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隔天，她用盡了一切化妝來補救她的臉，但成效不彰。最後她放棄，帶著一雙紅腫的眼上班。
亞力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但她總有借口擺脫他的問題，所以一整天下來，他並沒有問出什麼。
她原本以為行雲會到公司來找她，但一直到下班，他都還未出現，原本該鬆口氣，但她卻覺得若有所失——
下班時，她如同行屍走肉的整理著自己的物品，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我們要回家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現在只剩她跟「她」了——她一思及此，嘴角不由得揚起，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被行雲給影響，滿心以為肚子里的孩子是個女寶寶。
她出了電梯，在停車場與行雲碰個正著。
「我正要上去找你。」他一臉無辜的站在她的面前，穿著一套淡褐色的休閑西服，好看得幾乎令她想要忘記世俗的一切，不顧現實的投入他的懷抱。
她搖搖頭，要自己有點骨氣，她強迫自己對他皺起眉頭，「你要做什麼？」
「當然是找你。」他答得十分流利又理所當然，「你不應該工作得那麼晚。」
「我喜歡工作。」她退了一步，閃過他伸出來要幫她提公事包的手，「那令我快樂。」
「快樂？！」他搖搖頭，「你不快樂，若你的生活中少了我，就不會快樂。」
他的大言不慚再次激怒了她，她繞過他，準備離開。
他一把拉住她，不准她走。
「你——放手！」她警告似的盯著他。
行雲將她拉進懷裡，輕撫著她的頭髮，「甜心，」他的聲音柔得甜死人，「別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已經跟你道歉了。」
「你跟我道過歉，我就得原諒你？」這算是哪門子的歪理！她在他的懷中掙扎，要他放手。
「你這樣會傷到你自己。」他雙起了濃眉。
「你放開我！」她捺下自己的性子說道。
「我來帶你回家。」他像是對待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打橫的抱起她，打算把她塞進他的車子。
「你在做什麼？」她開始大吼大叫，她知道他是個不會輕言放棄的男人，但他的舉動未免也太不尊重她了。
「帶你回家。」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混蛋！」她啐道：「我自己有車。」
「算了吧！你那輛破車早該進廢車場了。」他爽朗的說道：「改天我再買輛車給你。」
「要買車，我自己有能力，不需要你送。」她的自尊心抬頭，「我再說一次，放我下來。」
他對她一笑，絲毫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中。
她在心中詛咒了一聲，轉過身，看著辦公大樓的方向，他們兩人已經吸引了裡頭警衛的注意。
「不——你不會這麼對待我！」他注意到了她目光的轉向，立刻喃喃自語。
「你說呢？」她揚聲向辦公大樓的方向大叫，「先生！請你過來一下，我有點麻煩！」
果然，她的叫喚使一名警衛拿著槍和警棍走向兩人。
他再怎麼呆，也知道現在的情況對誰有利，行雲瞪了懷中的人兒一眼，沒想到她真那麼對待他。
「請你放開她。」人高馬大的黑人警衛，還算有禮的看著行雲，提出要求。
行雲勉強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這只是家務事。」
「我不認識他。」行雲的話語才落，凱洛立刻介面，與他這個狂人畫清界線。
「凱洛——」行雲不禁沉下了臉。
凱洛挑釁的看了他一眼，「放我下來。」
「你——」行雲想重重的打她一頓，但礙於有外人在場，他只能恨恨的瞪著她。
「你聽到她的話了，先生！」方才開口的警衛，這次索性把槍給拿在手上。
行雲咒罵了一聲，不情願的將凱洛給放下。
「需要報警嗎？」警衛詢問的看著凱洛。
凱洛狀似思索的皺起了眉頭，行雲沒想到這女人翻起臉來，竟然如此六親不認。
「不用了，」她的口氣彷彿給了他多大的恩典似的，「麻煩你看住他，直到我離開。」
「你確定嗎？」警衛不放心的瞄了行雲一眼。
行雲覺得深受侮辱的站在原地。「我是她的未婚夫，我們即將結婚，我有絕對的權利送她回家。」他直視著警衛，同樣身為男人，他相信對方能理解。
「他是個瘋子，」凱洛在一旁冷冷的開口。「以玩弄女人為樂，為此而沾沾自喜。」
