你看我,參加了那麼多次科考,每次都考倒數第一!比你還慘呢!」
「……」
「球球,和我說說話好不好?我很寂寞的。」
可是,不管阿洛說什麼,雪球就是不搭理,成天都是眯著眼發獃傷懷。
阿洛沒轍了,把雪球塞進衣服里,帶著他去鄰山看風景,爬到樹上掏鳥窩,下到河裡去摸魚;再不行帶著他去最近的城鎮逛廟會,看大戲,看戲的時候阿洛還順手偷了某富人家的一隻白色小母狗討雪球開心,可雪球一見到狗就嚇得渾身發抖,哭著鼻子鑽進阿洛的衣服里。阿洛這才知道狐狸是怕狗的,連忙把這母狗還給了人家。這富家的千金一看有位俊美的年輕人送回了寵物狗,立刻酬謝了阿洛一百兩銀子,還有意招阿洛為婿,嚇得阿洛連滾帶爬逃回了霽雪山。
看著阿洛如此狼狽,雪球終於問了一句話:「你不是一直想娶媳婦嗎?」
阿洛一聽雪球終於開口了,立刻開心的摸摸他,「你沒看到那小姐的臉就像是一把黑芝麻灑在大餅上,我敢要嗎?就算我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後代考慮啊。我可是一直本著非美嬌娘不娶的宗旨……」
阿洛一邊說,一邊觀察著雪球,很可惜啊,雪球再也沒說話。看來做得這麼多努力還是不夠。
這次回來后,阿洛自顧著忙乎了幾天,雪球也不想知道他在忙什麼,只是之後有一天,阿洛又揣著他出門了。
這次沒出遠門,只是到了霽雪山的山頂而已。在雪球原來的山洞口,放了一樣東西:一個大雪橇,前邊還插了兩個彩色的小風車,在山頂的微風中慢悠悠的轉著。
原來這幾天,阿洛又在做木匠了。
今天的阿洛看起來很興奮,他坐上了大雪橇,指著眼前的一片開闊風景,對衣服的雪球說:「球球,我們住的霽雪山,山頂是一望無垠的白雪,夾著蒼鬆勁柏,紅梅瑞草,伴著如玉的白雲,似錦的煙霞,勝似蓬萊仙境;而山腳下就像永恆不變的春天,幽鳥鳴啼,清澗長流,到處都有叢叢的果樹,片片的花草,我覺得這兒才是最美的仙境,你不覺得嗎?」
雪球探著腦袋,往下看著,眨了兩下眼睛。
「球球,神仙有神仙的快樂,也有神仙的煩惱。不管在哪裡,只要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這份幸福,我想就算是如來佛祖也不一定享有。來,我們一起坐著雪橇,從上到下好好看一下我們這個美麗的家,不做神仙,我們也可以快樂逍遙啊!」
說著,阿洛用力瞪了幾腳,雪橇就開始往下滑。雪球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身邊的景物越來越快的往後退,雪橇上的風車也越轉越快,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阿洛「呵呵」的笑著,風車「嘩啦嘩啦」的唱著,雪橇全速往前進,飛速衝進白雲的感覺真的就像在天上飛。感覺好興奮……「嘭」的一下,雪球變回了人形,長長的頭髮突然打在阿洛的臉上,害得他失去重心歪向一旁,連人帶撬栽進雪堆里。
「球球,球球,你沒事吧?」阿洛爬起來把雪堆里的雪球拔出來,雪球傻乎乎的搖搖頭,表示沒事,還伸手拍掉阿洛頭髮上的碎雪,這個讓阿洛挺意外的。
「球球,你以前劃過雪橇嗎?」
雪球搖搖頭。
「喜歡嗎?」
「嗯!」雪球用力點點頭。
「那我們去山頂重新來過。」
「好。」雪球笑了,開心的和阿洛一起把雪橇拉回山頂。
「準備好了嗎?」阿洛單手環著雪球的腰,準備出發。
「等一下。」雪球隨手抓起雪地的草根,把頭髮扎了起來。「這下好了。」
「好,出發咯!」阿洛用力一瞪,雪橇再次出發,小風車再次歡快的旋轉起來。
風在耳邊掠過,雪球看著眼前的景色,笑容越來越燦爛;坐在後面的阿洛自然越來越放心。皚皚的白雪漸漸的變成翠綠的草叢,阿洛毫不猶豫的駛進去,在厚厚的草毯上繼續翱翔。
「在草地上也可以啊?」
「那當然啦!呵呵……」
「呵呵……」
兩個人的笑聲從山頂蔓延的了山腳,等雪橇停下來的時候,雪球迫不及待的要再來一次,阿洛看雪球的蠻勁全都回來了,就開始耍賴。
「球球,這幾天我帶著你到處玩,累死了,我爬不動了,要不你拉著雪橇上去吧。」
「好吧,」雪球很爽氣,「你坐在上面,我拉你上去。」
