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春降神泉
春天在人們的心目中永遠都是美好的而這一年的春天似乎又提前了許多。風鳴山早早就披上了濃濃的新綠涼水泉子悄悄地卸下了厚厚的冬裝。柳葉兒飄飄柳枝兒搖搖春風吹拂著山鄉大地在春光下復甦萬物在春色中昂揚。很有些叫不出名兒的鳥兒蟲兒.這會兒不知突然從哪兒冒了出來「唧唧啾啾」叫個不止。那些爭春鬥豔的花兒葉兒彷彿一夜之間就躥出枝頭千姿百態奼紫嫣紅把個小山莊裝飾得花團錦簇絢麗多彩。
吳天嬌看到了侯梅生寫給她的那封長信其實在這之前她已經現這註定又是一起「冤假錯案。不是憑感覺、憑想像而是憑她對董榆生的多年了解和無比信任她相信像董榆生這樣的人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既然如此她為什麼要一賭氣躲開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呢?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離事非窩了嗎?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她更信任、愛護、敬重董榆生的人嗎?吳縣長大事清楚、小事糊塗最後反倒是她給董榆生的心靈里埋下了痛苦的種子這怎麼可能呢?董榆生為什麼不怕事非?她斷定其中必有緣故。吳天嬌好悔呀!她要找到董榆生向他當面認錯是她一時粗心、不辨真偽錯把金磚當土坯了。她錯了真的是她錯怪了董榆生。後悔沒用她要找董榆生當面道歉。然而在這個時候天上地下城裡鄉里哪兒去找呀?董榆生就像雲彩里潛伏的神龍一般不見不見尾悄沒聲息地瞬間銷聲匿跡的無影無蹤一片樹葉掉進水裡淌到河裡漂泊到哪兒去了誰能說得清呢?吳天嬌明白了不是她找不到董榆生而是董榆生故意不想讓她找到所以才躲起來不想見她。她倒是想到涼水泉子去找來著不是她放不下架子而是她最後決定還是尊重董榆生的選擇不常說強扭的瓜不甜嗎?想歸想、說歸說不過她一直都在納悶:她果真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以至於他生了那麼大的氣甩手一走一點音訊都不給她?他明明知道她吳天嬌的生命里不能沒有他董榆生啊!
侯梅生的信解開了她的疑團原來是董榆生為了挽救那個可憐的孩子不惜自己的名聲和個人得失因而也怕玷污了她的名聲才毅然出走的。吳天嬌看罷信淚水順頰而流不禁失聲叫道:榆生我好想你!
侯梅生的信寫得很長三百多字的稿紙寫了二十幾頁。從他們仨人很小的時候寫起一直到董榆生和那個叫朱鎮字的小男孩建立了一種特殊關係這事本來與董榆生毫不相干但是他卻投入了極大的努力去扶助那個孤立無援的小生命。如今那個孩子去了董榆生也該出面了。
朱桐生、董榆生、侯梅生他們仨人同生共長是多麼好的夥伴呀!可是為什麼會展到後來這種地步呢?是社會造就了他們、還是他們在各自所處的社會環境中自己塑造了自己?吳天嬌無法說清楚可是有一點她明白做人是要有責任心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如果沒有了責任心他(她)就什麼都沒有了。朱桐生就是一個最沒責任心的人凡是他周圍的人朋友、同事、上級下級甚至父母妻兒都是他的工具作為他謀取私利的工具。不說董榆生不說侯梅生不說朱鎮宇就說那個方國祥家的小珠珠他為她負了些什麼責呢?這個女娃長大了豈不又是第二個朱鎮宇?還會有人站出來像董榆生那樣充當父親的角色嗎?朱桐生這人利欲熏心小肚雞腸自己胃口不好還怕別人吃的太多。展到最後處心積慮設計害人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也算是咎由自取了。侯梅生也是明知道朱桐生是何等樣人卻被他頭上的一點光環所迷惑錯打了主意誤入歧途壞了前程不說還落了個這麼悲慘的結局。怪誰呢?說來說去還是怪她自己。如果當初跟了董榆生豈能有今天的下場。女人哪!吳天嬌嘆道但願天下的好女人都能找到好丈夫。
吳天嬌並不是可憐董榆生他不需要人可憐!他活得磊磊落落坦坦蕩蕩他只按自己的想法做人行事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他懷揣著一顆正直善良的心善待世界上的任何人甚至包括像朱鎮宇那樣他「仇人」的兒子。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信任和尊重嗎?董榆生盡心、儘力、盡責了所以他沒有遺憾。侯梅生說得好她這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和董榆生擦肩而過現在回過頭來看才知道她當時是多麼愚蠢!這個跟頭跌得太大以至於即便是世界上不存在吳天嬌這個人她也不可能再和董榆生重修舊好就算是董榆生可憐她那也不可能這種可憐她接受不了她已經無法也不敢面對那段歷史了。她要離開到一個誰也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誰的陌生地方換一種活法重新開始。
侯梅生講了一個非常生動、離奇而又感人的故事。如果把它改編成小說或者電視劇本什麼的沒準就是一個非常好的素材。誰來執筆呢?吳天嬌想她自己不行她沒有這份精力也沒有這份天賦。榆生怎麼樣榆生也不行他哪有這樣的工夫還是把它交給局外人去寫吧!