警衛搖搖頭，「小姐，你最好先離開，我會看好他的。」
「凱洛─」
行雲在警衛的壓制之下，只能看著凱洛率性的開車走遠，她的臉上還閃著愉悅的笑意。
***
一大早，凱洛給自己泡了杯不含咖啡因的咖啡，從容的上了班。昨晚她度過了平靜的一夜。原本她還滿心以為行雲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她，但事實證明，他沒回來。
「我聽說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亞力不顧凱洛表示自己很忙的暗示，徑自坐在她的面前。
「是嗎？」她興趣缺缺的說道。
「今天凌晨兩點，你知道我在哪裡嗎？」亞力問。
她瞄了他一眼，冷淡的說道：「在某個美人兒的床上吧！」
「原本是，」亞力一點也不覺得對她承認這點有何可恥，「不過卻有人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他被警衛留在我們公司的警衛室！」
凱洛聞言一愣，「他被留到凌晨兩點？！」這點可是她始料未及的。
「看來那個始作俑者果然是你。」亞力爽朗的大笑出聲。
凱洛在他的笑聲之下，不自在的欠動自己的身體，她想開口詢問行雲的情況，但又擔心被恥笑。
「他似乎很沮喪。」亞力的聲音含著笑意。
她瞪了他一眼，「若我沒記錯，你們還算有點私交，他很沮喪。你卻很開心？」
亞力帶笑的看著她，最後，突然變得正經八百，「你們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不是一切都很好嗎？」
她搖搖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亞力開口。
「今天尼克回來，」亞力提醒。「你該露出一個開心的笑臉，不然他會心碎。」
他的話，令凱洛不自覺笑了出聲。老尼克疼愛她的程度可不亞於亞力。
「我會使自己正常點的。」呼了口氣，凱洛承諾。
「我真不敢想像，若讓老尼克知道你未婚懷孕的事，他會有什麼反應。」亞力嘆了口氣。
凱洛緊張的望著他。「我應該還看不出來吧？」
亞力嚴苛的目光穿梭在她的身上，「臉上蒼白了點，眼睛腫了點，其他一切很好。」
凱洛鬆了口氣，若讓老尼克知道他一向視為最乖巧的職員竟然未婚懷孕。他肯定會深受打擊。
「這種事瞞不了多久的。」亞力懶洋洋的說道。
「我知道！」凱洛覺得沮喪。「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覺得婚姻如何？」亞力提議。
跟行雲結婚？她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手，久久才道：「我現在無法思索這個問題。」
「你該早點解決這件事，」亞力給了個良心的建議，「這對你比較有利，你該知道的。」
「我知道。」對他一笑，她算是謝過了他的關心。
她與行雲之間原本一切都很好，但現在——她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就連亞力離開她的辦公室，她都不自知。
***
「你好嗎？」尼克一見凱洛走進辦公室，立刻迎了上去，給了她一個擁抱。
凱洛笑了笑，「還不錯！你呢？」她看著尼克，「看來希臘的天氣很適合你。」
「也會適合你。」尼克笑道：「你太過蒼白了，你知道的。我要跟你介紹一個人！」
凱洛好奇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辦公室右方的牛皮沙發，就見亞力沉著一張臉，而他身旁坐著一名纖細的黑髮美女。
「彤彤過來。」尼克喚道。
那名黑髮美女站起身，滿臉笑意的走向兩人。
凱洛不掩飾自己的好奇，盯著這個顯然擁有東方血統的女人。
「我的新婚妻子。」尼克驕傲的摟著自己新婚嬌妻的肩膀，「雲彤！」
「你好！」雲彤柔柔的開口，一看就知道是個沒什麼社會經歷的小女孩。
凱洛遲疑的看了亞力的方向一眼，這可以解釋他的怒氣從何而來，以往都是亞力使尼克氣得牙痒痒。看來這次尼克反將了亞力一軍，而這一擊，似乎還不輕。
「你好。」凱洛伸出手與眼前這名年輕女子的手一握。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再也忍受不住了，亞力氣憤的一擊桌面，發出砰然巨響。
尼克老神在在的摟著雲彤面對著亞力，「我的時日無多，我需要人陪伴，而你總是太忙，雲彤滿足我的需要。」
「我懷疑是什麼需要！」亞力嚴厲的眼光掃過雲彤無辜的雙眼。他一向不是個嚴苛的男人，不過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竟然會心甘情願跟在一個六十幾歲的老男人身旁，圖的是什麼，彼此心知肚明。