於是阿洛就舒舒服服坐在雪橇上,看著雪球一路低飛,拉個雪橇都拉這麼開心,不禁感嘆:「多好的雪橇狐啊……」
雪球聽見阿洛嘀咕了一句,可是沒聽清,轉過頭就問:「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呵呵……」
「我聽到你說我『好』了!」
「沒有,只是……」阿洛突然抬頭,一看前方,失魂大叫:「球,看路!」
「砰——!」來不及了,雪球迎頭撞上一棵大松樹,這樹打了個哆嗦,枝丫上厚的像棉花胎一樣的雪一齊砸下來,把他倆埋得嚴嚴實實……
阿洛掙扎著從雪堆里爬出來,看到撞壞的雪橇,長長的嘆了口氣。「哎……球球……」
雪球從旁邊爬出來,不好意思的噘著嘴巴。「對不起嘛……」
「沒事,沒事,」阿洛摸著雪球的腦袋,「我去把它修一下,馬上就可以再玩啦!」
「嘿嘿嘿……」雪球立刻送上一個傻笑。
看到雪球又這麼活潑,阿洛自然是比誰都高興,牽著雪球的手,拉著殘破的雪橇一同歸巢。
這個人很善良,心眼一點也不壞。雪球不知不覺地開始貼近他,開始信任他。那種動不動就生氣抓狂的壞脾氣在他面前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就像是被馴服了的野獸,靜靜的跟在主人的身旁。
第二天,雪球從暖烘烘的被窩爬出來,就看到阿洛在院子里修雪橇,眼神接觸到了,便相視一笑。
「球球,你起來啦?」
「嗯。」雪球慢慢粘到阿洛身邊,站著看他修理了好一會兒,才很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阿洛,你可不可以教我認字啊?」
「認字?」阿洛停了下來。
雪球認真的點點頭,「這次天界的征試里有考寫文章,可是我不認字……我想現在學會了,下一次就可以自己應付了。」
「你還沒死心啊?」
「怎麼會死心啊?你不是也考了好幾次嘛!」
「對啊,每次結果都一樣,落榜嘛!鐵一般的例證擺在你眼前,不是要你學習我百折不撓的精神,是要你借鑒,早點看到結果就別再浪費精力和時間,不識字不是挺好……」
「你說什麼呀?!不識字很可憐的!」雪球有點不高興了,真不知道阿洛在不爽些什麼,「你不教就拉倒!我去火雲山讓狐右教我。。」
「教,我又沒說我不教……」阿洛放下鎚子,拍拍袖子站起來,很無奈的搖搖頭。
雪球樂了,撒嬌似的抱住阿洛,「嘿嘿,就知道你是好人。」
認字,當然先教握筆。一個上午手把手的教下來,阿洛罵了幾十遍的「笨球」。大概是這狐狸的爪子本來就不是為了拿筆而生的,雪球怎麼拿都覺得彆扭,最終阿洛投降,允許他像拿筷子一樣拿毛筆,能寫就成。
「頭抬起來,腰桿挺直。」阿洛折了根樹枝當教鞭,像模象樣的監督著學生練字。
雪球直起腰,看著自己寫了十遍的「大」字,再看看阿洛寫的樣本,不滿的噘起來嘴巴……
「知道自己的字丑了?」
「丑歸丑,可是我已經認識這個『大』字了,我想練下一個。」雪球指著樣本上的另外兩個字問,「接下去這兩個字比劃好多,是什麼?」
「是『笨』和『蛋』,今天你就練這三個字吧!」
這下就算雪球再笨也知道阿洛是什麼意思,把筆一摔,狠狠地問:「阿洛,你這是什麼意思?罵我大笨蛋嗎?!」
「『大笨蛋』也是字啊,早點學會省的人家這麼寫你你都不知道。」
「你別以為我常年居住在霽雪山我就不知道人類社會的習慣,小孩子一般都是從《三字經》開始學的,琅琅上口,便於記憶。你教我這個有屁用!」
「原來你喜歡《三字經》啊,早說嘛!我給你量身定做一本。」阿洛歪著腦袋想了想,脫口而出,「這麼著,頭兩天咱就先學『大笨蛋,是雪球,不幹活,懶如蟲;懼小狗,怕黑熊;不識字,逞英雄;』你看怎麼樣?」
「你個死阿洛!我抽死你!」雪球抓起毛筆沾滿墨汁,「唰」的往阿洛甩去,阿洛避閃不及,一條黑墨痕立刻斜掛衣衫。
他笑罵道:「哪兒來的潑狐,竟對本夫子如此無理!」
「就是你家的!」雪球握住毛筆,在硯台里滾一圈,作勢又要甩。阿洛抱著腦袋迅速逃出屋子,雪球緊追不捨,頓時兩人的嬉笑打罵,傳遍山間。
寓教於樂,是最好的方法。阿洛和雪球打打鬧鬧,嘻嘻哈哈,不知不覺兩個月就過去了,雪球也認了不少字,每次阿洛誇獎自己,他有點沾沾自喜。