吳天嬌邊看信邊沉思她估計董榆生該回家了他還有什麼理由再躲著她呢?她一看錶由不得一笑已經二點多了。剛脫了衣服準備睡覺就聽到電話鈴聲……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痴情的吳天嬌從她十四歲認識她的「大哥哥」那天開始如今已過去了整整二十二年。再往短里說從他們學校門口見面計算也有十四年的「戀愛」史了。好漫長的一段路啊!這麼多年吳天嬌從未動搖她堅信董榆生就是她的董榆生終究會回到她的身邊。待到這一天來臨之際她反覺突然坐不是站不是心裡像揣了個小兔兒一副惴惴不安魂不守舍的樣子。
喜訊很快在縣上傳開縣長結婚豈能瞞得住眾人耳目。方國祥夫婦悄悄送來了一仟元「禮錢」吳天嬌不接方國祥說:
「錢不多總是我們老倆口的一份心意。你要不收叫我怎麼出這個門呢?啊天嬌?……」說著說著方國祥的眼圈兒紅了。
何紅士也說:「拿著吧小吳不拿就見外了。阿姨脾氣不好過去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裡去。以後沒事你和小董也常到家裡來坐坐。」方國祥趕快接上說:「是啊是啊榆生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本質不錯能力又好他父親還和我是老戰友哩嘛!以後你們沒事常到家來坐坐陪我們說說話也讓我們高興高興。」
吳天嬌正要說話何紅士硬把一仟塊錢塞進她的衣服兜里。方國祥倆口還沒出門郭富榮攜著他的夫人就走進屋裡。老郭剛要做介紹魏秀枝先就大呼小叫道:
「噢呀呀我榆生兄弟咋就這麼命大福大?瞧瞧我這兄弟媳婦不當電影演員幹啥要當縣長?」
吳天嬌抓住魏秀枝的手親親熱熱地說:「嫂子早聽說你是個口快心直的熱腸子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聽他們瞎說!我是啥呀?我這張嘴沒為下幾個人可倒得罪了不少。廠里就一個朋友就是那個『猴子』侯梅生也走了。說歸說縣長妹子我榆生兄弟可是個大好人你可不敢欺侮他要是叫我聽到了可不答應你。」
「嫂子我敢嗎?你榆生兄弟是老虎我是猴子有猴子欺侮老虎的道理嗎?」
「你是猴子你怎麼也是猴子?」
「嫂子我是屬猴的。」
眾人都笑了。魏秀枝也笑了她笑的內容自然和別人不同。
臨走郭富榮夫婦放下二佰塊的紅紙包並一再聲稱這是送給董榆生的和吳天嬌無關。還有許多人要送禮都被吳天嬌一一婉言謝絕吳天嬌笑道:
「我請大家喝喜酒你們一定要給我面子到時歡迎大家都要來。如果要是送錢送禮就是看不起我吳天嬌了。」
眾人無奈只好作罷。除了何紅士誰敢把錢硬往縣長口袋裡塞。
吳天嬌坐在小車的後排座位上「青光眼」一踩油門小車風馳電掣般直奔涼水泉子。
涼水泉子迎來了一個不同凡響的節日。
爺爺董萬山一大早就約上四爺侯四海等幾個相好的老哥們聚在他屋裡抽煙、喝茶、聊天兒。