「亞力！」凱洛不安的喚了一聲，她可不想看到他們父子倆在她的面前吵起來。
「凱洛，若今天你處在我的情況底下，你會贊成嗎？」亞力厲聲的說道，他可壓根沒想到要稱一個年紀比自己小許多的女人——繼母！
「我——」凱洛看出了雲彤的不安，她不由得同情的在心中嘆了口氣，亞力實在是氣昏了頭，竟然在雲彤的面前大放厥詞。
她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這種家務事，她就算想管，也是管不了的。她需要一張椅子坐下來，她覺得一陣暈眩，她的腿幾乎撐不住她的體重，她坐了下來，額頭的冷汗直冒。
「親愛的，你沒事吧？」尼克護著雲彤站在凱洛的面前問道。
凱洛搖搖頭，「只是有點頭暈，」她假笑了一聲，「你知道，我有點貧血。」
「你確定你沒事嗎？」尼克不安的問。
凱洛點點頭，「我覺得你需要跟亞力單獨談談，」她強打起精神，「我帶雲彤出去走走。」
「可是你——」
「不要不自量力，」亞力打斷尼克的話，徑自說道：「你還是回家休息吧！」
「這——」凱洛的目光遲疑的流轉在眼前這三個人身上。
「我們都是文明人。」亞力知道凱洛不放心，於是安撫道：「我不會跟我父親打起來的。」
嘆了口氣，凱洛只好被動的接受安排。不可否認，這一陣子，她嗜睡得嚴重，動不動就感到眼皮沉重，偏偏一閉上眼，又浮現與行雲之間的種種，使她根本睡不好覺。
休息——她真的需要休息一天。
***
「你在做什麼？」一大早，傅行風拿著簡單的行李下樓，就見行雲無精打採的坐在客廳里。
「吃東西啊！」行雲有一口沒一口的嚼著放在面前的生菜沙拉。
畢竟是兄弟，傅行風走向他，「你孩子的母親出了什麼事？」
「她把我趕出來了。」行雲懶洋洋的說道。
要不是太了解他，傅行風還真的以為他一點都不在乎。
「是嗎？」傅行風淡淡的說道：「我要回台灣參加子康的婚禮，要跟我一起嗎？」
「你到底有沒有手足之情啊！」行雲嘲弄的看了傅行風一眼，「我幾乎快失戀了，你竟然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
「你可以去找她。」
「廢話！」行雲的手一揮，「我去找她一次，就被她轟出來一次，她現在懷孕，書上說，她根本不能太激動。」
「奇怪？」傅行風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是一個死讀書的人？」
「什麼意思？」他瞄了他一眼問。
「你一直重複著書上說、書上說，我都快招架不住了，更不要說你孩子的母親。」
抓了抓臉頰，「我關心她。」行云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找到了一個推託的理由。
傅行風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你倒是教教我該怎麼辦啊！」行雲苦惱的說道。這一輩子，只要一有問題，就有大哥替他解決，這次，當然也得找大哥幫他出主意。天知道，他已經技窮了。
傅行風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轉身走向門口，一邊說道：「我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怎麼解決你的！」
行雲一愣，這個萬能大哥——行雲趕在傅行風上車前往機場時攔住他，「你也有感情問題啊！」
「人是七情六慾的動物。」將行雲的手拿開，傅行風冷漠的上了車，吩咐司機開車。
看著車子消失在他的面前，行雲可沒想到大哥這樣的男人也會遇到感情上的挫折。要不是因為他自己現在的問題也不小，他肯定會跟著大哥回台灣，把事情弄個仔細。
***
他與她在她家附近的超市不期而遇。
不過這是對凱洛而言。行雲早就算準她這一、兩天會到超市跑一趟，所以故意守株待兔。
凱洛一看到行雲閃著一張笑臉站在走道底端，她臉一冷，推著車，繞道而行。
看到她的表現，行雲臉上的表情一垮。看來她還沒有原諒他！他不死心的跟在她的身後。
她一向沒什麼時間逛超市，所以她一次便買齊了一個星期的食物量。
「你該多買些牛奶！」她才站定在擺放牛奶的柜子前。行雲立刻雞婆的幫她拿了三瓶二分之一加侖的牛奶放在她的推車裡，「書上說，牛你對母體和小孩有益。」
她看了他一眼，有點動怒，但她硬是壓下自己的怒氣，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跟他大吵大鬧。
她繼續推著車子向前。
「等等！」他喚住了她，「你還應該買些水果，聽說常吃水梨，生出來的小孩皮膚會非常好。」