這天兩人在院子里悠閑的玩著新建好的蹺蹺板,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打發著午後的時光。
「球,昨天教了點什麼?」
「霽雪情深,永難相忘。」
「很不錯嘛!」
「今天教什麼?」
阿洛想了想,望向這霽雪山頭,喃喃道:「一朝別離,日夜彷徨。」
「沒聽清。」
阿洛看著雪球圓溜溜的眼睛,笑了笑重複一遍:「一朝別離,日夜彷徨。」
說著下了蹺蹺板,在地上寫了這八個字。雪球一看,立刻嚷道:「不行不行,這八個字里,前面六個我都已經認得了,還要新的。」
阿洛沒想到雪球的求知慾還挺旺盛的,隨手又寫下八個字,說道:「喏,『坑蒙拐騙,吃喝嫖賭。』這下行了吧?」
「行!」
雪球跑進屋開始研墨,看著他認真至極的樣子,阿洛真是好佩服。「球,沒想到你居然能堅持兩個月,我還以為你只是一時興起,隨便說說的。」
「我說過我要成為天上的神仙!這是我最大的目標!」
「真有志氣……」阿洛有點酸溜溜的,留下樣字后挑著水桶打水去了。
今天的阿洛出門之後很晚才回來,他一進門雪球就撲了過來!差點把水桶都打翻了。
「阿洛!」雪球似乎超級激動。
「怎……怎麼了?」
「我收到了!我收到了!」雪球興奮的喊著,笑著,跳著,拉著阿洛轉圈圈。「我收到啦!哈哈哈哈!」
「收到什麼了?」
「天庭的通知啊!我可以去天上做神仙了!阿洛,恭喜我吧!」
「啊?」阿洛的表情出乎意外的獃滯,似乎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球球,有沒有搞錯啊?」
就你這樣也能成仙?天庭真是不長眼。
「怎麼會搞錯呢?這是剛才的仙童交給我的,你看!」雪球掏出懷裡的東西給阿洛看。這是一塊琥珀色的玉石,上面刻著「霽雪山雪球兜率宮侍童」。
東西是真的不假,可是阿洛一看到兜律宮便嚷起來:「喂,你有沒有搞錯?太上老君的侍童你也做?!」
「侍童怎麼啦?侍童也是神仙啊!我也從來沒巴望過一下子就可以做大仙。」對於雪球而言,侍童已經很不錯了。看著阿洛很不滿的樣子,雪球突然想起他剛才說的,「你剛才說什麼太上老君?」
「對啊,兜率宮嘛,不就是太上老君的府邸嗎?」
「你怎麼知道的?」
「書上說的。」阿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下。
「書還真是個好東西……」雪球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念書識字,不過不要緊,升了天之後再慢慢補吧!
阿洛在床邊坐下,帶著生硬的笑容。「什麼時候走?」
雪球也緊挨著阿洛坐下,「明早日出之時!那仙童說了,讓我到山頂等著,屆時自有天梯下來,我順著天梯而上,就可直達南天門。」
「哦……哦……真是恭喜你……」
「你的祝福聽起來假情假意的。」
「吃撐了,說話都覺得有點吃力。」
「瞎說!還沒吃晚飯呢!」
「我在外邊找到一棵果樹,把上面的果子全吃了,所以就撐了。」
「你都不帶回來我吃。!」
「很酸,你不愛吃。」
雪球看著阿洛,隱約覺得他有點不悅,但是升仙這天大的喜事沖盡了心中的疑慮。一直到睡覺時間,他保持著高度亢奮的狀態,都躺在床上了,還一陣一陣的傻笑。
阿洛卻顯得格外的平靜。「球球,你覺得有沒有什麼事情比成仙更重要的?」
雪球搖搖頭,「沒有。」回答十分乾脆。
「那你為什麼要成仙呢?你這麼執著,一定有原因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的本能吧!從小就喜歡望著天,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到上面去。嘿嘿嘿嘿……」雪球不曉得幻想到了什麼東西,開始傻笑起來。阿洛也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躺著……
又過了一陣,不安分的雪球坐起來,「不行,萬一我睡過頭,錯過了天梯的時間怎麼辦?」
阿洛在心裡想:你這麼興奮,整晚都在痴笑,怎麼可能錯過時間?