「老革命」仍舊操持他的老本行—掌廚。「老革命」雖是六十開外的人了但風光不減當年精神矍鑠手腳麻利.生燜熱炒烹、蒸、炸、鹵一樣不差。朱建明知道今日不是昨日有魚有肉就是好宴。現在講究的是精工細做色香味美。他那點本事肯定趕不上形勢了為此「老革命」參閱了不少名家菜肴並且提前試驗過幾回心裡有了名目這才披掛上陣要在眾人面前露一手。
果如其言朱建明五十三歲那年得了個胖兒子取名叫朱得寶。小得寶聰明懂事活潑可愛很得「老革命」的歡心。老伴馬淑蘭是那種本份賢惠的農家婦女對他自然不差。朱建明甘蔗棒子插在鹼地里一頭苦一頭甜。如今趕上這好世道他夢中不知笑醒過幾回哩!早些年他們倒騰那點小生意算得了什麼還被人家追得跟賊似的動不動就是資本主義尾巴。餓得前心貼后心穿得顧頭顧不了屁股哪有「資本」當「主義」?「老革命」不久前入了黨心氣正旺著哩!不想董榆生找他談話讓他退下來把攤子交給董國勝起初他不幹可細一想榆生說的對這人上歲數了精力也有限。再說狗剩也是個正經人有文化思路寬沒準還真比他強。朱建明算計好了等榆生侄兒喜事一辦妥他立馬交手續。
董榆生家院子雖說不小但來的人多好些人只能被安排在招待所里。招待所和村委會一牆之隔地方寬展多少人都能安排得下。那邊的客人由朱洪林負責招呼董榆生早把公司總經理的職務讓給了洪林的媳婦王瓊英。五奶的小賣部也不辦了在家專門給洪林看娃娃。洪林的脾氣改了不少工作能力也有很大提高媳婦王瓊英是個才女能寫會算大膽潑辣很有些當年侯梅生的性格。兩口子你幫我助必定會成就一番事業。
董榆生早就謀算好了他和吳天嬌完婚之後就辭掉董事長之職。妻子是領導幹部他經商不合適他要另外選擇一個行業。至於他確切要幹什麼無人得知因為那是后話。
按一般常規吳天嬌最早十二點鐘才能到。可是秦國元技術好性子急經過整修路況也有改觀。十點多不到十一點新人就進村了。
董國勝爬到樹上他最先看到汽車隨後就點燃了一萬響的鞭炮。緊接著鑼鼓齊鳴涼水泉子沸騰了!村民們站在路口夾道歡迎他們村的新媳婦。侯有才大聲吆喝著維持秩序。吳天嬌從車裡望外一看娘家也來了不少人:兄弟天順妹妹天琴、天英和兩個妹夫帶著娃娃還有茨萍村的村長等好些人都擠在人伙伙里。她正要開門下車被侯有才擋住秀才轉過身去大聲喊道:
「請新郎倌抱新娘子下車!」
按本地鄉規鄉俗新娘子下車、下馬、或是下轎雙腳是不能沾地的。大家回過頭一看只見董榆生穿戴一新滿面笑容。人們彷彿突然現他們的村長原來是這麼年輕英俊誰說他四十二歲了?說二十四歲是虛話頂多也就三十幾吧!心胸坦蕩的人自然活得年輕不像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拿了不該拿的得了不該得的整日提心弔膽一輩子能有幾天舒心日子過!好人一生平安好人自然一生平安!眾人閃開一條路董榆生走上前去雙手抱起他的新媳婦兒。吳天嬌就勢摟住董榆生的脖子把頭藏在丈夫懷裡此時的她禁不住淚流滿面。她已經為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不是十四年不是二十二年也不是三十六年而是一千年!不是千年才修成白頭老嗎?