瞪了他一眼，她希望他適可而止。
「你不應該再買咖啡，書上說——」他終於注意到她陰沉的神色，「咖非喝多了，對小孩不好。」他還是將他想講的話給說完。
「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顧他反對的拿起一罐不含咖啡因的咖啡，放在手推車上。
「我只想關心你。」他可憐兮兮的說道。
「謝謝你的關心。」她冷淡的推著車離開他的身旁。
「凱洛——」
「若你真的關心我，最好離開我遠遠的。」她打斷他的話，不悅的說道。
「你不是說真的。」他深覺受傷害的聲音傳進她的耳里，但她強迫自己不能再對他心軟。
一直到她買齊東西之後，他在她身後保持一段距離。
假日的購物人潮，在收銀台前排成一個長排，好不容易輪到了她，付款時，她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錢包，她立刻僵在原地。
「小姐！」收銀員喚了一聲，催促她快點。「總共是一百二十七塊三毛。」
凱洛瞄了站在不遠處的行雲，她可以選擇在整個超市裡的人的住目之下，丟臉的走出去，也可以選擇叫喚行雲來幫助她，但是——兩者她都不想要。
「小姐！」收銀員的口氣已經有了不耐，「你該不會沒錢吧？」
「我——對不起！請你等一下，」她遲疑的咬著下唇，「傅行雲，過來啦！」
原本窮極無聊而左顧右盼的行雲，聽到她的叫喚，有些受寵若驚的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啦！」她氣急敗壞的說道：「過來。」
他立刻走了過去。
「付錢！」她指了指收銀員。
「付錢？」他一愣，「什麼意思？」
她無奈的對天一翻白眼，「你一向不是獃子，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忘了帶錢包？幫我付，我回去再把錢給你。」
還真沒見過找人幫忙口氣還這麼差的！行雲一點也不理會身後大排長龍的隊伍，徑自說道：「你又不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幫你付錢？如果你跑了怎麼辦？」
「你——」她恨死他了，但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冷著一雙眼，死命的瞪著他。
他知道凡事要適可而止，立刻掏出錢包，對收銀員露出一個足以融化太陽的笑容，「我太太總是這麼粗心大意，常常忘了帶錢包出門。好險這次有我在場，不然她可有苦頭吃了。」
「有個體貼的丈夫在旁邊，粗心大意點也無傷大雅。」行雲的笑容使年近四十歲的收銀員心花朵朵開，「不過，太太，以後你一個人出門的時候可要留心點。」
他們兩人似乎都把她當成獃子，凱洛硬是壓下自己的怒氣，她從來不粗心大意，這次只是個意外，但卻成為她畢生的奇恥大辱。
她推著推車，到自己的車子旁，將自己買的東西放在後車箱里，而行雲理所當然的在一旁協助。
「我跟在你車后。」大功告成之後，他幫她闔上後車蓋。
「我會叫亞力拿支票給你。」凱洛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行雲一臉不解。
「你幫我付的錢啊！」她刻意與他分得清楚，「明天我便請他轉交給你。」
「凱洛！」他動怒了。他已經受夠了她的拒人千里，或許他有錯在先，但她的怒氣也該消了。
看了他一眼，他看起來似乎是生氣了，但她不確定，畢竟他從未對她動怒。
「你鬧夠沒？」他沉下了臉。
凱洛看著他，還在兀自猜測他是否動怒。
「你已經夠大了，應該不是那麼無理取鬧的人。」行雲皺起了眉頭，「我明天要回台灣參加子康的婚禮，過幾天，我會再回來，希望到時你已經想通了。」
這是否代表著兩人會有一段時光見不到面——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驀然一痛。
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行雲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又轉了回來。
希望又重回她的眼睛里，她期待的看著他。
「拿去！這是你的。」他從外套里掏出一個紫色的皮夾，她認出那是她的皮夾。
「你——」
「你掉了，我只是撿起來。」他無辜的聳聳肩，將皮夾交到她的手上之後便轉身離開。
這個無賴！不用問也知道他是存心的。凱洛憤憤的坐進車子，思緒不停的繞在行雲的身上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