可是雪球沒這麼想,興沖沖的爬下床,穿戴整齊,看架勢是準備現在就去山頂上等候著。
阿洛突然拉住他,「球球,最後一件事,可不可以答應我?」
「說吧!」雪球非常慷慨。
「為了我留下來。」
雪球立刻教誨道:「這是不可能的。這機會多難得你懂嗎?!」
阿洛聳了聳肩,道:「是,我不懂……」接著,他閉上眼睛,又躺了回去,拉好被子繼續睡。
這傢伙是什麼意思嘛!真奇怪。難道他在說夢話?雪球套上最後的布鞋,歡快的出發了。
夜幕里,月亮還掛在當空,離天亮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呢。可是雪球不管,他心裡就像吃了蜜一樣的甜,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乾等著日出。舉頭望天,這一次終於感覺到,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它……天庭,馬上就可以到天庭了。
幼年的記憶深處,有一雙溫柔的大手撫著自己的腦袋說:「雪球,我要去天庭了,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睜開眼,只看見深藍色的天空,滿天星斗就像今夜一樣璀璨。
去了天上,就可以問問誰是自己來自霽雪山的「同鄉」,可以問問幼年的往事,說不定還可以知道自己的
身世,說不定那位「同鄉」就是傳說中霽雪山的大仙咧!那是多麼令人期待的事啊!
「呵呵……呵呵……」雪球又開始傻笑起來。
漫長的下半夜終於過去,雪球終於迎來了第一絲曙光。
天亮了!天亮了!激動的抬起頭,雪球目不轉睛的盯著每一朵白雲的動向,生怕錯過了天梯。
終於,厚厚的雲層里漸漸開闢出一個空洞,一道強光射下來,照得整個霽雪山頂熠熠生輝,雪球的心情隨之澎湃,見到滾滾白色雲霧自上而下涌到自己腳邊,形成階梯狀,那種激動真是難以言喻。
「天梯?這就是天梯?!」雪球抬起右腳,遲遲沒有踏上去。這一不上去之後,就可以成仙了嗎?
雪球激動著,猶豫著,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切,這時上頭傳來一個聲音:「霽雪山雪球,請速速到天庭報到。」
雪球撫了撫自己急劇起伏的胸膛,終於踏上了第一個台階,頓時有種懸在半空飄飄然的感覺,回頭一看,霽雪山頂已在腳下百米處!才踏上一步階梯而已,就離開霽雪山那麼遠了……突然一種遠走他鄉的愁緒摻進了心裡。再望一眼,猛地發現阿洛站在山頂,正朝著自己揮手。
他什麼時候到山頂的?為什麼剛才一直都沒有發現?!
「阿洛!再見啦!」雪球朝他用力的揮揮手。
只見阿洛也更用勁的朝著自己揮手,也說了些什麼,但是距離太遙遠,已經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大約也是告別的話語吧。
其實,阿洛說的是:我這麼辛苦給你搗蛋,天庭居然還要你,我真是白忙乎一場,哎……
雪球再踏上一步,瞬時步入雲中,再也看不見霽雪山,再也看不見阿洛。
沿著階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走一步,天梯就消失一步,雪球心中默數:「……十一、十二、十三……三十二,三十三。」
三十三步天梯一到,前方立刻豁然開朗,雪球終於看見前方平視的景物,也見到了傳說中的南天門。可是,這兒冷冷清清,什麼人都沒有。雪球知道自己不是什麼重要人物,但想象中至少有幾位仙子帶著友善的微笑,站在這邊迎接自己。
這兒是天庭嗎?雪球興奮的心情頓時折掉了一半。
傻站在原地等了許久,終於等來了一個仙童。他上前面無表情地問:「霽雪山雪球是嗎?」
「是的。」
「玉牌呢?」
雪球想可能是之前給的那塊,便掏出來給他看,這仙童耷著眼看了一下就還給雪球,說:「跟我來吧。」
雪球硬生生地笑了笑,收好玉牌,跟著這位仙童走了。
雪球跟著這個仙童走了很遠得很遠,終於到了兜率宮,大鐵門上的陰陽八卦圖標明的裡面的主人——太上老君。只是他老人家不可能出門迎接雪球,只有兩名守衛站在門口。
「這是來自霽雪山的雪球,以後就在這裡做事。」領路的仙童匆匆交代后,轉身就走了。沒有道別,更沒有微笑。
雪球覺得好奇怪,天庭的人怎麼看上去都很冷漠的樣子?