董榆生抱著他親愛的妻子慢慢地朝家裡走去。路邊到他家僅僅只有幾十步今天在他看來這是多麼漫長而又遙遠的一段路程啊!抱在他懷裡的彷彿不是他的媳婦、他的伴侶也不是金磚、美玉而是一盆清亮的水、一團熾熱的火、一顆滾燙的心!天嬌待他情深意重、心如磐石。他誓在今後的日子裡為了讓天嬌生活得更充實、更愉快他還要不斷地努力奮鬥決不能讓妻子因為嫁了一個毫無進取心碌碌無為的丈夫而暗自嘆息。鳥飛天空魚游大海男兒馳騁於天地間難道只有做官、經商才是展示才華的唯一出路嗎?…………
董榆生抬起頭來周圍都是他熟悉的面孔這些人都是他生命中每一段歷史的活見證:四爺、五奶、七叔、雷毅、李向東、馬三丁、錢正標、張振中、朱洪林、侯有才、董國勝……。董榆生含著淚花微笑著向他的親友們致意親友們也用同樣的眼神向他表示祝賀。此時此刻董榆生想起他的父親那位影響了他一生的父親。如果不是父親他不可能有今天是父親教會他如何做人。他本不姓董也不是涼水泉子人是父親救了他涼水泉子的鄉親們收留了他他深深地熱愛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父親是四十二歲那年過世的今年他恰好也是四十二歲而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董榆生還在向四周觀望他多麼希望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明知他們已經離他遠去他仍渴求會出現奇迹。並不是為了炫耀實在是自內心他不願失去任何一個夥伴。好也罷歹也罷時間久了大家終歸會明白他董榆生是何等樣人。
終於走完了這段漫長的路。董榆生、吳天嬌先拜爺爺和母親然後轉過身來又給鄉親們磕頭施禮。
這種情形誰見過自古以來哪有縣太爺給老百姓磕頭的事?鄉親們激動地哭了幾個姑娘媳婦衝過去七拉八拽地攙起吳天嬌含著眼淚說:
「嫂子快起來!」
「縣長嫂子你不能亂了章法呀!」
「……」
整個秩序亂了套!秀才侯有才手裡捏著一張紙這是他花了三天時間擬就的儀程單同時還徵求過不少行務人的意見哩如今成了一張廢紙一句也用不上。他急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董大嬸替他解了圍母親說:「鄉親們停一停。今天天嬌不是縣長她是咱涼水泉子的新媳婦一切按老規矩辦。年輕人讓一讓叫他倆給長輩磕頭。」
董榆生、吳天嬌倆人給四爺、拜奶、七叔等一些老輩人磕了頭然後又向一幫子年輕人鞠躬施禮。
「老革命」朱建明受到了極大的感動。鄉上的劉書記是他平生所認識的最大的官兒方國祥當縣長以後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如今的女縣長他的侄兒媳婦竟爬在地下給他磕頭他從來沒這麼受人尊敬過他今天才知道了做人的尊嚴。「老革命」禁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原地蹴下兩手捂臉啜泣不止。他不敢嚎啕他知道今天是啥日子。他「老革命「是啥樣人涼水泉子大人娃娃哪個不知曉他一輩子啥時候這麼沒?「出息」過?
侯有才怕事久生變再弄出亂子不好收場悄悄裝上他的儀程表瞅准機會大聲喊道:
「開席了!開席了!」
人們這才「唿啦」散開熙熙攘攘你擁我擠紛紛找座位坐下。吳天嬌乘機從人群里擠出來走到母親身旁俯在老人肩上親熱地叫了一聲:
「娘!」
母親慈愛地回過頭來用手輕輕梳理了一下兒媳婦的亂小聲囑咐道:
「嬌兒先到屋裡洗洗臉然後給大家敬酒。」
董榆生先走到馬三丁、錢正標桌前叮嚀他倆多吃少喝。然後又到了雷毅這一夥面前張振中、李向東他們都是一個連隊的戰友不用說都是老熟人了一見面就親熱地不得了。未等董榆生開口雷毅就說:
「老班長這一桌你別管保證叫老張不知他姓啥!」
張振中仗著自己酒量好拍拍肚子說:「老雷你先不要吹牛你輸一拳喝一杯我輸一拳喝兩杯不把你雷毅喝成雷二還怪事出來了!」
董榆生又特意過去關照吳天順這一桌茨萍村村長、董榆生的兩位連襟一起站起來和董榆生握手道喜。董榆生把侯有才叫到跟前吩咐道:
「秀才這一桌就交給你了。招呼不好.你嫂子怪罪下來我拿你說話!」
侯有才作個鬼臉笑嘻嘻地說:「榆生哥你放心。不放翻(喝醉)幾個你把我的耳朵割下來下酒喝。」
吳天順說:「大姐夫等會你過來我還要和你划幾拳哩!」
董榆生詭秘地一笑說:「天順你先過五關然後我再和你比劃。」
吳天順還要說話被茨萍村村長拉住說:「大姐夫今兒忙著哩!等三天回門咱們在茨萍等著他。」
