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難捨軍營
早晨全班戰士兵圍成一圈用餐。突然通訊員急急忙忙地跑來說:
「董班長連長要你去6軍醫院檢查身體這是你的表。」
「體檢!」體檢意味著什麼?當兵的都知道體檢就等於「提干」。
姚成叫道:「班長當了官要請客!」
「你是裁縫丟了剪子凈剩尺(吃)了。」雷毅瞥了姚成一眼嬉皮笑臉的說「我建議班長給我們每人買一盒』美麗』牌香煙兩年沒抽過這煙了。」
「你還不是狗掀門帘子嘴上的功夫大……」姚成嘴撅得老高不服氣的嘟囔道。
「算了你們倆別吵啦!讓班長快去快回。」副班長李向東接過董榆生的空碗。
「噢你是急著想』轉正』呢嗎?」雷毅故意挑逗說。
李向東回頭一句:「你想當副班長了?」
「嗨豬八戒撒尿啥時候能輪到我頭上?不是還有老革命哩嗎!」雷毅用眼角瞟了瞟蹲在地上的朱桐生。
朱桐生誰都不理啥話也不說倆手指頭揑住碗邊兒站起來不緊不慢地走到炊事班後院把剩下的半碗稀飯倒進豬食槽里。
一切都是例行公事董榆生的身體本來就沒有啥毛病。進行到最後一個項目一位中年女軍人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問了問董榆生的情況隨手翻開「體檢表」忽然她叫了一聲:
「你叫董榆生?」
「是長。」董榆生邊系紐扣邊納悶:這位平時挺矜持的女官怎麼一時三刻就變了腔調。
「老家是高原?」
「長表上不是寫著嗎?」董榆生暗自好笑這女同志就是麻煩該問的也問不該問的也問。
「你聽沒聽說過董傳貴?」
「大姐您認識我爹?!」這回該輪著董榆生變腔變調了。
「哎喲我的娘哎!怎麼是你呢?」女軍人站起來兩手扶住董榆生的雙肩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細細地端詳著董榆生親切地問道「小鬼呀你知道我是誰嗎?」
一時把董榆生問懵了。6軍醫院的丁院長從沒結過婚連對象都不談的老處*女哪個能不曉得?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可是眼下他不知如何回答嘴張了好幾張也沒吐出半個字出來只是一臉的傻笑。
「我和你爹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我們可是患難戰友啊!我給他去過好幾封信怎麼他就沒有給你提過?……」
董榆生搖搖頭。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父親和這位漂亮的女軍人聯繫在一起。記得那年參軍離家時父親還不滿四十明顯就見老了。而今這位大姐按說應該叫阿姨叫老家的人看看說二十幾都有人信哩!
丁蘭巧見董榆生半天不開口又問道:「小鬼你爹身體還好吧?」
董榆生眼圈一紅說:「阿姨我和爹四年沒見過面了。」
丁蘭巧嘿嘿一笑嚷道:「不說了不說了!咱娘倆見面是喜事快洗洗手吃飯去。中午咱倆下館子小鬼你說你吃麽?」
董榆生故意打諢說:「阿姨我不吃饃我們食堂天天吃饃。」
丁蘭巧把毛巾遞給董榆生笑嗔道:「你這個壞小子!阿姨再摳也不在這幾個錢上說話。我不是請你吃饃我是問你吃啥。我們山東老家不說這個』啥』字……
董榆生提乾的命令變成了複員的「通知」這無疑於從天堂跌入地獄剛出澡堂子就鑽進冰窖。小夥子想不通如果不是丁阿姨當院長他還真以為是醫院作了手腳哩!他一時難以接受找連長連長佯裝不知。找指導員郭富榮閃爍其詞不做正面回答。董榆生好歹也是個老兵也知道軍令如山之說找誰也無用。只不過事前沒思想準備感情上一下子接受不了。過後再一思量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嘛!也就再不吱聲了。董榆生正在收拾行李司令員派人送來一封信裡面還有一百塊錢。董榆生打開信紙上面寫道:「小鬼這陣你可能在罵娘!我雖然作為司令員、軍區最高長但有些話我說了不算。我認定你是個好兵在你的問題上我至少是過問了。臨分手之際我想送你一句話:路還長著哩。晴天、颳風、下大雨都是自然現象哪種現象佔主導地位呢?這一百塊錢原封不動地交給你父親不要提起那檔子事我內心漸愧沒有帶好兵……」