兜率宮的守衛帶著雪球進門,直接將他領到住處,讓他跟著一個叫禾的仙童。
雪球甜甜一笑,「你好,我叫雪球」。
「哦……你好。」雪球的笑,看的禾心頭一振,天庭好久沒看到這麼燦爛的笑容了。
兩人以後就住同一屋檐下了,雪球覺得這房間還不錯,乾淨明亮,整潔寬敞,還有奇花異草作為盆栽裝飾,真不愧是仙家。
接著,禾幫雪球換上了一套兜率宮的仙童服。這短衫上印著陰陽圖,乍一看和狐右的道袍有點類似,只是下面是過膝的褲裝,方面走路。之後還被梳了兩個傻傻的團髻,表明是最低等的仙童。梳就梳吧,反正這兒又沒什麼熟人,不會被笑話的。再說了,大家都這樣打扮的。
稍作落腳之後,雪球就被帶去工作的地方。
路上,看著天庭陌生而又精緻的建築,興奮的感覺又回到心裡,雪球喋喋不休的跟在禾後面問東問西:「禾前輩,你來這兒有多久了?」
禾淡淡地回答:「我已經忘了數日子了……」
這個回答,雪球不太懂,於是接著問:「那我在這邊是做什麼?端茶送水嗎?」
「和我做一樣的。」禾的語氣依舊那麼枯燥平淡,讓人不由得擔心是不是做什麼非常累人的活兒。
「前輩是做什麼的?」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雪球看這禾前輩好象不喜歡搭話的樣子,也就不再問下去了。很快,禾帶著雪球到了一間煉丹房,那有幾個侍童不停的扇著扇子,看著爐火。
雪球打量了一下:莫非是要過來煉丹嗎?這我可不會,難度太高了,這是狐右的專長……
不過,雪球想錯了。禾走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那一位掌控爐火的侍童回報:「新來的雪球到了。」
那童子稍稍看了雪球一眼,「哦,那就帶他去幹活吧。」
「是。」禾又回到雪球身邊,低聲道:「跟我來吧。」
雪球有點鬱悶,這是什麼態度啊?冷得象塊冰!但也不敢說什麼,只好又跟著禾走出了煉丹房,這次禾先開口說話了。「太上老君有七七四十九個煉丹爐,一個爐子一間房,這兒只是其中一個。你和我負責要運送五個煉丹房的煤炭,同時還要把煤灰運出去。」
運送……煤炭?好象不是很光鮮的工作哦……
雪球的心中那幅美好的未來構圖頓時被砸得粉碎,可是已經到了這兒了,就不能再後悔了,硬是擠出點笑容問:「那每天要運多少啊?」
「不一定,看消耗多少吧。可能連續三天三夜都在運,也可能一天都閑著沒事做。」
「哦……」雪球尷尬的抓抓頭髮,看來未來怎樣,還真難說。
雪球被帶到了一座煤山前,分到了一輛小推車,接著禾就讓他幹活了。每次都是裝滿一車的煤炭,開始運往自己所屬的煉丹房。這個煉仙丹的煤炭和凡間的不一樣,特別特別的沉,一般的凡人絕對幹不了,需要費點法力才可以推動一整車的煤,雪球真是後悔第一車裝這麼滿。
漸漸的,他發現這兒有好多和自己一樣打扮的仙童,他們都是推著小車忙忙碌碌的來回奔波,而且每一個都是面無表情,眼神茫然。
「嗨,這位小哥,你家鄉在哪兒啊?」
小哥甲推著煤車看了他一眼,走了。
「嗨,那位小哥,你今年貴庚啊?」
小哥乙瞪了他一眼,又走了。
遇見第三個,雪球看也沒看就很沒禮貌的大聲問他:「喂,大哥,你是不是啞巴?」
「雪球?」
雪球定睛一看,哎……原來是禾。雪球實在忍不住問他:「為什麼大家不相互說說話,聊聊天什麼的?一隻只像群大悶瓜。」
「別多說了,快點幹活,若是你偷懶被看到,可是要受罰的。」
受罰?怪不得寂靜的兜率宮只有煤車輪子「咕嚕咕嚕」轉動的聲音……
雪球只好垂頭喪氣的推著小車子,再也沒有做其它的事情,一開始他還數著自己推了幾車,可漸漸的,精神力不由自主的分散,到最後自己也不知道推了幾車……
直到沉重的鐘聲響起,才被通知可以休息一下。這時候,就有人送來了一些仙果。
看著分到手裡這兩個紅潤潤的果子,雪球終於的得了一點點的欣慰,可惜嘗一口,也沒覺得比霽雪山的野果子好吃多少。