吳天嬌洗洗臉稍作梳妝打扮從屋裡出來已是煥然一新。眾人看她新娘子賽過天仙。怎麼看也不像三十六歲的人!新娘了穿一件銀灰色的泥子上裝脖子上露出棗紅色的毛衣領一頭烏面自如雪那兩隻明光活泛的大眼睛好人看看親切歹人瞅著心驚。到底是當縣長的人舉手投足落落大方。聽說娘家還是臨村玉龍鄉茨萍村人不是娘家今天也來了好些親戚嗎?光憑嘴說不是眼見誰相信窮山旮旯里也能長出這麼有貌有德的女能人!董榆生娶了個好媳婦總算蒼天有眼好人定有好報古人說的一點不差。
不說大家讚賞吳天嬌和董榆生單說這一場喜酒從中午開席直到小半夜方散。吳天順哪裡還能和他的大姐夫過招早被三四個壯漢抬到招待所里的席夢思床上醒酒去了。「老革命」朱建明腰酸腿疼畢竟是有些年歲的人了折騰了一天走路都有些踉踉蹌蹌。還硬撐著非要和董榆生碰個滿杯。他是長輩不好鬧洞房只得訕訕地離去。
還是朱洪林、侯有才這一夥和董榆生又都是弟兄輩兒的旱就攢著酒勁沒敢多喝。等到新郎、新娘入了洞房才使出本事這時誰還管她縣長不縣長?董榆生、吳天嬌倆人也不藏頭縮腦大大方方叫怎麼樣就怎麼樣無非就是那些路數多少輩子傳下來的中國人的老習慣。年輕人鬧夠了玩夠了末了還逼著董榆生簽字畫押第二天(其實應該是當天)重擺一桌酒席酬謝這些「幫忙人」才算罷休。
新房裡只剩下一對新人的時候吳天嬌摟著董榆生的脖子依偎在丈夫的懷裡含情脈脈地說:
「榆生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是啊這一天雖然來的晚些但它畢竟還是來了。」董榆生摟緊了他的嬌妻。
「如果不是那個叫朱鎮宇的小孩那麼一攪和我們早該成家了。你說是嗎?」吳天嬌說。
「那個小孩子太可憐了一想起他我就心裡難受。他和我有過同樣的命運我們都是遺腹子。可是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好父親才得以健康長大而他就不同了。我本想幫助他的沒想到竟遭此慘禍……。」
「榆生你知道嗎?我也是遺腹子。」
「你?別開玩笑。」董榆生驚訝地喊道。
「真的你不信?」吳天嬌鬆開手認真的說「我媽因為家庭問題被人拋棄了那時她已懷了我。我爹救了我媽我才生下來。」
「你生父是誰?」
「方國祥。」
「老縣長?」
「對就是。本來我恨死了他。後來我現他雖然自私靠吃老本也沒啥能耐但是他手腳還算乾淨。當了三十多年縣長居然沒貪污公家一分錢。而且他和我媽所處的那個年代也不能全怪他所以我最後就原諒了他。」
「天嬌原來咱們都有共同的遭遇。」董榆生更緊地摟住他的妻子。
「所以我恨透了所有對女人不負責的男人。那天你在法庭上說朱鎮宇是你的兒子當時如果換個場合我會給你一個耳光。原諒我吧榆生你為什麼事後不給我解釋一下呢?」
「我給你解釋了怎麼給別人解釋呢?這事傳揚出去不是更害了那個孩子嗎?如果僅僅你清楚了別人不清楚他們會怎麼看你呢?他們會說縣長也不過如此找了這麼個齷齪男人。」
「榆生你真好。你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我會一輩子愛你、信任你的。」
「不說了。我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以後時間長了現了我的缺點就不愛我了。」董榆生故意逗笑說。
「才不會呢!一個人哪能沒缺點?我這輩子就愛了你一個人不像你連我至少仨我說的對嗎?」吳天嬌的嘴巴向來不是饒人的。
「哎天嬌這事說起來還是朱桐生。當初要不是他呀這陣也就沒有第二、第三了。」
「你和侯梅生是怎麼回事呀?那天她在法庭上說了我就覺著挺納悶。什麼風雪夜裡、朱桐生偷聽了你們的談話……」
「如今就不說那些了吧陳穀子爛芝麻的……」
「不嘛——我就要你說。」吳天嬌小孩子似的撒著嬌睜大眼睛聽奶奶講故事一樣望著董榆生。
董榆生笑笑說:「本來我不想說聽了你可別後悔?」
吳天嬌又用同樣的方式催促了一遍。
不得已董榆生只好把那個又酸楚、又苦澀的故事重述一遍:
「那天一開始我就看著梅生不對勁。她一反常態對我親熱得連我自己都覺著不好意思。她拿的有燒酒帶的有熟肉一進門就和我連碰三杯。飯菜剛吃了一半她就借口天冷非要在我的床上睡覺而且飛快地脫了衣服脫了鞋身上只穿一套新新的紅線衣。我有些緊張禁不住心跳手忙腳亂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那時的梅生好美啊!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粉朴朴的一張蘋果臉躺在我的被窩裡如像一朵出水芙蓉花。要說我不動情除非我真哪兒出了毛病!