看著看著董榆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在心頭。自從上次生了那件事如今已過去兩年多了司今員還在為此事操心。雖然最後什麼結論都沒有但讓司令員掏腰包在情理上總也說不過去。董榆生托指導員把錢給司令員送回去郭富榮又是搖頭又是擺手連連說:
「算了算了你饒我一次好不好?老頭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叫我找挨罵去呀!明擺著的事哪個不清楚?司令員那麼大的官還不照樣束手無策?錢你帶回去也許他心還好受些。過了這個村就是下一站了這事就算完了該忘的就忘了吧存在心裡添堵好比吃了只蒼蠅似的。
董榆生倒是想忘他能忘掉得了嗎?善良的人總是從善良的角度考慮問題他有時也想是不是朱桐生真的丟了二百元錢這錢讓另外一個人拿走了。如果真是這樣他對老朱還有些歉疚。那天畢竟是他值班鑰匙就在自己的衣服口袋裡隨便掛在衣架子上莫非是有人鑽了空子?這麼這另一個人到底是誰呢?全班十個人副班長不會、雷毅不可能、張國平不像、姚成……。數過來數過去竟沒有一個人符合條件最符合條件的人就是「受害者」本人。看來這在中國破案吏上又算是一件千古小奇案了。案雖不大但要具體放在一個人的頭上恐怕就不只是名聲問題。上至司令員下至指導員軍區保衛處各有關部門明查暗訪內清外調除了老虎凳、辣椒水什麼辦法沒想過什麼辦法沒用過?最後小偷和錢一起從地球上消失了。不不了了之、草草收場又能怎樣?如果是某人拿了這筆錢批評批評教育教育退還失主給個處分以儆效尤也就是了。如果是假案那就另當別論起碼也是誣陷朱桐生必被開除軍籍他的這一生基本也就如此了。董榆生有時這麼想他又不敢這麼想他寧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無那是關係到一個人的政治生命啊!至於領導是怎麼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要離開軍營了董榆生心事重重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朱桐生從後面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遞給他一支煙笑嘻嘻地說:
「老鄉上街轉轉?」
董榆生回頭一看朱桐生早已換了一套淺灰色的便裝平頭光臉喜眉笑眼好不風光!他不想駁了朱桐生的面子遂把香煙接過來夾到耳朵上說:
「你去吧我還有事。」
朱桐生已經好久和他不說話了。有時想起來也懶得開口雖說是男人要大度不要小家子氣可那要分什麼事。人家把你往火坑裡推你還有心回過頭來呲牙一笑嗎?
朱桐生獨自一人搖晃著身子出門走了。他的床頭平展展放著一封信。董榆生走過去把信封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信是朱三叔寫的昨天剛到。董榆生有心把信拿出來看看思忖再三總覺不妥仍舊原封不動地放回原位。觸景生情他開始想家了。
他曾經給爹承諾:先解決組織問題然後當軍官再……。現在看來他當時是多麼幼稚今生今世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了。儘管他盡了力但卻一事無成他不知見了父親該怎樣說話?