禾也走過來休息,雪球忍不住又開始搭訕:「禾前輩,我們……就這樣每天來回的運煤嗎?」
「嗯。」
「那我們平時有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嗎?」
「沒有。」
雪球原以為做仙童,就算不如金童玉女那麼出名,至少也可以和大家有說有笑,開心生活,根本沒想到會是眼前這般的枯燥,這個和想象中的實在是相差太遠了!沉默了一會兒,他猛地記起一件事,便又問道:「禾前輩,你有沒有聽說過著天庭裡面有哪位童子或仙子是來自霽雪山的?」
「霽雪山?」禾若有所思的看著雪球。
「嗯,就是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的。」
「童子或仙子倒是沒聽說過,但是我聽說過有一位天將好象是來自霽雪山。」
「真的嗎?」雪球立刻來勁兒了,「他是誰?現在在哪裡啊?」
不過禾的回答讓人很失望。「死了,很早以前就死了。」
「死了?」
「嗯,在出戰的時候元神被毀,光榮戰死。當時很多人都替他惋惜,所以我們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
死了……原來已經死了……雪球的心漸漸冷下去,看著身後那一對黑壓壓的煤山,他開始想念白皚皚的霽雪山。
煤山?雪球又想起一個人。「前輩,那這次天庭收的人當中,有沒有一位叫煤球的?」如果說自己可以上天庭,那麼法力高強的煤球兄一定也可以!
「這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負責招人的。」禾繼續低頭啃他的果子。
看來「舊識」並不是那麼好找的。雪球開始發獃,心裡產生了極大的不安,他開始想念阿洛,想念狐右,想念……
「喂,雪球,別發獃了,快吃完這頓趕去幹活。」禾搖了一下雪球,打斷了他的想念。
「這頓?」雪球指著手裡的果子,「難不成這個是……?」
「午膳。」
「什麼?!這兩個山楂似的小果子是午膳?!不是點心嗎?!」雪球的大聲嚷嚷引來了周圍的注目,這兒好久沒有這麼吵的聲音了。
雪球噘了噘嘴,迅速吞下剩下的半頓「午膳」,拉著小煤車幹活去了。
天庭並沒有晝夜的交替,只是輪到你休息的時候,讓你回房睡幾個時辰。
輪到雪球休息的時候,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房間,往床上一躺,開始咒罵這個鬼地方。
禾帶著兩個果子走進房,「雪球,你的晚膳。」
「不想吃。」
「這個果子雖然小,但是可以使你迅速恢復體力。」
「不吃不吃!」雪球翻個身面向牆壁,有點鬧脾氣。
「隨便你。」禾往桌上一擱,躺到自己的床上之後再也沒聲音了。
禾冷淡的言行讓雪球漸漸冷靜下來……禾又不是阿洛,在你不開心的時候不會順著你,不會哄你,也不會摟著你、安慰你,在這邊鬧脾氣有什麼用?
心裡想著阿洛,耳邊就隱隱的迴響起他的話——「不管在哪裡,只要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以前以為能夠上天庭就是最大的幸福,可是到這兒才一天的光景,就覺得這根本不幸福。
阿洛……我好象真得很笨,我好象上錯了賊船……
凡間。
阿洛把剛剛裱好的雪球的畫像掛上牆,細細的端倪。「雪球,你在天上還好嗎?」
雪球已經走了大半年了,沒有雪球的日子還真有點寂寞,忍不住畫一幅畫,掛在牆上,至少以後可以天天對著畫像說說話。
「老君不是壞人,他應該不會欺負你才對。祝你早日成為狐大仙,好好加油吧!」
阿洛很放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