「我對梅生儘管有些小看法總覺她虛榮、世俗但好感比成見要強得多。她是我的小夥伴小時候我們倆的關係也強於朱桐生。真要和她結婚我也是求之不得。漸漸我有些心動忍不住就脫了衣服剛鑽進被子就聽見窗外『咕咚』一聲。我一翻身爬起來迅推開窗戶就看見朱桐生像幽靈一樣消失在黑暗之中……
「受了這一場驚嚇我沒了興趣梅生也不再強求。只是和我訂好下周辦結婚手續……
「我要講的就這些。以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也不再重複。天嬌你生氣嗎?」
「我才不管那些昵榆生快幫我脫衣服我累了。快呀你怎麼這麼笨哪?」
「…………」
「你怎麼不脫衣服?難道我不是你老婆?你還怕有人在外面偷聽?」
「天嬌我……」
「等等榆生我問你我長得好看嗎?」
董榆生紅著臉深情地注視著自己的妻子良久才說:
「天嬌你就像月宮裡的嫦娥不不嫦娥怎麼比得上你呢?你就像……你像誰呢我說不出來你自己說吧!」
「真笨!」吳天嬌莞爾一笑故意嘆道「我咋這麼命苦找了你這麼個傻女婿一句讚美的話都從你嘴裡掏不出來。算了不為難你了。說具體的我問你我比千紅怎麼樣?」
「剛說過梅生又冒出個千紅你有完沒完?」董榆生無可奈何地搓搓手臉上掛著尷尬的笑。
「不我就要你說。」
董榆生知道這一關難過只好小學生回答老師問題似地規規矩矩站好認真地說:
「我和千紅只不過逢場作戲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阻力太大關口太多我早預料到成功的希望渺茫所以並沒太當真。我和你這麼多年相濡以沫肝膽相照怎能相比呢?」
「人家說東你要說西。人家說城門樓子你偏說老和尚頭上長了個猴子。我就要你比我和千紅哪個好看?榆生你後悔過嗎?你心裡踏實嗎?我是盛氣凌人的女強人嗎?我有女人味嗎?」吳天嬌千嬌百媚雖是綳著臉兒此時哪兒看也不像個女縣長儼然一位嬌滴滴的小妹妹。
董榆生心裡一熱當年那個戴紅領巾的小女孩又浮現在他的面前就像做夢一樣過去了這麼多年小女孩竟果真成了他的新媳婦。想到這兒董榆生激動萬分禁不住脫口叫道:
「天嬌你……」
「你什麼呀?你說話呀!」吳天嬌用被子蓋住半張臉只露出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仍舊不依不饒的盯著她的丈夫。
「天嬌你要讓我說什麼呀?我話都不會說了。」董榆生笑道。
「我的傻女婿你真是我的傻女婿!你知道嗎?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即便是梅生和千紅合夥來搶也不行!從我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斷定你不會跳出我的手掌心。你信了嗎?我的大哥哥!」
董榆生笑了。剛要說話被吳天嬌拉了一把說:
「站在地下賣冰棍呀?二十二年沒等夠還要等多久?」
「………………」
「叮呤呤呤」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響吳天嬌壓住董榆生的手說:「榆生別別管。現在是我們的時間手機關了吧!」
董榆生不放心把手從吳天嬌的脖頸下抽出來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說:
「天嬌是你的電話。縣上來的接不接?」