突然大門口進來一輛小車有人在院子里扯著嗓子喊董榆生。董榆生猜想是不是司令員有事路過如果是那樣他一定要把那一百塊錢還給司令員。
車上不是司令員丁蘭巧老早就打開車門招手示意他上車。
「小鬼你是怎麼搞的?明天就走了也不言語一聲。「
「阿姨我是、我是……」董榆生囁嚅了半天也沒把話說清楚照實說他把這事還真忘了。
「行了別你是我是的了鐵隨你爹!」丁蘭巧一邊數落一邊從後座上往外拎東西「榆生別想不開回就回吧!你母親身體不好你父親又是一條胳膊跟前沒個人時間長了也不是個辦法。這是我給你母親扯的幾塊料子這是我給你父親稱的幾斤茶葉這是伍百塊錢……」
董榆生不敢收這麼重的禮急忙用雙手推開。丁蘭巧變了臉斥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我和你爹是麽關係?」
丁蘭巧自知失口忙解釋說:「我們是一塊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你忘了?」
「阿姨我怕我……」
「怕什麼阿姨又不是母老虎。回去告訴你父親就說過幾天我休假我去看他。另外」丁蘭巧壓低聲音小聲說「家裡可能出啥事了趕快回去看看知道不?」
董榆生一怔問:「阿姨哈事?」
「我也說不清楚你回去就知道了。」
這無形中又給董榆生添了一重心事:家裡出事了!家裡會出哈事呢?」
晚上董榆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穿衣下地想再站最後一班崗。雷毅說死說活不幹嚷嚷道:
「班長天亮就走了幹嘛還到這兒受凍沒有人說你好!」
「老雷別胡說。我是沒思想準備說走就走一下子割捨不開腦子裡空空的挺不是滋味。」
「班長你太冤枉了辛辛苦苦幹了四年最後就是這結果?」
「是我自己不好我條件不夠。」
「你別給我唱高調。回回都是你那驢日的老鄉如果不是他你這陣早八輩子上去了。就是你涵養好換成我絕對饒不了他。」
「老雷去吧去吧。反正我也睡不著讓我在這兒站一會兒。」
董榆生仰望長空滿天星斗月明如晝。想到明天就要離開軍營明天的此時還不知在何處落腳不禁心中一陣莫名的酸楚。想想自己在軍中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還沒品過味來就要如流星一般一閃而過。四年的軍旅生涯使他由一個半大小子變成了一個成熟的大人他要感謝長和戰友們對他的幫助教育他更要感謝朱桐生對他無時不在的「關照」。董榆生早就現有一雙眼睛時時在暗中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稍有風吹草動他早跳出來從背後把他掀翻在地。這使得他不得不比常人還要多長個心眼時時提防著從斜剌里殺出來的冷槍甚至在睡覺的時候都不能忘記睜著半隻眼睛。可惜董榆生做不到這一點他既沒有害人之心也沒有防人之意。現在冷靜下來的時候他想起昨天下午床鋪上的那一封信朱桐生是個外粗內細之人他決不會把一封不該示人的家信遺忘在十分顯眼的地方莫非這其中……
有人來換崗了。問過口令副班長李向東一瞅是董榆生詫異道:
「班長怎麼是你四年的崗還沒站夠?」
「唉不是沒站夠是我壓根就不想換地方。我現在只有眼紅你們了。」
「嗨我還不是打蒼蠅混日子。我也是瞎子磨刀——快了。你沒聽說姚成就要接你的班了他才當了幾天的兵?」
「副班長別這樣說。我看小姚能成人年輕有展前途……」
「你不年輕?姚成比你還大幾個月哩!」
「副班長你今天是怎麼啦?」
「班長你不知道我也窩著一肚子火哩!這世上總是好人受壞人的氣。反正也過不了幾個小時了我就犯一會自由主義。朱桐生他老爹給部隊上來了一封信說你有海外關係……」
「海外關係?」董榆生大吃了一驚腦子「噏」的一聲情緒受到極大的影響心中嘣嘣直跳。
「咱們一齊四年了誰還不知道誰的幾斤幾兩。世上真有這麼一些人專靠害人坑人過日子。現在我才知道了有其父必有其子原來爺兒倆是一路貨老董你回去也得加倍小心才是。」
董榆生腦子裡恍恍惚惚的活像是吞吃了無數的毛毛蟲攪得他胃疼腸子動心緒難寧。他依稀記得父親剛從部隊回來的時候夜裡和母親說起台灣有個什麼人那時候他還小不諳世事所以也沒往心裡去現在回頭想想莫非他們家真有個什麼人在台灣?如是這樣也怪不得朱家父子使壞。自己的前程影響了也就影響了他最擔心的就是父親他深知爹的秉性一生剛正不阿坦坦蕩蕩眼睛里進不得半粒沙子如今犯在小人手裡可不敢有個好歹……
李向東瞅著董榆生半天不吭聲又加一句安慰道:「班長也沒有個啥球大不了的事情無非是回家種地誰又不是沒修過地球?……」
「原來是這麼回事。」董榆生邊走邊默默念道「司令員、指導員、戰友們離開軍營也是革命我董榆生不會就此倒下去的……」
喇叭里響起了起床號聲新的一天開始了。董榆生望望他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石籃球架、障礙台、訓練場不禁心中一熱眼眶裡流出兩串滾燙滾燙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