吳天嬌嘟嘟嚷嚷地念叨道:「什麼人這麼頗煩打電話挑的這個時辰?」一把從董榆生手裡搶過手機沒好氣的說「誰呀?什麼事?」
「喂吳縣長嗎?不好意思」電話裡頭傳來郭富榮的聲音「我是老郭呀先祝賀你們的新婚之禧。打擾你們了非常抱歉。你告訴榆生改天我一定親自登門謝罪。要是一般的事我就不通知你了。市委辦公室昨天來電話說省市領導據說還有一些外賓、外商等等要到縣上來考察計劃今天中午到。本來我昨天晚上就要給你打電話的怕驚擾了你們的好夢一直憋到現在好不容易等到天亮……」
吳天嬌抬腕一瞅可不是嘛已經到這時候了。她掛斷手機朝著董榆生埋怨道:
「都怪你不睡覺還給我講什麼故事。這下好吧新郎倌你就獨守空房去吧!」說完吳天嬌竟忍不住「噗嗤」一聲先自笑了。
董榆生一邊穿衣服一邊笑嘻嘻自圓其說地嘮叨著:「不妨事不妨事。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多少羊趕不到圈裡?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還在乎這幾天?過兩天事情辦完了給我來個電話我開車接你去。」
「接什麼接?我就要你親自開車送我去縣城晚上能回就回來回不來你就住到我宿舍里哪裡不能當新房?西藏的氂牛非要認下一個帳篷?」
董榆生稍一猶豫立馬堅定地說:「行送就送。怠慢了客人等我回來再道歉現在是媳婦第一。」
吳天嬌羞赧地含笑道:「這才像我的新郎倌今晚我就犒勞你讓你把所有的羊統統趕到圈裡去行嗎?」
董榆生悟出了吳天嬌的意思紅著臉使勁地點點頭。
親戚、客人們折騰了一夜這陣還在夢鄉里。董榆生和他的新媳婦兒兩個人作賊一般偷偷溜進車庫鑽進董榆生的紅色桑塔納。
一輪火紅火紅的火球從東方升起彷彿天空中有無數的珍珠突然撒向初春的大地。
吳天嬌一夜未睡似乎有些累了。她和董榆生並排坐在副駕駛的位兒上雙眼微闔眉宇間結成一個細細的「川」字。她要利用這短暫的時間稍作小憩。從她開始懂事的那一天起她就學會了努力、奮鬥、自強不息和鍥而不捨。按理說老天爺對她是最公正的她想要達到的目的幾乎全達到了她想要得到的東西也基本上都得到了「有志者事竟成」這句話對她來說是最貼切不過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不是嗎就連夢中她還露出甜蜜的笑靨。不正如董榆生所說吳天嬌絕非凡婦俗女夢醒時她仍舊是一員叱吒風雲、衝鋒陷陣的鬥士攻城略地之後她還會瞄準更高的目標。她的性格就是不滿足、永進取。董榆生側目相視一眼自己心愛的嬌妻暗忖:和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你將永遠都感覺不到疲乏她不但給你激勵而且還會給你力量。
「天嬌快出來看哪!」突然董榆生廹不及待地打開車門站到公路邊上只見他放眼遙望著披滿霞光的天空。視野所見徐徐出升的紅日清澈無雲的藍天鳳鳴山更加蒼翠玉龍嶺愈巍峨一兩隻鷹隼在空中翱翔有人唱起了一支古老的民謠……
「什麼、什麼?」吳天嬌從董榆生的口氣中以為他現了又一個什麼新大6她緊跟著從小車裡鑽出來俯在董榆生的肩上嬌聲問道「你看到了什麼親愛的?」
「我看到了『碧落蒼穹』!————」
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十二日初稿寫成於蘭州
二零零一年九月十四日二稿改於北京
二零零二年三月十九日第三次改於深圳
二零零三年四月六日第四次改于山東聊城
二零零八年元月五日第八次改定於蘭州